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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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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章
  我匆匆进食,吃得太急,第一口就噎到,还好旁边有汤,抓起来灌蟋蟀那样灌下去,这才没被当场噎死,再抬头看他,见他微合着眼靠在床上,像是睡过去了。
  我看得出神,慢慢停了筷子,正想就此不吃了,他却突然开口,短短两个字。
  “吃完。”
  我叹,哀怨地低头继续,不知该高兴还是悲哀。
  我自小锦衣玉食,过去在宫里吃饭最是挑剔,从来都是几十道珍肴里挑两筷子,偶尔还推桌不吃,常吓得御厨们急匆匆地跑出来磕头谢罪,翻来覆去念叨那两句,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有次实在是身子不好,三两天没吃下一点东西,嬷嬷急得要上吊,我一个人躺在床上,迷迷糊糊觉得有人立在床沿看我,睁开眼就看到季风,原来拿剑的手里端着碗,非常不搭的一个造型。
  我其实是吃不下,但他沉默地伸过勺子来,眼睛看着我,我就没了主张,只知道勉强自己张嘴,一口口把那碗薄粥吃了下去。
  真是千金难买早知道,早知道他以后会变成这样,我那时真该一口分成三口吃,好好享受一下那点弥足珍贵的温存。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把饭吃完,再喂他也吃了一点,他却只吃了几口就停了,再不肯张口,我见他渐又精神不济,身子直往下落,两颊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心里害怕,搁下碗就去扶他,手里沉重,还来不及开口,他的脸已经靠进我的肩窝里,肌肤相贴,只是滚烫一片。
  “莫离,莫离。”我急叫他,怕他又晕了过去,也不管两个人姿势如何,伸手就按住他的背后大穴,要将自己的真气强渡过去。
  “平安。”他叫我名字,又将我的手按下去,“等一下。”
  我不敢收手,急道,“你不是要我的真气吗?我给你。”
  “等一下。”他皱眉。
  “你身上很烫。”我实在不明白他的意思,又急着要渡真气给他,就差没霸王硬上弓。
  “死不了,你听好了。”他看我一眼,眉头仍是皱着,好像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根本不是他,而是我。
  我听他把话说完,额头冷汗就出来了,又问他,“一定要这样?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他合目不答,对我的提问完全不予理睬。
  我一跺脚,转身出门找老板,夜已深,其他客人都已睡了,老板正在大堂里打呵欠,见我下楼立刻奔过来,点头哈腰地道。
  “官爷有何吩咐?”
  我把莫离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那老板露出奇怪的神色,看着我一脸不解,“官爷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我瞪他一眼,手按在佩刀上,粗声道,“官爷要做什么还要你来管?罗嗦什么!快去办。”
  他立刻被吓得矮了半截,头都要点到地上去了,“是是,小的马上办,马上办。”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接连说了两声抱歉,再低头看这身官服,更觉厌恶,就连自己都一同讨厌了起来。
  老板被我一吓,事情倒是办得飞快,转眼就将我要的白布热水都找来了,最后送上一把刀来,苦着脸道,“官爷,小店是做平常生意的,没有尖锋双刃的匕首,小的找遍了厨房,只找到这把剔骨刀,昨日厨子刚磨过,还算锋利,官爷你看……”
  我看一眼那把白亮亮的剔骨刀,额头冷汗又下来了,又不能不接过来,低头压着嗓子说,“你先下去,记得别让闲杂人等打扰我们休息。”
  “是是。”他点头如捣蒜。
  我捧着这些东西转身上楼,忽然又想起什么,再次回头,问老板,“你这里可有干净衣服?”
  老板苦下脸,“这个……小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个时候想替官爷买去也买不着啊。”
  我皱眉,“只要是干净衣服就行,新旧无所谓。”
  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道,“小的年前倒是置了两身新衣,才穿过两次,官爷要是不嫌弃……”
  “我不嫌弃,拿来吧。”我立刻说,心想就算是破布床单也比身上这套死人衣服要好。
  他点头,不一会儿便抱着两身衣服回来,我将这一大堆东西捧了,上楼之后将它们在床前摊开,又用热水将手洗净了,抬头再看莫离一眼,满脸都是迟疑。
  他倒很是镇定,目光从那些东西上一扫而过,再看我一眼,催我动手。
  我知道自己多迟疑一刻他就多一分危险,咬咬牙,依照他之前的吩咐,先将他的上衣褪了,他肩头那针孔仍在,腰里那个伤口却不是我在河边所见的样子,持续有血水渗出,一点点染红了素色的床单,像是一朵开在他身体上的诡异的花。
  我之前在马车上替他换装,天黑急切,什么都没看清,这时房里灯火明亮,我看清他的伤口,立刻倒吸一口冷气,“莫离,你在流血。”
  他□着上身俯趴在床上,没一点反应,好像流血的那个人跟他毫无关系。
  我想起他在河边说过已自封穴道阻止伤口流血,但我忘了再如何厉害的制穴都有时限,该是车马颠簸时他的伤口就已开始渗血,只是我一直都没有察觉罢了。
  成卫曾提过,刀剑之伤若处理不好,极易导致高热,以他现在的状况,若再不将那毒针取出,任这伤口持续恶化下去,必定危及性命。
  我瞪着那滩血迹,浑身发冷,他身子一动,低低道,“还不动手?”
  我咬牙,伸手贴上他背□道,真气流出,他体内立刻有回应,引导我的真气游走,渐渐汇集一处,左肋下浮现出一点黑色来,由浅入深,触目惊心。
  “看到没有?”他开口。
  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知道点头,一只手仍按在他身上继续送出真气,另一只手抓住那把剔骨刀,就在床边灯火上烫过刀锋,落手抵在那点黑色上,久久没有动弹。
  “你在干什么?”他怒道,“还不动手!”
  我猛一哆嗦,刀尖锋利,转眼划破他的肌肤,黑色的血流出来,我的眼泪也一起滚了出来,啪嗒落在他身上。
  “会死吗?要是我做得不对,你会死吗?”我被恐惧攥紧,声音干涩。
  “生死有命,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他咬牙,强撑着说完这两句话气息已是微弱,身体原本汇集一处的真气开始游移,那点黑色又淡了下去,转眼就要消失。
  更深的恐惧终结了我的颤抖,我怕泪水模糊视线,又不及伸手去擦,只能尽全力睁大了眼睛,将手中的刀用力切了下去,黑血激射而出,溅在我脸上,我也不擦,只低头努力去找那支毒针,一点亮光闪过,我丢下刀伸手去拔,但那针头陷得极深,尾端细小,而他剧痛之下,浑身紧绷,这一下竟没能□,我急得伸手再拔,那针头却像是活的,又往里钻去,他浑身一震,我一转头,只见他双目紧闭,已是生生地痛晕了过去。
  我知道机会稍纵即逝,他的生死就在这一线,反而豁了出去,不再用手,抓起刀来深入那伤口,贴着那毒针往下探,再硬将它挑了出来,黑色的毒针随刀尖飞出,叮一声落在地上,伤口里涌出的黑血随之转为红色,我丢下刀,用白布将他的伤口紧紧包住,连同腰里那个也一起包扎妥当,一切完结之后我俯下身子,脸贴在他的胸膛上,那跳动虽微弱,但一直在持续,也没有要消失的迹象。
  他活着,他还活着!
  我心一松,再也撑不住身子,一跤跌倒在床前,浑身都没了力气,再想看他,眼前却已是一片漆黑。
  第90章
  我在晨光中醒来,身上盖着薄被,窗外阳光明媚,不知名的鸟叫声婉转旖旎,有食物的味道飘过来,香气隐约。
  我睁开眼,看到季风,就立在床前,沉默地看着我。
  我两眼张大,一句话都不敢说,也不敢眨眼,怕与过去每一次一样,一眨眼便丢失了他。
  “醒了?醒了就起来。”他开口说话,一句话便让我又喜又悲。
  喜的是,他看上去已经恢复,悲的是,会这样说话的只有莫离,看来生死一遭也没让他恢复成季风。
  “你好些了?”我要自己振作起来,反正人在青山在,长路漫漫,我继续努力就是了。
  他不答,转过身子往窗边去,我见他步子平稳,身上也没有血渍渗出,心里先松了口气。
  看来他已经自己处理过伤口,没有了毒针,以他的功力,那几处伤口自然不在话下,该是无恙了。
  我起身想下床,低头见自己薄被下只着了内衫,顿时吃惊,原本撑在床沿的手掌一滑,半声惊叫来不及出口,就从床上直跌了下去。
  莫离反应奇快,回头一伸手就将我抄住,手一起直接将我送回床上,眉头又皱了起来。
  “小心点。”
  我抓着被子张口结舌,“我,我的衣服……”一句话还没说话,眼前一花,昨晚我问老板要来的衣服已经从旁边衣架上飞到我手边。
  “穿上。”他下命令。
  我抓着衣服发呆,又想起什么,张手看了一眼,再去摸脸,手脸干净,昨夜被溅上的血迹竟没留下一丝痕迹,
  “还不穿?难道要我替你穿?”他等得不耐,又转过身去,走到窗边不理我了。
  我默默穿衣,想问他是何时替我脱了外套又擦净了手脸,最后还是作罢。
  算了,我也不止一次脱过他的衣服了,该看不该看的都看了个清楚,还有什么立场来问人家?
  我穿戴整齐,下床走到他身边,与他一同往窗外看出去,客栈正对着官道,窗外有大树,阳光透过绿叶射落,晨风轻拂,有人在楼下套马,吆喝着招呼同伴,远处城郭朦胧,轻烟袅袅,所有人都在忙碌进出,没人驻足多看周边一眼。
  大概这一切对他们来说都是平常,只有我觉得难得珍贵,满眼的羡慕流连。
  他侧头看我一眼,我与他四目相对,忽觉有许多话想说,又觉说不说也没什么,安安静静的便是最好了。
  他目光下落,也没有开口,只伸出手来,将我拖在手背上的袖口翻了上去,弄完退后一步,又微微摇头,再将我拖在地上的衣摆折进腰带里,重新打了个结。
  我低着头,见他修长手指在我腰带间穿过,脸上情不自禁就红了,比之前发现自己醒来只穿着内衫还要害羞,他将那结子打完才说话。
  “你这样也能骗过老板,这家店的主人真是有眼无珠。”
  ……
  莫离,我们之间果然还是保持安静比较好。
  他说完这句边转身往外去,我快步跟上,问他,“我们去哪里?”
  “吃早饭。”他答得简单。
  “……”我又不知道接什么话好了。
  我们一同下楼,客栈简陋,唯一的小二正在外头替客人套马,店堂里只有老板一个人忙进忙出,看到莫离只是一愣,再看到我,终于回神,满脸堆笑地迎上来。
  “两位官爷早,这位官爷身子大好了吧?快请坐快请坐。”
  我正要开口,莫离已经抬起手来,
  “有什么方便带走的吃食?我们还要赶路。”
  老板忙不迭地点头,“有有,刚出蒸笼的馒头,还几斤白切牛肉。”
  白切牛肉……我掩面。
  “都包上吧,可有白粥?”
  “有有。”老板边说边往厨房去,还偷偷回头多看了我一眼,大概在想我昨日这么有气势,今天却成了锯嘴葫芦,一句话都没了。
  莫离说急着赶路,却又不走,与我在店堂里坐了,老板端上粥来,他提起筷子,见我不动手,又将那碗粥推到我面前来。
  “吃完。”
  我吃了几口,实在憋不住了,开口问他,“莫离,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他正吃粥,闻言停下筷子,看了我一眼,“你说呢?”
  我抓着筷子,慢慢低下头去,“我们……还是要去你说的那个地方?”
  他不语,老板抱着一大包吃食过来,站在一边堆着笑问,“官爷,东西都准备好了,您看……”
  他接过东西立起身来,又低头看我,“吃完了吗?”
  我手里捧着碗,只觉沉重,又不想放下,或者是不愿离开这个地方。
  这客栈虽然简陋,但仔细想想,仍是不错的。
  “吃完就出来。”他见我不动,也不催我,在桌上搁下银两之后便转身出去了,小二早把我们骑来的那匹马牵到门口,老板立在桌边,对着那块银两发了好一阵呆,收起来的时候还不敢相信,小心翼翼放在嘴里咬了一口才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来,再转头看看分开店里店外的我们俩,似乎终于确定了谁才是老大,丢下我屁颠屁颠地往外去了,凑在马前对着他连连点头哈腰。
  店堂里光线不畅,从我所坐的地方向外过去,只觉得莫离整个人都融在阳光里,太过明亮,反而只剩下模糊的一团光影。
  等我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我已经从店堂里走了出去,一直走到了他的身边,手里握着他的袖口,像个快要被丢下的小孩。
  他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脸上原本没什么表情,忽然间却像是展了展眉,眼中流光微亮,那是连绵阴霾中放出来的第一线光明,美得让人呼吸停顿。
  他眼中光芒一闪而过,我再想看清,他已转身上马,又突然低头,问了我一句全不相干的话。
  “我是谁?”
  我仍在为他之前的那个微笑恍惚,不知不觉就答了,“你是谁?你是莫离啊。”
  他一笑,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腕,一把将我拉上马,只听那马儿“得”一声低嘶,立时撒开四蹄,载着我们两人,笔直向着前方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