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的沉默之后，才有一人缓缓道：“鱼凫王！你的母亲是谁？”
凫风初蕾立即意识到，这是另一个人。
和刚才那个沙哑声音的主人不同，这个陌生的声音很平静，很威严，隐隐地，甚至有一种极大的气派。
但是，和之前开口的幽灵们一样，她的语速也很慢，也是那种沉默了太久太久，话都不太会说了的状态。
而且，这声音里，有极大的悲哀。
无法压抑的悲哀。
凫风初蕾觉得这声音有点特别，可是，到底特别在哪里，她又说不上来。
凫风初蕾很想看她一眼，可是，她还是看不到。
这声音甚至非常非常遥远。
她对这个问题很意外，但还是坦诚相告：“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
“对。我父王到金沙王城之后，从未立下任何妃嫔，后宫之中，也没有任何别的女子。”
那声音哦了一下。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母亲，我周围的人也从来没有谁提起过我的母亲。”
“你，就从未觉得奇怪吗？”
“我也曾经问过我父王这个问题，但是，他一直缄口不言。所以，我一直不知道我的母亲是谁。”
对于这个问题，凫风初蕾一直很遗憾。
别的人，纵然是被母亲抛弃了，或者母亲去世了，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但是，好歹一定知道母亲是谁。
她想，自己可能是全世界唯一一个不知道母亲是谁的人了。
随着父王的去世以及鱼凫国的覆灭，这个问题就更是永远的秘密了。
她一直对此感到遗憾，却无能为力。
那奇怪的声音沉默了许久，又才道：“颛顼自来提倡男尊女卑，你身为女子，他竟然肯将你立为鱼凫王？”
她苦笑一声，摇摇头：“老实说，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不知道？”
“是的。怎么说呢？我觉得我的父王和传说中的颛顼大帝，是两个人……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我甚至无法将二者等同，以至于到现在，我都觉得似梦是真……”
“哦？”
“我一直不知道我父王的真实身份，直到他临终之前，我才知道他竟然就是颛顼大帝。”
“他……他在金沙王城，不是那样吗？”
“哦，不是！金沙王城从来没有什么男尊女卑的法律。事实上，金沙王城很长时间一直保持着孩子归于母族的传统，由母族集体养育，所以，不存在什么女子为了养育孩子需要向男人妥协之类的……”
“我的父王平常也从未流露出半点男尊女卑的想法，自我有记忆以来，他就一直宠爱我，对我千依百顺，他待我，如珍似宝，无论我做什么，他都统统支持……”
许多时候，凫风初蕾都觉得传说中的颛顼大帝是假的——至少，不是自己的父王。
不是老鱼凫王。
老鱼凫王，简直和颛顼大帝没有任何共通之处。
这两个人，一定不是同一个人。
“颛顼老贼到后来，竟然性情大变了？这怎么可能？一个人可能会隐姓埋名，可是，性子怎么变得了？”
委蛇笑道：“这位前辈，你这话就错了。我家老鱼凫王可真是一个极好极好之人，通情达理，为人豁达，别说男尊女卑了，他简直提倡男卑女尊啊。我家小鱼凫王可是刚刚满月时，就被确定为王位继承人了……”
“这么说来，颛顼从此没有再生育了？”
“当然！老鱼凫王说，有我家少主一个孩子足以，再也不需要任何其他孩子了，终生也没有再迎娶其他任何女人……”
黑暗中，又是一片死寂。
这时候，那珠子的光芒也彻底覆灭了。
当光芒熄灭的一刹那，凫风初蕾已经看到了出口。
离开十二个夜的王国的出口。
委蛇已经窜到主人身边。
一个起落，主仆二人便会彻底离开这个黯黑世界。
一个尖锐的声音忽然道：“你们都听到了，这丫头千真万确是颛顼的女儿。那好，就让她把阳光还给我们吧！”
“对！把阳光还给我们！”
“马上把十二个夜的王国照亮！”
“我们需要见到阳光……”
凫风初蕾苦笑：“我无法把这里照亮。”
“为什么？”
“因为七十万年之后，现在的人类世界已经变得非常落后。至于什么太阳光线调节器，我见都没有见到过。”
“那太阳调节器到哪里去了？”
“我也不清楚。不过，我猜测，是毁于不周山之战了。”
幽灵们的绝望，可想而知。
等了七十万年，太阳光线调节器居然已经被毁灭了。
也就是说，阳光永永远远也照射不到这十二个夜的王国了？
忽然，有人厉声道：“既然我们见不到阳光，那就杀了这个小丫头……”
委蛇大叫：“凭什么？关我家少主什么事？”
“父债女偿，天经地义。既然颛顼老贼死了，我们就只能将这个小丫头碎尸万段了……”
黑暗中，立即一阵回应声：“碎尸万段……将她碎尸万段……”
“颛顼的女儿不死，就没天理了……”
“杀了她，我们也算是替自己报仇了……”
“该死的小丫头，赶紧杀了她……”
委蛇大怒：“你们这些怨妇真是疯了吗？怎么就这么不分好歹呢？你们和老鱼凫王恩怨时，我家少主还没出生，怎么就该死了？”
“她是颛顼的女儿，她就该死。”
“颛顼让我们永远活在黑暗中，他的女儿就该死……”
“我呸！你们这是什么狗屁歪理？你们有种的就去地下找老鱼凫王算账，为难我家少主算什么？”
“你这怪蛇再敢多话，连你一起杀了……”
黑暗中，幽灵们几乎蜂拥过来。
一道金光划破了黑暗中的沉寂。
金杖就像一道飓风，幽灵们纷纷后退。
“金杖……金杖……果然是颛顼老贼的王杖……”
“瞧，千真万确是王杖……”
“好厉害的王杖……”
飓风过处，所向披靡。
幽灵们不敢硬碰，纷纷躲避。
她们这才意识到，这个小丫头不是好惹的。
委蛇哈哈大笑：“你等幽灵快快闪开，否则，就休怪我家少主不客气了……”
幽灵似颇为忌惮，可还是集结在暗黑处，坚决不肯退让。
七十万年的黯黑，就像七十万年的瘴气，纵是王杖，也不见得能轻易破除。
凫风初蕾还是一步步往前。
每走一步，瘴气就增强一些。
可是，她还是一往无前。
一群幽灵忍无可忍，出手了。
金杖，迎着她们疯狂的进攻。
一群人尖叫着纷纷倒下。
她高声道：“你们都退下吧！你们，并非我的对手！我怜悯你们在这里受了七十万年的罪，不忍心杀你们而已！”
“好大的口气！”
委蛇哈哈大笑：“我家少主不是口气大！是真的怜悯你们。否则，凭借你们这群黑暗幽灵，岂能真正阻拦我家少主？”
蛇尾横扫，幽灵们纷纷坠落。
幽灵们识得厉害，再也不敢轻易上前了。
凫风初蕾，继续前行。
忽然，一股冷风吹来。
凫风初蕾一惊，金杖竟然落空，再次反手时，但觉手腕一麻，金杖几乎脱手飞了出去。
幽灵中，竟然有这样的高手！
她身子一横，迅捷无论一把抓住金杖，大喝一声，金杖的光芒几乎彻底照亮了头顶。
黑暗中的攻击，如泥牛入海一般消失不见了。
“果然是女王出身，怪不得有两下子！”
凫风初蕾紧紧握着金杖，死死盯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心里，极度震惊。这人，随便出手，轻描淡写，自己纵全力以赴，却连她的影子都瞧不见。
也幸好她没有恶意，否则，自己哪里还有命在？
除了那个神秘的敌人和白衣天尊，她再也没有见过这么厉害的人物，不由得屏息凝神，将全部的力道灌注到了金杖之上，情知今日已经很难杀开一条血路了。
可是，黑暗中的人，竟然没有再次出手。
就在幽灵们潮水般扑将上来时，那人大喝一声：“住手！”
凫风初蕾很意外。
“七十万年了！呵，整整七十万年了！”
声音依旧平静，却充满了血泪和怅然。
“七十万年了！你是第一个走近这夜的王国的活人。凫风初蕾，你走吧！”
黑暗中，有簌簌的冷风。
万千幽灵，自动让开了一条很长很长的道路。
委蛇当机立断，马上就走。
凫风初蕾走了几步，却停下来。
金杖的光芒已经收敛，整个世界，一团漆黑。
她却准确无误地看向那声音来源的方向——虽然她一直看不见那是谁，可是，她却十分好奇。
“女禄娘娘！你是女禄娘娘吗？”
沉默。
然后，声音的主人淡淡地：“不是！”
她朗声道：“无论你是谁，都请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你说！”
“你们跟我出去！你们马上就可以见到天上的太阳！”
此言一出，幽灵中忽然发出一阵极其奇怪的声音：似哀嚎，似叹息，似振奋，似惊异……
就连那平静声音的主人也没想到这一点，一直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