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胤唇角微微一勾。
当然来不及。他下令时,在规定的时间上做了手脚。移防的易山守军提前走,接防的易水守军推迟出发,一路错过,易山和易水两地,都会出现短暂的防卫全盘空虚。
身为一个伪国王真国师,做这种手脚实在太容易了。
又有人道:“翡翠部最近有人在临近的沣水谈判,一定也趁机想法越过了沣水,抄了近路。”
易鄯看一眼宫胤,头垂得更低。
他很庆幸刚才自己再次做了正确选择,没有出现侥幸心理。
强者步步为营,无有侥幸。
翡翠部的骑兵,风驰电掣而来,在越来越接近的轰鸣声里,宫胤淡淡道:“你依旧会继位,我给你两年时间做易国大王,完成将易国并入翡翠和玳瑁两部的相关事宜。之后你会成为易国首相,自你之下,所有臣属各降一级,以城邦建制。翡翠和黑水女王已经承诺,会合理划分疆域,善待易国人民,你要做好的,就是安抚和平稳过渡。”
任何国家国号的取消,国土的沦丧,都是一件大事,影响深远。一个安排不好,他给景横波争取来的就不是富饶广阔的国土,而是战争起义此起彼伏的火药桶。所以,王权的暂时维系,政权的平稳过渡,是考虑到百姓情绪心理和长治久安的必须举措。
易鄯唯服从而已,在宫胤这样有手段有强兵又懂怀柔兼目光深远的政治成熟人物面前,他自知没有任何玩花招的余地。
他站在宫胤身边,抬起头,看天边晨曦淡白之色,看一片明光淡白里,猎猎飞扬的翡翠王旗,看身侧眉目淡定,似永无喜怒的国师,心中涌起一股苍凉又激越的感受。
眼见他拥天下,眼见他失天下,一转手烟云灭宝座塌。
易国大王一生苦苦追寻,苦心维系,弑父杀兄才得来的王座,竟然就这么被几个人,游戏般抬手覆灭。
回头往溯,想必死也不能明白。
脚下忽有激烈的喘息声,两人低头一看,却是易一一,竟然还没死,想必听见了刚才宫胤的话,被刺激得回光返照,死死抓住了宫胤的袍角。
宫胤手指一弹一道冰风,就将被他抓脏抓皱的袍角切断。
易一一的手,不甘心地在空中抓挠,眼底的绝望和不甘似潮水奔涌,咽喉里荷荷声不绝。
他觉得,没一个答案,他死不瞑目。
宫胤终于停了停。
冬日清晨的风里,他的声音比风淡比雪冷。
“你毁她脸,我毁你国。”
易一一茫然瞪大眼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这下浑身抽动更急,连上翻的双眼都满满不甘和后悔。
何必当初!
何至于此!
易鄯垂头跟着宫胤,经过他身边,他又试图去抓易鄯,易鄯轻巧地让开了。
“其实……”易鄯轻轻地,似对他又似对自己道,“我就是个当卧底的命啊……”
他眼底,渐渐盈了浅浅的泪。
一生卧底,翻来覆去,永为无间,没有定性。
以后,还要做整个易国的卧底,将易国卖给他人。
这随风飘摇的,无法自主的,一生。
黑暗的室内,黑色的斗篷光泽幽幽。
斗篷里伸出雪白的手掌,掌间两枚冰球在慢慢搓动,奇怪的是,冰球在温暖的掌心,不化。
冰球搓动的声音,吱吱嘎嘎,听来有种奇异的恐怖感,在室内的其余人,因此低着头,不敢说话,让压抑的沉默不断发酵。
主子在思考决定重大事件时,不喜欢别人打扰。
良久之后,斗篷人的声音,终于缓缓响起。
“将易山的人,撤回来吧。”
众属下震惊抬头。
易山基地,是主子最为重视的基地,是他多年心血灌注之地,先不说那些还没完全成功的试验人,单只易山那种独特的功效变幻的沼泽泥,就能够令很多雪山难以使用的霸道药物存活,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药物培养地,一旦放弃,到哪里去找第二个易山?
“不放弃,就会被连锅端。”斗篷人声音听来倒没太多可惜,“毒蛇噬臂,壮士断腕。”
众人垂头,心中忽然涌起不安感受——见惯主上运筹帷幄战无不胜,这一段时间来却连连受挫,对手,真的如此强大么……
“我能找到一个易山,就能找到第二个。”斗篷人的自信,却似没有受损,淡淡语气,重新振作起属下的信心。
众人退下,去安排易山基地转移事宜,室中只留下了斗篷人。
他轻轻搓动着冰球,想着虽然易国那边还没有坏消息来,但直觉告诉他,事情一定不会顺利。
虽然计划没有问题,潜伏在吕卓鸿军中的天干第一星等人,会监督着易鄯,在关键时刻反水,无论被杀的是吕卓鸿还是易一一,还是一起死掉,天干第一星等人,都会帮助易鄯登上王位,再挟住易鄯,实际掌握易国王权。
他给易鄯下的,是他自己研制出来的独门药物,这药对世间一切药物都有排斥性,本身是毒,却是世间大多数药物的解药。
他相信,就算是宫胤,在他下了这药后,再想以药物之类手段挟制易鄯,都做不到。
可是哪怕这么万无一失,他依旧直觉不安,因为宫胤,看似声色不动,但大多时候,都会让人吃惊。
他眼底闪耀淡淡光芒。
对手强大,他喜欢,他不介意玩得更久一点。
这样他才有借口在这尘世继续历练,扩充实力,最终做成自己想做的事。
有些人生来为了缔造,而他,喜欢毁灭。
想到毁灭二字,心底便微微兴奋,狂野的欲望似被唤醒,手指无意识微微用力。
“嘎巴。”一声,冰球碎裂,每颗都化为一个小小冰球,闪烁阴冷之光。
易山。
一个个长形麻袋,从半山的洞中滑了出来,被一群蒙面人接住,送入隐蔽的大车。
还有很多人,在半山挖掘那些泥,一罐一罐装入特制的瓦罐,并将无法带走的沼泽泥洞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