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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我愿意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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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楠坐到副驾位置上,于穆成接过钥匙,坐到驾驶座上往后调整着座位,系上安全带发动了车子。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遇红灯时,他侧头看谢楠苍白的脸上泛了点潮红,神情委顿,不禁有些担心。尽管手动档开得不顺手,于穆成还是开得比平时快许多。

谢楠这回是毫无抗拒地随他上了楼。她坐到沙发上,于穆成将一把钥匙和一张门禁卡摆到了她面前,闲闲地看着她,一副不管她说什么他都有话回答的样子。谢楠明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不过还是犹疑,眼睛四下扫视着。

于穆成的客厅是挑空设计,空间既高又宽大,看得出当初装修很花心思,但在谢楠看来有点过于精细了。发现谢楠正看着花纹繁复的楼梯扶手,于穆成说:“这可不是我的品味。”

“你装修都交给别人,自己完全不管的吗?”谢楠巴不得有个别的话题可以谈一下,同时也真诧异昨天睡的那个卧室过份妩媚,觉得和于穆成这个人完全不搭,一个单身男人提前做这种装修也未免有些奇怪。

“我买的二手房呀,前任业主装好的,我只换了家具窗帘什么的,把楼上卧室和书房整理了一下。你看你睡的是楼下主卧,那么女性化的装修,我也懒得改动了。上次老秦过来,本来我让他睡那里。他一进那个房间就跑出来了,说睡那恐怕会做绮梦。”

谢楠忍俊不禁地笑了。

于穆成起身去倒了杯水递给她,“把药喝了。”

谢楠喝药,放下水杯,不可避免地又看到放在茶几上的钥匙跟门禁卡,眼神躲闪了一下,那副纠结的样子让于穆成不想逗她了,他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搂住她的肩:“这不算是要求你跟我同居,你爱住哪都可以。一开始我就同意了,我们慢慢来。我也不要求你给我你家的钥匙作为回报,可以放心了吧。”

谢楠垂着目光,于穆成只能看到她的侧面,她的睫毛微微有些颤动,牙齿咬住嘴唇,良久不语。

他无奈,正想说话,谢楠却回头看向了他,微微一笑:“对不起,我这人一向有些别扭。冰冰骂我了好多回了,好象也没把我骂醒。”她拿起卡和钥匙放进包里,动作干脆利落,注意到于穆成的表情,她说,“别意外,我还是有优点的,就是别扭劲过了能很快想通。”

“我注意到了,而且觉得很惊喜。”于穆成一本正经地回答,“现在我们来讨论一下春节的安排好不好。”

“呃,我已经有安排了,回家。”后天除夕,谢楠的公司只上半天班就开始放假,她早就计划好开车回去赶家里的团年饭,现在很是警觉,深恐于穆成又提出什么新花样来。

“我也要回家呀。”之前两人算是“交换信息”了,于穆成知道谢楠家在本省的一个市,而谢楠也知道了于穆成祖籍山东,目前全家定居在杭州,“不过我打算初二去海南待上几天,我们一块去吧,我让秘书给你订好机票。”

本地冬天阴冷而漫长,提到海南的阳光、沙滩,对于谢楠很有诱惑,可她不敢答应。先不说她对于穆成的不确定感,她妈妈若知道她这么神速交了男友还要一同出游,恐怕就会抓狂:“我去不了,你玩得开心。”

“你不去,我怎么会开心?去吧,只待三天,就我们俩。”

谢楠当然知道去了意味着什么,她并不算保守,但她觉得自己已经走得太快了,现在需要时间好好想想:“不行啊,家里事情很多。”

于穆成也不勉强她:“好吧,我明天要陪员工吃年饭,可能回来得晚一点,你自己安排自己。”

谢楠点头,她头次觉得和于穆成这样相处也不错。他明显对什么都有计划,但是也并不固执,算得上好沟通,也许这样飞来的一个男朋友也真还不坏。

“我先去洗澡了。”

“好,我还有文件要看。你早点休息。”

谢楠洗了澡,接受教训,快速将自己换下来的内衣洗了,拿出来时却有点犯难了,将胸罩内裤公然晾在一个男人家里,似乎还是有点在她的规则以外了。她自觉鬼祟地走上北边阳台,发现阳台很深,非常适合晾晒内衣。她头天换下的内衣跟于穆成的衣服一块,正挂在晾衣架上随风摇摆,她赶紧收下干衣服,将才洗的挂上去,同时四下一望,小区寒冷而寂静,一盏盏路灯昏黄地亮着,偶尔有车驶进车位,她心想,应该没人注意到这是一个男人的家,突然挂出了女性内衣。

这个心思动得让她有点好笑,一阵寒意透体而来,她匆忙回到客厅,坐到沙发上,将衣服折好整齐放在沙发上,拿起搁在茶几上的皮包,取出手机关上,正准备去睡觉,却一眼看到包的前面一格放着两张门禁卡,两把大门钥匙,规格外观几乎没有差别。

她一下有些受惊了,仿佛突然意识到,她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和另一个男人的房子搅到了一块。

七年前的初春,寒意犹自料峭,项新阳带谢楠去近郊一个正在施工的临湖楼盘,她十分茫然:“这样闹哄哄的,有什么看的呀,而且好冷。”

项新阳兴奋地说:“这里有一部分是由我家的建筑公司施工的,我来一眼就看中了,环境和规划真好。”他拿户型图给她看:“你看,我最喜欢这个户型了,三房两厅,通透朝阳,功能划分明确,还带一个面积不小的院子。”

谢楠还是不解:“你要买房吗?”

“对,我想买下来。我一直喜欢有院子带花园的房子,可惜现在光靠我自己买不起别墅。”项新阳指着户型图说,“楠楠,以后我们也养条狗,院子角上放个狗屋。”

“不要,我怕狗。”

“乖,你不咬它,它不会咬你的。”

“项新阳你想死呀。”谢楠嗔道。

项新阳笑而不语,他没跟家里商量,已经付了首付款。他家境不错,但父母全靠自己多年奋斗在竞争激烈的建筑市场闯出天地,哪怕有钱以后,平时仍十分节俭,对他固然宠爱,不过并不给他大笔钱让他随意挥霍,他手头只有这么多钱可供自己支配。

售楼部工作人员拿来正式销售合同,项新阳拖了谢楠去签字,她才反应过来,连连摆手。她一下站起身,拉着他跑出售楼部,一直跑到湖边。

“不要啊,我没钱,我父母收入都不高,也不可能找家里要钱,你要买的话,写你一个人的名字就好,不要写我的名字。”

项新阳紧握她的手:“我们将来肯定会结婚的对不对。”

她涨红脸:“可是我还在读大三呀,现在看房子未免太早了。”

“我会等你毕业。然后我们结婚,一起生活在这里。”项新阳指着湖边刚修好的沿湖景观道,“到时候我们养条边境牧羊犬好不好?这狗很聪明的,训练得好相当于五岁小孩子的智力,可以看家。以后我们可以在这湖边散步。我一手牵你,一手牵狗。”

“哼,我才不要你牵。”

“我错了,楠楠别生气,我不牵狗了,只牵你好不好,不要跟可怜的狗狗吃醋嘛。”

谢楠还是犹疑:“这么贵。”

“我们家公司是施工方,我拿的内部认购价,很合算,每个月还贷对我的工资来说也不是问题。”

她咬着嘴唇不吭声,项新阳正准备继续说服她,她突然说:“我明年就毕业了,一定找个工作好好挣钱,和你一块还房贷。”

项新阳心花怒放,对着空旷的湖面狠狠挥拳。两个人回到售楼部,联名签了合同,以后项新阳跑这一片工地格外勤快,有空也会带谢楠过来,她对这里的兴致很快不下于他了。

两人闲暇时会认真讨论。

“卧室可不可以贴墙纸,我喜欢那种乡村风格的图案,看着又甜美又有居家气氛。”

“可以,只要你喜欢。”

“客厅要是能做个壁炉就好了,你看《成长的烦恼》,杰森一家围坐在壁炉前多温暖。”

“据说有一种电子壁炉,实际上是取暖器,打开开关,有仿真的火焰,应该也不错。”

……

“这边带浴室和飘窗的房间可以当我们的主卧,这个朝南的房间可以当书房,你的钢琴可以放这里。”

“我想在院子那个角上种一棵梅树,这边种上金银花,我们老家院子里的金银花开了可香啦。”

“都依你,最好再种点玫瑰,这样以后情人节就不用出去买了,说不定还能卖花发点小财。”

“你掉钱眼里去了呀项新阳。”

“钱眼有什么好呀,我只想掉到你的心里去,一辈子待在里面。”

这个回忆不适时地涌上心头,谢楠只觉得满口都是苦涩,仿佛小时候吃药,含得太久没顺利咽下去,糖衣溶去,喝再多水,都觉得舌头上留着苦味。

于穆成下楼来取公事包,有点诧异,走过来坐到她身边:“怎么还没去睡?”他看下折得整整齐齐放在一边的自己的衣服,笑了,“这些不用你做啊,小心出去着凉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看到她做这些事,他觉得愉悦开心,伸手搂住她,她倚在他怀里,思绪慢慢平稳下来,小声说:“你不用看文件吗?”

“这会我想偷一下懒。”

她“唔”了一声,靠到他怀里,想:再去想那些入事,做毫无意义的对比,就真的是纠结得不可救药了。像现在这样,倚在一个男人怀抱中,享受冬夜的温暖感觉,有什么不好。

于穆成还有一堆文件要看,但他很享受这样一个柔软的身体亲昵放松地靠在怀里的感觉。之前她曾两次主动抱他,可是他能感觉得到她的身体都绷得很紧。现在她懒洋洋歪着头倚着他,乌黑的头发擦着他的下巴,他可以嗅到从她发端传来的香气。慢慢她的头又向他怀里沉了一下,他哑然失笑,意识到她是开始瞌睡了。他抱起她走进卧室,她一下惊觉,睁开眼睛,却也只将头往他胸前又靠紧了一点,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喃喃地说:“完了,我以后要习惯你的照顾了怎么办?”

“那不正好吗?”他把她放到床上,坐她身边,凝视她的眼睛,“信任我,习惯我,你要做的就是这个。”

谢楠微笑:“原谅我是个别扭的女人。”

“我有耐心等你别扭完了想通。”于穆成语气平淡而镇定,“但是,一味患得患失,你会失去很多人生乐趣。”

谢楠垂下眼帘良久不做声,于穆成几乎以为她是睡着了,她突然睁开眼睛,很郑重地说:“我努力。”

于穆成头次听到如此实在不带一点调情色彩的许诺,他抚着她尖尖的下巴,笑了:“相信我,这个过程没你想象的那么艰难。”他俯头,亲一下她的唇,“你一认真,神态就特别稚气,知道吗?我喜欢你这个样子。”

于穆成走了出去,谢楠看着他的背影出神,她对自己承认,有一个怀抱可以倚靠的感觉真好,她不自觉开始贪恋这种感觉了。

谢楠开车回家后,妈妈一边准备着年饭,一边感叹前面一栋楼住的宋师傅家的女儿出嫁了:“宋芳这丫头才25岁,新郎是个中学物理老师,看着又斯文又稳重。老宋真是好神气,这些天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谢楠心不在焉地坐在小凳子上择着青菜,等妈妈将话题转到自己身上。

妈妈将炸好的肉丸子盛起来,继续说着家长里短:“唉,他们一问到你,我就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楠抬头看看妈妈,那张几年前还不显老态的白皙面孔不知不觉松驰黯淡了,加上挂着心事,法令纹显得深刻。她暗自叹息,不忍心再沉默下去了:“妈,您别操心了,我交了男朋友。”

妈妈“啪”地一下关了煤气灶,回头盯着她,确定自己没听错后,赶忙对着客厅叫:“老谢,你过来一下。”

厨房狭小,一家三口挤在里面有点转不开身了,父母同时大喜过望的表情也让谢楠汗颜,她没想到自己在两老眼里已经困难至此。妈妈告诉爸爸好消息,然后两眼放光地开始查问详细情况,她只好用对付高茹冰的方法,去把于穆成的名片拿来给她看。

妈妈端详着名片上的总经理头衔,反而有些犹豫:“不是什么有钱人吧,还是找个家境普通能长久过日子的人比较可靠。”

爸爸破天荒地附合妈妈:“对,这话说得对,门当户对的好。”

谢楠知道父母的心结在哪,她只知道于穆成父母俱全,有姐姐姐夫和一个小外甥,但对于他的家境没有什么概念,他们“交换信息”还没具体到那一步。此时她只能含糊地点头,突然又想起这个自己都没确定的事情最好别让妈妈抱太大希望,忙说:“我们才认识不久,只是感觉还行,妈妈,您先别担心那么多。”

“行了行了,楠楠自己有分寸的,你可以少操点心了,我们的女儿,怎么可能没人追。”

谢楠摇着爸爸的手呵呵直笑,厚起脸皮说:“就是就是,还是爸爸了解我。”

家里的气氛就此欢快轻松起来,吃了丰盛的团年饭后,一家人守在一块看无聊的春节联欢晚会,居然也看得非常开心,不怎么好笑的小品都能把父母逗得开怀大笑。谢楠觉得,托于穆成这个来得很神奇的男朋友的的福,自己这个春节从一开始就过得可算不错。

到了十点,谢楠强大的生物钟开始让她犯起困来。她洗漱后回到房间躺到床上,手机响了,是于穆成打来的。

“不会是已经上床了吧。”

谢楠老实承认:“是呀,你在干嘛。”

“带姐姐的孩子放鞭炮呢。”果然,他那边传来劈劈啪啪的密集响声,还有小孩子稚嫩的声音大叫“舅舅,快来看”,他笑着说“就来就来”,然后对她说,“真的不陪我去海南吗?”

“别诱惑我,我妈不会放我去的。”

“怎么你妈管你管得这么严吗?”

“嗯,她永远觉得我没长大。”

“那你这几天都准备干嘛呢?”

“吃喝玩乐,走亲戚,看朋友,跟同学玩。”

听筒里又传来那个清脆的童音:“舅舅,快来帮我拆这包鞭炮。”于穆成还是那句“就来就来”,谢楠禁不住笑了:“你去吧,让他放鞭炮注意安全。我要睡了。”

于穆成也笑:“我姐夫在旁边呢,没事。听着你的假期安排得很丰富呀,闲下来会不会想我?”

谢楠一下不知说什么好了,于穆成在那边笑道:“算了不为难你了,你早点休息,如果白天没空想,能梦到我也不错。再见。”

放下电话,谢楠对自己的煞风景完全无力了,她居然不会顺口说出一个“想”字来。

其实,她是想于穆成的,只要一空闲下来,想的时间和次数多到让她觉得有点危险了。只是她已经太久没对一个男人撒过娇,恐怕做为女人的这个功能已经退化了。她挫败地躺下,一点睡意突然没了,拿起手机,写了条短信,不给自己犹豫的时间马上发了出去:“我很想你,穆成。”

手机接连收到好几个短信,全是大家转来转去的程式化的拜年信息,她闷闷地逐条回复。然后接到高茹冰打来的电话,两人闲聊着,高茹冰嘱咐她回来时记得给她带她家乡出产的一种花椒油,两人都特别钟爱这个味道。

“你今年过年不回家吗,冰冰?”

那边高茹冰沉默了一下:“这还是我头一回没在家和父母一块过年,我想他们一定觉得很寂寞。”茹冰的老家在西南一个小城,下飞机后还要转车,她和郭明都有一天值班,假期被分割得支离破碎,回去一趟确实不容易。但谢楠推己及人,想如果除夕这天自己不回家,父母肯定会失望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茹冰才好。

“等休假再一块回去吧。”

“只有这样了,为人妻为人媳,很多事都身不由己了。刚才就是给家里打电话,妈妈反而要来安慰我,让我不要任性。唉,我真是难受。”

两人都是独女,感同身受,同时沉默了。还是高茹冰强笑一声:“大过年的,不说这个了,你几时过来,初六下午还有个同学会呢。”

谢楠并不热衷于同学会,她只参加过一次,却碰上有人有意无意提她不爱回忆的旧事。她回想自己的年少轻狂,只会苦笑,倒也并不介意那一点恶意,可是再以后就谢绝出席,不愿主动去给人添话题谈资了。这会她不想扫茹冰的兴:“看吧,我尽量提前一点回。”

两人接着随意聊了几句,挂了电话。几乎同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于穆成的:“你在和谁煲电话粥呀?难道没有另一个电话接进来的提示吗?”

“我这手机是古董机型了,哪有这功能。”

“好险,收到短信太多,差点错过了你这一条,又怕你到时间就关机睡觉了。”

她脸上一阵发热,支支吾吾地说:“错过了就错过了呗,又不是什么重要的话。我真的要睡了,好困。”

“那怎么行?不许睡。”他轻声说,“我也想你,很想。”

她把头埋在枕中,握着手机含糊地“唔”了一声,耳边响起一阵阵的鞭炮声,间或还有烟花升空的啸音,她一时搞不清这声音来自窗外还千里以外的他家。

“我不去海南了,我们都早点回来好不好?”

“好。”谢楠听到自己想也没想地答应。

“乖。”于穆成显然没想到她这么爽快,大喜过望,“我去订初二回来的机票。”

“不要啊,我怎么样也得初四才能走,不然跟家里没法交代。”

“好吧初四,说定了,我订初三的机票,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呢。”

做了这个决定,谢楠感觉有点如同失重般的轻微眩晕,她远离了冲动已经很久,但她并不后悔,关上手机,很快就熟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