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珑怀孕三个月,子歉陪她去医院做例行产检,意外遇见了肚子已凸出的青溪。阿珑的手抠进了子歉的肉里,子歉过了片刻才缓过来,拍了拍阿珑的背,“乖,你去那边等等我。我有几句话跟她说。”
阿珑坐在远处,眼睛却望向他们。
“是他的孩子?”子歉说罢,觉得自己这句话实在多余,做准爸爸以后他对女人的怀孕周期也有所了解,这孩子只能是隆兄的。
青溪低头轻抚着肚子,“别这么看着我。我留下这个孩子,都是看在钱的分上。”
她胖了许多,少了曾经那种野性娇俏的美,显得平凡又柔和,因而与她此刻挂在脸上的冷漠显得极不相称。
隆兄刚被人带走,青溪已做好了卷铺盖走人的打算。房子和银行卡不属于她,但他送的奢侈品和屋里的东西尚能变卖。她什么都准备好了,只是想拖到搬房的最后期限。外面什么都很贵,能省一点是一点。就在这个时候周瓒来找她,告诉她隆兄的死讯,还捎给她一笔钱。
过去隆兄曾在青溪面前吹嘘,即使她以后不跟他,他也会保证她安稳度日。青溪只是笑笑,他向来爱说大话。她没爱过他,不过是一场交易,他回不来,她就会把他忘了。可现在他死了,青溪才恍然想起,他待她一直不薄。除去衣食无忧的保障,上次她深夜阑尾炎发作,是他把她送进医院,他还肯慷慨解囊为她父亲修坟,因为她想学画画他就去找了美院的教授来开小灶……直至自身难保,他仍给她留条后路。
钱是隆兄最不缺乏的东西,也是他对青溪最廉价的赠予。青溪想说这算不了什么,然而闭上眼她竟想不起还有谁比隆兄对她更好。他死了,她又成了无处可依的山村姑娘,这个城市每一条道路每一盏灯光都与她无关。
一周后,青溪给周瓒打电话,她发现自己肚子里有孩子。这并不是她头一回怀孕,隆兄要是活着也会让她打掉,这在过去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周瓒沉默许久,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实性。他和身边的人耳语了几句,最后对青溪说,一切的决定权在于她。她还年轻,没有人会责怪她替自己打算。如果她把隆兄的孩子生下来,他也给不了太多保证,但至少不会让朋友的遗腹子挨冷受饿。
“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子歉垂首问道。
他也变了,然而青溪说不出哪里不同。他不是记忆里那个无忧无虑的野小子,却也不再是深夜给她打电话那个隐忍而痛苦的男人。
青溪笑笑:“忘了我以前做的傻事。”
他点点头。
这就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她已不在乎他的悲喜,他也不会为她的话而困扰。人总是清晰记得自己病倒的那一天,什么时候痊愈的,反倒不知不觉。
青溪拿着检查结果走了,子歉回到阿珑身边。阿珑脸色煞白,揪着子歉的衣摆问:“那是不是我小舅的孩子?”
子歉握紧她的手当作回答。阿珑当场哭了。她爸爸这辈子可能也出不来了,妈妈判了十五年,小舅舅走得太突然太突然……但老天给了一线希望。
婚期将近,祁善忙着写请柬。婚礼的大事小情都由沈晓星操办,祁善和周瓒一个懒管俗事,一个乐得清闲。手写请柬成了唯一落到他们头上的“重任”。
周瓒在一旁打游戏,不时瞄她一眼。他有点困了,伸个懒腰问祁善:“好了吗?”
“你先去睡。”祁善依然埋头苦干。她字写得漂亮,也写得慢,一笔一画认真得很。周瓒关了电脑等着她睡觉,又催促了几次。
他们领证后,沈晓星对周瓒的防备松懈了一些,只要他不光天化日地胡闹,她和祁定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周瓒卖了隔壁他妈妈留下来的房子,市区的公寓也租了出去,搬进祁善家提前进入入赘状态,日子过得颇为滋润,还主动提出以后有了孩子,姓祁、姓沈、姓冯都无所谓,不生也行,他爸爸那边已经有周子歉兢兢业业地传宗接代。这话让活了大半辈子的沈晓星夫妇也不知该怎么接。祁善居然觉得有点道理,逻辑上也没多大问题。
请柬数量不少,祁善一时半会写不完,周瓒干脆搬了张椅子坐在书桌对面。他倒不是急着做坏事,祁善已经是他的,跑也跑不掉,最初恨不得长在她身上的阶段已经过去了,两人实在太过熟稔,不可能总保持烈火烹油的激情。周瓒最享受的事是和祁善在他们的房间里,彼此做各自的事。他打游戏,玩手机,或者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做,祁善在旁边看书,要不就在书桌前忙碌,手里常常无意识地盘一块玉,不需要说太多话,音乐也多余。这个场面外人看来或许极度枯燥,可身处其中,时间仿佛灌了铅的脚,又像思念一个人的步伐,走得极慢极慢,心里静而满,恨不能将一生一世都装进真空的瓶子里。
“咦,这张是给周子歉和阿珑的。”周瓒拣出其中一张请柬说,“我才听嫂子说阿珑还是每天吐吐吐,快把周子歉折腾死了,他们多半回不来。”
子歉和阿珑去了加拿大投奔阿珑的姑姑,换个地方生活是他俩都愿意的事,这边也没什么可留恋的。子歉曾试图力挽狂澜,他有能力,争不过命,周启秀一生的事业还是成了泡影,现在照顾阿珑反而成为子歉生活的重心。
周瓒年前去参加大学同学的聚会,和子歉见了一面。他回来后告诉祁善,那边的生活倒是很适合周子歉,他去的时候子歉在给屋前的草坪浇水,还亲自给周瓒做了一顿饭,与邻居关系也处得不错,比以前活得更有烟火气息。听说他还筹备在社区里开一间中国餐馆,一想到周子歉将要成为餐厅小老板,周瓒就莫名想笑。
“你写得太慢了!”周瓒受不了祁善的速度,决心帮忙,“这样好了,你写我的名字,我写你的,我们流水线作业。”
周瓒说做就做,祁善接过他递来的半成品,上面墨迹未干,她接着往下写很容易把字迹蹭糊了。这样的做法其实一点也不省事,这家伙专帮倒忙。然而祁善看周瓒写得还挺认真,也不好打击他的热情,只在心里想,他的字这么多年也没长进,把她的名字都写丑了。
两人面对面、头碰头地专心干活,周瓒写完最后一个“善”字,长舒口气,笑道:“我想起以前我们一起写作业的情景了。”
祁善看着面前一叠请柬,可不就像她做学习委员时收集的作业本。她没好气道:“我才是写作业,你那叫‘抄’作业。”
“你的不就是我的?早知道我连抄都不用抄,让你写两份。”周瓒的手亲昵地掠过祁善的后脑勺。最后一张干透的请柬上他俩的名字并列——我们于2月25日举行婚礼,敬备薄酒,恭请光临!
他和她,终于成了“我们”。
“我再给你看一样好东西。”周瓒从抽屉里摸出祁善常用的记事本,翻到某一页,拍在她胸前。祁善拿起来看,那是她摇摆难定时随手写的两句话:“周瓒是可爱的男人吗?Yes!”
“周瓒是可靠的男人吗?No!”
后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他的补充,依旧是横
不平竖不直的字迹:
“祁善是可爱的女人吗?No!”
“祁善是我爱的女人吗?Yes!”
他等待她的反应,脸上扬扬自得。
祁善板着脸说:“不要乱翻我的东西。”
周瓒一路跟着她上了床,死乞白赖地把她身体扳过来,“耳朵都红了,我的境界是不是高尚得让你无地自容?”
“呸,不过是东施效颦。”祁善嘴上这么说,眼里已有笑意。
“实在太感动的话,就替我把全身盘一盘……嘶!要文盘,不要武盘。”
“闭嘴!”
……
很多话,有些说出了口,有些没有;那些年,有时我们靠近,有时远离。是谁说过相爱是场注定会醒的梦?我们一起做梦,但愿一起醒来,还能拥被相依,聊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