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袁世凯一样,段祺瑞也喜欢罗致人才,其中最得他信任的,莫过于徐树铮。
徐树铮是江苏萧县人,秀才出身。他和老段是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原本只是老段手下的一名司书,不知怎么就给老段赏识上了,送他到日本士官学校留学。小徐回国以后立刻扶摇直上,成为老段跟前的头一名红人。段府的人都说,老段起来得快是老袁一手提拔,而老段提拔小徐也像袁世凯当年提拔他自己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譬如民国初年,老段做陆军总长,徐树铮就当次长,另外还有一个次长蒋作宾,可陆军部里的事大小都是徐树铮说了算。不但蒋作宾当不了家,就连段祺瑞本人说的都不一定算数,因为小徐在老段面前是说一不二,从不被驳回;而老段吩咐下来的事,小徐却不一定照办。当时就有这么件事,段祺瑞有个老部下被军队撤职了,穷得没办法来找老段,请求给个差使。老段看他可怜,就答应下来,并批交徐树铮办理。不料徐树铮后来却签呈上去,说:“查该员无大用处,批驳,验过”……于是这事就算拉倒。
小徐去段府,从来就是随来随见,用不着要号房的人通禀。段府的那些人,见了小徐都躲得远远的,因为大家都知道他脾气大,又好挑毛病,恶狼恶虎似的,当面就给你一个下不来。倒霉时候小者挨一顿申斥,搞得不好,他跟老段一说,饭碗就被他砸了。旁人还有个灵活,但在徐树铮这里从来都是言不二价,所以大家都不愿意沾他。
段祺瑞老段会客一般是在外客厅,但小徐一般是径直走进内客厅,而且只谈公事,三言两语,交代完了就走。他很少参加公馆的宴会,也不大陪着老段打牌,照例是公事公办,态度很严肃。正因为如此,不但段府的人对徐树铮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就是老段身边的亲信,那些军政界的要人们也对小徐十分烦恶。有些事,大伙都避讳他,不愿意让他参加。为啥呢?因为只要一沾上徐树铮,就得实行*,听他一个人的了。
也许大家会觉得奇怪,为什么老段会对小徐这么信任呢?原来,小徐不但对老段忠心耿耿,一心护着老段,而且他这个人也真是有学问,有能力,才气过人。小徐的记性也不是常人可比的,可以说是过目不忘。什么公文啊条例啊,他看得既快,记得又熟,只要老段一问他,他总是能对答如流,谁要是不信,找出公文来一对,还真是一字不差。所以段府的人都说:“这是人家有才,你想,老头子能不喜欢么?”
据民国将领陈调元回忆说,他在任北洋第74混成旅旅长的时候,有一次来北京办公事,在朋友做东的宴席上遇到徐树铮。经朋友介绍后,徐树铮便说已经看到他的公文,并将他要求补充多少枪、多少发子弹,及要多少军饷等全部说出。陈调元听后十分惊讶,因为他自己都没有徐树铮记得那么清楚。数天后,陈调元到陆军部拜访徐树铮,只见徐树铮一边与他谈话,一边还在批着公文,中间又有电话响起,徐树铮拿起话筒听电话,正当陈调元不自觉地把话停了下来的时候,徐树铮向他示意:“没关系,你继续说。”这一次,陈调元算是见识了徐树铮五官并用之能耐了。
徐树铮的聪明,从小就有点名气,据说他的老家徐州南关有位老先生象棋下得很好,自以为打遍天下无敌手,一时自负,竟把“将”钉死在棋盘上,说是没人能把它撼动。徐树铮听说后,便去找他下棋,双方在一阵猛烈厮杀后,老先生在徐树铮凌厉的攻击下,最后被逼得临时找来斧头起钉子,让自己“将”能离开原位,一时被传为笑谈。那一年,徐树铮才11岁。
有才归有才,但天底下有才的人大都有个恃才傲物的臭毛病。袁世凯死后,段祺瑞做国务总理、徐树铮做国务院秘书长的时候,就与黎元洪的总统府发生了激烈的矛盾冲突。
对于徐树铮的专横跋扈,黎元洪也是早有耳闻,最开始他是反对由徐树铮出任国务院秘书长的,因为他知道徐树铮这个人太难共事。后来老段托总统府秘书长张国淦和北洋*徐世昌代为转圜,黎元洪这才勉强答应。不过,黎总统提出一个条件,那就是徐树铮到总统府见他的时候,必须有张国淦陪同,他不单独见徐树铮。
由于当时约法对总统府与国务院之间的权限不甚了了,而老段和老黎在平日里也不太互通声气,因此在一些事务上难免出现误会与冲突。按照约法规定,国务院所决定的重大事件,应当呈递给总统府,由大总统盖印发布。徐树铮是国务院秘书长,因此经常要往返于国务院和总统府办事,但这个小徐经常不给黎总统说明事件来由,只管催促总统赶快盖印。要是黎元洪多问上几句,小徐脾气上来就敢当面顶撞。徐树铮这种盛气凌人的态度,若不是总统府秘书长张国淦从中斡旋调解的话,黎总统还真是有点吃不消。
有一次,徐树铮拿着福建省三个厅长的任命书来请总统盖印,黎元洪刚刚问了几句这三人的从前来历,小徐就不耐烦地说:“大总统问这些干什么?请赶快盖印,我事情忙得很!”黎元洪被这么一顶,当场被气得半死。等徐树铮走了,黎元洪恨恨地对手下人说:“我本不想要做什么总统的,可你们看看,这些人目无总统到了什么地步!”
徐树铮非但不把总统府的人看在眼里,就连国务院内部,他也是经常自作主张,凌驾于同事之上,譬如内务总长孙洪伊就与他发生过多次冲突。
孙洪伊是清末著名的立宪党人,在民国初年的组党热潮中大出风头,他此时与黎总统及冯副总统的关系打得火热,自然免不了与老段、小徐发生矛盾。徐树铮仗着老段的信任,在国务院一手遮天是人所皆知,偏偏遇到的孙洪伊也是眼高手低的朋友,为人争强好胜,而且政治能量也不小,用当时人的话来说,这两位在一起几乎是“日日在火并之中”。
老孙是直隶人,年纪比小徐大十岁,哪里看得惯小徐这个嚣张劲。两人的日常口角就不消说了,这里说几次大的冲突。第一次冲突是徐树铮擅自以国务院的名义发布调令、命广东、福建、江西、湖南四省军队会剿护国军李烈钧部的事情引起。本来这事已经在国务会议上讨论过,决议是去电调解,而小徐却私自拟了一个*的命令拿给黎总统盖印,结果被拒绝了。小徐一怒之下竟然擅自以国务院的名义将*之令发出,结果引起其他内阁成员的一片哗然,孙洪伊当面指责小徐违法越权,而小徐也不甘示弱,两人结下梁子。
紧接着,在八月下旬的时候,众议院将湖南议员提出的一个议案转给了国务院,其中对现任福建省长的胡瑞霖提出查办要求,理由是其在任湖南财政厅长时有贪污等劣迹。胡瑞霖是皖系的人,徐树铮接到议案后擅自以国务院的名义为胡瑞霖辩护,并将议案驳回。
孙洪伊得知后十分恼怒,他怒气冲冲地找到老段说:“对民政长官的处分问题属于内务部的职权,我自己分管的事情,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这算哪门子王法?如果秘书长可以包办一切,那我这个内务总长还做它作甚?”
被这么一闹,老段也觉得这事做得荒唐,随即命小徐将咨文追回,徐树铮表面上答应,实际上却不了了之。
一个月后,孙洪伊为整顿内务部,裁减了部里的30多名职员。由于这些被裁者大都和北洋系的头头脑脑有着这样或那样的关系,他们岂能善罢甘休,而徐树铮也想利用他们来把孙洪伊给搞下去,于是便怂恿他们向平政院上诉。结果,平政院裁定撤销内务部原令,被解职的那些人仍旧回去上班。
平政院是袁世凯时期设立的一个政治仲裁结构,孙洪伊不但不接受这样的裁定,反认为平政院是一个非法机构,随后他拟将此案提交国会审议。徐树铮害怕国会接受孙洪伊的意见,于是决定先下手为强,他在经过老段的同意后拟定了一道执行平政院裁决的命令,准备交总统府批准。
徐树铮的这道命令,不但内务总长孙洪伊拒绝副署,黎总统也拒绝盖印,府、院之间反复争执,酿成政治风波。老段自上次就对孙洪伊十分不满,于是暗地里给孙传话,让他辞职算了。但是,孙洪伊非但认为自己没有错,而且口气十分强硬,拒不辞职。
老段这回真动怒了,他在十月中旬下了一道将孙洪伊免职的命令,让小徐拿给黎总统盖印。黎总统见后十分震惊,坚决不肯用印。徐树铮为这事来回跑了四趟,黎总统连拒四次,丝毫不肯让步。最后一次,徐树铮威胁黎元洪说:“总统不肯盖印也无妨,以后我们不准孙洪伊参加国务会议!”黎总统大怒:“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徐树铮冷笑道:“什么话?这是段总理的原?!”
过了几天,很少到总统府的段总理突然气呼呼地出现在黎总统的面前,他拿着将孙洪伊免职的命令交给黎元洪,说:“总统要是不肯免孙洪伊的职,那就把我免职了吧!”
老段下了最后通牒,黎总统也只好退让,不过他还想给双方留点余地,也给自己争回点面子,于是他建议:“免职令还是不下的好,让他自动辞职吧!我来给他做做工作!”
偏偏孙洪伊这位朋友是个死硬派,他死活不肯主动辞职,还大声嚷嚷道:“什么官我都可以不做,只要维持我的人格!我不辞职,不出洋,不外调!”
没办法,黎元洪只好把北洋系的大佬徐世昌请出来调解,最后孙洪伊和徐树铮两人同时被免职。
孔夫子曾经说过,“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可惜的是,对于老夫子的这句话,大部分中国人都不曾认真对待,所以但凡有中国人,便有内斗;内斗不休,方是真正的中国特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