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之一字,乃是人类生而具有的欲望,浩瀚人海中,有几人真能不为“名”所动——即使包括那些修炼多年的出家人。
平凡上人虽有三甲子的修为,但他只知在武学上研究,对于佛门一些高深道理,却从来不曾思索过,他想到半个时辰后,在慧大师面前认输的情形,不禁陡然跃起,这时,他才想起那个“青年人”——
辛捷仍然呆呆沉思,手上却持着一枝小枯枝,在地上不停地划着,一会儿又用脚把它擦去,一会儿又仰首不语。
平凡上人忽然对他道:“喂,娃儿,你赶快设法离开这岛,半个时辰内,愈远愈好,咦?”
敢情他发现辛捷对他所言宛如不闻的情形,不禁大奇。等到他想起辛捷又如何能走入这阵的时候,不禁暗笑自己糊涂了。
但他还是缓缓走到辛捷身旁,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玩意。只见他正用树枝在地上划着一些不规则的线条,那些线条少说有数十条,是以杂乱不堪。
平凡上人茫然不知所云,但不禁好奇地弯腰下去看个仔细,长长的白臂,拂在辛捷的颈上,他居然毫无感觉。
忽然辛捷呵了一声,用脚把那些线条全部擦去,侧头似乎在努力记忆。
平凡上人也陷于极端的矛盾中——
本来他早已决定了的,这时却因这自己对他极有好感的青年而不断地考虑,他知道只要拼上一甲子的功力将石笋阵中央那根最高的石笋齐根毁去,这小岛就得立刻为之毁沉——这是他认为对慧大师不示弱的最好办法,至于后果,他是不计的。
但如果现在开始行动,辛捷势必要陪上一条命,平凡上人心中暗道:“虽然我是武林至尊的世外三仙之首,但我没有权利要他自送一条命啊!但是,但是我岂能示弱于老尼婆?”
如果别人,一定在考虑能否将这高耸人云的石笋齐根毁去,而他却考虑着应不应该动手。
如果平凡上人每做一件事以前能想两遍,那么不但他会觉得沉岛之举是无聊,而且也许他根本不会和慧大师作这十年赌斗了,说得更远些,也许他在佛门道行方面也会和他的武学同样的高深——以他有三甲子功力而言。
但这时他只能想到到底干与不干。
他的心里似乎停顿在那里不能决定,辛捷仰首追忆,似乎也停顿不前,但时光却迅速地飞驰。
平凡上人再看了看天,他猛然发觉剩下时间,正只够他毁去石笋的了,但那矛盾仍然无法决断,这时,忽然有如电光一闪,他心中的死结顿时被打开了——
“为什么我一定要拼上一甲子功力去击沉全岛?我如拼着同样的功力足够将所有石笋全部毁去,除了中间这特高的一根,这样老尼婆的阵法岂不毁去而岛并不致击决?然后——然后我老和尚可顾不了什么不好意思,非找她打一架不可。”
其实他一直就没有顾及到什么好不好意思。
一念及此,引吭长啸一声,红光满面的脸显出龙腾虎跃的神采,黄白长臂无风自动,显然他已将那超凡入圣的功力遍布全身。
只见他对准左面一根石笋缓缓一掌拍出,砰的一声,震声响澈云霄,百层纷飞中,庞然一根天生石笋竟被平凡上人一掌之力缓缓推倒,落在地面时,又是一声巨响。
他有点得意地回头看了看辛捷,但辛捷对这两声巨响仍若末闻,手上枯枝又自开始击动。
他忍不住又走近一看,只见地上己有不下百十余线条,显得更是杂乱,忽然辛捷自己似乎也看不清楚了,用那枯枝在正确的线条上重划一遍,石地竟被枯枝划下半分深的线条。
然后他挥袖一擦,一些不正确的线条立刻擦去,只剩下一些深入地面的线条。
平凡上人仍看不出所以然,转身对后面一根较大石柱又是一掌推出——
“老前辈且慢——”辛捷斗然一阵而起,他见平凡上人一掌正要拍出,忙高叫止。
平凡上人转身一看,只见辛捷面带喜色地叫住自己,当下停住,静待下文。
辛捷这才缓缓道:“晚辈总算将这‘归元四象阵’的要诀记了起来——”
平凡上人更是惊讶地瞪着辛捷,怎么样他也不信这二十岁的青年能在短短的半个时辰之内渗透自己十年仍摸不上门径的阵法。
这时月亮已正当长空,显然平凡上人与慧大师约定的时限立刻就至,辛捷用树枝在地上的线条上指着最外的几根道:“从干位进入,按左三右四之则,就能进人阵心,但出去时,却不大相同——”说着指着左面一些零乱的线条道:“从阵心向左转进,两次回绕后,应该有一人为的假笋——”
须知石笋阵虽然大多是借天生石峰所成,但仍有许多是人为添加上去的。
平凡上人听到这里忽然跃起大呼:“正是,正是!上次我从这条路绕去,正是有一人为的假石笋——看来你还真有一套,咱们这就走出去吧!”
敢情十年来,差不多每条路平凡上人都试着走过,虽不能走出此阵,但阵中大概情形却甚是清楚,这时听辛捷所说果然不错,自然甚是相信其言。
辛捷笑道:“只是晚辈对此古阵最多懂得十之六七,若是此阵布得完整,只怕仍是走不出去呢!”
平凡上人道:“不管它,咱们且试它一试。”
辛捷站起身来,辨了辨方向,从东面第三根石笋走了进去。
平凡上人紧跟在后面,一面随着辛捷走,一面心中暗思何以这年纪轻轻的小伙子竟识得这远古遗阵,而且恰巧在十年将满前带自己出阵,岂非天意安排?
辛捷每走在歧道的地方,不住嘱声点头,似乎果然不出自己所料的样子,于是毫不犹疑的从正确的道路走入,平凡上人见他面有喜色,知道必然有希望。
这时两人己走出将近五里,说这岛也不过方圆十里,但在阵中却似有走不完的路,盘回重重,平凡上人以前屡次试着摸索,无不是走出不及一里,就又回到中心原处,这时居然走出了这许多路而未回至原处,心中不觉对辛捷更具信心。
辛捷从两个石笋中间穿出,对前面一座稍小的石笋看了一回,向平凡上人道:“请前辈将此笋毁去。”
平凡上人见这较小石笋分明不是天生者,想来必是慧大师布阵时添设的,心中虽不明何以辛捷要他毁掉它,但仍提上一口真气,双掌缓缓拍出。
一股纯和无比的掌风准出,力量却大得惊人,一根巨石竟应声而毁,百屑飞出数丈,有的钳入其他石笋中,声势惊人!
辛捷暗中赞道:只怕当今世上绝无第二人有此功力。
这时他见石笋已毁,细细在石笋根部观察一番,果然发现一条极隐蔽的小径,若不是将石笋毁去,实在无法发觉。
二人从小径继续走入,每逢人为的石笋,就由平凡上人发掌击毁,辛捷又继续带路。
平凡上人见愈走愈对劲,心中不禁大喜,但一看辛捷,只见他面色如同罩上了层凝霜,严重之极,不由大奇。
再绕过两座石笋,眼前忽然开朗,走了好一会,才碰到石笋,平凡上人心想必是接近阵边缘了,但再一看辛捷,脸色更是紧张。
绕过前面的百笋,天色似乎一亮,那月亮的光却像是比平常明亮百倍,四面远处白浪滔滔,显然已出了百笋阵。
但辛捷却咦了一声,向后仔细看了半天,脸上紧张之色顿消,吁了一口气道:“看来这慧大师对此阵功夫也没有学全,否则晚辈也无法走出了。”
平凡上人被困阵中十年,满腔怨愤之气,此时一旦走出石阵,不禁仰首长嘘。
天上皑月当空,明星萤萤,远处浪声瞅瞅,带着浓厚盐味的海风阵阵吹来,令人精神一爽。平凡上人在一霎时间,被困十年的怨愤之气竟然随着那一缕海风,化为乌有,顿觉心旷神怡,荣辱皆忘!
平凡上人虽然从不修炼自己道行方面,但三甲子的修为,自然而然养成一种淡泊的性格。这时把一切看开了,笑对辛捷道:“对了,你既是七妙神君的弟子,自然懂得那什么奇门五行的鬼门道了。”
可笑他被困十年,束手无策于阵中,此时仍称奇门术数为鬼门道。
辛捷道:“晚辈这点末行,实在难入行家法眼。”
平凡上人长笑一声道:“娃儿休要假谦虚伪,倒是我老儿方才施给你看的那‘大衍十式’,你可曾仔细记住?”
辛捷点头道:“晚辈正要感谢前辈以不世绝学相授——”
辛捷这样说倒是由衷诚恳之言,这时他又接着道:“只是晚辈一时有些地方还不能完全领会。”
平凡上人见辛捷说得极为诚恳,笑了笑道:“老衲对这几招剑法自认还有几分满意,那最后三招你须好好研究,若是发挥得宜,普天之下能接得下的,只怕寥寥无几呢!”说到最后,脸上扬溢着一片得意之色。
辛捷正自暗忖他这句话到底是不是口出狂言,那“大衍神剑”实在神妙无比,自己得此奇学,正可和本门剑法择精融合,相得益彰。忽然一声长笑划破长空,那笑声好不惊人,初闻声时,尚在岛之中心,笑声甫落,一条人影已刷地落在眼前不及三丈处,这等轻功若是传到武林中,只怕无人能信,就是以辛捷如此功力,亦觉心折不已,一种直觉告诉他,必是世外三仙中的另一人慧大师到了。
藉着月光看去,来人是个老尼,一袭憎衣破旧不堪,但却一尘不染,安祥地对着平凡上人一笑,正是小戢岛主慧大师。
平凡上人见困住自己十年的人站在面前,却也哈哈一笑道:“老尼婆千方百计要占我老儿上风,可是老天有眼,偏偏总不如你意,哈哈!”脸上神色得意之极。
慧大师寿眉一扬道:“老尼活到现在才第一次听说打赌要靠小辈助拳的。”
慧大师以为这句话必能使好胜的平凡上人激怒。哪知平凡上人又是哈哈一笑道:“咱们当年打赌时可没有规定不准别人自动进来带我老儿出去吧?”
慧大师哼然冷笑一声,转向辛捷道:“看不出你这小娃儿居然识得我这古阵,须知你未经许可,擅入本岛,已是犯了重规,复又擅大石笋阵,更是罪不可恕,我倒要看看什么人胆敢不把老尼放在眼内。”
辛捷本就倔强之极,更兼慧大师狂态逼人,当下将那原有一点敬畏之心放开,抗声道:“晚辈擅入贵岛,本为无心之过,若是前辈定要以此为由教训晚辈,晚辈不才,却知头可折志不可屈!”
辛捷一阵冲动之情将这对世外三仙的敬畏之心压过,这时侃侃而言,不卑不亢,两足挺立,气度竟然威猛之极。
慧大师似乎怔了一怔,又打量辛捷一眼,忽然振声长笑,那笑声初时其低,渐渐愈来愈响,似乎无数声音相合,震得地动山摇。
以辛捷如此功力,竟觉耳中有如针戮,又觉有如锤击,渐渐竟有支持不住之感。
忽地平凡上人猛喝一声,登时将慧大师笑声打断,只见他朗声笑道:“老尼婆这小岛也有许多臭规矩,今日若不是这娃儿即时赶到,你这小岛此刻怕已在万丈海底了。”
慧大师白了平凡上人一眼,又对辛捷道:“你既能经得住我‘诧阳玄音’,想来必有几分功力,你有胆接老尼三招么?”
辛捷虽觉这慧大师功力委实高不可测,但这时就是刀架在他颈子他也不能退缩,一时一腔热血上涌,当下抗声道:“晚辈不自量力,就接前辈高招。”
慧大师更不答话,也不见她双足用力,身形竟然平平飞起,单袖一拂之间,一双袖化为一片灰影罩下,辛捷虽则早就真气遍布全身,但对慧大师这极为其飘忽的一招竟感束手,这感觉正如同上次和无极岛主无恨生对招时一样,但辛捷此时功力大非昔比,急中生智,对敌势力不闻不问,左掌一立,右拳运式如风,呼地一声,反击慧大师左肩。
若是一日以前,辛捷这一拳掏出,慧大师大可旋身直迸,如无恨生那样轻而易举擒住辛捷脉门,但此时辛捷拳出风至,隐隐暗含风雷之声,慧大师咦了一声,不待招式递满,灰袖再拂,一双破布长袖竟如一双铁棍般横扫过来。
破布柔不着力,慧大师不用换式,仅借势一拂,就把柔轻的一片袖影收成铁棍般横扫出,比之“湿束成棍”的功力,不知又高出多少了。
辛捷见慧大师这一拂之势虽强不可当,但招式却似武当派的“横扫千军”,对这中原各大派的招式辛捷不知研习了几千遍,这时毫不犹豫地使出“暗香浮影”轻功中的绝招“香闻千里”,身形微微一晃,已自出了慧大师袖势以外。
这一招乃是七妙神君专门对付武当拳招的妙着,慧大师这等拳劲,也被轻易躲过,而且是很漂亮地。
平凡上人在旁呵呵大笑,连声称妙,慧大师不由惊上加怒,呼的声一把抓出,五指箕张带着五缕疾风,闪电般抓下,辛捷有了第一招经验,胆气一壮,右手以指为剑,施出本门绝学“虬枝剑法”的绝招“梅花三弄”,迎了上去。
慧大师这抓乃是平生绝技,其中暗藏三记杀手,这时见辛捷右掌似指似剑地斜斜划出,暗道你这是找死,五指一翻,快得无以复加地横抓去,那知呼的一声,辛捷右掌也是一翻,也是快得无以复加地指向慧大师脉门,慧大师何等功力,掌式一沉,暗藏的第三个绝招又已施出,只见五指如鹰,离辛捷肩头已自不及半寸——
但是几乎是同时,辛捷“梅花三弄”中“第一弄”也己施出,中食二指并立如戟,问上疾点,正中慧大师“曲池”——只听得砰的一声,慧大师一翻之间,两条胳膊碰在一起,慧大师稳立不动,辛捷却跄踉退后三步。
辛捷惊于慧大师的功力深厚,慧大师却惊于自己连环三招正好被对方连环三招所破。
平凡上人却不住大叫妙极。
慧大师冷哼了一声,两袖一扑,身形似乎藉着一扑之势,陡然飞起两丈,升到顶点,两袖一张,身形竟自一停,略一盘旋,才忽地疾比劲矢地扑势而下,身形美妙之极。
这一下可打出了慧大师的真火,这一扑下施出了她平生绝技“苍鹫七式”,双袖也用上了八成内劲——
连平凡上人都闭上笑口,紧张地看这“娃儿”怎生应付这最后一招。
辛捷只觉那掌力像是从四方八面袭来,甚至身后都有一股疾风袭到——这正是“苍鹫七式”神秘之处,他一刹那间实不知怎样招架。
一宴时间,所有学过的招式海浪般涌过辛捷头脑,竟似无一能适应此招,急切间,忽然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在他脑海中一晃只见他两臂平伸两侧,同时向中一合,合至正中时,忽地一翻而出,萎时满天掌影,迎击而上,正是平凡上人方才传授的“大衍十式”中的“方生不息”
慧大师忽觉对方双掌一合一翻之间,布出一片掌影,密密层层,宛如日光普照,无一不及,毫无破绽,自己招式竟递不进去——只见她双臂忽然一振,竟不再击下,复又拔起寻丈,轻飘飘落在丈外,对平凡上人冷哼一声道:“老和尚,好一招‘方生不息’!”
平凡上人见辛捷将自己绝学运用得巧妙不已,不禁得意非凡,闻慧大师之言,裂口笑道:“是又怎样?”
慧大师转对辛捷道:“咱们有言在先,只对三招,你现在可以走了。”接着又对平凡上人道:“老尼不识相,还要领教你老和尚的‘大衍十式’。”
平凡上人笑道:“就是老儿我也觉手痒的紧,咱们走几招杀杀闷正好。”
慧大师更不打话,身形一晃,左右手齐出,双足一霎时间速换七种架式,却始终不离方寸之间,同时手上也一口气连攻了廿这七招每招都精绝无比,辛捷见了无恨生及平凡上人的武艺,以为天下奇学尽于此矣,那知慧大师的神妙步法,竟又是大出他意料之外的奥妙,当下浑忘身之所在,凝神观看着这两个盖世奇人的拼斗。
平凡上人更是双足牢定不移,上身前后左右的晃动之中,将慧大师七招攻势一一化去,同时左手抽空还出五招。
辛捷仔细观察慧大师的身法,只觉她拳掌功夫虽妙,却似不及步履间的神奇。那一跨一跃之间,实在精奥无比,连辛捷以目前的功力目敏,也只能觉出十分神妙而已,仍不知其所以然。
每当慧大师出招时,他必扪心自问,如是和自己对敌,自己当如何招架,想出以后,再看平凡上人的回招,果然比自己所想的精妙十倍,不禁心神俱醉。
也许是上天安排的好机缘,否则平凡上人的“大衍十式”虽则传给辛捷,但这“大衍剑法”乃是平凡上人在剑术上穷毕生精力所率,其中变化精微,任辛捷才智盖世,如果自行参悟,穷三十年也不见得能完全领悟,这时目睹两个奇人的拼斗,不知不觉间,已将许多意料不到的精微处悟了出来。
一眨眼间,两人已对换了数百招,身形之快,发招之速,就是传到武林中去,也不会有人置信。
但从开始到数百招间,平凡上人始终是守多攻少,这时想是打得兴起,长啸一声掌上变掌为指,以指为剑,一晃之间,从三个出人意表的绝妙方位攻向慧大师,一时指上疾风大作,妙绝天下的“大衍剑式”已然施出。
这“大衍十式”端的堪称天下无双,施出的人又是平凡上人,那威力可想而知,一刹那间,形势大变,慧大师掌上奇招妙式都似乎大为减色,守攻之势大变。
但一眨眼又是数十招过去,“大衍十式”虽抢尽攻势,却也伤不得慧大师一根毫毛。
辛捷见平凡上人将“大衍十式”施展开来,威风凛凛,神威之极,不由感同身受,在一旁手舞足蹈,不知不觉间,又领悟到不少精微变化。
这时他发觉慧大师能全守不攻地在这“大衍剑式”中安然无忘,完全是那神妙步法所致,但仔细研究那神妙步法,却又似毫无法度。
他哪里知道这乃是慧大师平生得意之作“诘摩神步”,其中奥妙艰深之处,慧大师本人也是从一本古遗书上费了无限心血才领悟出来的,辛捷岂能领悟?
这时双方己互拆千招,各种神奇招式端的层出不穷,把旁边的辛捷看的浑忘一切。
这时,忽然一声清亮的啸声从远处传来,那啸声尖而细,但却远超过海涛巨声,清晰地传入岛上每一个人的耳中,尤其是那啸声一入耳中,立刻令人感到说不出的和平恬静,一种舒适的感觉,使人连动都不想动一下。
连平凡上人慧大师那等功力,居然都咦了一声,各自住手,侧耳倾听,辛捷更是又惊又疑。
慧大师面上神色透出惊奇之色,平凡上人脸上却是一种说不出的古怪表情,仰首望天。
辛捷也仰首朝平凡上人看处望去,只见黑沉的天际,几颗疏星散布其上,哪有一丝异处。但那啸声却是低细而清晰地不断传来,但闻其声不见其影,益发显得怪异。辛捷奇怪地回头看了平凡上人,只见平凡上人脸色更是奇怪,忽地撮口长啸和那啸声遥遥相和。
初时两种啸声颇不一致,似乎平凡上人在向那发啸人申诉不同之意见,但渐渐那啸声愈来愈近,平凡上人的啸声也逐渐和那人一致,似乎已被说服。
辛捷再看平凡上人,脸上一派和平之色,两种啸声都是一片安恬之气,慧大师也肃然立于一旁。忽然一声鹤唳,辛捷忙一抬头,只见远处一只绝大白鹤飞来,飞近时,只见鹤背上坐着一个瘦长老僧,啸声正是他所发。
那老僧身材极高,坐在鹤上仍比常人高出半个头,而且瘦得有如一根竹杆,但额下银须却是根根可见。
慧大师见了他脸上惊疑之色不减,显然不识得此僧,平凡上人却脸色平和肃穆,缓缓走近那巨鹤。
巨鹤略一盘旋,缓缓落了下来,两翅张开,怕不有两丈阔,扑出的风吹得黄沙卷卷。
那老僧手执木鱼“笃”地一响,也不知那木鱼是什么质料所做,声音传出数里之外,清亮之极。
平凡上人对估瘦老僧一揖,又转身对慧大师一语不发,爬上鹤背,对辛捷略一点首,那鹤双翅一展,腾空而起,那枯瘦老伯对辛捷看了一眼,脸上透出惊色,对辛捷再三打量后,忽然低声吟道:“虎跃友腾飞黄日,鹤唳一声潇湘去。”
白鹤巨翅扑出,眨眼已在三十丈外,但那两句却清晰传来。
慧大师竟呆呆望着这骑鹤“擅人”小戢岛的奇僧施施然而去,仰首呆望,似乎百思不得其解,但当她眼光缓缓落在辛捷脸上,脸上却露出一丝笑容。
只见她忽然地双袖一舞,在沙滩上走出那套妙绝人寰的“诘摩神步”,四十九中步法施完,身形一拔,竟拔起十丈,飘然而去。
辛捷趋前一看,只见沙地上留着一片脚印,深达数寸,不禁心头大喜,知道慧大师有意将这套神奇无比步法传授自己,一时兴奋得有些病了。
远处却传出一声:“诘摩神步传与有缘,半个时辰内能不能领悟,就要看你的天资了。”慧大师内力何等深厚,一字一字在海涛声中传出老远。
辛捷虽不明白她说什么“半个时辰”,但立刻向岛心跪下,喃喃祝谢。
但是,立刻他就心神沉醉在沙难上那片神奥无比的脚步印中了。
以辛捷的功力智慧,竟然看得十分吃力,如不是他曾目睹慧大师亲身施展过几次,根本就无法领悟。这“诘摩神步”端的堪称独步天下,辛捷愈看愈觉艰深,也愈觉得高兴。
半个时辰转眼即至,辛捷仍然沉醉其中,不知外界事物,而不远处的海潮已起,只见远处似乎从海平线上一道白线升起,势如奔雷般直滚过来,愈滚愈快,也愈冲愈高,那消片刻已成了数丈的浪墙,浩浩荡荡地涌将上来。
辛捷正躬身苦思“诘摩神步”最后五个步法,这五个步法乃是全部神步中最精华所在,尤其难奥无比,他正全神贯注,那滔天海潮已到身后海边,犹自不觉。
辛捷索性双足踏在慧大师脚印上将那最后五式试行一番,这一躬身实践,立刻将方才苦思不得的疑问解消,心头不禁一阵狂喜,正要跃起,忽觉脚上一凉,一回头更是大吃一惊,只见白茫茫的一片浪涛涌到面前,一急之下,施出“暗香浮影”的轻功绝技,身形一踪之间,飘出六七丈远,但当他身形才落,脚下已是白茫一片。
潮水涌上何等迅速,辛捷一跃之势,竟不及水涨得快,辛捷身在空中,猛然再提一口气,脚尖在浪面上一点,身形又拔起丈余,但那海潮一卷而上,他身形方才一拔起,下身自膝以下已是尽湿。那知身形下落时,辛捷低头一看,脚下又是一片浪潮,辛捷不由一咬牙,身形微一点水,又复跃起,施开上乘轻功,拼着下身湿透和海潮抢快。
辛捷此时何等功力,“暗香浮影”又是极上乘的功夫,几个起落之下,竟将势若疾风的海潮远远抛在身后。
一直奔出二十丈远,辛捷才停身回望,只见远处白潮掀天,方才立足之地早已淹没潮中,那慧大师留下的“诘摩神步”脚印,不消说一定被冲洗无踪,难怪慧大师要说“半个时辰之内”的话。
辛捷目睹海潮奇景,只觉得心胸为之一阔,一时胸中豪气勃勃,雄心千丈,不由自主地振袖高歌道:“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唱到此处,辛捷不禁想到,一天以前自己还困束于儿女之情及灰心颓废之中,此刻却豪气干云,雄心千丈,他暗中下决心,一定要创下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才能谈到其他。
怒潮澎湃,夜色渐褪,天边露出一丝曙光,霎时金光四射,红波翻腾,一轮红日升了上来。
辛捷渐渐不知不觉间已从岛东绕到岛西,他心中正在暗计如何离开这孤立大海的小岛,但当他一抬头,只见海面平静得很,天空一望无云,千里晴空,但最令他注意的却是海边沙滩上搁着一只小型帆船。
辛捷连忙快步上前,只见船前沙上写着一片大字:“由小戢岛西南行,此时海面西风甚强,扬帆一日可达大陆。”显然是慧大师之笔,那船自然也是她预备的了。
辛捷看罢吃了一惊,暗道:“只需一日航程即可到达大陆,这小戢岛离大陆如此之近?”不禁极目远眺,果然瞧见远方水天相接处依稀可见一带极淡的山影,那天边是乳白色,山却是淡蓝色,是以勉强可以辨出。
辛捷再次转身向岛心祝福,启帆人海。
西风甚疾,却甚是平稳,小船又很轻快,那帆吃得饱饱的,那消片刻,已远离小岛。辛捷回首望时,小戢岛已成了一小点黑影,只有那岛上最高的一根石笋仍可辨出,高矗晴空。
长江至武汉一带,向东北方分出一条支流,称作汉水,和长江成之字形隔开武昌、汉口、汉阳三地,自古为江鄂一带重镇,行人熙攘热闹之至。
自从七妙神君再现江湖,在武汉一带办过几件惊动武林的事后,武汉更是群英毕集,各派高手相继赶到,都想察知七妙神君重现江湖之传闻是否属其。
尤其是当年参加围击七妙神君的五大派更是急欲侦知事实,故此武汉一带空气登时紧张起来。
时正夏末,武汉一带天气虽仍不能算得上凉爽,但却有金风送爽的气氛了。
这天,江上驶来一只小舟,这小舟似是要向岸头行拢过来,是以行速甚慢,加之江水逆流,看起来好像小舟根本行不动的模样。
这时江上帆船何止数十条,这小舟在穿梭般的船林中缓缓靠到岸边,船上却走下来一个年约廿左右的青年文士,身着灰青色布衣,缓缓走上岸边,行动十分端庄。
这青年似不愿被那往来不绝的行人所阻,上得岸来,急步穿过马道,沿着道儿向汉口城门走去。
如仔细观察一下,便可看出这青年神色间,似乎充满着一种莫名的神采,但气色却又焕发的出奇,一张秀俊的脸儿配上高度适中的身材,再加上行动潇洒,确是一表人才。
唯一的就是他脸儿上微微有点显得苍白。
这青年步行确是甚快,不消片刻便来城中。
这时正是午后时分,天气微微显得闷人,尤其是风儿飘得甚大,城中还好,城外马道上却是尘沙漫天。那青年走进城来,却见他一身衣服清净如常,似是一尘未染,实在有些儿出奇。
迎面便是东街,那青年不假思索打横里儿走向东街,朝新近才开铺不久的山梅珠宝店走去。
走到近处,那青年似乎面微带惊奇之色,脚步微微加快,口中唤道:“张大哥——”
珠宝店中人影一晃,迎门走出一个年约四十左右精干的汉子欢然对那青年道:“辛老板,你回来啦,小的望你回来都等到眼穿啦——”
说着,神色间似乎甚是悲忿。
那姓辛的青年诧然问道:“怎么?张大哥——”
那姓张的汉子已黔然道:“侯老他……他死去了——”
那辛姓青年似乎吃了一惊,身形一动,已来至那姓张汉子的身前,这一手极上乘的移位轻功,如果有识货的人看到,不知会吃惊到什么地步了。
那青年来到张某身前,一手抓住张某的衣领,颤声问道:“什么!你是说——你是说侯二叔已经去世……”
那姓张的汉子冷不防被那姓辛的抓住,一时挣不脱,听他如此问,忙答道:“此话说来甚长,容小的进店再告——”
那辛姓少年似乎甚急,厉声打断插嘴道:“侯二叔到底怎么样啦!”
那张某吃了一惊,颤声答道:“他死——”
话声方落,那辛姓青年放手便问后倒下,登时昏迷过去。
姓张的汉子大吃一惊,急忙扶起那青年,半拖半扶走进店中,急忙唤二个伙计抬人那青年,自己急忙去烧一碗姜汤,准备喂辛姓少年吃下去。
一阵忙乱,姜汤尚未煎好,那青年反倒悠悠醒来,爬起身来,厉声问旁边的伙计道:“侯二叔是怎样死的?”
书中交待,这青年当然便是山梅珠宝店东辛捷,他自离小戢岛后,急忙赶回武汉,不料闻到自小待他甚好的侯二叔竟已死去,一时急哀攻心,昏迷过去。
且说辛捷问那伙计,那伙计道:“十余天前,张大哥在凌晨时在厢房天井中发现侯老躺在地上,已然死去,先还以为是一时中风致死,但后来见他背上似乎有内伤伤痕,这才知是被人击毙,张大哥急得要死,以为辛老板和武林人物交往而招致大祸,又怕匪徒再度来临,当时人心惶惶,曾一度准备解散店务,昨日才送了侯老的丧,好在今日老板回来了!”
辛捷听后,心中微微一怔,悲愤的一跺脚,站起身来,问张姓的汉子道:“侯二叔葬在什么地方呢?”
张某微叹一声:“小的平日素知辛老板甚敬重侯老,所以擅自主张动用厚金葬了侯老,墓地就在城外不远的西方一个山岗上。”
辛捷微微点头,走出厢房,张掌柜急走向前想阻拦,怕他尚未复元不能行动,辛捷对他投以感激的一瞥,缓缓走去。
不消片刻,来到城外,依张掌柜的指示,找到山岗,果见一个大墓就在不远处,忙一转身子,扑在墓前。
须知辛捷幼年丧父亡母,唯一的亲人便是梅山民梅叔叔和侯二叔,及长,稍通人事,对梅、侯二人视若父叔辈,尊敬之极,这时突闻噩耗,哪能不伤心欲绝,刚才还努力克制住不流泪水,这时见墓碑在前,触景生情,哪能不痛哭流涕,悲伤欲绝。
但他到底是身怀绝技的人,虽然极重感情,倒也能及时收泪,呆立墓前。
这时辛捷的心情可说是一生中最悲哀的时候了,在幼时辛捷夜遭惨变,但年纪究竟尚幼,只被心惊吓至呆,哪有此时的如此伤心断肠!
辛捷呆立墓前,仰首望天,目光痴呆,脸上泪痕依稀斑斑,此时他一切警觉已有如全失,如果有人陡施暗算,他必不能逃过。
他喃喃自语,心中念头不断闪过,却始终想不通是何人下的毒手,更不解何以侯二叔如此功夫竟也会被击毙!有几次他都想掘出侯二叔的尸身查看究竟是谁下的毒手,但却迟迟不动。悠地,他冷哼一声,伸手拍在石碑上,仰首喃喃说道:“我若不把杀侯叔叔的凶手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誓罢,反身便向山下走去。
突然他眼角瞥见约在左方十余丈一个林中好像人影在动,这时他满怀悲愤,对每一个人都抱有怀疑之念,于是冷哼一声,闪身飘过林中。
人得林来,只见前方约五六丈开外有二个汉子正在拼斗,辛捷轻功何等高明,这一进来,二人一方面也打得出神,竟没有被发现。
他于是隐身一株老树后,闪眼望去,只见迎面一人生得好不魁梧,满面扎臂,正手持一柄长剑攻向对方,对方那人背对着辛捷,看不真切面容,但见他左手仅持着一文长约一尺半的树枝片和那大汉搏斗。
那手持树枝的人似乎周身转动有些不便,尤其是右手,有若虚设,脚步也有些儿呆滞。
反观他的剑法却精妙绝伦,二人迅间便对拆了约有廿余招,但却未闻兵刃相触过一次。
二人缄口苦斗,那手持短枝的汉子因身手不灵便吃了极大的亏,此时已被逼到林边。
那虬髯大汉蓦的大喝一声:“呔,看你再想逃——”说着一剑点向那手持短枝人的眉际。
辛捷观战至此,尚未闻二人开过口,这时听那大汉狂吼,中气充沛之极,不由暗吃一惊,再看那背对着自己的人时,只见他身子一矮,也不见他着力,身子突然一滑,竟自摆脱出那大汉致命一击。
他掉过头来,准备再接那大汉的攻击。
辛捷这时才可见清他的面容,只见他年约廿一、二,相貌英挺之极,不觉对他心存好感,尤其对他这种带伤奋斗的坚毅精神更感心折。
那青年饶是闪过此招,但脸上再也忍不住作出一种痛苦的表情。辛捷何等人物,已知他是被点了穴道,半身周转不灵,是以用左手持剑。心中更惊他竟能用内功勉强封住穴道为时至久,心中一动,随手折下一段枯枝。
却见那虬髯大汉仗剑回首又是一剑刺来。
那少年突然左手一挥,但见漫天枝影一匝,竟自在身前布出一道树网,尤其用的是左手剑,更显得古怪之极。
他使出这招,那大汉一击数剑都被封回,就是连辛捷也大吃一惊。
说时迟那时快,辛捷张手一弹,一截枯枝已闪电般弹出。
辛捷用的手法,劲道巧妙之极,只听得“噗”的一声,击中那少年的右胁下第十一根筋骨——“章门穴”上。那少年陡然觉得身上一阵轻松,左手一挥,绝技已然使出,但见漫天剑影中,一点黑突突的树影飘忽不定的击向那虬髯大汉,那大汉急切间挥剑划出一道圆弧,哪知青年这一剑乃是平生绝技,只见树尖微微一沉,微带一丝劲风竟在森森剑气中寻隙而入!
眼看那大汉不免要挡不住树枝——别看这一枝树枝,如点到了身上,照样是洞穿——辛捷在一旁本不欲出手,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际,他如飞般闪出林中,洪声道:“兄台请住手。”说着抖手劈出一掌。
那少年待见有人穿出,且攻出一掌,不求伤人,但求自保,身形一错,退后寻丈!
辛提拱手对那虬髯大汉道:“兄台可是号称中州一剑孟非的?”
那虬髯大汉死里逃生,怔怔的点了点头。
辛捷微微一笑道:“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那中州一剑长叹一声,打断他的话头,答道:“罢了,罢了,自此——唉!”
说着抖手掷出长剑,向那青年掷去,转身如飞而去。这时那长剑正掷向那少年,那少年待剑子近了,突然身子一拔,头下脚上,俯身一掠,便将长剑接着。
辛捷微微一笑,开口赞道:“兄台好俊的轻功——”接口又道:“呵,对了,兄台可是姓吴?口天吴?”
那少年微微一惊,随即答道:“在下正是姓吴,兄台怎么得知?”
辛捷答道:“不知兄台可是威震中原的单剑断魂吴诏云的后辈?”
那吴姓少年大吃一惊,答道:“正是——”
辛捷道:“果然是吴兄,在下姓辛名捷,家师梅山民和吴老前辈以前要好得很哩!”
那姓吴的少年脸上突然一喜,欣然道:“原来辛兄竟是梅叔叔的高弟——”敢情他也叫梅山民作叔叔。
原来这少年正是早年死在五大剑派围攻之下的吴诏云的儿子吴凌风。他自家逢惨变,被一异人收留,教他武艺,但所教的却全是吴氏留下来的“武功秘笼”,是以吴凌风的功夫和乃父仍出一辙。
最近吴凌风出道行侠,风闻武汉一带七妙神君再度出现,梅山民乃是他父至友,他登时赶来察看,但巧逢侯二叔出丧,他自小便和侯二叔交往甚好,当下来墓前祭拜,正伤心间,不防身后一个虬髯汉子,也就是中州一剑孟非,突施暗算,点了他右肩的“肩胛穴”且拔去他的佩剑,吴凌风遭逢惨变,正悲哀欲绝,哪防有人暗算?他只有运气闭住穴道,勉强折一根树枝和那孟非搏斗,想是孟非自己也觉得自己行动太过卑劣,便将他逼至林中动手,他先还有力招架,后来到辛捷上冈,那孟非想是不愿外人得知,于是缄口默斗,而吴凌风也是一口真气闭住伤穴,更不能开口出声,于是二人默默苦斗,若不是辛捷眼快,必不会发现二人。
吴凌风真气越来越微弱,被那孟非逼得只有招架之力,突被辛捷用暗器撞开穴道,是以奋力使出单剑断魂吴诏云的绝招“鬼王把火”。吴凌风功夫本远在孟非之上,此时含忿出手,孟非一时招架不住,倒是辛捷出手解了危。孟非本于心有虚,此时见另有人参与此事,不好再停留片刻,是以掉头提前走。
吴凌风草草说完自己的遭遇,辛捷听了微微点头,开口说道:“这孟非乃是天下五大宗派中峨媚派山下,想当年五大宗派谋害令尊之事,必也告知他们的后辈了。这孟非大概是路见你身后的佩剑而突下毒手——”
吴凌风听到这里,早已泪如雨下,恨声道:“刚才实在不应放那小子离去,只怪小弟不知他是峨嵋派的,否则必让他碎尸万段。”
辛捷点了点头,说道:“小弟不过是让他逃去,借他口告知天下武林,单剑断魂和七妙神君的后辈要他们偿还十年前的血债!”
两人讲了几句,彼此都心折对方的风度、武艺,立成莫逆,十分投机。
吴凌风笑道:“呵!对了,刚才用枯枝撞开小弟穴道的必是辛兄吧”辛捷微微点头,阻住吴凌风拜谢之礼,口中却道:“小弟今年二十岁,不知吴兄——”
吴凌风答道:“小弟廿有一,如不嫌弃,称你一声贤弟好吗?”
辛捷本有此意,欢声答应,登时二人感情又加深一步。吴凌风突然想起什么,开口道:“贤弟,江湖上盛传梅叔叔出现武汉一带,此事是真是假,梅叔叔好吗?快带我去拜见!”
辛捷黯然答道:“小弟这就告诉大哥——”
说着将七妙神君在五华山上受伤的经过一一说出,且连自己的任务也说了一遍,吴凌风听梅叔叔竟为自己父亲而受创残废,心中更是一阵难过,二人相对恨声发誓定要为梅、吴二人复仇。
这样一来,后来果然使得江湖上遭临一次浩劫,此是后话不提。
二人再谈了一会,一同走下山去,临行时一起又对侯二叔的墓碑哭拜一番。
二人商量之下,觉得目前首应察出杀侯二叔的凶手是谁?吴凌风猜测必是五大宗派所干,以便引出梅山民后代哭祭,是以派孟非在墓旁等候施以暗算。辛捷则知自己行藏并没有被武林人物探知,知侯二叔必不会是五大宗派门人所杀,况且以侯二叔的动力,就是五大宗派任一掌门人亲自来临,也未必能够将之击毙。
二人边走边谈,一时便来到了山梅珠宝店前。
张掌柜早已迎至店外,见辛捷伴着另一个英俊的少年,且背上一柄长剑,以为又是些武林人物,忙道:“辛老板回来了。”他绝口不提侯二叔的事,乃是怕辛捷再度伤心。
辛捷微微摆了摆手,便招呼伙计安顿吴凌风住处。一边问张掌柜道:“这几天来,江汉一带有无什么重大的消息?”
张掌柜急点了点头道:“有,多得很哩,小的刚才一时心急还不曾说。”顿了一下又道,“据说是什么七妙神君再现江湖引起许多人物注意,最轰动的还是三天以前,银枪孟伯起老爷子的镖店被人掀啦,孟老爷子当场身死,而凶手在临走以前却留言讲是‘海天双煞’所干,当下全城震惊——”
辛捷听到这里已是神色大变,开口道:“好!难道这两个魔头竟千里迢迢入关了,想东山再起吗?”
张掌柜接口道:“这个小的不懂,倒是江汉一带的武师都谈虎色变,一些五大宗派的人物也有的噤不敢言,也有的出言要教训这二个败类——”
辛捷此时心中大乱,微微摆手道:“知道了,这样江湖上有得大乱了!”
说着便嘱人叫吴凌风出来一同用晚餐,并告诉他此一消息。
吴凌风想是久居深山,并不知“海天双煞”是何等人物,也不十分注意,辛捷不再多言,心中却想定了另一个计谋。
次日清晨,辛吴二人起身后,辛捷建议道:“大哥最好是扮作一个文人,这样也好行动。”
吴凌风颇觉有理,于是改换装束,藏起惹目的“断魂剑”,和辛捷一同出去。
辛捷一连月余离开江汉,一些相熟朋友都不免起疑,是以决定去拜访一下,随便编一个理由去圆谎。
走到城东,但见成名最久的“信阳镖局”已是一片凄凉,大概是出丧不久,门前仍挂着一些儿白布白灯,更觉凄苍。
转过道儿,打横里预备到“武威镖局”去拜访金弓神弹范治成。来到门前,但见镶局内忙忙碌碌,走人局中,问一个伙计道:“范镖头可在么?”
那伙计点了点头,随手一指,辛捷、吴凌风二人随着他所指的地方一看,果然范治成正和二个年约四十左右的人物站在一起,这时范治成也已看见辛、吴二人,微微点了点头,走了过来。
辛捷见他满脸疲倦,嘴角上虽带着笑容,但神色却显然充满着忧虑,辛捷心中了然,却故作不解问道:“范兄好久不见,小弟昨晚才从四川回来——”
说着故意顿了一顿,看那范治成似神不守舍,心中暗笑,改口道:“真是天大不幸,孟兄竟追奸人杀害而去世,小可不曾参加葬礼,心中好生过意不过。”
范治成微微一叹道:“那海天双煞也恁地太狠,他们想再扬名,竟找上咱们这两家镖局,想能杀一以儆百,唉,说不得,今明二晚愚兄性命不保啦!”
辛捷故意诧声道:“什么?海天双煞竟还要施暗算于范兄?”
范治成微微点了点头,伸手人怀,摸索一阵,摸出一张白色的帖子对辛捷说道:“天残地缺的追魂令已送到,这二个魔星不出十二个时辰必然赶到——”
说着将贴儿递给辛捷。辛捷一看,只见贴上画着一只令箭,下端署名处却画着一对老叟,二个都是残废不全的,不用说定是“海天双煞”了。
辛捷看了心中一阵激动,神色微微一变,口中却说道:“这就是所谓追魂令?”
范治成点了点头,答道:“这追魂令既到,愚兄特地请了二位高手来,想请他们助拳,他们倒是爽快的很,立刻答应下来了。辛老板,来,我替你们引见一下。”
说着指着那身材略高的中年汉子道:“这位是点苍高手卓之仲英雄,这位是新近成名的生死判陆行空。”说着,又将辛捷介绍一下,倒是辛捷先将吴凌风介绍大家。
寒喧一阵,辛捷再胡诌一番,便和吴凌风离去。
一路上辛捷对吴凌风道:“大哥,你现在才知道‘海天双煞’不是好惹的人物吧,小弟倒有一个计较——”
说着便将计谋说了出来,吴凌风连声赞道:“妙计!”于是二人沿街随意逛了一回,便回到“山梅”。
吃过晚饭,二人挑灯闲谈一回,齐人房准备。
时人深夜,山梅珠宝店中突然响了一声拍掌声,悠地二条人影如狸猫般穿上房屋,两人略一张望,便会合在一起、这时天上月亮虽渺,苍穹却明,借着星光一看,只见二人脸上均包以布巾,只露出二只眼睛。
悠地二人身形一动,一齐飘落在黑暗之中。
时已深夜,汉口全城灯光全黑,只有东街上“武威镖局”中灯光辉煌,在黑夜中益发显得光明。
蓦地,“武威镖局”房上一阵怪啸,一个奇异极的声音喝道:“范治成——”
语音方落,悠见西边房上一阵响,一条人影冲天而起,直上升至三、四丈劲道才失,在空中微微一停,滴溜溜一转,斜掠而下。
这一手露得高明之至,无论是身法、姿态,均曼妙已极。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影儿已落在屋面上。
那人才到屋上,便向左方喝道:“焦家兄弟,大名鼎鼎,竟是见不得人的东西么?”
话音方落,左面一阵怪笑,“刷”的纵出二人。
当先一人喝道:“好小子,你就是范治成请来的高手么?”声音怪异之极,且夹带着金属铿锵之声,刺耳已极,且二人似是有意卖弄,中气充沛,宛如平地焦雷。
哪知对面那人不理不睬,仅冷冷答道:“凭金弓神弹就能请得动我?”
那人再度怪声说道:“小子既非范老儿帮手,还不速退,待我们兄弟处置他以后——”
话未说完,那对面的人却沉声喝道:“废话少说!”
那二人似乎怔了一下,蓦的为首一人哈哈一笑道:“看不出来!哈——”
笑声有如鬼叫,更是刺耳已极!敢情他动了怒,想用“摄魂鬼音”来伤倒对手。
笑音越来越高,对面那人身子微微一动,显然是忍受不住!蓦地黑暗中又有人断喝一声道:“住口!”
虽只仅有二字,出口之后,却清晰已极,有若老龙清吟,平和之极,那发笑的怪人微微一怔,停下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