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个十七、八岁的男子,不,应该是少年。
他穿着件墨绿色的素面妆花直裰,望着沈穆清的目光满是揄挪,对身边那个眉目如画的男子道:“戴大哥,你可认识这是谁家的家眷?”
果然是戴贵!
如果不是眼神太锐利,看上去和那个拐了沈月溶的戏子真的很像。
所以陈姨娘和湘莲远远地看到他就躲……
戴贵就低声地喝斥了那个男孩一句,然后对沈箴深作一揖:“我这弟弟不懂事,先生休恼。”说完,又对那少年道:“还不给这位先生赔礼。”
沈箴穿着一件藏青色的潞绸直裰,头上插了一根竹簪,脚上是黑色白边的胖脸鞋,满头白发,面相温和可亲,乍眼一看,的确像个慈眉善目的读书人。
那少年听了,很是不服气,嘟着嘴,正欲说什么,沈箴已转身吩咐一旁的水香:“我们回去吧!”
他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所有的人肃然应“是”,各自收拾东西,没人去理会他们。
等沈家人坐上一旁的黑漆平头马车离开,那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望着马车扬起来的尘土沉吟道:“好像是沈大人……原内阁首辅沈箴沈大人。”
大家俱是一惊。
其中一个笑道:“这还不好办,我们去看看他们给谁上坟不就知道了?”说着,他朝那座撒满纸钱的坟芏而去。
“是沈箴沈大人。”他高兴地朝着大道上的人挥手。
那个绾着纂儿,穿着白绫袄的小姑娘就是沈穆清吧?
戴贵就想到刚才自己看到的那一幕。
为一点点小事就要卖丫鬟……连父亲的小妾求情都不吭声……果然是个性格很跋扈的人,还好自己没有被选为沈家的女婿……
想到这里,他眉头紧蹙。
上次萧飒托他找的那个沈月溶还没有找到……自己还是写封信嘱咐萧飒一声吧,以后少管沈家的事,免得把自己给陷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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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穆清和沈箴坐一辆车,把陈姨娘和湘莲安排到了另一辆车上——让两个心中有鬼的人互相去猜测去。
她把沈月溶的事告诉了沈箴。
沈箴听得直皱眉:“湘莲就按你的意思,把她卖了吧!”
沈穆清一怔。
她只是想吓唬吓唬湘莲,说起来,陈姨娘的嫌疑更大些……不过,湘莲毕竟是陈姨娘身边的人,而陈姨娘是服侍沈箴的,不看僧面看佛面,自己就不要多嘴了。要处置,也应由沈箴来处置才是。
沈箴见她有几分犹豫,转念一想,也能明白她的为难之处。笑道:“这件事,就让汪妈妈来办吧!你以后毕竟还要嫁人的,手段厉害了,传出去了未免有些不好听!”
是因为有和离在先吧!如果再传出什么对她品性不好的传闻,别人就会认为她之所以和离,梁季敏固然不义,但她也少了女子应有的宽容和顺从!
沈穆清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还好自己没准备再嫁人……如果这事放在真正的沈穆清身上,恐怕就只能成为第二个王温蕙了!
她笑了笑,把脑中的这些杂念都抛开。
“汪妈妈毕竟是代表您帮着管家,由她出面比较好!”
沈箴含颌,面色一肃,道:“穆清,那个萧飒,你以后别再单独见他了。我虽给了他一份拜贴,但他也未免太热心了!”
沈穆清不由汗颜,轻轻地“哦”了一声。
沈箴不再说话,闭目养神。
马车里就陷入了沉静,只听见车轮单调的咕噜声,如一首催眠曲,让人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沈穆清突然道:“老爷,你是不是觉得萧飒人品不好,怕他帮我们别有所图?”
沈箴睁开了眼睛,目光锐利:“他这个人,我虽然接触不多,但也看得出是个雄心壮志的。我并不觉得有这样心思是件不好的事。我只是怕你吃亏,被他利用。”
沈穆清无语。
大概,只有她知道他的心思了……偏偏这种事又是对谁也不能说的!
沈箴听见她默不作声,以为沈穆清是不相信自己的判断,解释道:“穆清,梁季敏是太不懂得钻营了,或者说,他不是不懂钻营,而是拉不下那个面皮去钻营。而萧飒却是太懂得钻营了,不但懂得钻营,而且还能做到不计一时得失……你是聪明人,仔细想想,萧飒这样为我们家奔走,难道就没有一点好处?”
想不出来有什么好处?反而觉得他亏大了——不知道明里暗里贴了多少银子,陪了多少笑脸,应酬了多少人……
沈穆清在心里暗暗腹诽,却不敢说出来。
她相信萧飒是个有野心的人,但她不相信他变成了一个只知道算计而没有血性的人!
沈箴看不出沈穆清的心思,却能感觉到沈穆清对他观念的抵触。有些苦口婆心地道:“我入狱这件事,一开始大家可能都有些不知所措,可柳峻一死,这件事基本上就明朗化了,几位阁老都会盯着我们沈家,看我们家会有什么反应。他这个时候为我们沈家奔走,既表现了他有情有义的一面,又表现了他运筹帷幄的一面……只怕是已被人盯上,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了。”
是啊,一开始谁摸得清楚底细,但他不也把和自己的误会抛在脑后,不计前嫌地来帮她吗?
“他去了甘肃……”沈穆清小声地道,“在曾菊帐下……”
沈箴笑着摇头:“你这孩子,还为他说好话。你可知道曾菊是谁的人?”
“不是您的吗?”沈穆清愕然,想到梁渊兵败时沈箴把他派到甘肃去给梁渊善后……
沈箴叹气:“他是张然之的人。”
沈穆清张口结舌。
“要不是当时情况危及,我也不会用张然之的人……”沈箴感慨,“说起来,张然之这人还是有几分福气的,文有王成,武有曾菊,还有一个王公公支持……以后十年,只怕是他的天下!”
沈穆清不想和沈箴再谈这件事。
算了!那天自己变相的拒绝,对萧飒这样高傲的人来说,只怕已成心底永远的痛,还有他认为的欺骗……要解开这道局,需要太多的精力时间,而她现在,正试图把自己的生活简单化!
误会就误会吧!
“既然如此,您正好可以放下一切,带着我游山玩水,让我看看这大周的壮丽河山!”沈穆清笑着。
沈箴拍了拍女儿的手,满眼欣慰:“好,我们去游山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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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箴虽然被免了职,可皇上并没有停他的俸禄也没有宣布对他的处理,所以沈箴离开京都,需要到吏部去备报一声。
吏部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沈箴这种情况,大周还没有先例。
关起门来商量了两天,最后只好写了一个折子给皇上。
张然之拿着折子就偷偷地塞在了一大堆旧公文里。
吏部久等不到批复,跑到内阁来催,大家都说没有看到,偏偏吏部那个给事中是个急性子,当即就坐在内阁旁的值班又写了一个折子,当场交给了张然之。
张然之在王盛云似笑非笑的眼神中,不情不愿地写了条旨。
皇上的批红却比大家的想像的更快。
同意沈箴扶灵南下,并赠李氏一品诰命夫人头衔,纹银五百两丧仪。
这是从来未有过的先例,有的人保持了沉默,有的人却上书激辩。
接到圣旨的沈箴微微一笑,打发了传旨公公十两纹银。
沈穆清却是松了一口气。
皇上的圣旨终于赶在三月十六之前到了,要不然就只有请钦天监重新再算一次日子了。
陈姨娘听了,也松了一口气。
清明节给李氏上坟回到家里后,沈箴把汪妈妈叫来处理这件事。
汪妈妈最恨的就是沈月溶,要不是她,李氏也不会急着把沈穆清嫁了,如果当时不是嫁得那么急,也就不会弄成现在和离的这种局面……而且为了她的事,沈穆清还被那个叫萧七的人调侃……想到这些,她心里就一团火。
所以见到湘莲的时候,汪妈妈只问了她一句话:“四姑娘在我们家里的时候,是不是你帮着她从外面递了东西进来?”
湘莲跪着直喊冤枉。
汪妈妈冷冷一“哼”,叫了橙香:“去,叫个牙婆子来,把她给我卖到私寮去。”
留春几个就跑到沈穆清那里去求情。
沈穆清也觉得卖到私寮里有点过份,不过,这件事既然沈箴交给了汪妈妈处理,沈穆清自然是要尊敬汪妈妈的意见。
“这也是给你们一个教训。”她望着跪在炕前的几个小姑娘,“听话的,自然有奖。不听话的,也是有罚。”
因为这件事关系到沈月溶,汪妈妈并没有向大家说明是为什么要卖湘莲。
几个小姑娘目光惶恐地退了下去。
湘莲这才知道厉害,一五一十地都说了。
原来,那个假戴贵前前后后共花了三千两银子打点陈姨娘,让她帮着带了一对红宝石耳坠和一封信进来。
“……只给了那对红宝石耳坠,信一早就烧了。”
沈箴听了大怒,把陈姨娘关了起来。
现在沈箴要带着沈穆清扶灵南下,她一直忐忑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他们这一去,至少也得一年半载,时间长了,怒气也就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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