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是最敏感的。
子扬坐在炕上,满脸不安地望着母亲,悦影则悄悄上前几步,抓住了沈穆清的手。
沈穆清不由目露沉思。
四太太见她没有什么反应,微微颌首,吩咐枣秀:“让丫鬟们上饭吧!”
枣秀应声而去。
沈穆清把悦影和子扬安置在四太太左右坐了,然后和黄氏服侍四太太、两个孩子和十一爷用饭。
子扬从来没有看见母亲这样,很是不安,用勺子舀了饭,看沈穆清一眼才吃。
悦影不知道在想什么,只顾低头吃饭。
一时间,桌上安安静静,只听得见轻微的瓷器撞击声。
四太太颇有些意外两个孩子的乖巧,不时打量沈穆清几眼。
吃了饭,丫鬟们上了茶,悦影和子扬由服侍的丫鬟妈妈带了下去,四太太这才对黄氏和沈穆清道:“你们下去吧!”
两人屈膝行礼退了下去。
四太太望着立在自己身边的十一爷冷冷地“哼”了一声:“你看看你,能干什么……”
十一爷神色木然,低了头,听母亲斥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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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门,黄氏就松了一口气,对沈穆清笑道:“婆婆就是这样的性格,姐姐别放在心里!”
沈穆清胡乱点头:“你先去吃饭吧。我去看看孩子!”
黄氏忙道:“嫂嫂放心,如果婆婆问起,我会帮着掩护两句的。”
沈穆清朝她笑了笑,转身回了自己屋。
受刚才气氛的影响,子扬有些拘谨地坐在炕上,看见母亲来了,立刻面露笑容:“娘!”
沈穆清过去把子扬抱在怀里,子扬则紧紧地搂住了沈穆清的脖子不放。
“怎么没见悦影?”沈穆清目光一扫,心中微沉。
明霞立刻道:“奶奶别担心。喜鹊陪着去了常师傅那里。”
沈穆清这才松了一口气,嘱咐明霞:“我等会还要去四太太那边服侍着,你等会跟两个孩子说说,千万别顶撞了四太太和十一爷。免得生出什么事端来。”
明霞点头,目光一沉,道:“我知道了。这就去找大姑娘,和她细细说说。”
英纷却是冷冷一笑:“奶奶,难道就由着她这样不成?”
“你别乱来。”沈穆清叮嘱她,“这件事,我自有主张。可远水救不了近火,你们要把两个孩子照顾好才是。就算我受什么委屈,你们也要忍一时之气。”
两人应“是”,明霞去找悦影,沈穆清则和英纷私下里说了几句话,这才去了正屋的退步——饭菜摆在那里。
黄氏已经快吃完了,但每样都留了一半给沈穆清。
看见沈穆清进来,她笑着解释道:“我怕婆婆叫人,所以先吃了……你也快点吃吧!”
沈穆清也不客气,坐下来喝了几口汤,四太太果然差了一个叫粟香的丫鬟来喊她们:“……太太让两位奶奶过去。”
黄氏听了立刻站了起来,让身边的丫鬟帮着整了整衣襟,急急的就要去。
沈穆清却不管这些,吩咐屋里服侍的小丫鬟:“跟灶上的说,帮我留点菜。”
小丫鬟立刻应“是”:“奶奶放心,我会跟灶上的林妈妈说的。”
沈穆清点了点头,又让人来净脸,擦了香膏,这才和黄氏去。
“怎么这个时候才来?”四太太脸色不虞。
黄氏战战兢兢的,正要说话,沈穆清已笑道:“因要来见娘,所以特意梳洗了一下。还请娘不要责怪。”
四太太看了沈穆清一眼,没有说什么。指了炕桌上的一本《法华经》:“给我读读。”
沈穆清一怔。黄氏已应了一声“是”,旁边有机灵的丫鬟立刻端了小杌子来。
黄氏刚想坐下来,四太太却突然道:“让你嫂嫂读吧!你帮我捶捶腿。”
黄氏就看了沈穆清一眼,低声跟她说了句从哪里读起。
沈穆清也不多说什么,坐到小杌子上开始给四太太读《法华经》。
她的声音清晰,声调舒缓,给人从容不迫之感。
四太太眼底就闪过几丝诧异。
片刻之后,她闭上了眼睛,享受着两个媳妇的侍侯。
沈穆清读了四、五页经书,四太太懒懒地说了一句“今天就到这里”,沈穆清这才打住,把书递给了一旁的枣秀。
“你们都下去歇着吧!”四太太捋了捋头发,打发了两个媳妇。
出了门,天色已经暗下来,屋檐上挂了大红的灯笼,在这寒夜里给人几分暖意。
沈穆清却轻声地叫住了黄氏:“……我有话和弟妹说!”
黄氏看了看一眼身后的门帘,轻声道:“嫂嫂跟我来!”领了她到院子中央,“嫂嫂有什么话说?我怕相公找来!”
沈穆清颇有些意外黄氏的聪明。她压下心底的惊讶,直言道:“弟妹成亲这么多年都没有好消息。要不要我帮着找找大夫或是到庙里求求菩萨?”
黄氏怔住。
“我们做媳妇的,子嗣第一。”沈穆清解释道,“同是女子,我也希望你好。”
黄氏泪盈于睫:“多谢嫂嫂了。这件事,还得商量娘。要不然,娘会生气的。”
“这是大事。”沈穆清笑道,“想来娘也不会阻拦。”
黄氏点头,给沈穆清行礼:“多谢嫂嫂了!”
“不谢,不谢!”沈穆清笑着还了礼,两人说了几句客气话,各自回了屋。
沈穆清那边,子扬和悦影已经睡下,英纷和明霞守在屋边,做着针线活。
“明霞先回去吧!”沈穆清笑道,“你那里还有人等着呢!让英纷给我做伴就行了!”
明霞红着脸应声而去。
“怎样?”沈穆清立刻问英纷。
英纷上前几步,低声道:“打听清楚了。两年前,十一爷被那些闲帮盯上了,先是宿花眠柳,后来染上了赌瘾,把家里东西都偷出去卖了。四老爷和四太太这才知道。想了很多办法,十一爷就是戒不了这赌瘾。听说这次为了赌博还惹上是非官司。四太太就出主意带着十一爷和十一奶奶提前到京都来,一来免得十一爷再和那些闲帮搅在一起,二来也可以躲躲官司,免得上堂去对质,丢了颜面。”
“原来是染上了赌瘾……”沈穆清想到了十一爷那种闪烁不定的目光,恍然大悟,“我说他看上去就怎么有些不对劲呢?”
“奶奶,我们要不要把家里的东西收收?”英纷道,“特别是您屋里挂的这几幅哀帝的字画。要是丢了,可是后悔都追不回来的。”
“还是你考虑的周到。”沈穆清连连点头,“把家里的古董和值钱的东西都收了,搬到白纸坊去。跟那边的林进财说一声,不管是谁,除非我亲自去,谁也不许从那边拿东西。”
英纷应了一声“是”,又道:“十一爷除了有段时间被那些闲帮勾着荒唐了一段时间,倒不是个爱女色的。对家里的丫鬟、十一奶奶的陪嫁,都规规矩矩的。就是对十一奶奶生不出孩子来的事很恼火,据说有一次还为这件事动了手。十一奶奶因有这短处,这段时间主动张罗着给十一爷纳妾呢!”
沈穆清愕然:“既然这样,为什么我说帮她找个大夫瞧瞧,她竟然无动于衷?”
英纷想了想,道:“会不会是因为四太太——听说给十一爷纳妾的事,四太太一直压着,还说,要是十一爷四十岁还没子,她不仅不拦着,而且还会主动为十一爷纳妾。”
沈穆清听了眉头不由皱起来,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英纷不敢打扰,轻手轻脚地去给沈穆清拿了宵夜进来。
听到动静,沈穆清回过神来,笑道:“算了,想不通就以后再想。你那边,还是继续打探四房的事。万一有什么事,我们也有个应对之策。”
“奶奶放心。我省得。”
吃了宵夜,英纷服侍沈穆清盥洗后,沈穆清并没有立刻睡下,而是写了一封信给萧飒,然后嘱咐英纷:“明天天一亮就给银良,让他让郑家的人想办法送到四川去。越快越好。”
以前沈穆清常常给萧飒写信,但都是随了兵部的驿站带过去,这样单独为一封信差使郑家,还是第一次。
英纷脸上的表情不由有了几分严肃:“我知道了。”
沈穆清这才睡下来。
虎毒不食子。既然十一爷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少不得要利用利用。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第二天一大早起来自然精神不好。
四太太看了淡淡一笑,继续让沈穆清在一旁服侍着。
和昨天晚上一样,孩子们吃了饭由身边服侍的带着退了下去,十一爷在四太太跟前服侍,沈穆清则和黄氏去退步吃早饭。
黄氏正襟危坐,细嚼慢咽地吃着早饭,昨天晚上沈穆清对她说的话好像对她根本没有什么影响似的。
沈穆清不由诧异,又暗暗思忖,是不是自己拿错了敲门砖……或者是有什么话说的不对!
正想着,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奶奶,厨房的账目有些对不上,林进财家的请您过去看看。”
沈穆清不由皱了眉。
厨房里交给了林进财家里,从来没有错过账的,怎么突然有账目对不上。
“弟妹先吃着,我去看看。”说着,跟着小丫鬟去了退步后不远的帐房。
半路上,小丫鬟低声道:“没有账目不清楚。是英纷姐姐让我找奶奶的。说,茶秀来了,跪在我们家大门口磕头,磕的满头是血。奶奶还是回避回避。”
沈穆清大吃一惊:“你说什么?茶秀来了?还在我们家大门口磕头,磕得满头是血?”
“英纷姐姐就是这么说的!”小丫鬟怯怯地道,“还说,家里有长辈,让奶奶别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