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话?
五太太听着大吃一惊,就听见魏廷瑜语带几分欢喜地道:“那是自然!我们魏家怎么会觊觎媳妇的陪嫁?不过是不喜欢你仗着自己陪嫁丰厚就不听劝阻,有事没事都要往娘家跑罢了。你不再见岳母,一心一意地做魏家的媳妇,我们又何必要把你的陪嫁委托给窦家的人打理?”又道,“你嫁到我们家也有小半年了,你扪心自问,你刚嫁过来的时候,我母亲你如何?如今又待你如何?我母亲性情温和,待人最是慈爱不过,为何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你怎么不想想这其中的缘由?却只知道一味地指责我娘的不是。你再看你自己,又变成了一个怎样的人?哪里还有我刚认识你时的半点影子!”
窦明默然。
五太太看着不由急了起来。
这个窦明,怎么这样的糊涂?
哪对夫妻不是从蜜里调油到渐渐生出罅隙甚至是相看两厌的?
说到底,都是这些看起来不起眼的小摩擦日积月累造成的。
她却听信了魏廷瑜的话,觉得只要顺着魏廷瑜,他们的关系就会恢复成刚成亲那样的好。
可人心却是欲壑难填的。
今天他哄你为了夫妻和美不认自己的亲娘,明天就能哄你为了个贤惠的名声给他纳妾,后天就能哄你为了家族兴旺变卖陪嫁……
这本是姑娘在出嫁之前,做母亲的要叮嘱女儿的。
可看窦明这样子,分明那王映雪什么也没有说过。
王映雪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该说的一句话也没说,不该说的却一句不拉,硬生生把窦明教唆成了这个样子——抢了姐姐的未婚夫还能理直气壮地走在大街上。
真是不要脸!
五太太不由在心里把王映雪骂了个狗血淋头。
但当着魏家众人的面,她又不能把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分析给窦明听,只能等事后再跟窦明说了。
五太太的语气顿时变得有些焦灼起来:“明姐儿,你身子骨不好,小心站的时候长了发晕,快让周嬷嬷扶着你去歇会儿!这里有我和你舅母,不用你操心!”
窦明轻轻地摇头。
她为了嫁给魏廷瑜,不仅得罪了父亲和窦昭,而且让窦王两家的人都瞧不起。
窦家和王家早已没有了她的立足之地。
她如果离开魏家,重新回去窦家或是王家,岂不要让那些人笑掉了大牙?
实际上从她代窦昭嫁给魏廷瑜的那一天起,她就没有了退路。
她只能过好,不能破落。
魏家已成了她唯一的避风港,她怎么能和魏家撕破脸?到时候她又何去何从呢?
窦明心中苦涩,黯然地道:“多谢五伯母关心。只是常言说得好,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如今我已是魏家的媳妇,自然要尊夫如天。”她曲膝给五太太行礼,低声道,“母亲那里,恕女儿不孝,还请五伯母多多照应。”
“明姐儿!”纪氏脸色大变,腾地站了起来,厉声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六伯母,”窦明神色平静,淡淡地道,“我如今忠孝难两全,总要选一样,您也别怪我狠心。”
纪氏肃然望着窦明,嘴角微颤。
半晌,她颓然地坐下,长叹了口气。
魏廷珍看着,满面红光,眉宇间满是掩不住的得意。
窦家厉害又如何?只要窦明还想做魏家的媳妇,窦家就得低头!
但她向来有点小聪明,知道这个时候不宜再惹怒窦王两家的人,否则窦王两家破罐子破摔,最后吃亏的,还是窦明和魏廷瑜——窦明不过是五太太的堂侄女,可魏廷瑜却是她的胞弟。窦家可以不心疼窦明,她却不能不心疼魏廷瑜。
她撩了暖帘,高声地喊着丫鬟:“还不吩咐灶上的婆子做几个拿手的好菜,今天夫人娘家的亲戚要留在这里午膳!”
窦王两家的女眷哪还有颜面留在魏家用午膳,本已把魏家压得透不过气来,马上就能打个翻身仗了,谁知道窦明却跑出来自己拖自己的后腿,让形势逆转不说,这失了先机,窦明以后再想要拿捏魏家,恐怕是不能了。好在这次窦王两家也没有给魏家好脸色看,魏家想再欺负窦明,也要想想窦王两家的势力,勉强算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五太太脸色铁青地道:“我们不比世子夫人,没事就能耗在娘家——我屋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我回去示下,这午膳就不用了,改天再来打扰明姐儿。”她说完,看也不看窦明一眼,和纪氏转身就朝外面走去。
高氏深深地看了窦明一眼,尾随五太太和纪氏出了宴息室。
魏廷珍咯咯笑着送客。
五太太只觉得一口浊气堵在胸口出不来。
上了马车,她不禁低声道了句“我们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蔡氏也满肚子气。
见过傻的,没见过像窦明这么傻的。天时地利人和,竟然自己求了饶,白白便宜了那个没把她放在眼里的魏廷珍。
她很想问问奸生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看见婆婆和六婶婶的脸色都非常的难看,她只好把满腹的狐疑压在了心底,帮五太太和纪氏各倒了杯茶,应酬似地安抚着两位长辈:“五姑奶奶年纪还小,不免会做错事,娘和六婶就不要放在心上了,等五姑奶奶大些了也就好了。”
“她年轻是还小。”和五太太对面而坐的纪氏却冷冷地道,“可越是年纪小,却越能看出本性来。狗尚不嫌弃家贫,她活生生一个读过《孝经》、《女诫》的人,竟然能说出‘如果我不见我娘,这件事是不是就此略过不提’的话来,可见她的本性有多么的冷酷无情!”又道,“你们再看寿姑,小小年纪就知道好坏。那妥娘,不过是奉了赵氏之命照顾过她两年,她就又是给添妆,又是抬举她的男人,把她照顾得衣食无忧。可再看看我们这位五姑奶奶,身边的丫鬟婆子有几个能长久的?更不要说受她恩惠愿为她卖命的了!可见平时不是我偏心,实在是她这个人让人喜欢不起来!”
还说自己不偏心!
明姐儿身边不是还有个周嬷嬷吗?
蔡氏听了暗暗好笑,觉得纪氏还真不是一般地偏心窦昭。
五太太闻言却是一愣,越想越觉纪氏的话有道理,对窦明竟然生出几分忌惮来。
觉得窦明的心肠真硬,对生她养她的亲生母亲尚且如此,对自己就更没有什么感情了,自己就算是对她再好,只怕也难以捂热她那颗冰冷的心。
她一路沉默地回了槐树胡同。
窦世枢去了衙门,却怕窦家的女眷在魏家受辱,派了个小厮在家里等消息。
五太太想想今天的事就觉得沮丧,提不起兴致来,让那小厮给窦世枢带了句“事情已经顺利解决了”的话,自己则悻悻然地躺下了。
蔡氏服侍母亲歇下,立刻差了贴心的嬷嬷回娘家。
那嬷嬷悄声对蔡太太道:“我们家十奶奶说,窦家出大事了,让您得空就去看看她。”
窦家是当朝阁老,他们和窦家又是姻亲,窦家出大事了,说不定就会连累到蔡家。
蔡太太哪里还坐得住,立刻让人准备了些糕点,待那嬷嬷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去了窦家。
知道亲家太太只是来看看外孙,被窦明之事闹得心情不佳的五太太和蔡太太寒暄了几句,就让贴身的嬷嬷带着蔡太太去了蔡氏的宅子。
蔡氏关上门,和蔡太太说了一下午的话。
王家那边,高氏却和高明珠感慨:“这做人父母的,有时候还真得自省其身,不然连自己的子女都要受连累,这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高明珠婷婷玉立,明眸皓齿,当得起“明珠”二字。
她正亲自服侍着高氏梳洗,闻言拿着梳子的手不由得一顿,犹豫道:“虽说姑母不像话,可被做女儿的这样嫌弃,总归是不太好……”
高明珠很想说,以后窦明的事,我们还是不要插手了。窦明横竖姓窦,有事自有窦家出面,他们王家夹在中间,算是怎么一回事?
可她知道,王家上上下下待这个表妹不同一般,当初还差点把窦明嫁给了王楠。这话别人说得,她却说不得。
高氏对自己的这个侄女兼儿媳妇很是了解,自然明白她言下之意。而且她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就转身冲着她笑了笑,道:“以后再有这种事,你避着就是了。我那里,自会对你祖母说。”
高明珠松了口气。
高氏头疼着怎么去给婆婆回话。
庞玉楼却没有这么多的顾忌。
她夸张地做了个拉人的举动,高声道:“……拦都拦不住,明姐儿的话就那么说出来。不要说是我了,就是窦家的五太太霍氏,都脸色大变。您说,姑奶奶是她的亲生母亲,她怎么就说得出这样绝情的话来?难道真是有了男人就忘了娘不成?”
“胡说!”王许氏拍着榻沿,生怕庞玉楼还说出什么让人脸红的乡间俚语来,“你说事就说事,嘴里乱七八糟胡嘞些什么?”
庞玉楼听着在心里冷笑。
你不是把你那个被夫家撵回来的女儿当宝贝吗?吃我的喝我的,还对我指手画脚的,我就要恶心死你们!
她立刻做出副瑟缩的样子,喃喃地道:“窦家也太小气了,不过是要他们拿两支百年的人参给明姐儿补补身子,他们就像要了他们的命似的……”
“你给我住嘴!”王许氏气得面如锅底,终于撇过了庞玉楼,厉声问高氏,“你来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庞氏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不过是不相信窦明会连母亲都不认罢了。
高氏在心里嘀咕着,恭谨地把经过向王许氏讲了一遍。
王许氏当场就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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