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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覺忞禪師北遊集卷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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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人真樸編次

奏對別記下

上一日問師:「先老和尚與雪嶠大師書法,二老孰優?」師曰:「先師學力既到而天分不如,雪大師天資極高而學力稍欠,故雪師少結搆而先師乏生動,互有短長也。記得先師常語忞曰:『老僧半生務作運箇生硬手腕,東塗西抹,有甚好字?虧我膽大耳。』」 上曰:「此正先老和尚之所以善書也,揮豪時若不膽大,則心手不能相忘,到底欠于圓活。」 上復問:「老和尚楷書曾學甚麼帖來?」師曰:「道忞初學黃庭不就,繼學遺教經,後來又臨夫子廟堂碑一上,由不能專心致志,故無成字在胸,往往下筆即點畫走竄也。」 上曰:「朕亦臨此二帖,怎麼到得老和尚田地?」師曰: 「皇上天縱之聖,自然不學而能,第忞輩未獲睹龍蛇勢耳。」 上曰:「老和尚處有大筆與紙麼?」師曰:「紙即 皇上敕忞書手卷底,尚有十餘張,但新制鬃豪恐不堪 上用。」

上乃命侍臣研墨,即席濡豪擘窠,書一「敬」字,復起立,連書數幅,持一示師,曰:「此幅何如?」師曰:「此幅最佳,乞賜道忞。」 上連道不堪,師就 上手撤得,曰:「恭謝 天恩。」 上笑曰:「朕字何足尚?崇禎帝字乃佳耳。」命侍臣一并將來,約有八九十幅,上一一親展視,師時覺上容慘戚,默然不語。師觀畢, 上乃涕洟曰:「如此明君身嬰巨禍,使人不覺酸楚耳。」又言:「近修明史,朕敕群工不得妄議崇禎帝,又命閣臣金之俊撰碑文一通,豎于隧道,使天下後世知明代亡國罪由臣工,而崇禎帝非失道之君也。」師曰:「先帝何修,得我 皇為異世知己哉?」

上一日語師:「聞江南下戶之家生子則育,生女即淹殺,是何道理?」師曰:「為貧故,恐他日養成及笄,難辦嫁資耳。」 上曰:「豺虎性極殘忍,饑不食子;為人父母奈何使其出世一番,不見天日而速赴黃泉哉?即貧無嫁資,于問名納采之日不受其聘禮,則嫁時無妝奩亦怪我不得。朕極痛恨此事,已傳敕民間,如有此等父母議罪。」乃出經筵日記中諸臣贊美之文,與師誦之,師曰: 「皇上保民纖悉如此,不特嬰孩受賜,三十年後,九土萬方無復更有曠夫,生齒日繁既庶,且教黃虞將不難再見于今矣。」

上一日命侍臣持新傳大覺禪師真示師,師曰:「即道忞未晤玉兄,然觀此道容亦尊嚴可敬,但頭戴青帽,覺從上佛祖無此體制。」 上曰:「何如?」師曰:「五篇七聚之中有一百眾學法,凡禮佛誦戒,入聚落、進王宮不得覆頭,犯者突吉羅。」 上曰:「報恩和尚日常戴帽,畫工炤樣寫出,不便喚渠卸卻也。」䒢溪進曰:「本師歸山後,聽諸禪夏不戴帽矣。」 上曰:「報恩規矩何緣頓改?」師曰:「玉兄面稟 儀刑,親聞 聖訓,豈更死守善道?」上乃述大覺應詔始末因緣,且言:「當日在山即堅臥不起,極是高尚,到了天津卻欲餓死不來。如人家請客相似,客到門了不肯入,教那東家體面何在?朕是直人,便艸箇札子數他一上。故論佛法,朕當拜他;若朕去歲教詔一番,報恩和尚又當拜朕。」師曰:「玉兄此番舉止亦無他念,緣生性不耐見士大夫,一旦蒙詔,誠慮赫赫天威難于瞻對。不知我 皇佛心天子,不向四威儀中簡點僧家,與別箇帝王迥異。」 上曰:「從古帝王信向與否雖有不同,然僧家長短斷然不問,凡尋僧家底事,皆是臣子做底勾當,故老和尚不要怕,朕指曹、王二學士曰:須怕他兩箇。」二人俯伏長笑。

上一日命內臣張問達寫師道容,裝潢既就,展示曹、王二學士。 上為諦審再三,乃曰:「覺得丰神奕奕,有生動之意。」二臣歎羨不已,師因進曰:「道忞山野陋質,何當玉琢金相?得傳寫 御容一軸,歸奉山林,使臣民未睹 天顏者得識龍光,斯為千秋盛事。」

上曰:「昨在宮,諸臣亦奏請寫朕容,朕諭之曰:『世有遠而可傳者,唯功與德。自朕踐祚十有七年,今邊烽未息,四海瘡痍未起,朕無德而功不逮生民,如此乃寫形傳世,徒貽臣民羞。』故不欲也。」師曰: 「皇上謙光太甚,忞昔僻處,遐陬己飫,聞齊民頌 皇上聖明矣,心竊自疑意, 皇上生徼外,入中華又極幼沖,雖聖明天縱,然虞夏商周之治、詩書六藝之文未易悉也。今得奉 天顏八閱月,親見 皇上虛懷,嗜學好問,好察如此,使生三代,何難與禹湯並駕?惜不幸而生斯世、主斯民耳。」士問其故,師曰:「世界增減互為循環,釋迦丁減劫出,衰周早已有亡國弒君不保其社稷者矣。今去衰周將三千年,民性日遷如江河之就下,惡業相煽,器亂臶臻,皆其自作自受。所以獻闖奮臂一呼,天下土崩瓦解,向非我 皇出而御宇,則生民大有首領之虞。然則我 皇功德,豈不天壤同流哉?」 上與學士由是釋然。

師聞 上龍性難嬰,不時鞭扑左右,因 上叩擊機緣後,復啟曰:「參禪學道底人,于逆順兩境亦須全身坐斷,不可任情喜怒。所以傅大士有言:『心性雖空,貪瞋體實。』即普賢菩薩亦云:『我未見一法有大過患如瞋者。』故曰:『一念瞋心起,百萬障門開』者,此也。」 上曰:「朕遇境逢緣多不能覺炤,然過後冰消,決不記懷那箇。」師曰:「忞素知 皇上長空皓月,不遷不貳,但我 皇喜怒與別箇不同,恆言有之:『天子一怒,伏尸萬里。』待過後不記,早已遲了。」 上乃點首曰:「知道了。」

後近侍李國柱語師:「如今萬歲爺非但不打人,即罵亦希逢矣。又,萬歲爺極贊老和尚,言『胸懷平坦,亦最慈和樂易』云云。」

上一日與師廣譚古今詞賦,謂:「詞如楚騷、賦如司馬相如,皆所謂開天闢地之文,至若宋臣蘇軾前後赤壁賦則又獨出機杼,別成一調,尤為精妙,老和尚看者兩篇前後孰優?」師曰:「時人多謂前賦『自其變者觀之』下不合說道理,不如後賦命意更覺渾然無跡。據道忞看來,蘇軾自以才高忤世,不得于君,謫遷散地遠竄江湖,一切牢騷不平之氣付諸水月夢幻之觀。前來江山難再,風月無窮,即後來涉險歸休,萬緣一夢。非前篇之遊神道妙,無由知後篇之寓意深長,前賦即後賦,難置優劣其間也。」 上曰:「老和尚論得極當。」乃通誦前賦一篇,問師曰:「念得不錯麼?」師曰:「不錯。」上復言:「晉朝無文字,唯陶潛歸去來辭獨佳。」亦為師誦之,又誦離騷,至中間覺齟齬,乃曰:「久不經理,竟忘前失後矣。」復言:「明臣文章事業不減唐宋,朕極喜王守仁瘞旅文、洎申時行袪倦文,老和尚曾看過麼?」師答:「未曾。」 上命侍臣取來與師共讀,時日已入酉矣,師曰:「道忞老眼昏華,跟隨我 皇不上。」 上乃同師立簷前,讀竟復入就坐。少頃 上忽作惡,就外歐吐,還語師曰:「朕邇來脾氣不佳,適行者然燭,觸硫黃氣故歐耳。」師斥行者, 上曰:「老和尚不要責他,他那裏知得朕脾胃有病也?」師曰: 「聖躬太勞,乞回宮安息。」上曰:「適纔老和尚話尤未了。」師為敘訖, 上乃回宮。

上一日語師:「宮中有明朝成祖所集之書,名曰『永樂大典』者,以一殿貯藏,無慮數百萬卷。」師曰: 「皇上可曾看過麼?」 上曰:「朕曾聊展一二冊,若欲看過,恐皓首窮年莫竟其籍也。」師曰:「年代深遠,繙閱為難,得不傷於蠹魚?」 上曰:「收藏謹固,卷帙如新。」師曰:「此書如何彙集?」 上曰:「依沈約平上去入之韻以為編次,如上平一東,即一東字便有五十來卷。」師曰:「其中所載何事?」 上曰:「天文、地理、山川、人物,凡有涉於東字者,靡不畢載。」師曰:「常言祕閣奇書多有人間目未經見者,道忞今日親聆 皇上天語,真聞所未聞矣。」

上一日謂師曰:「少林堂頭涵宇也集有五燈續略,將那付帕子底盡收入祖師圖。西山者裏有箇達如,亦是少林付帕僧也,在五燈續略上。若達如上得傳燈,朕也上得。」師曰:「到是 皇上上得,達如上不得。此僧嘗親近先師,在道忞會下亦住過,彼時不善用心,曾著境魔了一年。然五燈續略聞得, 皇上許他入藏是否?」 上曰:「朕那時知得僧家甚麼長短,後閱《楞嚴》始知有佛法道理,知有宗門下事,及老和尚諸善知識輩則皆憨璞之力,故憨璞大有功于法門者也。」 上又曰:「聞得報恩和尚十九歲便悟道,得恁少年極是難得。」師曰:「少年悟道古來亦有,如佛日禪師見夾山時,年方十三,機辯縱橫,早已徹悟。但如玉兄廿三五歲便出世為人,乃奇特耳。」 上曰:「慈壽、玄水亦少年出世。」䒢溪進曰:「南方如玄水後生付法者甚多。」師曰:「後生付法不道全無,如玄水敢在 皇上面前敲鐘擂鼓,陞座說法,也是難得。」 上曰:「果亦奇特。聞他為老和尚修笑祖塔,不知怎樣葺理?」師曰:「四圍築了百來丈石牆。」 上曰:「裏面須做些房子,好著人看守。」師曰:「他意亦欲起五間塔院,尚未動工。」 上曰:「笑嵒和尚塔在那一方?」師曰:「出西直門,過了高浪橋北行一二里,踞昌平大路上。」 上曰:「此地朕常來往,不知有笑祖塔。」師曰:「荒冢纍纍, 皇上何由得知?」 上曰:「者番有便,朕當親詣塔前瞻禮一回。」

上一日語師:「朕再與人同睡不得,凡臨睡時,一切諸人俱命他出去了方睡得著,若聞有一些氣息則通夕為之不寐矣。」師曰: 「皇上夙世為僧,蓋習氣不忘耳。」 上曰:「朕想前身的確是僧,今每常到寺,見僧家明窗淨几輒低回不能去。」又言:「財寶、妻孥,人生最貪戀擺撲不下底。朕于財寶固然不在意中,即妻孥覺亦風雲聚散,沒甚關情。若非皇太后一人罣念,便可隨老和尚出家去。」師曰:「剃髮染衣乃聲聞、緣覺羊鹿等機,大乘菩薩要且不然,或示作天王、人王、神王、及諸宰輔保持國土,護衛生民,不猒拖泥帶水,行諸大悲大願之行。如祇圖清淨無為、自私自利,任他塵劫修行也到不得諸佛田地。即今 皇上不現帝王身,則此番召請耆年光揚法化,誰行此事?故出家修行,願我 皇萬勿萌此念頭。」 上以為然。

上一日問師:「叢林日逐,如何行持?」師為陳說一遍。 上曰:「朕觀老和尚上堂與報恩和尚不同,何也?」師曰:「道忞舉行出自《清規》,玉兄尤仍時套,蓋一向沿習教家故耳。」 上曰:「何謂清規?」師曰:「佛法初入東土,一切僧家依律而住,祇分上座、大眾,就如今時粥飯叢林相似,無有堂頭統攝其間。至大覺懷海禪師刱建百丈叢林,乃準律儀、參王制,倣朝廷官府之儀,以立方丈主法之人,分知事頭首為東西兩序,并諸內外雜職。于是坐立有序、動靜有規,勒而成書,總祝釐報本等事,分為九章,累朝奉敕刊行,所謂百丈清規也。」 上曰:「老和尚帶得有此書麼?」師曰:「帶有此書。」 上曰:「可將來與朕,待回宮細閱,亦知得叢林規矩也。」師乃呈上。

上律身極節儉,凡諸服御概從樸素。一日語師曰:「朕衣裳非左右請澣,則終歲不更。」舉秋羅中衣示師,曰:「今日齋戒祭祀乃易此耳,然褻服尤然,紵葛數經澣濯者。」復指青袍與履,曰:「出見群臣,不好意思服此,妝箇體面。若在宮,則布鞋布襪,即此靴亦不穿也。」又舉腰間黃條曰:「此帶亦繫了五年。」師為熟視,覺已破損,乃歎曰:「我 皇惜福,雖大禹何加焉?」

上一日為師敘述滿州風土:「地方雖小,而山高壤沃,可以樹藝五穀,即果實亦佳。所乏者,布帛耳。至于人參、貂鼠,則南方又少矣。」為言:「參苗在土,固大小不偷,必高出群卉之上,故掘參者得以覘取,然亦在人財喜,有當面錯過而後來反見者。凡入山須裏糧結伴以往,或半月十日始回,間有傷于虎狼、斃于高嵒深澗亦艱虞事也。往時有采參誤踐熊庭者,夜昏不能出矣,熊乃采果飼之。天明得隊,反引眾射殺其熊,後來其人卒生惡疾而死。」又言:「西韃子則逐水艸而居,五穀不生,唯食禽獸肉,故其人腥臊不可聞,與朕東方大不同也。」復問師:「聞南方虎豹極小,即大者僅類黃牛耳;然朕北方豺狼俱大,若虎則過如壯馬。此復何故?」師曰:「亦風土使然也。」

上一日攜王學士至方丈坐次,師奏曰:「先師語錄, 皇上許為入藏,莫要箇本麼?」 上曰:「要箇本,朕方可批部施行。老和尚可有本麼?」師曰:「有。」 上曰:「將出來。」師遂陳上, 上細覽一過,仍入套中,執持在手停刻,適近侍奉茶至, 上乃遞與曰:「好生收著。」

三日後, 上復至,師奏曰:「昨日禮部有官來,說先師語錄 皇上已俞允入藏矣,敬謝 天恩。」 上曰:「此亦小事。」師復奏曰:「今此間北藏, 皇上未經修理,江寧有南藏,乞 皇上命禮部可移咨江寧,先入流通。」 上曰:「南藏收藏何處?甚麼官員職掌?」師曰:「版藏大報恩寺,明朝管屬禮部,我朝不設此官,或責在僧司也。」

上命侍臣著北京僧錄司移咨江寧去。 上復謂師曰:「先和尚語錄還有麼?」師曰:「有。」 上曰:「可存一部在文書館,俟他日修北藏時可刊行。」師復進呈。

上一日早朝傳旨:「可將景山新鑄滲金大佛抬至萬善殿與老和尚隨喜。」巳牌舁到,師瞻禮竟, 駕隨至,問師:「適來佛相何如?」師曰:「真所謂希有世尊也,道忞此生固然未見,恐古亦罕有。蓋從上帝王莊嚴象設,何代無之?不過捐發帑金,命臣工監造而已,爭似 皇上親為指授,所以精妙無比。」 上曰:「此象經朕相度不知幾回。已剝蠟將就爐矣,朕忽下階回看,覺頂相不正,重命更改,故三載始落成也。」師問滲金之法,上曰:「先用皁礬水銀塗象,後上金箔,以火煆之,金著礬汞即滲入銅內,然必三五回上金,方得通透無瑕。」師曰:「將來此象安奉何處?」 上曰:「朕在南苑刱有新寺,老和尚想未知道。」師曰:「忞亦微聞, 皇上為皇太后祝釐聖躬,故建茲寺。」 上曰:「要老和尚隨喜,意下如何?」師曰: 「皇上建殊勝功德,賜忞瞻禮,誠為萬幸,不知何日可去?」 上曰:「俟朕打疊停妥,然後來請。」

過數日, 上復至,語師曰:「南苑有玄靈宮,亦朕刱建,左右碑文係閣臣金之俊與劉正宗所撰。今新寺碑要老和尚撰文,不命臣工也。」師曰:「道忞山林野逸,那裏曉作朝廷文字?以 皇上高深,使忞揆度,得無井窺天、蠡酌海哉。」 上曰:「老和尚不要如此謙虛,待請隨喜了便可屬筆。」師曰:「明日可去麼?」 上曰:「朕今日齋戒,明日祭祀,夜來示牲,五更行禮,則通夕不寐矣。回宮得寢息半日,午後方出南苑,至明日著人來請也。」

時上已命御膳、御茶兩衙門官就玄靈宮供辦以待,至次晚, 上差包裏三大臣就萬善殿迎師,四鼓發足,平明抵玄靈宮,包裏臣馳奏, 上問:「齋可辦得齊備未?」奏云:「已備。」 上曰:「俟老和尚齋畢,引至新寺前後隨喜了,請老和尚回萬善殿。是日也山殽海錯,無物不備。」兩衙門遵旨,于 上行宮正席坐師,餘諸門弟子則偏殿,安排齋畢,包裏臣如命導從,奉師還宮。

越三日, 上至,師曰:「昨承 皇上威光,得隨喜新寺已,儼升忉利天宮,又祇受盛燕顧,何福消之?」

上曰:「齋不麤率麼?」師曰:「魚麗所謂多而嘉、旨而偕、有而時,固贊歎莫能及也。第奉旨撰文,媿不雅馴,尚祈聖裁鑒定,毋俾辱國。」乃出以進, 上為展閱一過,命侍臣收入宮內。

次日, 上復攜王學士至方丈,謂師曰:「朕昨回宮細看老和尚者篇文字,極得大體,風雅典則不待言矣。」師曰:「勉遵慈命,如蚊負山,幸不罪責,乃蒙 皇上褒嘉過甚也。」 上曰:「朕固不通文字,曾與王熙看過,試問他何如,王學士曰:『此千秋不朽之文也。』」師曰:「忞實慚媿。」 上又曰:「即書丹篆額,還要借重老和尚。」師曰:「朝堂濟濟,不乏虞歐褚柳之賓,乃命順朱如忞者為之,一發使馬牽犁矣。」 上曰:「朕極喜老和尚書法,字畫圜勁,筆筆中鋒,不落書家時套。」師曰:「如 皇上不容固辭,乞敕賜寺額,得以綴文從事。」上制名德壽,命文書館畫格授師,師為擘窠書上, 上乃敕良工劉光陽摹勒上石焉。

上一日謂師曰:「老和尚苦欲還山,朕亦不敢強留,違老和尚意。俟三二年萬姓瘡痍稍起,朕思江南一行,當親入天童看老和尚。」師曰: 「皇上再不要動此念頭,忞見兩院巡方便拿船起夫下程,酒水百般支應,里鄙遞年,好不苦殺,況復 聖駕親臨者?沿途百姓算來都是死數。」 上搖手曰:「朕自然有箇道理,決不遺累地方。」

過數日, 上復為言,師曰:「如 聖駕必欲巡幸江南,乞預先傳 旨諭,忞好在江上迎 駕。」 上曰:「朕動身時,必先著人說與老和尚知道。」

上一日語師:「老和尚許朕三十歲來為祝壽,庶或可待;報恩和尚來祝四十,朕決候他不得矣。」師曰: 「皇上當萬有千歲,覆幬生民,何出此言?」 上彈頰曰:「老和尚相朕面孔略好看。」揣懷曰:「此骨已瘦如柴,似此病軀如何挨得長久?」師曰: 「皇上勞心太甚,幸撥置諸緣,以早睡安神為妙。」 上曰:「朕若早睡,則終宵反側,愈覺不安,必譙樓四鼓,倦極而眠,始得安枕耳。」師曰: 「皇上心血不足,可服參附諸藥餌麼?」 上曰:「早晚常服天王補心丸。」師曰:「補心丸有地黃、當歸,恐與 皇上脾氣不對。」 上曰:「少時喜喫水精、蒲桃,致傷脾胃,年來讀書耗氣,復有歐血之病,坐此正難調攝耳。」師曰:「乞 皇上早為珍嗇,天下臣民幸甚。」上曰:「謹依老和尚慈念。」

上一日語師:「朕于宮中造有關夫子勒馬聽風之相,身披黃金鎧甲,純用五色寶石填廁其間,所侍關平、周倉亦如之。今送老和尚還山,留作天童護法。」師曰:「忞被殊恩又光泉石,天童香火從此萬年不燼矣。」 上曰:「朕已命人抬至,老和尚可出共觀。」時相皆有黃幔遮塵, 上為揭示,則周倉面朝裏壁, 上呼近侍李國柱:「可與朕抬正此相。」師前代 上,上曰:「老和尚恐難著力。」時師行者玄猷近前, 上復揮去,乃躬自移正焉。因問行者:「甚處人?」者曰:「玄猷承天府人。」 上曰:「朕本朝已改承天為安陸州了。」者曰:「玄猷躡屩四方,久已不聞故鄉消耗。」 上曰:「也是真話。」

上一日語師:「天岸隨老和尚出京還青州,可分付他,不要更赴別請,當常住山東,教化北方。蓋過了黃河直抵京師,無有禪門主導四眾,極可悲閔,得久久闡揚一番,便都各知有此事。」師曰:「謹遵 慈命。」

上復語師:「老和尚還山,朕要留門下弟子兩位在此,早晚說話如見老和尚一般。」師曰:「道忞諸弟子都是箇愚戇底人,恐有不到處,得罪 皇上,反成道忞過咎。」 上曰:「老和尚一旦還山,教朕如何忍得?朕亦不留他在宮供養,本意要幾位有道眼底闡化京師。」 上乃自定旅菴、山曉二人,命擇前門善果、隆安二大剎,俾住持開法焉。

上擇五月望旦,差包裏臣劉之武送師還山。

上自淩晨躬候登程,時師早餐未畢,已傳 聖駕將出矣。師趨立門左, 上單騎卒至,見師下馬,師前慰上曰:「道忞還山,願 皇上定慮凝神,保佑聖躬。又月、皙二子在京,恐有不到,乞 皇上慈悲教育。」 上曰:「都知道了,老和尚不須罣念。」師曰:「即請 皇上還宮。」 上曰:「請老和尚上馬。」師率諸弟子就道,上騎忽出師右,諸人見 駕來俱欲下馬, 上止曰:「你們騎馬不慣,下了難上,不要回互罷。」

上與師並駕行將及一望,師再三請 上還宮, 上始回韁,少間師已抵北苑門矣。 上騎復至,促師馬首,曰:「老和尚還山可著人看朕,朕常著人看老和尚,不要疏間了。」師曰:「恭奉慈命。」 上乃與師握手而別。

弘覺忞禪師北遊集卷第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