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虎添翼?”冲羽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个建议,不由得冷笑了一声,“这个人杀红了眼连活人都不放过,怎么能当同伴?说不定哪天他发了疯,当我们正在对付邪鬼的时候,他就一剑从背后把我们都干掉了!”
“胡说!玄靖可不是这样的人!”
“哟,原来他叫玄靖啊?叫得这么亲热,难道是你的旧情人?”
“冲羽!你怎么又胡说八道了?”
他躺在那里,吃力地转过头,看着篝火旁的几个年轻人。
那些人聚集在一起低声辩论着,有男有女,或站或坐,身上穿着各国款式的盔甲,头发和眼眸的颜色完全不同,拿着的武器也各不相同。然而,每个人脸上都有着明亮的气息,无所畏惧,如同被天国的光芒照耀。
他躺在暗影里静默地看着,眼里忽然流露出复杂的光。
——这样的一群年轻人,是他独自辗转乱世多年也从未见到过的。那是真正的战士,强大,纯粹,信念坚定,每个人身上仿佛都有耀眼的光环,相互辉映,完全不像独自行走于黑暗里的自己。
在这一群人中间,有那个他认识的女子。
她站在篝火旁,一身白衣,面容还是如霜雪一样洁净,只是神情已经褪去了少女的稚气,沉静柔美了许多。她正俯身细心地用勺子翻搅着火上悬吊着的银盏,而那位刚刚才击败过他的年轻人站在她身后,双手交叉在胸口,嘴里大大咧咧地说着,眼神却一直追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专注而热烈。
这个人,非常喜欢初霜的吧?
他在瞬间就明白了这一点,心里忽然隐约一沉。
“冲羽,不许偷吃!”她飞快地扬起勺子柄,敲打了一下伸过来的手,叱呵了一句。而那个能力卓绝的队长居然没躲过这一下,只是嘻嘻地笑着,将沾了食物的拇指放进嘴里吮吸,啧啧:“今天是荠菜银鱼羹?真好吃!”
“跟你说了要等我分好才能吃!怎么这么猴急?”初霜低声埋怨着,将煮好的食物一碗一碗地盛出来,送到每一个人的手上,而每一个同伴都伸出双手接了,微笑着地向她致意。
所有的人都在微笑,他们的掌心,都绘着一个同样的燃灯咒。
那些人,都是和初霜一个队的么?分别多年,原来如今的她已经有了那么多厉害的同伴,众星拱月……不像他,永远都是一个人。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尽管他的掌心空空荡荡,只有血的痕迹。
—
时隔多年,他就这样和初霜重逢了。
如今回想,似乎那就是宿命——在那样的乱世里,这一群才能卓绝的年轻人经由无形之手的指引,在人海之中相遇,相识,并肩战斗。
经过她的再三恳求,冲羽终于同意让他暂时留在了那个队伍里。
她替他治好了伤,又替他洗干净了盔甲。
那一件穿了四年的黑甲破损不堪,上面层层叠叠的都是干透的血,浸入水里便染红了整个水池。她微微皱眉,却没有问他这些年到底杀了多少人,只是沉默地将干净的盔甲放回到了他手里。在盔甲的破洞上,她用金线细细地绣上了一个光芒四射的太阳——那是光明之子的徽章,和其他人身上的一模一样。
“穿上吧,”她轻声叮嘱,微微皱着眉头,“以后不要再让它沾上人血了。”
“再敢乱杀人,军法从事!”身为队长的冲羽却是气势汹汹地对他大喊,“我们是来诛魔的,不是来杀人的!臭小子,听到没?”
他点了一下头,沉默地接受了这个约束。
那个队伍原本一共有十二个人,以日轮为徽章,自称“光明之子”,统领着一个万人的军团。据初霜的说法,他们这些人都是被她师父的遗命所召集,从四面八方聚在一起,联手共同对抗肆虐大陆的魔。
那些人个个出身不凡:金发碧眼的罗莱士是西域教皇座下首席驱魔师,红发的茱莉娅是拜占庭的玫瑰骑士,和尚悟心是净莲宗封印术的传人,连瘦小的凛也是东陆绝顶的召唤师……而队长冲羽更是炎国的皇子,身负炎龙的血统,是举世无双的御龙者,灵力惊人。
而身为莲的弟子的初霜,是他们中间唯一的医师,被冲羽称为“奶妈”。她在每一个人的手心留下了燃灯咒,将所有人联结在一起,休戚与共。战斗之中,她可以通过治愈术同时给十几个同伴提供支援,帮助他们恢复体力,治愈伤势。
然而,作为一个医师,她同时也是脆弱的,无法保护自己。
“战斗的时候,大家别光顾着冲,必须先保证奶妈的安全!”出发之前,身为队长的冲羽反复地交代所有同伴,“现在队伍里多了一个人,她施用的治愈术范围又要相应缩小。这次大家不要离开她方圆一里之内,记住了没?——她一个人可以抵得上我们一队。只要她不倒,我们就能不倒!”
他不由得看了她一眼:一个人抵得上一队?几年不见,她居然变得如此厉害。到了现在,她只怕能追上她师父当年了吧。
“来。”在进入云幽大沼泽之前,她微笑着对他伸出手来。他沉默地张开手心,看着她低下头,做完了四年前在葛城医馆里没做完的事情——用指尖一笔一笔,细心地在他掌心画下符咒。
那个回环繁复的符咒在手心发出淡淡的光,映照着他漆黑的眼眸。
她的指尖微凉,如同夏夜的风。
“好了,这样我就能和你成为同伴了。”她握紧他的手,看着他,轻声叮嘱,“去战斗吧,我会一直站在你身后。不要怕……从现在起,你不会是一个人了。”
她的眼眸依稀蕴含深情,他却默然转过了头去,不再回顾。
那一战,他们用了七天七夜,终于冲入了魔的宫殿。
他也算是身经百战的战士,却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生死一瞬的险恶。云幽大沼泽里云集了无数邪鬼,使徒,甚至还有魔的分身,力量之强、级别之高,都是他独自奔走黑暗里许多年也未曾遇到过的。
幸亏每一次当他力竭倒下时,都有白光及时从天降落,将他笼罩,迅速地恢复他的力量、治愈他的伤口,让他得以继续战斗。
他知道那是她,正站在他的身后某处。
无论他被击倒几次、她都会让他再度站起来。
“臭小子,不错嘛!”云幽大沼泽的战役结束后,一行人满身是血地相互搀扶着撤离,冲羽拍着他的肩膀,竟然是对他赞不绝口,“有潜力啊!阿霜果然没看错人——下一场是去尸骸之海,加油!”
他不由怔了一下:怎么,那个御龙者,居然是这样一个心怀磊落的人?就这样简单地通过一场硬仗便认可了自己,消除了敌意?
他肯定不知道自己留下来,其实只是为了利用他们吧?
他一人一剑,力量有限,是永远无法抵达大沼泽宫殿这种地方的,若要走得更远,就必须借助更多人的力量——他必须踩着别人的肩膀,一步一步地往前搏杀,才能最后杀到魔的面前!
是的,他没有同伴。
有的、只是暂时的同行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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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归人
回忆很长,刚到一半,面前的酒瓶便已经空了。
怎么这么快就没酒了?他在葛城的酒馆里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空空的酒瓶,以及对面有些无措的凛——那具骷髅正学着他的样子,一杯接着一杯地将酒倒入嘴里,然而酒水却从下巴漏了出来,打湿了一地。
“凛。”他低低叹息了一声。
这一次,我一定要送你回到故乡,让你永久的安眠。
“哟,这楼上还真的有一具骨架子!居然会喝酒呢!”忽然间耳边听到一阵哄笑,却是一群喝得醉醺醺的人从楼下走了上来,见到了骷髅竟然也不胆怯,“如今魔都已经伏诛了,光天化日的,怎么又有邪鬼上街了?”
他抬起头,一眼便看出那些人是一批老兵。
魔刚刚在两年前被封印,这个大地上还残存着许多阴影,特别是在一些穷山辟岭的地方,还经常有妖邪出没,所以远行的商队在出发的时候经常需要雇佣一些人随行,而很多老兵在战争结束后无事可做,落魄贫穷,为了谋生,便只能当了商队的保镖。
“凛。”他站起身,唤了一句,“走。”
骷髅还在玩着酒,听到吩咐不情不愿地站起,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给我站住,”然而,那些老兵却不愿这样放过他们,吐着酒气拦在了楼梯口,抬手点着他的肩膀,大着舌头,“你……你走可以,这具骨架子留下来!”
当手指戳到肩头时,他霍然转身,看了对方一眼。
那一眼里有着说不出的威压,竟然让那个醉酒的人猛然一惊!
“怎……怎么?不服气啊?都什么世道了,还敢带着这种东西上街!”然而,他身边的同伴却没有察觉,仗着人多势众,将酒气吐在他脸上,“把骨架子给我们,就放你走……不然,信不信老子去城主那里告发,把你当做魔的余党一把火烧死?呵呵……这样老子还能再领一笔赏金呢!”
“……”他眉头一皱,手指默默握紧了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