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何要告诉你。”
绒绒还未弄清楚灵鸷方才瞥她那一眼是否有戏谑之意,灵鸷已将眼闭上。翻身睡去前,他仿佛嫌弃时雨跪得太近,抬腿将其从榻上踹下。
时雨悲愤,脱口而出:“主人今后若为女子也这般行事吗?”
灵鸷背对他,许久方开口道:“我自然不会成为女子。我族中女子……要比男子的责任更重。”
“这又是何故?你再说说,是男是女你们是如何择定的?”可惜任绒绒怎么呼唤,灵鸷再未出声。
入夜,绒绒在屏风上打盹。时雨也裹了张兽皮席地而卧,他如绒绒一般,虽能不眠不休,可长此以往仍会感到困倦。半醒半梦间,忽而传来几声低语——“少主醒来,少主醒来!”
“谁!”时雨惊起,四下阒然,唯有灵鸷极其轻缓的鼻息和绒绒的小呼噜。
低呼声哀切纷杂,似在耳边,又似由心而生。几个细长黑影自墙角悄然滋长,飘忽浅淡,并非实体,可雅室中所悬的萤石之光也无法将其穿透。
若论知觉敏锐,无论灵鸷还是绒绒都在时雨之上,然而此刻他二人均未觉察异动。时雨知道自己多半进入了这些影子布下的迷障之中,可神智却无比清明。
“为何叫我少主?你们到底是何物?”
影子不答,径自伸展拉长,朝时雨迤逦而来。时雨是仙灵之体,何惧鬼魅,可这影子远比鬼魅阴邪,只是逼近,已让时雨遍体生寒。
影子是一团黑色混沌,并无四肢五官,时雨脑中似有陌生呢喃耳语,一声声凄入肺腑——“少主,少主……”
“我说过多少遍了,我不是你们少主,不要再纠缠于我!”
时雨见影子似乎有意要附于他身上,连忙凝神抵御,一轮无形屏障笼罩周身,随他意念增长,那屏障的淡淡金芒向外扩展,欲驱散影子和那股森寒之意。怎料就在金芒与黑影接触之即,黑影非但没有退却消弭,反而瞬间迎上,与屏障交融为一体。
时雨想撤回屏障为时已晚,整个人动弹不得,心神似被摄住,无数意识片段如触手钻入他灵窍之中。
“时机已到,玄珠可出矣!”黑影的低语变作了尖利的呼啸,浑似利器剐蹭于金石之上。
时雨避无可避,欲呼无声。什么玄珠,什么时机,那些片段是谁的记忆,他究竟要记得什么?为何他的抵御在黑影的侵袭下非但无招架之力,反让对方有了可乘之机……不待他收整心神,理出头绪,他所感受到的痛苦突然被更深的恐惧取代。那恐惧无比真切,却非他本心所生。
“不好,土伯已至!”黑影在时雨灵窍之中翻腾哀嚎。
一只满是血污的巨爪自地底探出,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那些个黑影攥在掌心。时雨和黑影之间的胶着相连并未全然截断,元灵中有一部分似乎也被巨爪所擒。罔奇洞府中的雅室不复存在,灵鸷和绒绒也不见了。蒙昧之中,时雨看清了那巨爪的主人,竟是一个长得虎首牛身的巨大凶神,面有三目,角如剑戟,周身血污却无妖魔之气。他身后站着的两行巨人,正是不久前在神禾原打过交道的夜游神仲野和游光。
“这些聻果然在此。多谢二位相助。”凶神朝仲野、游光点头示意,信手将那些黑影揉捏成团,抛入口中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
黑影在他利齿下支离破碎,发出只有时雨感应得到的呻吟尖叫:“少主,震蒙氏只剩下你了,切莫相忘,切莫相忘啊……”
时雨的血肉仿佛也被人一口一口地撕咬碾磨。他至今仍不知这些黑影从何而来,与自己有何瓜葛,此刻却要与他们一同经受被利齿生噬的残碎之痛。
这些影子已不是第一次纠缠上时雨。先前就有几个零散黑影在他身边游荡徘徊,想近身却未能如愿,最后悉数被夜游神和玉簪捕获吞噬。时雨不愿惹祸上身,对他们的求助不闻不问,然而不知为何,每次他都能感应到他们的惨呼,心中似有隐痛。
凶神品尝完毕,将已然沉寂的黑影残片往腹内吞咽,时雨无法抽离,心知不妙,整个人似被一只无形之手生拽着坠入万象幽暗之中。
这时,微光自幽暗的另一端亮起。那微光吸附着时雨飘摇如孤舟的一缕元灵,将他强行往回路牵引。时雨被两股强横的力量拉扯着,两头非岸,生死无门。
正僵持不下,微光那一端如有强焰迸发,时雨于极亮处双眼一黑,再恢复知觉时,眼前渐次清晰的是在萤石映照下活色生香的春宫屏风。周遭一切如故,没有黑影,也没有凶神和夜游神,只是额头甚为疼痛,多半是惊醒时磕到了榻上。
“时雨你干什么呀!”绒绒不满地嘟囔。
灵鸷坐在床沿,用足尖拨弄时雨的脸,看清后方道:“扰人清梦,真是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