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笙初到无方仙山之时被眼前浩瀚的云海狠狠震慑了一番。
她也曾听过世人对无方的传说,立于云海之巅的仙山,清灵之气四溢,自开天辟地以来便积聚在此的灵气令其不受妖魔邪气侵入。无方的开山师祖,也就是现今的仙尊创立无方之后,至今日已收徒千余名,其中飞升为仙的也不在少数。
霁灵带着尔笙回了自家师父住着的院子里,修仙之人不图奢侈享受,院子也盖得很普通,而沈醉住的这个院子更是普通至极。左右一数一共五间屋子。一个书房,四间卧房,沈醉一间,霁灵一间。还有两间富余。
其实照理说与沈醉同辈的仙人都应当有个属于自己的山峰,可供自己潜心修炼也供弟子们修行切磋。但是沈醉在无方向来不大受待见,仙尊虽然喜爱这个关门弟子,可又从来不关心这些琐事,沈醉左右也只有一个弟子,自己也不爱闭关,对他来说有个喝酒的桌子就够了。而他唯一的徒弟霁灵,脾性淡漠,更是不在意这些,所以师徒二人在此住了十几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至于新人尔笙……
“这……这整个院子都是师父的吗?都是师父的?”她两眼冒着光,在院子里跑过去又跑过来,摸了摸门,又摸了摸窗,“师父这么了不起啊!”
霁灵面无表情的推开最右边房间的门:“从今天开始,你住这里。这屋子从没人住过,你自己打理。那边有井,自己打水。收拾完了到隔壁来找我,我把被子给你。”漠然的交代完,她便回了自己的屋,是真的打定主意一点忙都不帮。
尔笙却乐傻了一样的点头。
从今天开始,她有一个师姐,有一个师父,还有一个像家一样的院子。她站在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多好啊,要是长渊也在,那就完美了。
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尔笙乖乖的将屋子收拾好了,连带着将院子也收拾了一番。
在自己屋里打坐的霁灵透过窗户看见她的行为,动了动唇最后什么也没说。
傍晚时,沈醉喝得歪歪倒倒的进了院子,左手还拎着一壶酒,右手却提着油纸包着的烧鸡。
“小耳朵。”他瞅见在井边打水的尔笙道,“师父给你带了吃食回来,吃了这顿,明天我便要交你辟谷之术了,可就不能再吃东西咯。”
尔笙听得这话,手一松,刚提起来的水桶便又落进了井里,随即白了一张脸道:“师父……是想饿死我。”她自言自语道,“确实,饿死了是会成仙的没错……”
“蠢。”沈醉赏了她一个字,把烧鸡扔进她怀里,换了种通俗的说法,“明天教你不吃饭也不会饿死的仙术,要不要学?”
尔笙这才放下心来,一边大口啃着鸡,一边含糊着说:“师父教什么都学!”
沈醉笑眯了眼:“好好,那师父教你喝酒吧,酒这个东西呢……”
霁灵轻轻推开房门,冷眼看着沈醉。沈醉摸了摸后脑勺,哈哈笑道:“唔,酒这个东西呢,果然还是独自喝比较美味啊!”说着,摇摇晃晃回了自己房间。
霁灵提着剑便往外走,尔笙忙唤住她:“师姐这么晚出去么?你要不要也吃点烧鸡?”
霁灵本不打算理她,但是像是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转过头来凉凉道:“你要是敢在这里喝酒试试。”威胁完,便转身离开了。尔笙叼着鸡腿望着霁灵的背影颇为为难的想,应该听师姐的话,可是如果师父叫她喝,她也该听师父的话,那到时候她该怎么做……
晚上,钻进暖暖的被窝,尔笙把一鳞剑放在枕边,自言自语道:“长渊,我学了仙术就去找你,你可一定得等我啊。”
尔笙在无方的第一天生活就如此过去了。
而后沈醉每日都会抽出时间来教教尔笙修习法术,他教得不大认真,但是尔笙却学得飞快,一来她体内本来就有灵力,少去积累的过程,二来长渊也教过她一些术法,她的底子早不知比别人高出了多少。
于是在沈醉教了她一月之后,便摆了摆手说休息两个月,让她自己去练习。
这时,尔笙刚刚学会御剑术,能飞得起来了,就是动作丑得难看。
她整日便念叨着,以后去救长渊的时候一定用像仙子一样的姿态飞到他的面前,然后美丽的落到他怀里……去蹭一蹭。
这日,尔笙御着一鳞剑,才在剑身上站稳,念出了御剑的口诀,一鳞剑忽然像疯了一样腾空而起,带着尔笙径直往无方后山飞去。
尔笙登时慌了,可是怎么也没法让一鳞剑停下来。她听沈醉念叨过好多次,后山是禁地,又无趣又危险,回来之后还会被打板子。所以尔笙即便是对那个禁地很好奇,也没敢跑去溜一溜。
她自空中一路惊慌的飞过,在无方云海之中拉过一条优美的曲线直直扎向无方后山。下方的无方弟子不知那是何物,但都看出来那是冲着后山禁地而去,一时有些慌乱,许多修行较高的弟子跟着追去,奈何那速度太快,眨眼间便消失了踪影,不知落到了后山哪里。
尔笙自然不知道她引起了多大的骚乱,现在她全部注意都在一鳞剑上,嘴里一遍又一遍念着御剑口诀,等她感觉一鳞剑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睁眼一看,眼前已是泥黄的地面。
“啊!”一鳞剑狠狠插入地里,尔笙径直往前摔去,啃了一嘴的泥。在地上滚了许多圈终是停了下来。
歇了许久,她才堪堪挣扎着爬起来,站起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摸自己的门牙,感觉它还好好的长着,她才松了一口气。揉了揉摔得酸痛的手腕,一步一步往回走。
这下回去铁定得挨板子了。尔笙想,不仅跑到后山来了,还弄脏了一身漂亮的道袍。
一鳞剑深深的没入土中,只留了一个剑柄在外。尔笙还在头疼要怎么将剑□,忽闻头顶上的树叶在沙沙作响,尔笙下意识抬头一望,一个漆黑的物体冰凉的砸了她一脸。
尔笙不知那是何物,一声惊呼连连退了两步,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竟是一个漆黑的团做一团的条状物体。粗细和人的拇指一样,长短只有手臂那么长。
尔笙盯着它琢磨了许久,终于确定了它的身份:“蛇?”
地上的黑蛇听得这声呼唤,抬起了头,金色的眼睛里带着点万分欣喜的意味,急急向尔笙脚边爬了过来。
“呔!”尔笙指着它一声大喝,当即便把小黑蛇吓得怔住,“小东西竟妄想吃我,看我不收拾你!”随即捡了根粗木棍,精准的砸在蛇头之上,径直把它的脑袋砸在土里,压得死紧,任它身子使尽万般能耐的扭动,也没能将头上的木头给顶开。
挣扎了一会儿,它像是绝望了,瘫软了身子,俯在那处一动不动。
尔笙另外捡了根细树枝,上前挑了挑它软软的尾巴,见它没动,估摸着是被自己砸死了,她欣喜的搬开了木头,心道待会儿可以在此处烤蛇肉来吃,虽然现在她不吃东西也不大会饿,但是有得便宜吃总是好的。
待尔笙捏着蛇头将它拉起来时,却见着那双金色的眼依旧精神的睁着,很是哀怨的望着她。
尔笙吓了一跳,但见此蛇并没有对她表现出攻击的模样,便忍住扔开它的冲动,摸着它上下打量:“这仙山上的蛇与下面的蛇都不一样,如此经得打。”
小黑蛇耷拉着脑袋,很是沮丧。
尔笙摸了一阵,微微蹙了眉,“仔细看来,你倒是不大像普通的蛇。”
听闻这话,小黑蛇又重新仰起脑袋,扭着身子,缠上尔笙的手腕,很是殷勤的蹭了蹭她腕间那串取不下来的铃铛。
铃声叮铃叮铃的清脆响起来。
尔笙惊讶的瞪大了眼,这个铃铛被那个叫做‘添弟’的怪人扣上之后就再也没法取下来,长渊离开之后,任尔笙如何蹦跶,它也不曾发出过什么声响,以至于尔笙都快忘了它的存在,而今日却被一条蛇碰出了动静……她粗鲁的捏着小黑蛇的头:“说!你是不是和那个啥添弟有什么关系?你是不是他哥哥!”
黑蛇闻言,傻了好一阵。
“不对,添弟看起来挺厉害的,怎么会有个连我都打不过的亲戚。”尔笙又眯着眼打量了它一阵,“难道,你是长渊的亲戚?唔,看模样着实像,但怎生如此没用?”
小黑蛇垂着脑袋,默不作声的沿着尔笙的手臂,往她袖子里爬,一番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脸的动作。
尔笙却被它的行为惊了惊,拈着它的尾巴,又将它拖了出来:“小黑,虽说你像是长渊的亲戚,按理我该替夫君照看着你,但你却与长渊相去太远,指不定哪天兽性大发咬我一口,那该如何是好,我今日还是先将你的牙给卸了。”
说着便掰开了它的嘴,将灵力凝于指尖,尔笙道:“小黑,忍忍就好。”
黑蛇眼中的哀怨之色愈发重了,看见逐步逼近自己的手指,它半点也没挣扎,近乎无望的盯着尔笙。
然而,到了最后,尔笙却还是收了手,她松开蛇头,叹息道:“我琢磨着这样卸了你的牙似乎不大道德,没牙齿的苦我也吃过,左右你现在又没有咬人……我还是不拔了。”
小黑蛇不发一言的爬进了尔笙的衣袖里,乖乖的缠着她的手臂,不动了。
尔笙颇为沧桑的感慨:“我这么心善,以后若独自一人行走江湖该如何是好。”
“你这么让人操心,以后要怎么独自一人行走江湖啊。”身后响起一个更为感慨的声音,尔笙回头一望,见沈醉架着云,轻飘飘的落到自己身边,她这才恍然间记起自己所在的地方,乖乖垂头认错:
“师父,我真不是有意跑这里来的。”
“唔,摔成这副德性,我瞅着也不像是你自己要来的。”沈醉看了看插在地上的一鳞剑,很是无奈的叹了声气,“为师虽是这样说,但你师叔师伯们可不会便宜了你。你可知自己引起了多大的骚动?”
“会……会挨板子么?”
“少不了了。”沈醉道,“快多抹几把泥到脸上,把自己弄得狼狈可怜一些,等会儿到了殿上受审,你师叔师伯们说什么就是什么,骨气什么的暂时先放一放,乖乖跪着哭一场认认错,他们训得高兴了,兴许你便能少挨十几个板子。”
尔笙听话的点头,一边往自己脸上敷泥,一边问:“师父你似乎很了解流程?”
沈醉放眼远望着天空:“为师也曾年轻过。”
见尔笙把自己打理得差不多了,沈醉抓了她要走,尔笙却又挣扎着跑过去拔一鳞剑,折腾了一会儿,才将剑□,沈醉瞅了一眼一鳞剑,心中只觉得今天这剑的气势似乎比往日更骇人了些,他没多想什么,提了尔笙,便往无方的言归殿而去。
在尔笙被抓去受罚之时,茫茫苍穹的九重天上,正乱做一团。
天帝重伤归来,胸膛被不知什么妖物的爪子穿了个透心凉,若是寻常神仙早已入冥府转世去了。天帝虽保住了命,可却昏迷不醒,兴许几月都要躺在床上调养而过。
众神皆是惶然,不知是何等妖物如此厉害。连着召开了几个会议,共商妖物犯上的应对之法。
战神陌溪自是此等会议中必不可少的角色,但是会议开了两次,众神再来请他,他说什么也不去了。
“除了破开万天之墟的那条龙,谁还能将他伤作那样。”陌溪抿了口茶,任由妻子三生在他身上蹭过去蹭过来的摆姿势翻看话本子,“不过恪守纪律的天帝竟会私自下界,我倒是没料到。”
“唔。”三生翻过一页,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三生忽然坐正身子,“这龙才逃了没有多久,天帝便不守纪律的屁颠屁颠的追了过去,莫不是……他俩在远远的上古有过什么难以言喻的……基情?”
陌溪笑道:“这我可不知,不过那神龙被关入万天之墟时,天帝还没降生于世,这我倒是清楚的。”
三生可惜的一声长叹:“若不是在位神仙的命格由天定,我真想帮天帝改上几笔,陌溪,你瞅瞅他是不是活得太正经无趣了。”
“你不是已经帮他改了么?”
“什么时候?”
“司命。”
“司命?”
“依着你方才的逻辑,我觉着天帝与其说是为了捉那条黑龙而私下凡界,不如说是为了司命。”陌溪淡淡道,“说到此事,三生,你且道与我听听,司命下界后的命格,你打算如何安排?”
三生怔愣了好一会儿:“司命下界了?她不是前不久才醉醒过来么?”
陌溪也有些怔然:“你不知?”
“不知,我从未写过司命的命格。”夫妻俩无言对望了一会儿,三生问,“没人批命格,神仙不能转世为人,她是怎么转的?”
陌溪苦笑:“我也想如此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