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箴重新躺到醉翁椅里拿起沈穆清的“计划书”，嘴里还嘀咕道：“两块太湖石叠着，也不知道好看不好看……我看，还得搬一块大一些的来才好……”
沈穆清只得摇头，笑道：“要是等会摆着不好看，再搬也不迟。”
沈箴没再作声，低下头去看“计划书”。
沈穆清趁机问他：“您看，我这主意能行吗？”
沈箴沉默半晌，道：“你可是决定了？”
他是问自己是否决定成为一个商人吧？
沈穆清点头：“经济决定了地位。我现在这种情况，还是未雨绸缪的好！”
沈箴点头，又沉思了半晌，才道：“让我支持你也行。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沈穆清一怔，沉声道：“您请讲！”
沈箴目光灼灼地望着沈穆清：“你得答应我。永远只做一文茶铺的幕后老板！”
沈穆清还以为沈箴要自己永远不再见萧飒……没想到，却是这个条件。
她立刻点头：“你放心，我不会抛头露面的。”
这个社会也不允许单身的女人抛头露面……像时静姝那样的，毕竟少数，而且还要有强大的族人支持！
沈箴摇头：“你可知道时静姝为什么会变成了今日这番模样？”
沈穆清一怔。
怎么大家都想到了时静姝？
她那么大了还没有嫁人，当然是个有故事的人……沈穆清毕竟是受现代教育长大的人，时静姝不主动和她提起，她也没有去问。同样的，时静姝也没有问起过她任何私事。也许，这就是时静姝对她另眼相看的原因。
沈穆清摇头：“她不说，我自然不好问！”
“她是被退婚的！”沈箴眼宇间有一丝无奈。
沈穆清颇有些意外。
“几个小字辈里，静姝从小就与众不同地聪慧，时老很喜欢，七岁就带在身边亲自教她诗词书画。静姝十二岁那年，我正好担任春闱的主考官，开玩笑地把当时的策论题目给静姝做，静妹不到三刻钟就完成了，而且理真法老，花团锦簇，就是当年两榜进士的文章，也不过如此。
时老越发的喜欢，请了名家在家里教她。
十五岁的时候，她文章，诗赋已堪称一绝，名动江南。
她三岁和钱塘李家的长孙订了亲。
人越大，眼光就越高。
也不知道怎地，穿了男装跑到钱塘去，要试一试未来夫婿的文才。
结果可想而知。
李公子根本不愿意出来和她比试，还因此以‘不守妇道’为由，提出了退婚。
从那以后，上门求亲的，不是别有用心的，就是污秽不堪的……”
沈穆清愕然。
就因为这个被退婚吗？
沈箴有些担心地望着女儿。
“这件事对静姝的打击很大。从那以后，她再也不读诗作画，一心一意跟着母亲管家，后来又接手了她大伯的茶场……你别看现在时静姝过得很快活，那是因为时老在，而且时家的家风开明。要是时老哪天不在了……”说到这里，他眼底露出几分悲伤，“穆清，我不希望你成为第二个时静姝——当面尊敬你，背后却对你指指点点。而且除了生意，生活中再也没有其他的事。”
是怕她在金钱、权势面前看不到生活的真谛，迷失了本质吧？
沈穆清眼角微湿地望着沈箴：“老爷，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也会听您的话，只当一文铺茶铺的幕后老板。”
沈箴叹了一口气：“但愿你能真的听话……做什么事，都要提得起，放得下。不在过于迷念……”
沈穆清点头，就听见外面有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两人同时打住了话题，片刻后，脚步停在了书房的门口——帘子被撩起，萧飒又搬了一块小一点的太湖石进来，沈穆清忙过去指挥他摆位置。
大的雄浑，小的玲珑，垒在一起颇有几份野趣。
沈穆清直点头，忍不住低声赞扬他：“算你有几分头脑。”
萧飒飞快地睃了一眼正睁大了眼睛望着他们俩的沈箴，语速极快地道：“我办事，你放心好了！”说完，转身问沈箴：“伯父，我去找百木，再搬盆金钱桔来。摆好了，您再看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沈穆清不由睁大了眼睛。
什么时候萧飒开始喊沈箴为“伯父”了？
沈箴一脸的平静，慢慢地从醉翁椅里起身，走过来看了两眼，点头“嗯”了一声。
萧飒又急步出去端金钱桔。
沈箴仔细地打量着那两块石头：“还行！”
沈穆清松了一口气。
这大冷天的，她真怕沈箴再让萧飒去搬石头——倒不是怕萧飒没这个力气，也不是怕萧飒不会照办，而是怕萧飒穿着被雪浸湿了的衣裳感冒了！
很快，萧飒搬了金钱桔进来，按照沈穆清说的摆在了太湖石旁。
沈箴忽而远，忽而近地看了半天，点了点头：“还行。就这样摆着吧！”
“你也去换件衣裳吧！”沈穆清望着他鬓角的水珠，“忽冷忽热的，小心受了凉。”
“我没事！”萧飒笑道，又问沈箴：“伯父，要不要把那画案也搬到这旁边来？”
沈箴看着沈穆清紧锁的眉头，淡淡地道：“不用了！”
他走到画案前看了看墙角的太湖石，“我待会儿照着画远景。”
“那好！”萧飒殷勤地道，“等您要画近景的时候，我再帮您把画案移到这边来。”
沈箴点了点头，走到了画案前。
萧飒忙道：“伯父，您是要写字呢？还是要画画？”
一边说，一边走到了放纸的书架前。
沈箴想了想，道：“写字吧！”
萧飒应了一声，立刻抽了宣纸帮沈箴铺好，然后又挽了衣袖帮沈箴磨墨。
沈穆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走到画案前：“萧公子，你快去换件衣裳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萧飒望了一眼没作声的沈箴，笑道：“没事，我力气大，等把墨放到了暖砚炉上再去换衣裳。”
沈穆清就看了沈箴一眼。
沈箴低着头，过了一会，才淡淡地道：“萧飒，你去换件衣裳吧。”说着，他顿了顿，道：“等会穆清还有事找你！”
萧飒惊愕地望着沈穆清。
沈穆清笑着朝他点了点头，道：“是一文茶铺的事。我想请教你！”
萧飒听了，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道：“好。我换件衣裳就来。”
沈穆清点了点头。
但萧飒还是坚持把墨磨好，把砚台放在了暖砚炉上，然后才跟沈箴打了招呼，退下去换衣裳去了。
沈穆清走上前去，轻轻地向沈箴说了一声“谢谢”。
沈箴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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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飒很快换了鸦青色净面直裰转了回来。
三个人去了暖阁，沈箴和萧飒一左一右地坐了，沈穆清则立在了沈箴的身后。
沈箴把沈穆清的“计划书”给萧飒看：“你看看行不行？”
萧飒很仔细地看了“计划书”，抬头望着沈穆清：“这，这是你写的啊？”
沈穆清点头。
萧飒眼底闪过惊讶。
沈穆清笑道：“我没有经验，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萧飒望着沈箴：“伯父，我觉得这想法可行！”
沈箴嘴角含笑地点了点头。
“不过，”萧飒又道，“只怕会引起争端……要有心里准备才是！”
沈箴点了点头：“那你有什么主意？”
沈穆清却听得不明白：“怎么会有争端？我做一般人的生意，应该不会和那些百年老字号的大茶商起冲突吧？”
说起来，她是受了现代超市低价经营的启发。在这份计划书里，沈穆清提出针对那些消费能力比较低的人销售一文钱一包的大叶茶，并用以成本价来销售，以价格优势占领低端市场，来提高茶铺的知名度，同时推出各种不同价位的中档茶来吸引有一定消费能力的客户——因为一文茶铺的经营定位就是针对中、下层消费者的，撇开高端市场，可以减少麻烦避免和那些有背景的老茶商的竞争。
萧飒有些赞赏地望着她：“茶是人人都要喝的，真正有钱又愿意出钱买茶喝的人毕竟是少数。比如说我们家，平时喝的都是一般的龙井，来了贵客，才会用好一点的龙井、武夷之类的待客，所以说，那些百年的老茶商，实际上是用顶级的茶品来提高店铺档次，真正赚钱的，还是那些价钱中档的茶叶。你这个想法，和那些百年老茶铺的方式不谋而合，只不过，他们是用高档的带动中档的，你是用低档的带动中档的……”
沈穆清明白了。
她皱了皱眉头：“这么说来，只要我想做大做强，就一定会和他们有冲突？”
萧飒点头，目光望向沈箴：“伯父，我的意思是，不如从我们家请个得力的掌柜来——生意刚开始，肯定有很多波折，如果请了有经验的人来相帮，头阵打响了，以后就容易了。”
沈穆清和沈箴都怔住了。
萧飒已道：“我们家前几年曾经和岳家争过生丝生意，当时那个激烈的程度，我想伯父也应该有所耳闻。”
沈箴点头：“听说五两银子收的生丝，五钱银子卖——到了最后完全拼的就是谁有钱了！”
萧飒点头：“当时负责这次生丝生意的就是我们家两个比较有谋略的掌柜，一个叫庞德宝，一个叫庞德学。”
庞德宝？
他竟然打算让庞德宝来管她的一文茶铺？
沈穆清望着他的目光全是狐惑。
这家伙，到底打什么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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