“还说只有上天知道她不该死…不过上天知道的时候她也死了。呵呵。”
“嘿嘿,难说,说不定上天一震怒,就真的来个六月飞雪冬雷震震…”
围观的人群中不停有人窃窃私语,然后议论着就哄笑起来,都是一群市井间的青皮无赖,闲来无事,干脆就一拥而去的看热闹。
然而,车过天水巷,这沿路的议论,却惊起了蛰居在巷内的一个白衣女子。走出铺子来看时,她脸色瞬的一变,脱口低叹:“终究有这一天啊…雪儿雪儿,你看啊。”
那只白鹦鹉扑簌着翅膀,落在她肩头,咕咕哝哝。
※※※
“崔姑娘,我来给你敬一杯饯行酒。”苏盈被推跪在刑台中心,正闭了眼睛什么都不去想,耳边却蓦然听到了有个声音静静道。她心中腾的一跳:崔姑娘?那人居然知道自己本姓崔!
她惊讶的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张素白的瓜子脸,一个女子白衣白裙,手端一碗清酒,在她身侧蹲下来看着她——眼角那一粒坠泪痣,盈盈欲泣。
“白姑娘!”苏盈惊喜的叫了起来,如果不是双手反缚,她便要扑过去拉住那个神秘女子的手,“你、你也在临安?”
“我这一年一直都在临安。”白螺浅浅笑了笑,回答。
“可惜…我不知道。如果我早点知道,就过来找你。”案发以来,从公堂到刑场,苏盈一直是从容而镇定的,然而,一看到这个白衣女子,她却不自禁的流露出倚赖,黯然叹息,“事情…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
“你杀了宋公子?”白螺问,眼睛里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神色。
苏盈蓦的抬头,眼神坚定:“可是我不觉得我错了!你信不信我是冤枉的…我杀了他,可是老天会知道我做的对!”
白螺眼睛黯了一下,将酒盏递近女犯的唇边,忽地叹息:“我信。”
苏盈忽然笑了,凑过唇去,将哪一碗烈酒一饮而尽,然后看了看围观的人,叹了口气,轻轻道:“白姑娘,我好悔…好悔当日没有听你劝告。这些年来…”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凑近白螺耳边,絮絮将所有艰辛内情略述了一遍。然后仰着脸,看着神秘的女子,惨笑:“你说,我是不是瞎了眼?可是我不能再任凭他这样害人了…白姑娘,我今日如此,是自讨苦吃——可你说,我错了么?”
这个世间,她唯独只信赖这个女子——她心里的苦,心里的委屈,或许可以带到地下,带到上天面前…然而,她却想要告诉这个女子。
白螺的手抚着她的肩头,手指亦有些发抖。
她看过这个世间的很多事,很多不同的女子,哭的,笑的,疯的,狂的…然而,如同眼前这个女子这样却依然不多见。世上女子,能自立坚贞如此已经不易,然而舍弃自身而拼命维护另一人,这样绝决刚烈,更是少见。
看着这个女子死亡临头时唇角的笑意,白螺感觉内心坚硬的壁垒在一分分的震裂。
※※※
然而,此时锣声敲响,原来已经是时辰到了。
刽子手过来粗暴的推开她们,然而手指快要碰到白螺的时候,半空蓦的有白影掠过,狠狠啄了他的手,痛得刽子手大叫一声。白螺已经退开了一步,那只叫雪儿的鹦鹉施施然的飞落她肩头。
然而,白螺的脸色却是惨淡的,静静凝视着场中的苏盈,手指用力握紧,几乎掐入肌肤。白鹦鹉感觉到了主人内心翻涌的心绪,显然吓了一跳,全身的毛一下子蓬松,抖动了一下,立刻警惕的立了起来,左右警视。
“白姑娘,多谢相送…今世之恩来不及报答,待得来世苏盈一定结草衔环。”颈后的牌子被拔掉,在刽子手举起鬼头刀时,镇定自如的,苏盈跪着缓缓躬身一礼。
“哭啊!快哭叫啊!——臭婆娘,嘴硬什么呀!”周围的闲人本来想看一场好戏,却不料得这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这般刚强,心下有些没有看到好戏的失望,纷纷大叫。
苏盈倔强的藐视着那些看客的冷嘲热讽,不再看任何人,闭起眼睛跪直了。
白螺脸色雪白,手指不自禁的探入袖中。
“别冲动。”忽然间,人群中,一只手探过来,按住了她的肩头。雪鹦鹉飞了起来,然而看到了那个黑衣劲装的青年,却咕咕叫着,落到了对方肩上,亲热的扑闪翅膀。
白螺没有回头,然而似乎已经知道万人中按住她肩膀的是哪一只手。她的手从袖中松开,然而脸色却是苍白的。
“尘心一动,插手红尘俗事,你多年清修便全毁。”黑衣男子按着她肩头,轻轻道,眼睛却看着场中,叹息,“螺儿,你定力依旧不够。”
“时辰已到,行刑!”此时,闻得场中一声锣响,监斩官令箭落地,刽子手大刀扬起。
白螺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闭上眼睛侧过头去。她只听到一声极轻极轻的呼啸,仿佛风声吹过——她知道,人血从腔中喷薄而出的时候,那声音就是如同风声。
周围的喝彩声轰然而起,显然刽子手那一刀干脆利落,让大家过足了眼瘾。
“走吧,已经死了。”身后,那个人低低说了一句,拉着她便往外走去。
白螺依旧闭着眼睛,随着那人走了几步,忽然定住脚,惨然道:“可是…她真的冤枉…为了那一个男人赔上一条命。她、她心里的那种‘力’,并不在我们之下。”
“只有上天知道她是不是冤枉。”黑衣青年脸色冷肃,看着她,静静道,“我们并不是替天行道之人,螺儿,你这次忘情了。”
白螺身子一震,睁开眼睛,叹息:“如果二师兄在就好了…”黑衣男子蓦的低下头去,许久不答话。
“我要大家都知道,她并不该死。”许久,仿佛是承诺般,她慢慢一字字道。
※※※
夏家上下今日都是一片沉默,气氛凝滞。小姐的病忽然转剧,这几日已经沉沉不起,虽然大夫说是痨病急转直下,然而,只有贴身嬷嬷和母亲知道内里究竟。
薛大夫几年来已经用尽了方法,只没有试过偏方。然而,一直嫌偏方阴毒龌龊而拒绝服用的任性小姐,在这个生死关头,居然点点头同意了。
“小姐,小姐,快吃药!趁热吃了,病才能好。”
午时四刻,夏芳韵在帐中已经咳得背过气去,父母相对而泣,知道病势凶险,宝贝女儿这一次恐怕挺不过去了。寂静中,嬷嬷却从外面接过了小厮快马带回来的药,快步走了进来:“小姐,吃药了!吃了就会好!”
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病人勉力睁开了眼睛,然而生命之火黯淡的眸子里,却又另外一种异样的亮光闪动:“是不是…咳咳,是不是刚刚从菜市口刑场里蘸了拿回来的?咳咳,咳咳!是不是?——”她一开口,就剧烈咳嗽起来,两腮通红。
“是的,小姐…快趁热吃!”嬷嬷将碟子递了上去。
本来该是雪白的馒头,松松软软,吸饱了年轻滚热的鲜血,在碟子里冒着热气,鲜红刺目。夏芳韵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自己撑着坐了起来,一把抓起了那个人血馒头,捏得用力了一点,那鲜血便一点一滴的洒落在被褥上。
“哈哈…我、我让你这个恶贼杀了宋郎!咳咳咳咳!”体质已经极度衰弱的少女,眼睛里却是骇人的亮光,满含着仇恨与愤怒,她一口咬了下去,一边咳嗽,鲜血从她惨淡无色的嘴角溢出,嬷嬷连忙拿了手巾替她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