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刚亮,顾玉就出了英国公府,吩咐车夫:“去静安寺胡同!”然后跳上了马车。
车夫不敢怠慢,一路急驰,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到了静安寺胡同口。
顾玉跳下车来,见胡同口有个卖豆花的,因是清晨,只坐了两、三个挑夫模样的汉子。
他把身边的人打发去了静安寺胡同,自己找了个干净点的板凳坐下,叫了碗豆花,慢悠悠地吃了起来。
不一会,豆花摊子就热闹起来。
摊主忙时偷闲地和两个站在摊子前喝豆花的妇人打着招呼:“刘大嫂,今天怎么是您和王大嫂一起去买菜?家里来了客人?”
“是啊!”其中一个穿着丁香色比甲的妇人笑道,“今天我们府上请全福人,要整几桌酒席。”
按礼,家中娶媳妇嫁女儿,得提前几天将帮忙的全福人、梳头的人等都请到家里喝顿酒,以示谢意。
摊主一边手脚不停,一边笑着和那妇人闲话:“你们家五小姐出阁的时候可真热闹!据说是请的翰林院翰林太太做的全福人,不知道这次四小姐出阁,请的是哪位太太做全福人?”
“自然也是翰林院的翰林太太了,”那太太笑道,“不过这次是请的赵大人家的太太——赵大人和我们家大人是同科。”
“这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旁边有人接话道,“一个月之内连嫁两个女儿,怎么着也得四、五万两银子吧?”
两个妇人含笑不语。
就有人跟着起哄:“刘大嫂,你就给我们说说呗!听说窦老爷这次嫁女儿,给静安寺捐了一千两银子的香油钱,是吗?”
那妇人笑道:“我怎么知道?我不过是灶上服侍的。这些事,得问我们府上的管事。”
又有人道:“这些日子怎么没见你们高管事?”
那妇人道:“我出门前还和高管事打招呼来着……”
顾玉丢了块碎银子,悄然离开了豆花摊子,找到了停在静安寺侧门的马车,上前就扒了那车夫的衣裳:“借我穿会。”也不管那车夫只穿了件单薄的中衣满脸尴尬地坐在车辕上,径直去了窦府的后门,在两个贴身护卫的帮忙下翻进了窦家的后院,又很快找到了窦昭歇息的东厢房。
窦昭几乎一夜未眠,直到天色微白才合眼,此时正睡着回笼觉,不仅厢房,整个上屋房的丫鬟、婆子走起路来都蹑手蹑脚的,大气也不敢吭一下。
顾玉掏出怀表看了一眼。
巳初三刻。
这个时候还没有起床,可见是个好逸恶劳的!
顾玉冷哼了一声,把怀表揣回了怀中,继续一动不动地躲在厢房后的石榴树后。
太阳渐渐升了起来,东厢房也开始有了动静。
素心端了碗燕窝粥服侍窦昭用了,笑着帮窦昭掖了掖被角,道:“您要不要再睡会?离午膳还有一个多时辰呢!”
窦昭如坐针毡,哪里还睡得着,吩咐素心:“你去把高总管请来,我有话要问他。”
素心应声而去,把高升请了过来。
窦昭就问他:“父亲素来知道自己不擅长打理庶务,这些事通常不是托了三伯父,就是交给了你,那日盛银楼又名不见经传,从没人听说过,父亲就算是想悄悄地送点东西给我,大可以借口给禅寺的菩萨镀个金身之类的,把这笔银子从账面上走了,怎会想到入股日盛银楼?你怎么也不劝一劝?”
高升低眉顺眼地笑道:“那日盛银楼的张掌柜三番五次地找到老爷,老爷说他倒是个做事的人,又是通过颜大人找到我们家里来的,不看僧面看佛面,总得拿些银子打发了他。正好遇到小姐的事,老爷就投了大笔的银子进去。不过,那张掌柜也对老爷拍了胸脯的,说最多三、五年,一准把日盛银楼给做起来,虽不敢说让老爷把股本全收回来,但绝不会让老爷亏了股本。”
窦昭听出高升也是赞成的口吻,想到此人白衣出身,竟然敢用全副身家性命去赌辽王,可见也是个枭雄人物,让父亲和高升臣服自然是不在话下。
她对高升道:“日盛银楼的另两位股东,是父亲的同僚,父亲一口气拿出五万两银子,若是传了出去,树大招风,只怕还会有人找上门来求父亲入股做生意。今日不好推了郭大人,明天就不好推了赵大人,否则反而会得罪人。家里虽有五万两银子,可我想,父亲不可能一口气就真的搬了五万两银子给那张掌柜,多半是哪家银楼担保,用的银票。”说到这里,她看了高升一眼。
高升忙道:“小姐英明。是常和我们家打交道的通德银楼担的保,说好了十五天之内到账。原本老爷想等日盛银楼的事落定了再告诉小姐,没想到老爷刚拿到入股的契约就跟小姐说了……”
窦昭额头冒汗。
要不是父亲今天喝得有点多,要不是她自己一反常态地吼了那一嗓子,父亲只怕还会在心里暗自得意,等到银子到了日盛银楼的账上才会跟自己说吧?
她道:“那你跟通德银楼的说一声,这笔银子暂时不要划到日盛银楼去。然后再去跟张掌柜解释一番,就说家里连着两件喜事,家里的姑爷都出身显赫,场面上的事一分也不能省,现在银子不够使,要等年底盘了账才知道明年春天有没有银子给他。跟他说清楚了,窦家公中嫁女儿,例来只有两千两银子,我和窦明的嫁妆,都是父亲的私房钱。窦家虽然有钱,钱却在公中,父亲若是想动用自己名下的银子,还得通过三伯父。”
张之琪如果只是机缘巧合找到了父亲,遇到父亲这种一口气拿出五万两银子不当一回事的人,定会反复地派人来说服父亲继续投银子给他;若谋定而动,他的目的肯定是为辽王结交群臣,父亲没有银子给他,他正好可以趁机多拉几个股东进来。
到时候自己就可以判断这个张之琪的用意了。
高升没有怀疑。
很多老爷、少爷都是不管庶务的,根本不知道家里到底有多少银子可用,胸脯一拍,就在外面欠下大笔的银子,而家里却一时拿不出来的事很常见。他只是觉得窦昭这样,辜负了窦世英的一片好意,颇有些犹豫。
窦昭却是怕窦世英碍于情面不过执意要给日盛银楼投银子,道:“这件事你暂时不要和我爹爹说,我要看看那日盛银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再说。若是日盛银楼的人以为是你从中刁难他们,为难你,你什么也不要说,直接把人领到我这里来,自有我应对。”旋即想到高升最忠于父亲,如果父亲发了话,他肯定是遵照父亲的意志行事,又道,“到了年底,正是各省官员到京都述职的时候,崔十三搭上了一个大主顾,说好了今年借三万两银子给那人的,三月份就还,十分的利。那笔银子你先借我使使。”
她知道高升转身就会把这件事告诉父亲,而父亲对她们姐妹向来宽厚,知道了不仅不公责怪他们,说不定还会问她是不是银子不够使,让高升送笔银子给她。
高升不由抹额。
四小姐,竟然放印子钱!
而且一放就是上万两的放!
这,这胆子也太大了些!
难怪陈先生他们都住在鼓楼下大街的笔墨铺子里。
窦昭又反复地叮嘱高升:“日盛银楼的人如果来求你,你一定要告诉我。”
高升再三保证,这才退了下去。
趴窗棂上偷听的顾玉,肺都要气炸了。
这个女人,不仅背着父亲插手家中的庶务,而且还放印子钱,真是胆大包天,见钱眼开!
天赐哥怎么能娶个这样的女人?!
不行,他得把这件事告诉天赐哥才是!
难怪宋伯父急巴巴地给天赐哥定了这门亲事。
原来自己还想,若是这女人长得不错,性格木讷些就木讷些,等生了儿子,自己帮着看着点就是了。现在看来,却是个搅祸精!
三万两银子,听她那口气,好像三十两银子似的,一副不知道柴米油盐贵的样子,哪里是能当家理事、主持中馈的人?
顾玉也不看窦昭长什么样子,转身就离开了上院,急奔英国公府。
宋墨却奉召进了宫。
他急得直跳脚,要去宫里找宋墨。
陈核却拉住了顾玉,悄声道:“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吕公公亲自来宣的世子爷。”
难道是皇上的病又犯了?
顾玉怕进宫碰到了景宜公主拉着他哭个没完没了,反会惹得姨母把他也给教训一顿。
他想了想,去了延安侯府。
汪清淮正拿着宋家送来的喜帖和父亲说着话:“不是说宋墨在尚公主吗?怎么突然和北楼窦家结了亲?而且这婚期定得这样急?贴子到这个时候才送过来……”
听说顾玉来了,汪清淮忙将顾玉迎了进来。
延安侯已经回了屋。
顾玉一眼看见炕桌上的喜帖,道:“你也知道了这件事?”
汪清淮点头,亲自给顾玉斟了杯茶,笑道:“听你这口吻,你也是接到喜帖才知道的。”然后抱怨道,“砚堂也真是,成亲也不早点跟我们说一声,我想给他准备一份大礼时间上都来不及了,恐怕只能多送点礼金了。”
顾玉冷笑:“礼金你暂时别送,我先问问天赐哥了再说。”
汪清淮不动声色地刺探道:“怎么,砚堂还不知道吗?”
天赐哥怎么会不知道?
不过是不知道那窦家四小姐是这样一个人罢了。
“我去找天赐哥,他奉召进了宫。”顾玉含含糊糊地道,“我还没有遇见他。”
汪清淮笑着点头。
心里却明白。
这桩婚事只怕是英国公的意思,宋墨根本就不知道。
没想到他们父子之间的罅隙这么大。
还好没有把妹妹嫁到宋家去,不然还不得连骨头都被吃下去!
他笑道:“我妹妹九月初四出嫁,到时候你和砚堂也来喝杯喜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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