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珏剑眉微扬,沉声道:"朋友是谁?寻裴珏有何见教?"这汉子仍然低垂着头,也不望裴珏一眼。
裴珏皱眉道:"在下的话,你难道没有听见么?"只听这汉子干咳一声,嘶哑着声音道:"檀总镖头有令,要我来劝你归降飞龙镖局,否则……哼哼!"裴珏面色一沉,冷笑道:"你回去——"语声未了,突见这汉子竟仰天大笑起来,举手一挥,挥去了头上的范阳毡笠,露出一双雪亮的眼睛。
裴珏凝目望去,突地大喊一声:"原来是你!"一步掠了过去,紧紧抱住这个人的肩头,竟在这结冰的雪地上,纷飞的大雪中,狂笑雀跃起来。
方自出门的"冷谷双木"、"七巧追魂"以及袁泸珍见到这般情况,都不禁为之一愣,大笑声中,只听裴珏道:"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怎地也不通一下信息?"那汉子大笑道:"我当真行动神秘得很,怎能走漏消息?"他一面大笑,一面扶着裴珏的臂膀,走上石阶。
袁泸珍秋波转处,轻呼道:"李耀民,你怎么也来了?"裴珏一怔,停步道:"李耀民,谁是李耀民?""七巧追魂"目光凝注,只觉得此人的一双眼睛好生熟悉,沉吟许久,终于想起,脱口道:"七巧童子,怎地来了?"袁泸珍大奇道:"谁是七巧童子?他明明是飞龙镖局里的趟子手李耀民,你们切莫要上了他的当!"裴珏心念一转,哈哈笑道:"想必你这些日子里又弄了些什么花样?但七巧童子吴鸣世怎地会变成李耀民了呢?""七巧童子,吴鸣世仰天笑道:"李耀民者你要命,要你命,要檀明的命之意了!哈哈——此事说来话长,快些摆酒,待我详谈。"他们大笑着携手走入后院,这一双患难相共的生死朋友,虽然许久未见,但情感上却毫未生疏。
只是他们觉得彼此间都有些变了。
人厅之后,那飞虹立刻招呼摆酒,"七巧童子"吴鸣世笑道:"恭喜那兄,终于大彻大悟,稍后小弟要敬那兄三杯。"裴珏、那飞虹齐地一"愣,脱口道:"你怎会知道?"吴鸣世含笑道:"方才被我打倒在地上的赵平飞与王得志,便是我一手安排在那兄手厂的内应,因为那兄的一举一动,小弟都关切得很。""七巧追魂"怔了一怔,掌心不觉又暗中沁出冷汗,他本来以为自己心智可称一时之选,此刻心中不禁惊恐、惭愧交集。
酒方摆起,"七巧童子"吴鸣世便开始叙述他这些日子来曲折离奇的故事,他最先说:"我最初听裴兄讲起他的身世,便知道龙形八掌,必是对他藏着极大的阴谋,谁要说他这样的人天资愚鲁,那些人不是疯子便是白痴,檀明既非疯于亦非白痴,自然是另有居心。"是以我一开始便用易容药改换了容貌,投入飞龙镖局想在暗中留意檀明的破绽,后来我又在无意中寻着了那车夫过不去,听到了他梦中的呓语,我就以各种方法,逼得他心甘情愿他说出这件隐秘!"他说得甚是简单匆忙,仿佛还有什么大事要等着他去做似的。但这简单而匆忙的言语,却已足够使得众人为之感叹惊奇。他微微一笑,接着道:"我曾听裴兄说起过这位袁姑娘,是以我常在暗中留意着她,借故和她说两向话,又在有意无意间,告诉了她许多事!"袁泸珍双目圆睁,轻唤一声,道:"呀!难怪——真想不到,你…你真的是聪明。"吴鸣世微笑一下,向裴珏道:"那次这位那兄到飞龙镖局时就是我引着袁姑娘在有意无意间见他一面,后来我又将檀明和十余年前那一段无头公案的关系,告诉了袁姑娘,然后再引发她出来找你的意思。"裴珏伸手一拍前额,感叹道:"我那时便觉奇怪,她一个小女孩子,怎会探出那么多秘密?原来……唉,七巧童子,你真该改名叫做十巧童子才是。"袁泸珍睁着她那一双明亮的眼睛,道:"我逃出来的时候,差点被他们抓回去,是不是又是你在暗中帮我将他们引开的?"吴鸣世微笑颔首道:"那次我也十分危险,差点被他们发觉真相,幸好那般人都是蠢驴!""七巧追魂"那飞虹长叹道:"那些人并不太蠢,只是吴兄你……唉,当真有经世之才,过人之智。"吴鸣世道:"那兄过奖了。"
他面上突然泛起一阵得意的光辉,接口道:"这些事倒还不足为奇,此刻在汉口城里,小弟倒确实写下了一些得意之笔,日落以前,我们必定要赶到汉口城去,到那时……哈哈。"他得意地大笑数声,举起面前酒杯,仰首一干而尽。
袁泸珍幽幽叹道:"这些事我已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出来的了?你却说都不足为奇,大哥哥,我真想不到你有如此聪明的朋友,看来比你还要聪明得多。"裴珏含笑道:"他一直就比我聪明得多。"
如此俗气而容套的称赞之言,在他口中说出,却是那样地真心而诚恳,吴鸣世摇头道:"错了错了,我再聪明,也不过是绿叶而已,只能为辅,不能为主。"他笑容一敛,忽地正色道:"裴兄,你要知道,真正的牡丹是你,当今江湖中大乱已起,收拾残局的,也必将是你,上天生你,乃为公,你切切不可为了一些儿女情仇,消磨了自己的志气,我方才看你意志消沉,心里实在难受得很,你要知道此刻武林中千千万万的眼睛,俱都注目在你身上,千千万万个希望,也都寄托在你身上,你若是自暴自弃,岂非叫天下武林朋友伤心!"裴珏心头一震,宛如一桶清水,灌顶而下,心头顿觉一片清明,刹那间便将所有的"私"情、"私。怨一起抛开,心中暗骂自己:"裴珏呀裴珏,你当真该死,天下武林朋友的前途气运,难道不比你私人的一些情仇思怨重要得多?"一念至此,他心头既是惶恐,又是感激,忍不住长身而起,向吴鸣世当头一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冷谷双木"对望一眼,冷寒竹道:"好朋友!"冷枯木叹道:"当真是好朋友。"
"七巧追魂"那飞虹长叹道:"谁若是交了你们两人这样的朋友,此人当真走运得很。"过了午时,密布阴霾的苍穹,突然射出一片阳光,笔直地射在汉口城里的长街上。
长街上的人群,此刻几乎已沸腾了起来,除了酒家茶栈,所有的店铺俱已歇业,汉口城内所有的朋友约会、喜庆丧事、生意来往、银钱交易……此刻也都早已完全停顿。
上插"飞龙镖局"旗子的镖车,仍停留在江边,但镖车旁的镖伙们,神色却已都有了些沮丧。
所有的流言与耳语,都是对"龙形八掌"如此不利,这当真使武林中人大为惊讶,本自占尽优势的"飞龙镖局",情势怎会变得如此恶劣?
长街上人语喧腾着,本来有着顾忌的人,此刻竟都放声而来,整个的汉口城,此刻就像一锅煮沸的开水一样。
那一扇黑漆的大门,直到此刻,还未启开,于是聚集在门口的人,便越来越多,像是一群等着看赛神会开锣的观众一样。
忽然,真的有一阵锣声响起!
千百道目光一起转首望去,只见百十条黑衣大汉,结队而来,当头四人,手敲铜锣,后面数十人,手持雪亮长刀,再后数十人,手特长弓,后背长剑,拥着一个麻衣孝服,满面悲容的少年,走入长街。
众人惊奇交集,只见这些黑衣大汉将这少年拥上了屋檐下的一张方桌,然后钢刀手围在四侧,弓箭手又围在钢刀手之外。
铜锣再次响起,那麻衣孝服的少年便带着眼泪与愤怒,叙说起自己悲惨的遭遇。
他自然就是十余年前丧身在那件惨案中镖师的后代,他沉痛地叙说着自己身世的悲哀。
这沉痛的悲哀,立刻便博取了千百人的同情与愤怒。
说到最后,这麻衣孝服的少年忽然跪到地上,声嘶力竭地大喊道:"小子幼遭孤苦,身披奇冤,又被那恶贼好谋所害,以至直到今日尚是手无缚鸡之力,小子的血海深仇,只有仰仗各位父老、叔怕、兄弟们为小子主持正义,为武林主持公道!"众人立刻大哗,也不知是谁在群众中大喝道:"好贼,打死檀明这假仁假义的好贼!"这一声大喝,有如星星之火,立刻引起了燎原之势。
刹那间整条长街俱已被怒喝声吞没。
汉口城的四面八方之处,也有同样的麻衣少年,在叙述着同样的故事,引发起同样的怒喝。
要知这般武林群豪俱是热血冲动之辈,经过这许多日沉闷的待候,此刻早已压制不住,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引发!
本来只不过是为了看看热闹而来的人们,此刻早已放弃了袖手旁观的立场,愤怒地大喝起来。
甚至连"飞龙镖局"旗下的一些镖伙,也被这一番言语所动,竟变得袖手旁观起来。
另一些人虽然对檀明忠心耿耿,但见了这一群愤怒的人群,哪里还敢出手?他们只希望那漆黑的大门快些启开。
突然,有十数人蜂涌到江边,冲开了那一帮沮丧的镖伙,将镖车推下江岸,扑通,落人浊黄的江水里。
这一个惊人的举动立刻便引起了千百人的效法,千百人一起蜂涌而上,将百十辆镖车一齐推下了江岸,飞溅趄的江水,溅湿了远在江岸旁数丈开外人们的衣衫,但是这冰冷的江水反而没有浇灭人们的怒火,反似在火上又加了些油,使得人们的愤怒燃烧得更加剧烈。
他们又蜂涌着回到那漆黑的大门前,一声怒骂响起,"檀明,你出来,还我们一个公道。"千百声怒骂随之响起。
一块石块,砰地,击在那黑漆的大门上。
于是,石块,水果,甚至茶杯、碗盏,便像是暴雨一般投在那黑漆的大门上,灰黯的围墙内外。
这就是群众的心理,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就利用了群众的心理而成就了霸王之业。
但若不是聪明绝顶的人,却万万不会利用这群众的心理与热血。
这一切计划,自然俱都是聪明绝顶的"七巧童子"吴鸣世安排的,他联络了所有被害镖师的遗属,将他们一起送到武汉,再设法与"神手"战飞取得了密切的联络,让"江南同盟"的手下的群众中鼓扬起一阵无法熄灭的怒火。
所有的事情的发生,俱都在他周密的安排与计划之中,而所有的安排与计划,俱都获得了空前的成功!
自郊外入城的"七巧童子"吴鸣世,一路上详细地叙出了他的安排与计划,然后微微笑道:"这就是群众的心理!""七巧追魂"那飞虹长叹一声,击掌道:"好一个群众的心理!"裴珏一言不发,面寒如水,良久良久,方自缓缓道:"这岂不太过份了么?"袁泸珍幽幽一叹,道:"我也觉得太过份了些。""七巧童子"吴鸣世长叹一声道:"情非得已,事宜从权,我这样的做法,虽然失之仁厚,但对檀明这样的人来用这样的方法,却是再恰当也没有。今日一役,檀明若胜,他的锋芒必定更盛,姑且不论那一段血海深仇,以武林情势而言,也是悲惨之极的事,他一生以奸狡之权术对人,我此刻也以好狡之权术对他,这岂非公道已极的事!裴兄,英雄处世,切忌有妇人之仁,以小仁乱了大谋!"裴珏默然良久,长叹道:"英雄,英雄……"
"英雄,英雄……"
端坐在客厅的红木大椅上,"龙形八掌"檀明也正在喃喃自语:英雄?英雄,谁是英雄,英雄又算得了什么?"这一世英雄,雄踞武林的一代大豪,此刻心底的落寞与萧索,世间又有哪一枝笔能够描摹?由平淡而绚烂,由绚烂而极盛,此刻,他仿佛已感觉到日落后的萧索。檀文琪的突然离去,所给予这老人的痛苦与刺激,当真比泰山还要沉重,他只觉雄心渐失,万念俱灰!东方铁、东方剑、东方江、东方湖兄弟四人,面色铁青,端坐在厅堂中央,门外的怒骂,已使得他们难堪,落在院中的石块、杯盏,更使他们难以忍耐,但他兄弟四人侠义传家,此刻却又不忍放手一走。他们谁也猜不出来,东方震到哪里去了?为什么突然出走?为什么竟会和檀文琪一起失踪?大厅侧的耳房中,"八卦掌"柳辉、"快马神刀"龚清洋,以及边少衍、罗义等,正在窃窃私语着。他们在密谋计划着什么?"神手"战飞的行踪是难以被人寻出的。他此刻正斜倚在"长乐里","白兰院",武汉名妓"小白兰"的香闺中。紫金钩挂流苏帐,鸳鸯枕叠翠裳,"神手"战飞斜倚在流苏帐下,鸳鸯枕上,播弄着帐边的金钩。金钩叮当,默坐在他对面的"小白兰"圆睁秋波,好奇而诧异地望着面前这个豪客。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客人,在她一颗被风尘染得变了色的芳心中,这粗旷中带着忧愁,随便中带着威严的豪客,对她竞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引之力,但是从昨夜的深夜,直到此刻,他却只是呆呆地坐着,皱眉地深思着,偶而到门畔去发一个简短的命令,偶而从她莹白如玉的纤手上喝一杯辛辣的烈酒。她忍不住幽幽长叹一声,轻轻道:"喂,你在想什么?"神手"战飞随口漫应了一声,他心中的确有着许多心事。照目前的情势来看,"江南同盟"的确已稳操胜算,但是这种胜利对他而言,却是毫无利益的。他忽然发觉,他计划中所培养的"傀儡",至今已成了一个光芒万丈的"英雄","英雄"是任何人无法控制的,他计划中的权势与光荣,至今可说是毫无希望落在他自己手中。他仔细地分析着情势,他总算是个"枭雄",对于情形的判断,是那么粗细而睿智,他明确判定了自己在一场胜利中所能得到的收获,与他先前计划的实在相差得大多。"小白兰"虽然久经风尘,却又怎会猜得中面前这草泽之雄的心事?她轻轻抬起赤裸的纤足,在"神手"战飞胸膛上点了一下,娇唤道:"喂,你——""神手"战飞浓眉一扬,双目倏睁,厉叱道:"你要作什么?""小白兰"芳心一凛,只觉他的目光像是刀一样,使得自己不敢逼视,但风尘中的经历却使她发出与常人不同的反应。
她反而"嘤咛"一声,扑到"神手"战飞的身上,撒着娇:"你为什么这样凶?我是看你愁得发慌,才想替你解解闷,我是喜欢你呀!"温柔而绮丽的娇语,使得"神手"战飞失去了雄心突然起了一阵激荡。
他紧皱的双眉渐渐放宽,目光也渐渐柔和,这一生风尘奔波,为声名事业挣扎、奋斗,甚至欺骗、抢掠的武林泉雄,如今骤然落入温柔乡中,骤然尝到了温柔乡中的温柔滋味,这对他失望、落寞、而渐渐老去的雄心,是一种多么大的诱惑。
"小白兰"感觉到他情绪上的变化与波动,她轻轻伸出春葱般的玉手,为他轻轻整着颔下的长髯,轻轻道:"你……你有什么心事?说出来给我听听,好么?""神手"战飞长叹一声,缓缓道:"你不会懂的!""小白兰"以明媚的秋波温柔地望着他,轻轻又道:"那么……我唱一只曲子,替你解愁好么?"她婀娜地站起来,她赤裸的秀足,踏过厚厚的地毡,她莹白的纤手,取下了墙角的琵琶。
轻轻调弄,慢慢理弦,轻轻咳嗽。
然后,她慢声轻唱,她的歌声是那么绮丽而温柔。
在这温柔而绮丽的歌声中,"神手"战飞突然发觉这里的温柔滋味,或者竟将是他将来最大的安慰。
他凝注着面前这美丽的女子,心里忽然泛起了一阵从来未有的荡漾、温柔。温柔不是最最容易消磨雄心的么?
但是他此刻必须出去,为自己的权势作最后的挣扎。
他一振衣裳,长身而起,外面的怒喝与暴动之声,已隐隐传到了这绮丽而温柔的香闺中来。
长街上更乱了。
漆黑大门外的人群,像是疯狂了似的,但是,"龙形八掌"檀明的余威仍在,他们竟没有人敢冲上那石阶一步。
"飞龙镖局"的镖伙,有的已偷偷脱下了"飞龙镖局"的衣裳,混杂在愤怒的人群,有的甚至已偷偷溜走!
冬日虽已西斜,但毕竟已从阴霾中挣扎而出,也毕竟还有着它亘古未变的威力,将地上的积雪,融化成一片片黑的泥泞。
千百双足,在泥泞上践踏着。
西斜的阳光,映得黑漆的大门散发着乌黑的光泽。
实地!大门霍然开启!
雄踞武林叱咤江湖的一代大豪"龙形八掌"檀明,一手捋须,面寒如铁,缓慢但却有力地大步而出。
他厉电般的目光四下一扫,长街上的喧乱立刻静寂下许多。
这一世之雄果然还有着他的威仪,这威仪早已深入武林中人的心目中,当他厉电般的目光扫至第三次时,沸腾着的长街,已静了下来。
由极乱而极静,这长街上此刻便像是死一样安宁,偶而有自别处狂奔而来的人们,但此刻却也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龙形八掌"檀明目光缓缓扫过这一群被他声威所懔的人群,眉宇间的忧郁并未丝毫减少,他放下手掌,沉声说道:"你们要做什么?"他面上虽然是如此镇定而从容,但是他心中却隐藏着许多焦虑,忧患和不安,而此刻他说出这句话来,却是神定气足,绵绵密密,有如法钟巨鼓同时震荡,又有如春雷突然暴发,就连西方的斜阳,似乎都也被他这成猛沉重的语声震得更落下去了些。
立在最最前面的人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此刻东方兄弟已自缓步而出,看到这番情况,不禁暗叹一声,齐地忖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想不到龙形八掌一路如此,此刻却还有如此惊人的声威!""龙形八掌"浓眉一扬,厉声叉道:"如果无事,站在这里胡闹什么?还不赶快退下去!"立在前面的人,情不自禁地又向后退了两步,但后面的人却寸步未移,于是人群中间又起了一阵骚乱。
骚乱方起,立刻有人大呼道:"血债血还,姓檀的,十余年前,你做下的满身血债,你若不以血洗清,休想过得去今日!"呼声过后,大乱又起,"龙形八掌"双目一张,浓眉剑飞,厉叱一声!
"住手!"
这一声厉叱更有如晴天之霹雳,当空击下,同时在千百人耳中响起,千百个杂乱的声音,竟一起被这一声厉叱震住。
"龙形八掌"檀明双拳紧握,厉声道:"是什么人说话?只管到前面来说!"人群中你望我,我望你,竟无人敢向前走动一步。
又是一阵死般的静寂,檀明沉声道:"十余年前那一段无头公案,各位未曾忘记,檀明也未曾忘记,时时刻刻都想探测出其中的真相,但真相至今还隐于浓雾,各位知我檀明已久,岂可随便听信一些小人的血口喷人,就指我檀明为凶手?"他双臂一挥,大喝道:"我檀明可像是凶手么?"众人仰首望去,只见他卓立如山,满面威仪,有的人已不禁在心中暗问自己:"他像是凶手么?"立得远的,也已不禁开始了窃窃私议,人群中突有几人移动,然后四面八方又同时响起了一阵愤怒的声音。
"事实俱在,你还想狡赖么?"
"好汉做事好汉当,檀明呀,想不到你竟是这么一个懦夫!""龙形八掌"檀明须发齐扬,大喝道:"什么事实,什么证据,有谁能指出一件来么?若有人能举出一件,我檀明立刻横刀自刎在天下高明人之前,不劳别人动手,若是仅这样凭空说话,含血喷人,怎能叫天下人心服?"他语声微顿,立刻接口道:"若是真有真凭实据之人,只管出来。我檀明绝不损伤他一根毛发!"语声未了,东方铁忽然大步向前行走,朗声道:"我东方铁以飞灵堡数十年来在武林中之地位担保此刻龙形八掌檀明所说的言语,若是檀明今日动了拿出真凭实据之人一根毛发,我飞灵堡便先向他要个公道,若是无人能拿出真凭实据,只是凭空捏造,含血喷人,我飞灵堡也要代檀明向各位要个公道。"他语声清明,声如金石,几可上冲云霄!
檀明不禁深含感激地望了这正直而侠义的少年一眼,只听他语声微微一顿,立刻接口又道:"各位武林,朋友有谁不相信飞灵堡的话么?"江南的虎邱"飞灵堡""东方世家",在武林中之地位当真非同小可,此刻这东方少堡主话说出来,立刻便又将群豪一起震住。
仿佛有个人在人群中低语了句:"你们是亲家,你当然帮他说话!"但是他语声未了,却又已被东方铁扫过的眼神震住。
又一次,长街上死一般地静寂。
静寂之中,突有一声震耳的狂笑,自长街的尽头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