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真的很荒唐。”
接下来的两天,纪云禾在驭妖谷过得还算平静。
她看着林昊青坐上了驭妖谷谷主的位置。
是日天气正好,阳光遍洒整个驭妖谷,暮春初夏的暖风徐徐,吹得人有几分迷醉。
林昊青在尚未修葺完成的厉风堂里,身着一袭黑袍,一步一步走向那厉风堂最高之处的座位。厉风堂外的微风吹进殿来,撩动他的衣袍以及额前的头发。
他走到了主位前,却并没有立即转过身来。他在那椅子前站着,静默了片刻。
一路坎坷,仓皇难堪,叛逆弑父,他终于走到了这一步。此时此刻,纪云禾很难去揣度林昊青心中的念头与情绪。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她平日里该站的位置,看着他。
直到身后传来其他驭妖师细碎的议论声,林昊青才转过身来,衣袍转动间,他坐了下去。
落座那一刻,纪云禾率先单膝跪地,颔首行礼:“谷主万安。”
身后驭妖师们的声音便也慢慢地消失了,他们陆陆续续地跪了下去。
“谷主万安。”
声声行礼之声,再把一人奉为新主。
“大家不必多礼了。”林昊青抬手,让众人起身。
纪云禾站起来的一瞬,恍惚之间,高堂座上的新主仿佛与旧主身影重合。
一样的位置,一般的血脉,如此相似的目光,看得纪云禾陡然一个心惊。再回过神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先前做的事到底是对是错。而在林昊青目光挪过来的时候,她只对林昊青报以一个浅浅的微笑。
此后驭妖谷的纷争,甚至偌大人世里的角斗,都再也与纪云禾无关。
看罢林昊青的继位仪式,纪云禾在驭妖谷里便彻底没事了。
纪云禾闲逛着把驭妖谷转了一圈,这些熟悉到厌倦的场景,在知道此后再也看不到的时候,似乎都变得不那么讨厌,甚至有些珍贵起来。
离开驭妖谷的前一夜,纪云禾躺在自己的房顶看了一宿的星星,第二天醒来,她觉得昨日的自己似乎思考了很多事情,然而又好似什么都没来得及想一般。
有些迷茫,有些匆匆。
而时间还是照常地流逝,没有给纪云禾更多感慨的机会。朝廷来迎接鲛人的将士一大早便等在了驭妖谷的山门外。
纪云禾去了囚禁长意的牢中,而早早便有驭妖师推着一个铁笼子候在里面了。
纪云禾到的时候,驭妖师们正打算给长意戴上粗重的铁链枷锁,将他关进笼子里。
“不用做这些多余的事。”纪云禾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牢里,将驭妖师手中的铁链拿过来,扔在地上,“笼子也撤了吧,用不着。”
“可是……”驭妖师们很不放心。
纪云禾笑笑:“若是现在他就要跑,那我们还能把他送给顺德公主吗?”
她这般一说,驭妖师们相视一眼,不再相劝。
纪云禾转头对长意伸出了手:“走吧。”
长意看了一眼纪云禾的手,即便在此时,也还是开口道:“不合礼数。”
是了,他们鲛人一生仅伴一人,他们要对未来的伴侣,表示绝对的忠诚。而此时的长意不会认可即将要见的顺德公主为伴侣,他以为,此后的人生不会再有自由,所以他也不会将纪云禾当成伴侣。
纪云禾洞悉他内心的想法,便也没有强求:“好,走吧。”
她转身,带着长意离开了地牢。
这应该是长意拥有双腿之后,第一次用自己的双腿走很远的路。他走得不快,纪云禾便也陪他慢慢走着。
到了驭妖谷山门口,朝廷来的将士们已经等得极不耐烦。
铁甲将军骑在马上,戴着黑铁面具,不停地拉着马缰,在驭妖谷门口来回踱步。得见纪云禾带着长意出来,他便斥道:“尔等戏妖贱奴,甚是傲慢,误了押送鲛人的时辰,该当何罪?”
林昊青送纪云禾来此,闻言,他眉头一皱。
朝廷之中对大国师府外的驭妖师甚是瞧不上眼,达官贵人们还给驭妖师取了个极为轻视的名字,叫戏妖奴,道他们是戏弄妖怪,供贵人们享乐的奴仆。
此言甚是刺耳,林昊青待要开口,纪云禾却先笑出声来:“而今离约定的时间尚有一炷香时间,将军如此急躁,心性不稳,日后上了战场,怕是要吃大亏啊。”
铁甲将军闻言,大怒,拔出腰间长剑,一提马缰,踏到纪云禾面前,劈手便是一剑砍下。
而剑刚至纪云禾头顶三寸,整个剑身倏尔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架住。
纪云禾身侧的长意蓝色的眼瞳盯着铁甲将军,眼瞳之中蓝光流转,光华一闪,铁甲将军手中长剑便登时化为一堆齑粉,被山门前的风裹挟着瞬间飘远。
场面一静,众人皆有些猝不及防。
妖力隔空碎物,彰显着长意妖力的雄厚。
将军座下的马倏尔摆着脑袋,往后退去,无论将军如何提拉缰绳,也控制不了战马。他越是想驱马上前,马越是激烈反抗。
将军复而大怒,翻身下马,直接抽了身后另一个将士手中的大刀,一刀挥过,径直将马头砍下。马头落地,鲜血喷溅,驭妖谷外霎时间变得腥气四溢。
铁甲将军将脸上的黑铁面具摘下,转头怒斥:“谁养的战马!给本将查出来,腰斩!”
待得他将面具摘下,纪云禾才看见,这铁甲将军不过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而一身傲气与戾气却厉害得很。
他冲身后的人发完脾气,一转头,盯住长意:“你这鲛人,不要以为要去伺候公主便可放肆!本将要不了你的脑袋,也可断你手脚。”
他的话让纪云禾听得笑了出来:“这位小将军,断他手脚这事,不是你可不可以做,而是你根本做不到。”
小将军看向纪云禾,目光狠厉,还待要上前,却倏尔被身后走上前来的一人抓住:“少将军,公主与国师反复叮嘱,路上平安最重要。莫要与这驭妖师置气了。”
来者穿着一袭浅白的衣裳,头上系着白色的丝带,面如冠玉,竟是……国师府的弟子。
纪云禾看着面前的国师府弟子忽然想到,大国师最喜白色,传说整个国师府的装饰以及其门下弟子的装束,皆以白色为主。
曾有贵人在宫宴中欲讨好大国师。
贵人道:“世外飘逸之人才着白色衣袍。”
大国师却冷冷地回道:“我着白衣,乃是为天下办丧。”
贵人当即色变,全场静默无言。
宫宴之中胆敢有此言论的,世间再无二人。
这事传到民间,更将大国师的地位、能力传得神乎其神。
纪云禾此前没有见过国师府的人,而今见这弟子白衣白裳,额间还有一抹白色丝带,看起来确实像在披麻戴孝,给天下办丧……不过这少年的面容却比那黑甲小将军看起来和善许多。
他拦住了小将军,又转头看了看纪云禾和长意,道:“顺德公主要鲛人永无叛逆,此鲛人心性看来并未完全驯服,如此交给顺德公主,若是之后不小心伤了公主,驭妖谷恐怕难辞其咎。”
“我不会伤害人类的公主。”在纪云禾开口之前,长意便看着国师府弟子道,“但也没有人可以伤云禾。”
长意的话说得在场之人皆是一愣。
纪云禾没想到及至此时,长意还会这般护她,明明……她要把他送去京师,交给那个顺德公主了呀。
“是少将军唐突了,在下姬成羽,代少将军道个歉。”国师府弟子向纪云禾与长意抱拳鞠了一躬。
这倒是出乎纪云禾与林昊青的意料。
都说大国师历经几代帝王,威名甚高,国师府弟子乃是天下双脉最强的驭妖师,纪云禾本以为,这样的国师带出来的弟子必定嚣张跋扈,宛似那少将军一般,却没料到竟还这般讲礼数。
“你给这戏妖奴和妖怪道什么歉!”少将军在旁边急着拉他,“本将不许你替我!我才不道歉!”
纪云禾看着他,转而露出了一个微笑……
原来这少将军,还是个小屁孩呢。
姬成羽皱眉:“朱凌。”他语气微重,少将军便浑身一颤,姬成羽转头将那少将军拉到了一边,似斥了他两句,再过来时,少将军朱凌已经戴上了黑铁面具,也不知道在与谁置气,“哼”了一声,别过头,不再言语。
“二位,”姬成羽笑道,“前面分别为两位备了马车,请吧。”
纪云禾道:“我与他坐一辆便好。”
姬成羽打量了纪云禾一眼:“可。”
而他话音未落,长意也开了口:“还是分开坐吧。”
纪云禾心底觉得有些好笑,她知道他在想什么,无非还是授受不亲不合礼数这般的缘由……
姬成羽也点头:“也可。”
“怎生这般麻烦。”朱凌转身离去,“本将的马没了头,跑不了了,来辆马车,本将要坐。你们坐一辆。”
没再听任何人的话,小将军转身离去,姬成羽无奈一笑:“那……”
“便这样吧。”纪云禾接了话。
纪云禾与长意一同坐上了马车,到底是皇家派来的马车,虽没有顺德公主那日来时的车辇浮夸,但这车厢内也可谓是金碧辉煌了。
垂帘绣着金丝,车厢四壁、坐垫皆铺有狐裘,狐裘下似还垫了不少细棉,坐在马车里根本感受不到路途的颠簸。而因夏日将近,这车厢内有些闷热,车顶还做了勾缝,缝中贴着国师府的符咒,却并非为擒妖,而是散着阵阵凉风,做纳凉用。
纪云禾打量着那勾缝中的符咒。
洒金的黄纸与云来山的紫光朱砂,此等朱砂,一两价比百两金。
这要是在驭妖谷,除非为了降服大妖,这等规格的符咒素日都是不轻易拿出来的,更遑论用来纳凉了。
纪云禾坐到长意对面,笑了笑。
“怎么了?”虽然不愿意与她共坐一辆马车,但长意还是关注着她的。
纪云禾摇了摇头,还是笑着:“只是觉得这人世间,好多荒唐事。”
好在,这样的荒唐对她来说,也快要结束了。
车队出发,纪云禾将马车的垂帘拉了起来,看着外面的景物。走了半日,纪云禾便静静地看了半日,长意也没有打扰她。到了晌午,车队停下,寻了官道边的一处驿站。
纪云禾与长意下了马车,为免楼下车马来往打扰了他们,姬成羽让他们上驿站二楼用膳。
纪云禾没有答应,就在一楼拣了个角落坐着,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在驿站茶座坐下又离开,每人神情各不相同,打扮也有异有同。纪云禾什么都不说,就静静看着,连眼睛也没舍得多眨一下。
“长意。”她看罢了人群,又看着桌上的茶,似呢喃自语般说着,“人间真的很荒唐。”
这来来往往的人,都那么习以为常地在过活,而这对纪云禾来说,却是从未体验过的热闹与不平凡。
他们或许也不知道,这人世间,还有驭妖谷中那般的荒唐事吧。
“你之前见过这样的人世吗?”
长意摇头。
“好奇吗?”
长意看着纪云禾,见她眼底似有光芒斑驳闪烁,一时间,长意竟然对纪云禾的眼睛起了几分好奇。
他点头,却并不是对这人世感兴趣,他对纪云禾感兴趣。
长意也不明白纪云禾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总是让他好奇,在意,无法不关注。
“来。”纪云禾站起来,拉了拉长意的衣袖,长意便也跟着站了起来。
纪云禾和姬成羽打了个招呼:“坐了一天有点闷,我带他去透透气。”
姬成羽点点头:“好的。”
纪云禾倒是有点好奇了:“你不怕我带着他跑了?”
姬成羽还未答话,旁边的朱凌灌了一口茶,将茶杯放到桌上,道:“大成的国土长满了大国师的眼睛,谁都跑不了。”
纪云禾勾唇笑了笑:“青羽鸾鸟和雪三月就跑了。”
朱凌脸色一变:“你少和我抬杠!这叛徒与妖怪,迟早有抓到的一天!”
那便是还没有抓到。
纪云禾没有再多言,牵着长意的袖子,带他从驿站后门出去了。
这驿站前方是官道,后院接着一个小院子,院中插着一排篱笆,时间已久,篱笆上长满青苔,而篱笆外便是葱葱郁郁的林间。
时值春末,树上早没了花,但嫩芽新绿依旧看得人心情畅快。
纪云禾迈过篱笆走向林间。
脚步踏上野草丛生处,每行一步,便带起一股泥土与青草的芬芳,阳光斑驳间,暖风徐徐时,纪云禾张开双手,将春末夏初的暖意揽入怀中。
恍惚间,长风忽起,拉动她的发丝与衣袍,卷带着树上的新芽,飘过她的眼前眉间,随后落到长意的脸颊边。
长意抬手,拿掉脸上的嫩叶。他打量了一下手中的嫩叶,似乎为这鲜活跳跃的绿色感到稀奇。再一抬头,纪云禾已然走远,她快步跑到目所能及的林间尽头。
好似就要这样向未知的远处跑去,融入翠绿的颜色中,然后永远消失在阳光斑驳的雾气林间。
而就在她身影似隐未隐之时,她忽然停住了脚步,一转身,回过头,冲他张开双手,挥舞着。“长意!”她唤他,“快过来!这里有座小山!”
她的声音像是他们海中传说里的深渊精灵一般,诱惑着他,往未知处而去。
长意便不可自抑地迈过了脚边的篱笆,向她而去。
穿过林间,纪云禾站在一个小山坡上,阳光洒遍她全身,她呆呆地看着远方,随后转过头来,望着山坡下的长意,兴奋得像个小孩一样对着他喊:“长意长意!快来!”
长意从未见过这般“生机勃勃”的纪云禾。
在驭妖谷中,或者说在十方阵里,长意看到的纪云禾是沉稳的,或许时不时透露一些任性,但她永远没有将自己放开。
不似现在,她已经在山坡上蹦了起来。
“你看你看!”她指着远方。
长意迈上山坡,放眼一望,眼前是一望无际的低矮山丘,绵延起伏,不知几千里,到极远处,更有巍峨大山,切割长天,耸立云间,此情此景,让长意也忍不住微微失神。
山河壮阔,处于这山河长天之下,一切的得失算计,仿佛都已经不再重要。
纪云禾失神地望着辽阔天地,唇角微微颤抖着,开口道:“这天地山河,是不是很美?”也不知是在问他还是在问自己。
长意转过头,看着纪云禾的侧脸,她人静了下来,眼瞳却看着远方,她的眼瞳与唇角都在微微颤抖,诉说着她内心近乎失控的激动。
她似乎想用这双眼睛,将天地山河都刻进脑中。
长意还是看着她道:“很美。”
“是啊。”纪云禾道,“我不喜欢这人世,但好像……格外喜欢这广袤山川。”
言罢,纪云禾像是想起了什么,她侧过头,对上了长意的目光,随即她退开了两步。与长意之间隔着一段距离站着,她打量着他。
长意不解:“怎么了?”
“你也是。”
“也是什么?”
“好像和这山川一样,都很让人喜欢。”
长意一怔,看着纪云禾笑得微微眯起来的眼睛,却是不知为何,忽然间感觉自己无法直视她的笑颜,他侧过了头,转而去看远方的山,又看远方的云,就是不再看纪云禾。
但看过了山与云,还是没忍住回过头来,望向纪云禾:“你休要再这般说了。”
“为什么?”
“惹人误会。”
“误会什么?”纪云禾笑着,不依不饶地问。
而便是她的这份不依不饶,让长意也直勾勾地盯着纪云禾道:“误会你喜欢我。”
“这也算不得什么误会。”
长意又是一愣。
“你喜欢我?”
“对,喜欢你绝美的脸和性格。”
长意思索了片刻:“原来如此,若只是这般喜欢,那确实应该。”
真是自信的鲛人!
纪云禾失笑,过了好久,才缓过来:“长意,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长意垂头,看了看自己:“像个人。”
从他的立场上来说……他倒是确实没有反讽,现在的鲛人长意,真的像个人……
纪云摇摇头,道:“你像一个故事。人类所期望的所有的美好都在你身上,正直又坚忍,温柔且强大。你像一个传说里美好的故事。”
纪云禾讲到这儿,便停住了,长意等了一会儿,才问:“我像个故事,然后呢?”
正在此时,山坡之下忽然传来黑甲小将军的声音:“哎,走了。”
纪云禾转头往下一望,姬成羽与朱凌都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士兵。纪云禾回头看长意:“走吧。”
长意点点头,也不再纠结刚才的话题,迈步走下山坡。
纪云禾看着长意的背影,跟着几人一起走下山坡,走过林间,迈过篱笆,再次来到驿站,然后出去。唯独在坐上马车之前,她顿了一下,直接越过朱凌与姬成羽道:“下午我换你的马来骑,可行?”
朱凌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姬成羽已经笑眯眯地点头了:“可以。”
朱凌非常不开心:“你答应她做甚?”
“驭妖师出谷不易,不过是把坐车换成骑马,有何不可?”
朱凌撇撇嘴:“那你来与我坐。”
“不坐。”姬成羽不再搭理朱凌,抬腿便上了长意的马车。
长意看了纪云禾一眼,没有多言,踏上了马车。
纪云禾骑上姬成羽的马,与车队一行走在官道上。
远处风光,尽收眼底,过往行人也都好奇地打量他们,纪云禾便对他们都报以微笑。
她的马一直跟在长意的马车旁边,车帘随风飘动,纪云禾除了看风景看路人,也时不时打量一眼马车中的状况。
姬成羽与长意分别坐在马车两边,长意闭目养神,不开口说话,姬成羽似对他还有点好奇,打量许久,还是开口问道:“鲛人生性固执,宁死不屈,这世上能被驯服的鲛人几乎没有,这驭妖师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让你被她驯得这般臣服?”
纪云禾忍不住投过去目光,车帘摇晃间,她只看得见长意安稳地放在腿上的手,却并不能看见他的表情。
“她没有驯我,我也并不臣服。”
“哦?”姬成羽微微笑道,“那……我这车队怕是要掉个头,再去驭妖谷走一趟了。”
“不用,我说过,我不会伤害人类的公主。”
“那你便是臣服了。”
“我只是在保护一个人。”
他不臣服,也不认输,他只是在一个不属于他的世界里,用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保护她。
纪云禾垂下眼眸,摸了摸坐着的大马。
“为什么?你清楚你做的是什么选择吗?”姬成羽继续问着。
“我清楚。”
而后,便再无对答了。
纪云禾提了提马缰,拍马走到了马车前方,望着远方山路,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
到了夜里,朱凌坐的马车坏了一个轮子,车队没来得及赶到该去的驿站,便临时在山中扎营。
纪云禾打量了一下周围地形,往官道方向望了一眼,心中琢磨,车队行经路线还是很清楚的,便是没到驿站,林昊青应该也还是能找到此处的,只是为了保险,她还是应该留下个什么印记……
她正在琢磨之时,长意走到了纪云禾身边问:“你在看什么?”
纪云禾转头看了长意一眼,道:“没事,他们营帐都扎好了吗?”
“嗯。”
“走吧。”
山间的营帐除了士兵们的,她与长意还有其他两人的营帐都是分开的,一字排开,朱凌的在最左边,其次是姬成羽的。右边两个,纪云禾思索片刻,选了姬成羽旁边那个。这样,就算旁边营帐有所动静,她也能看情况应对了。
长意自是不会与她争住哪儿,乖乖被安排好了,他要进去之前,纪云禾却忽然叫住了他。
“长意。”
“嗯?”
纪云禾看着长意,及至此时,她才起了一些离愁别绪,这一次,或许是她这一生见长意的最后一面了。
她帮长意拉了拉他微微皱起的衣襟:“衣服皱了。”
“谢谢。”长意又要转头,纪云禾再次叫住他。
“长意。”
长意回头,望着纪云禾,两人在夜间篝火光芒下对视了好一会儿,纪云禾才笑道:“今天,我觉得我活得很开心,也很自由。”
“因为离开了驭妖谷?”
“也有吧,但我今天忽然发现,自由并不是要走很远,而是这颗心,没有畏惧。”纪云禾道,“我今天,活得一点也不畏惧。”
长意望着微笑的纪云禾,宛如被感染了一般,也微微勾起了唇角。
“嗯,以后你也会的。”
“对,我会。”纪云禾抬手,摸了摸长意的头,“你也会的。”
会自由,会开心,会无所畏惧。
纪云禾放下手,长意有些不解地看她:“我身上没有地方痛。”
“摸一摸,也会更健康的。”纪云禾挥了挥手,终于转身离开,“好眠。”
纪云禾回了自己的营帐,帐帘落下的那一刻,她看着营帐内毫无人气的空间,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告诉自己,长意是一个美好的故事。
这样的美好,该一直延续下去。
而这个故事,还不到完结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