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华和纪廷交换了一个惊愕的眼神,当即往天台上赶,电梯老按不停,等到他们从3楼好不容易爬上11楼,天台已经被闻讯而来的110封锁,外沿挤满了来看热闹的病人、家属及医护人员,哪里还看得见里边的情况。勉强挣扎着挤进封锁带的边缘,就被维护秩序的110人员拦在外头。
“不好意思,我是这名病人的负责医师,她早上刚刚做完一个手术,我想我有必要看看她的情况。”郁华对执勤人员说道。
她看见执勤的负责人跟已经赶到的院领导交谈了几句,然后点了点头,示意他们两人可以进去。
郁华和纪廷走到天台的中央,很快便看见那个女孩,此刻她已经越过了防护栏,站在天台的最边缘处,顶楼的风吹得她的一头黑发乱舞,白色的手术服也在风的作用下鼓了起来,整个人摇摇欲坠,看得旁观者胆战心惊。
“李小姐,有什么事好好说,别做傻事。”郁华不敢走进,怕惊吓了她,远远地朝她喊道。
那女孩一见他们,顿时又痛哭了起来,“纪医生,你说过的,只要我肯等待,就一定可以等到我要的幸福,可是我等来了什么,他说他爱的不是我,他不可能会回头,你们都骗我!”她说着,身体就越往外倾出,纪廷不由替她捏了把汗,只得说,“你的幸福不一定只有那个人可以给呀,为一个不爱你的人,值得吗?”
“值不值得?”那女孩边哭边笑,“不值得又怎么样,难道你就的爱可以收放自如,说不爱就不爱?”
他的确不可以。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豁出去的女孩,纪廷忽然觉得自己的说服是多么无力。
“跟他们说,让他来,有些话我要他当面跟我说……还有她,就算我输了,也要输得明明白白。”
郁华和纪廷听懂了她的意思,他们折回天台入口处,对110的工作人员转达了她的意思,然后拨开人群离开。他们不是谈判专家,只要看到她的病情暂时没有危险,其余的,他们无力做什么。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回了诊室,等着看热闹的人太多了,不缺他们两个。如此这番只感觉医院上下一阵折腾,直到下午下班时分,警车才呼啸着离去,围观的人慢慢散了回来,看来时间终究是得到了解决。
纪廷换下白大褂,洗干净手,跟着散去的人群往医院外走,一路上还听见好事的人们在议论刚才的精彩细节,一个女人在他前面不远处对另外一个女人说,“天下的事真是无奇不有,医生、家人、警察、负心的男友,谁都劝不下来,最后怎么忽然又不想死了?”
另一个女人冷笑道,“我听说最后那男人的新欢也来了,说是新欢,好像也只是她男朋友一厢情愿,还有人说那女的来了之后就说了一句话,‘说了三次以上想死,结果还没跳下来的一般都是存心找抽的’,说来也怪,她这么一说,那跳楼的女孩子反倒下来了。”
纪廷在她们的笑容中微微摇头,爱情从来就是个伤人的东西,只有无情的人才可以全身而退。
他看向太阳沉下去的地方,当天黑下去,再亮起来,他的一天又将过去,他曾对那试图跳楼的女孩说过,只要肯等待,就一定可以等到想要的幸福。然而真的可以吗,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四处都是热闹后散场的人群,穿过借着落日的余辉,他遥遥地看到远处一个背影,高挑而消瘦,除此之外并无特别。纪廷呆呆地驻足了几秒,然后迅速地跑动,不顾一切追逐那个背影,仓皇中也不知道自己拨开了多少个人,撞到了多少个肩膀,最后他在人群中茫然四顾,到处都是人,唯独没有她。
他不相信这是幻觉,那个背影曾在他梦里梦外萦绕过无数回,然而他再一次错过了她。
医院门口的小广场并不宽阔,纪廷站在那里,天已经暗下去,前面不远处就是这个城市著名的七岔路口,他不知道她会朝哪一个方向离开。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汹涌的人群,这么轻易,将一个人完全淹没在其中。
他停留在原地,明明知道跟丢了她,可还是不甘心离开,惟愿她会感觉到他的寻找和等待,去而复返。其实他知道没有可能,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感应,否则为什么那个晚上她远走高飞,他却整夜无梦,连痛也未曾有过。
他觉得身上冷似一阵,热似一阵,不需要用手去拭,也知道额上是薄薄的一层汗,不顾一切的奔跑停止后慢慢在皮肤上冷却,凉的。
不断有医院相熟的人经过,他们有的问,“小纪,你怎么还在这里?”有的打趣,“纪廷,等女朋友吧?”还有的干脆是惊喜地站在他身边,“纪医生……”他按捺着焦躁,无懈可击地朝他们微笑,然后目送他们离开。他真是个好孩子,从小就这样,大家都喜欢夸他,只有一个人曾经半蹲伏在他的膝边,一字一句地问,“纪廷,你这样累不累?”
路灯一盏一盏地亮起,人也渐渐稀少,他慢慢地走到灯光也光顾不到的一角,环抱着自己,然后蹲下。没错,黑暗有黑暗的好,什么都可以被掩盖,就像没有人会注意到,这样背光的角落,少年得志,人人称赞的纪医生蜷伏着,如同离群的惶惑小兽。
尖锐的女声吟唱在忽然之间响起,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
哪一年让一生改变……”
他惊了一下,这才想起是自己的电话铃声,某次午休期间在注射室的小护士那里听见的一首歌,莫名的喜欢,便由得那活泼殷勤的女孩子为他设置为手机铃声。
那首歌锲而不舍地唱到结束,他才按下了接听,电话那头传来温婉悦耳的女声,是止怡,她说,“纪廷哥哥,你好吗,你那边天气怎么样,我这里有些凉意了,如果你那边也一样,出去别忘了加件衣服。”
他打起精神,尽量用显得愉悦一点的声音与她交谈,听她说她越来越熟练的盲文,说她照料得很好的金鱼,还提到她有一次在路上差点被刘季林的车撞到,手里的鱼缸摔得粉碎,虽然他后来赔了她很多条,但还是心痛得不行……
纪廷耐心地听,“是吗,这倒有趣。”
止怡毕竟是心思灵巧,竟然还是察觉到他一丝的异样“你很忙?我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只是等下有个紧急的小手术,止怡,我先挂了,有空再打给你,你自己保重,代我问你父母好……还有,有机会的话,多认识点朋友是好事。”
他挂了电话,双手支额。你说对了,我真累,止安,只有你知道。可是你在哪里?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逐条翻找着自己手机的电话簿条目,未果,又匆匆赶回他住的地方,犹如汪洋中漂流的人捡到最后一块浮木,他管不了那么多。
直到五天后,他才在医院附近街道上的一个小小的茶庄等到了依约而来的陈朗。
两人微笑地打招呼,坐定后,纪廷礼貌地屏退了茶艺小姐,自己洗茶温壶,然后给陈朗倒了一杯,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朗笑着拿杯,“你和我们家老头子一样,就喜欢这一套,难关他总在我面前赞你,我就不爱这个。纪廷,我们开门见山,我相信你几天之内约了我三次,应该不仅仅为了请我喝茶和寒暄。”
纪廷低下头续水,“你很忙,能请到你不容易。”
“我想,你到这边近一年来都没有找过我,是因为你知道从我这里不可能得到你想知道的东西,你毕竟还是个聪明人。”
“我并不聪明,否则我不会为了你的一句话来到这边。”
“你在怪我?”
“不,我感激你,所以也请你告诉我我想要的那个答案?”纪廷抬头看他,面上平静无澜。
陈朗用一种估量的眼神看着纪廷,语气里是纪廷熟悉的讥诮:“告诉你,为什么?给我一个能够说服我的理由!”
“她离家整整两年了,你有没有想过家里人是怎样担心?一个女孩子单身在外面生活,我需要知道她过得好不好。”纪廷的声音里有种隐忍的情绪。
“你说谎!如果真的有人担在乎她,她现在就不可能一个人漂在外面。”陈朗把杯放下,索性将话说开。
他是知道的,他果然知道她在哪里,纪廷说不清自己是喜是悲。
“再说,她的家人尚且没有开口,凭什么打听她的下落?她的邻居?哈!”陈朗继续冷笑。
纪廷吸了口气,“我以什么身份打听似乎与阁下无关。”
“当然有关。”陈朗挑眉,神色间的暗示和挑衅再明显不过。
纪廷终于忍无可忍,推开茶盘站了起来,表情少见的泠洌和不耐,“你究竟要怎么样?”
陈朗坐在座位上,好整以暇地仰视他,“这句话应该我问你,纪廷,你还是这样,真令我失望。”
他何尝不明白陈朗话里的意思,面孔还是漠然,眼神中的沉静和闲适却已不在,只听见自己急速的呼吸声。
就在陈朗以为他会掉头离开的那一刻,他缓缓地坐回自己的椅子,牙齿不自觉地咬在下唇上,“我恳求你告诉我她在哪里?真的,我恳求你,不为别的,就凭我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