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夕颜一刻也不愿意在这里多做停留。
她回到屋子,立刻吩嘱柳眉儿:“快,去叫了那个叫桔兰的小姑娘,我们赶回碧园去。”
柳眉儿奇道:“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顾夕颜看似轻松地道,“我们圣水也喝了,小姑娘的事也出手相助了,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柳眉儿总觉得顾夕颜的态度有些奇怪,可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加上她口才一向就没有顾夕颜好,自然是乖乖点头应承了。
段缨络却悄悄地问她:“难道是熟人?”
顾夕颜自然没什么好瞒她的,轻轻地点了点头。
段缨络沉吟道:“要不要通知国公爷……”
“不,不,不……”顾夕颜下意识地拒绝。
那样一个少年,剑眉星目,英姿飒爽,磊落大方,却是顾宝璋的**,今日再见,英俊更胜从前,爽朗更胜从前,豪气更胜从前,那是经过了多少的历练才打磨而来的……何必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就让这些卑微的挣扎在瞬间就变成了幻影。
“不,不,不,你别跟齐懋生说……我自有主意!”顾夕颜神色认真地再次强调。
段缨络点了点头,出去丢了香钱的柳眉儿听了个尾音,笑道:“什么事别跟国公爷说啊?”
顾夕颜朝着段缨络使了一个眼色,笑道:“是今天的事啦……免得让他笑话。”
柳眉儿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正是……我也没有告诉相公……怕他责怪我,把你带到这里来了……”
顾夕颜见柳眉儿不再追究,戴了帷帽,笑道:“我们走吧!”
“嗯!”
柳眉儿和段缨络也戴了帷帽,大家鱼贯着出了门,走在前面的顾夕颜突然就停下了脚步,柳眉儿脚没有来得及收回来,身子就撞在了顾夕颜的后背上,顾夕颜一个趔趄,沉声道:“你来干什么?”
“是你突然就停了下来……”柳眉不满地嘟呶着,却发现顾夕颜目光直直地望着面前,根本就不是在和她说话。
柳眉儿顺着顾夕颜的目光望过去,就看见在白神甫那里见过的那位英俊的小神甫正目光闪烁地望着顾夕颜。
小神甫的目光有些不对啊……太失礼了……柳眉迷迷糊糊想着,段缨络却警惕地上前几步挡在了顾夕颜的前面。
桂官望着如临大敌段缨络,苦涩地笑了笑,轻声地道:“齐夫人,我有几句话跟您说,不知道你方便不方便!”
顾夕颜站在段缨络身后,并没有出面的打算:“顾神甫,有什么话,你在这里说就行了。”
桂官望着顾夕颜脸上那慎重的表情,不由地笑了起来。
她还是很多年前一样,遇到有危险的事就会跑得远远的。
想到这里,他英俊的面容,聚然间就盎发出如阳光般爽朗的光彩来。
顾夕颜一怔。
那个改变他们两人命运的夜晚突然间又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还记得,那天夜晚,自己挽着一个装满细软的蓝色小布包,小心翼翼地靠近二门,准备趁着王婆子酣睡的机会悄悄离开顾府。可等她到了二门的时候,却发现门户大开,一个英俊的少年面如沉水地站在门扉旁,看见她,抱怨道:“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
她望着月光下桂官清冷的神色,不由心里暗暗叫苦。
自己虽然帮了桂官,但桂官也用他知道的消息换来了这份报酬,她并没有和桂官一起走的意思,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今晚自己会离开顾府……看样子,自己这段时间的行踪都落在了这个叫桂官的少年眼中。
桂官好象对她的迟疑毫无查觉似的,直催着她:“快点,我在二门套了马车,小心马惊了,被人发现了。”
有马车……有了速度作保证,这次离家计划就多了更多胜算的机会。
顾夕颜决定不再坚持己见,她急急朝着桂官走去。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从一旁屋檐下的阴影里窜了出来,猛地就抱住了顾夕颜的腰身:“要走,我们一起走……”
顾夕颜没有回头,朝着那人的脚背就是狠狠地一踩。
桂官却失声叫道:“百年,你……”
抱着顾夕颜的百年痛得发抖,却一点也没有松开手臂的意思,他声色俱厉地道:“……你们带我一起走,要不然,我就要嚷了……”
桂官只是略略犹豫了一下,语气凝重地道:“好,我们一起走!”
百年松开了手臂,顾夕颜转身,就看见他手里也提着一个小小的布包袱。
三个人沉默无语地沿着顾家曲曲折折的屋檐到了二门,顾夕颜和百年坐到了车上,桂官坐到车辕上抖了马缰,一行人慢慢地朝着春明门而去。
那时候,城门已经宵禁,他们在春明门旁一个僻静的客栈里歇下。
客栈的老板满脸疑惑地望着他们,要了路引。
桂官颤抖着,把路引道了过去,老板在昏黄的灯光下看了良久。
桂官就指着百年解释道:“这是我的一个小厮!”
老板又打量了他们几眼,这才叫了一个小伙计给他们安排了两间房子。
这是顾夕颜第一次住客栈。
散发着异味的被褥,摇拽的烛光,婆娑的树影,都让她觉得有些害怕,她畏缩在被子里,睁着大大的眼睛打量的四周,不敢合眼。
但时间一长,她也觉得有些迷迷糊糊的了。
就在这似睡非睡的时候,她突然听到隔壁传来桂官的呼救声:“二姑娘,二姑娘,快,快……”然后传来劈里啪啦的打斗声。
在这寂静的夜晚,这一切响动都让顾夕颜觉得胆颤心惊。
如果这个时候惊动了客栈的老板,自己会不会被送到府衙去……
顾夕颜想到这里,立刻跳了起来,趿着鞋子就跑到了隔壁。
门是锁着的,可窗户却开着半扇,顾夕颜推开扇户,就看见百年正骑在桂官的身上,手里拿着一块砖头朝着桂官砸了下去,桂官一扭头,砖头就拍在了一旁的青砖地上,发出一沉闷的“砰”声。
借着窗外的月光,桂官已看到了顾夕颜如白玉般皎洁的脸,他一面抓住百年拿着砖头的那只手和百年对峙着,一边朝顾夕颜喊道:“……他要杀我……他要路引……”
顾夕颜一听,大惊失色。
她立刻从窗户爬了进去。
听到动静的百年回过头来,桂官已趁着他分心的时候握住百年那只拿着砖的手,朝着百年挥去。
砖头拍在百年的侧脸上,百年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嗯”声,就软软地倒在了桂官的身上。
桂官趁机翻身坐起来……顾夕颜急急地问道:“怎样了?你怎么样了?”
桂官喘着粗气摇了摇头,气息不稳地道:“没,没事,看看,百年,怎样了?”
顾夕颜跑过去用脚踢了踢百年:“喂,你怎么样了?”
随着顾夕颜的劲道,百年失重似的仰面躺在了地上。
静谧的月光下,顾夕颜看见百年太阳穴旁一片狼藉……
想到这里,顾夕颜只觉得全身发冷。
那种惊慌失措的感觉好象又回到了她的身体里,她朝着段缨络靠去。
两个人全力把百年放在了客栈的床上,然后静坐着等待春明门那幽幽的转轴声响起。
他们没有敢惊动客栈的人,手脚慌乱收拾了东西就匆匆出了城。
顾夕颜要和桂官分手:“你现在有了新身份,可以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我们就在这里道别吧!”
桂官惊愕道:“你不和我一道吗……我没有什么地方去,就跟着你吧!”
顾夕颜手汗如浆。
为了一张路引,就丢了一条性命……她手上这个看似平常的蓝布包袱里,却裹着价值几千两的金银首饰……这足以让桂官过一辈子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管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信。
“我是信教的,准备去教堂,你去不去!”
桂官张大了眼睛:“姑娘,信基督教吗?那是个邪教……说死了都要烧成灰的……”
顾夕颜沉默不语,朝着桂官笑了笑。
桂官抿了抿嘴,眉宇间浮现出义无反顾的坚毅:“我也去!常言说的好,绝处逢生……我不相信,我的运气就那么差!”
他们抄着小路往富春县去,很快就找到了那个破旧的教堂。
教堂的神甫接待了他们,给他们提供了食物和房间。
顾夕颜却故计重施,在第二天天色发白的时候偷偷地跑回了盛京。
走在大街上,有面色猥琐的男子拉她……她在人群中穿来窜去,然后在一个巷子的角落里用延颜膏涂在了自己的脸上,用胭脂做了一个胎记在脸上。
买了一个小匣子,把首饰全封在了里面,当到了当铺里。
她站当铺的门槛上,望着穿梭如织的人海,却无处可去。
转转兜兜,她又回到了顾府……然后听到了丁一鸣和他贴身小厮的话,无奈中,她叩开了秦大姑的门。
……
当初,二姑娘偷偷从教堂里跑了,就是不想和自己再有什么接触吧!
桂官眼色一沉,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递给顾夕颜:“……当时走得匆忙,后来才发现有个包袱是百年的……我知道这书本,是你先祖的手迹,前朝孤本,珍贵无比……我本来准备把它给烧了……可这几年,我看多了生生死死,反而把以前的事看得淡了……它本来就是你们家的,我现在还给你……我也可以放下以前的种种恩怨……从今往后,你我再见,就只有顾神甫和齐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