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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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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无儿?”

时雨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被夜游神的雷罚当头劈中也不过如此。

那人对灵鸷的异状毫无回应,明知夺鞭无望,竟松了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心灰意懒道:“既落在你们手里,要杀便杀吧。我身上财物你们尽可拿去,不要让我死得太痛苦。”

灵鸷回过神来,将软鞭一圈圈缠在手中,也盘腿坐了下来。

这下不仅是耳朵,时雨怀疑自己的一双眼睛也出了毛病。他竟然在灵鸷脸上看到了浅浅笑意。

“还是那么怕疼?”灵鸷面对那人,从容道:“你果然认不出我来了。”

“一个装神弄鬼,一个故弄玄虚。你们究竟想干什么?”那人冷眼打量两个“山贼”,将怀中荷包掏出,抛在脚下,“喏,都在这里了。”

“这凡人太过古怪,为免节外生枝,还是……”时雨手拈一枚碎石子,欲要将其置于死地。

“你退下!”灵鸷了解时雨心性,头也不回地呵斥了一声。时雨心不甘情不愿地撤手,负气背对他们,却不肯离去。

灵鸷也不管他,只顾着打量那人。

“我以为要再过好些年才能找到你。你如今几岁了?”

那人一脸莫名其妙。他伤在眉骨,想是被雪鸮利喙所致,血污之下的那张面孔倒也年轻俊朗。

“我不是什么‘阿无儿’。”

“阿无儿是你前世的小名罢了。”

那人一愣,继而垮下肩膀,用谁都听得见的声音“自言自语”道:“我以为来了个正常一些的,谁知疯得更厉害。”

“你说什么!”时雨寒声斥道。

灵鸷很是平静地对那人说:“你我曾是旧友。距上一世我们诀别已有二十五年。算起来,你死后没多久就已转世。”

那人对这样的疯言疯语已彻底失了兴趣,既然“山贼”只顾着发癔症,暂时顾不上杀他,他扯了一方衣袖,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面上血污。

“我族中大执事说过,你的魂魄异于寻常凡人。我还以为他是安慰于我,看来他说得没错。再世为人,你的三魂七魄竟未曾散去。你还是你。”灵鸷话中透着一丝欣慰。

时雨听不下去了,愤愤然回头,“主人定是认错人了!我这就杀了他,看他魂魄究竟散不散!”

灵鸷扫了时雨一眼,时雨气结,不待他开口,当着那人的面化作雪鸮,振翅而飞,停在了不远处的高树上。

那人竟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两位‘山大王’……不如打个商量,无论你们说什么我都照听不误。两位说得尽兴了,能否饶我一条小命?”

“我不会伤你。就算你已转世,我仍视你为友。”灵鸷似乎对这样的状况早有预料,既不恼怒,也不泄气,看着手中的软鞭对那人感慨道:“‘连‘长生’都还跟着你。”

“你怎知它名为‘长生’?”那人眼中总算露出了几分诧异。

“我不但知道它的名字,还知它握把之上有两行刻痕,一行两道,一行二十一道。我说得可对?”

那人懒懒道:“这有何奇怪。它如今在你手中,你一看便知。”

灵鸷微微一笑,拔出伞中剑,用剑尖在软鞭握把上轻轻一划,苍白色握把上又多添了一道刻痕,与之前的相比有新旧之别,深浅粗细却无二致。

“你应该知道,寻常兵器不可能在上面留下痕迹。”

“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接过灵鸷抛过来的软鞭,一脸的散漫换做狐疑。

“我是灵鸷。以前你总爱打趣我是鸟儿变的。你前世生活的村落就在小苍山下,与我族人毗邻而居。因你秉性特殊,儿时我外出玩耍,你是唯一能穿过山下结界看到我的人。我们一起长大,‘长生’也是我送给你的。”

“简直一派胡言,这软鞭乃是家父在我三岁时自胡商手中所得。因我幼年多病,家人盼我习武健体,我随口将他取名‘长生’。”

“无论你信或不信,‘长生’是我亲手用空心树枝鞣制而成。空心树枝条柔韧堪比龙筋,只有白乌小苍山上才有。就连这握把也是我求大执事为我做的。它并非凡物,自然会寻回旧主。”灵鸷以剑尖轻点“长生”上的刻痕,“那时我手中之剑也刚刚为我所有。你我一处习武玩耍,每比试一场,就会在上面刻一道印记。你胜过我两次,后来就再也不是我的对手。”

那人用指尖摩挲“长生”握把,“这么说来,你也不过只赢了我二十一次。”

灵鸷黯然道:“那是因为后来我被罚在鸾台静修思过。出关后再见,你已是垂暮之年。”

“你我前世是男是女?”灵鸷将“疯话”说得有条有理,那人打量于他,挑眉问道。

“我并无前世,一贯如此。你前世也是男子……若按照大执事所说,既然你三魂七魄不散,恐怕每一世轮回都不会改变。”

那人哂笑,触痛了眉骨上的伤,“嘶……你好歹将故事编得动人一些。两个大男人的前世今生,又有什么趣味?我已守诺听你倾诉完毕,你若不杀我,我便要下山去了。”

雪鸮在树上尖啸一声,盘旋着欲俯冲下去,却在灵鸷抬手后,又无奈地落在他手臂之上。

灵鸷也不拦,起身对着那人的背影问了句:“阿无儿,你为何会深夜到玄陇山来?”

“采药。”那人漫不经心回道:“还有,别叫我阿无儿。”

“那你这一世叫什么名字?”

“……谢臻。”

“就这样放他走了?”时雨恨恨看向谢臻的背影,“一个凡人竟能不受法术控制,其中必有妖异!”

灵鸷说:“不止是你,我从前跟他比试,也须一招一式地来。”

“主人不觉得古怪?”

“那时我年纪尚幼,只觉得颇为有趣。白乌氏在小苍山下的结界一万八千年来也独独进来过他这一个凡人。他根本没有意识到结界的存在,糊里糊涂地穿过了凉风坳。”

“凉风坳?”

“凉风坳乃小苍山入口,其上遍布雷云,最是令燎奴和闯入者惧怕。在阿无儿眼中却只是无人惊扰的放牛去处。”

“他说是来放牛的,主人便相信了吗?”时雨对这个谢臻全无好感。

灵鸷笑笑,“他那时不过五岁。我初见他时,他正心急火燎地找牛,一见到我就问,为什么他的牛死活不肯靠近山拗口,明明对面青草繁茂。”他说完,发现时雨正盯着他的脸看,讶异道:“有何不妥?”

时雨摇头,不自在地将脸转向一侧。原来灵鸷笑起来的时候,左边嘴角有个浅浅的窝儿,眉目因此柔和了许多,再兼之他重伤初愈,犹有三分病态,长发也未束起,周身裹在宽大的紫金鹤氅之下,竟给人弱不胜衣的错觉。

换了绒绒在场,定会直抒胸臆,大发溢美之词。然而时雨说不出口,他心中狂跳,随之而生的并非欢畅喜悦,而是那种在过去的千年里早已熟悉之至的痛苦。一如他从前徘徊于血潭之畔,长久凝视着封印中的玄珠,放不下,毁不去,近在咫尺,终不可得。

“主人初见谢臻时几岁?”

“大约百岁左右吧。我那时看起来与你之前差不多大。说来好笑,他起初叫我姐姐,后来又改口叫我大哥哥。”

时雨想的却是天道弄人,如果是自己与那时的灵鸷相遇又当如何。

“可惜时雨无缘得见那时的主人!”他惋叹道。

灵鸷习惯了时雨话中有话,只当他绕着弯戏谑自己年幼,冷哼一声:“即使见到,那时你也打不过我。”

时雨无力地牵动唇角,为何轮到他头上时便只剩下打杀之事。

“纵是年幼,你们相识之后难道从未发觉彼此的不同之处?”

灵鸷思忖道:“我与他总在凉风坳附近玩耍,他渐渐长大,我还是未改从前形貌,他自然是有所察觉的。他问过我一两次,后来也不提了。我与他有过约定,我们结识一事在各自亲友面前也要守口如瓶。不过我偷跑下山还是被大执事发现了。多亏大执事心慈,在他护持之下,我方能有十余年自在时光。”

“主人与你恩师之间想必感情深厚。”时雨有些羡慕。

“这是当然!”灵鸷顿了顿方说:“他是世上最最好、最最聪慧之人……可惜连他也未能参透为何有凡人能无惧鬼神之术;白乌人想要如此,也须借助通明伞这样的神器。可大执事还说了,万事皆有缘法。阿无儿秉性纯良,我与他为友,或许就是我们的缘法。”

“阿无儿已死。谢臻冥顽不灵,他看起来并不把主人的话当真,主人又何必一味念旧。”时雨掩饰不快提醒于灵鸷。

他心中暗嘲,谢臻竟未发现他软鞭的握把与灵鸷的剑柄如此相似,均是以穷奇之骨上缠角龙皮制成,乍看并不精美,却远比金石轻巧称手,又异常坚固,一看便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凡人啊,皆是愚钝短视之辈。

灵鸷淡淡道:“不,他已是信了。我还会再见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