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吹着树叶沙沙发响,晴空万里,宛如蓝色的墙幕垂在四周,只西方山峰与天相接的地方,一朵孤单白云停在那儿,那洁白更显出了天的蓝。
谢长卿仰首观天,他的心如小鹿般乱撞起来,他不停地自问:“我该不该助这‘七妙神君’一臂之力?”
一分钟前他还在不住考虑:“我该不该再下毒手?”但这时他的心情作了一百八十度的大改变。
说出来也许谢长卿自己都会吃惊,他从十年前第一眼见了七妙神君,心中就深深地钦佩梅山民的风度,而这念头十年来不但没有因为他的暗算梅山民而减退,反而在心的深处不断的滋长,只不过一当他念及此时,他立刻尽量把梅山民想成一个毒辣骄傲的家伙,以宽恕自己的罪行。
这时他心中交战着。老实说,他是想上去助“七妙神君”一臂之力的,但是真要他上去时,他竟怀着一种“不肯认错”的心情,矜持着不肯上前。
这时,忽然“嘿”的一声闷哼传了过来,谢长卿举目上望,只见“七妙神君”力敌那山左双豪及晓月寒心掌任卓宣,己到了一发千钧的关头。
当年七妙神君以内力硬敌三大剑派掌门,而如今山左双豪及任卓宣的内力造诣较之十年前的三派掌门并不多让,由此可见出辛捷此时功力之深厚。
蓦然,呵呵一声长笑,林中纵出一个人来,只见他年约三旬,一袭黄衫,腿上却打着一条绑腿,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谢长卿回首一看此人,脸上颜色大变。
那人却单掌一扬,挟着劲风向“七妙神君”打去。
辛捷此时正以全力和对手扯成平手,那人掌力再加上来,躲无可躲,势必落个重伤的场面,他一急之下,心神一乱,立感对方内力逼了进来。
蓦然一声清叱:“叛徒,认得我么?”
只见谢长卿手持长剑,一个“风挥碎絮”的式子,纵了上来,剑尖直指来人腕上要穴。
辛捷同时也是清啸一声,一种潜在的内力陡然发出,本来紧贴在一起的手掌,突然跳了开去,双方掌间保持着半尺的距离。
任卓宣及山左双豪虽则大惊,但岂甘示弱,掌上齐齐加劲,又向上逼进了一些——但是那么一点,他们的掌力就如碰在铁壁上一般,半寸也难前移。
这样双方隔空逼着掌力,辛捷又是一声长啸,身形一晃,双掌猛然向后一带,呼的一声将对方掌力带至后方,他却横跨一大步。
山左双豪只觉对方抗力突失,不由自主向前一扑,接着被人家一带,掌力落空,三人几乎同时猛然向前踏出一步才稳住身形,“扑”的一声,将地上的黄土踢起漫天灰砂。
这一下硬拼的僵局打开,山左双豪任卓宣虽觉脸上有点挂不下,但也有一点轻松的感觉,敢情他们也知道僵持下去落不得什么好结果。
蒙面中的辛捷向左面望去,谢长卿横着长剑,正和那后来之人怒目对视,辛捷何等机智,一望而知此人必是那个点苍叛逆陆方了。
再看右面,那长天一碧白风双掌如飞,虎虎有声地盘旋疾转,而吴凌风却一剑寒光闪闪,剑式绵绵不绝,似乎在逐渐缩小圈子,辛捷虽知白风功力在吴凌风之上,但在吴凌风那“七十二招断魂剑”未施完之前,他也必然不能抢得攻势,是以他放心地回首再看那谢长卿——
这时谢长卿已开始对叛门的师弟动上了手,只听他断喝一声:“叛逆还不与我束手就擒!”
剑尖抖出一片星光直刺陆方左肩,陆方沉着一张脸,冷哼一声,向右跨出半步,左手一翻,背上长剑已到了手上,“叮”的一声,两剑相交,各自荡了开去,陆方却借势再向右跨出一步。
陆方左手持剑,冷声道:“谢长卿,你我师兄弟之谊已绝,此后我陆某所行所为不烦师兄费心——”
“
虽然他说师兄弟情谊已断,但几十年的喊惯的称呼,一时改不过来,是以他不自主仍喊出“师兄”两字。
谢长卿按剑不动,左手却突向腰间一掏,取出一个鼎形小牌,朗声道:“陆方,你见了师门‘圣鼎’还不跪下?”
陆方脸上抽动了一下,但立刻又恢复了原来的冷面孔,他阴恻恻地道:“我早就告诉你,陆方正式脱离了点苍派,你‘圣鼎’又怎地?”
谢长卿见他竟敢蔑视师门“圣鼎”,不禁气得浑身发抖,他喝了一声:“你……你竟敢……”就口结说不下去了。
那晓月寒心掌任卓宣一直阴恻恻地注视着谢长卿,这时见他被气得口瞪目呆,忽然单手一抖,一点寒星势比流星地奔向谢长卿左腰“天枕”死穴。
谢长卿左手高举“圣鼎”,一直没有放下,是之腰上“天枕”完全暴露,此时他急怒以下耳目失聪,眼看那暗器就要打上了噗的一声,那暗器被横里飞来一物撞落地上。
谢长卿陡然一惊,向地上一看,那击落暗器的竟是一粒细砂;不消说,这是辛捷所发的。
那吴凌风与白风此刻也停下了手,陆方忽然一扬手势,山左双豪背向辛捷,却齐齐反手一掌劈出,两股劲疾的掌风合而为一地突袭辛捷——
同时晓月寒心掌任卓宣双掌也陡然发难,挟着双股寒风击向惊愕中的谢长卿——
陆方却出人意料之外地反手一剑刺向背立着的吴凌风,“七禽展翼”这招古怪的招式,在他左手施出之下益更显得怪异;吴凌风正待反手应敌,背上又感受袭,敢情长天一碧白风也乘机动手——
这一下五人有如事先预备好的一般,各各出人意料地偷袭出手,实在太已阴毒,吴、辛、谢三人立刻陷入危境——
首先辛捷发觉山左双豪动手时,敌人掌风已是袭胸,他知两人功力非同小可,双足陡然冲起,一面单掌借势发劲,堪堪避过险招,同时“卡”的一声,在他落地之前,一柄长剑已到了手上。
谢长卿虽从惊愕中匆促发招,但他经验丰富,不假思索地一剑斜斜刺出,直取任卓“肩胛”穴。这一剑根本不成招式,但在此时却是唯一的妙招:“攻”正是最好的“守”。
但他眼角却瞥到吴凌风的危景——
陆方的“七禽展翼”在左手剑式施出来,端的古怪得很,吴凌风临敌经验不够,一时竟窒了一下——
这还不大紧,更糟的是长天一碧白风的掌已到了他的身后。
陆方的“七禽展翼”虽然怪异,但也要看对手是何人,若是换了辛捷,纵他临敌经验不足,“虹枝剑式”必然会身不由己的施出,不仅“七禽展翼”迎刃而破,陆方必然遭到致命之反击。
而吴凌风此时最大的危机是在背后白风的掌袭,辛捷虽然甚为轻松地躲过山左双豪之击,却一时没有发觉吴凌风的危局,等他发觉时,只见谢长卿一声闷哼竟盘旋扑去——
谢长卿见到吴凌风的危境,不知怎的忽然热血上冲,使他忘却一切,他把已点出的一剑硬硬收回,不顾任卓宣的掌力,猛然跃起,也是一招“七禽展翼”"扑问白风,只听得噗的一声,任卓宣的掌己打中他的左腿,但他还是纵了过去。
任卓宣的掌力在谢长卿一剑刺出之时,已自收回五成,是以虽然打实,却受伤不重。
“七禽展翼”到了点苍掌门人的手上,威势又自不同,只见四方八面都是剑影劈下,真如七禽同展十四只翅膀一般。
白风只好猛然收掌,倒三步而避开谢长卿一击,唰的一声,谢长卿越过他的头顶,落在地上,落地身形跄踉,显然是左腿受伤之故。
同进叮叮一阵乱响,敢情吴凌风危急中施出“断魂剑”中的“无常撤纲”,封住了陆方的“七禽展翼”。
关中九豪中五豪齐施暗算,但却都落了空——除了谢长卿腿上挨了一下子。
吴凌风虽然知道杀父之仇并非谢长卿,但无论如何不愿和这仇人之子并肩作战的,辛捷也有着差不多的意识,但是目下的形势,自然地把三人拉在一条线上。
世上的事总是相对的,吴凌风这样想当然是依他的观点,事实上谢长卿之父谢星当年虽曾参加围袭单剑断魂吴诏云,但却死在吴诏云的手中,如果从谢长卿的观点看,吴凌风岂不也成了他的“杀父大仇”之子?当然,此刻他并不知道吴凌风的姓名。
“嘶”的一声,吴凌风断魂剑挟着一缕寒风向对面的长天一碧白风当胸划到。
同时一声更尖锐刺耳的嘶声发自辛捷,辛捷雄厚的内力从剑尖上逼出,离山左双豪尚有五尺,已令双豪感到劲力扑面;司空宗和林少皋的长衫吹得直向后飘。
纵然当前都称得上一流的好手,但是辛捷这种“剑气”还是第一次见到,司空宗和林少皋不禁暗中生了怯意。
谢长卿也立时配合行动,刷地一招“横飞渡江”刺出,所取的部位却是白风后面三寸处。
虽然三人分别动手,那时间却快得像是同时发招一般,白风见吴凌风剑式飘忽不定,不易封架,正待闪身退后,谢长卿的剑子正好递上,他忽然觉得背后寒风覆体,凭经验知道敌人剑尖离自己不会超过三寸,只要自己略动,立刻等于自动凑上去受戳一般,急忙中只好陡然发出掌力,以攻代守。
吴凌风身子略侧,避开他的掌势,手中剑依然斜划下去,擦的一声,两人各向左右跃开,白风的长袖已被削去半只。
谢长卿略一挥剑,一记极平常的招式就逼得长天一碧白风狼狈不堪,这就是经验可贵。
一声怒吼,晓月寒心掌任卓宣和千手剑客陆方扑了上来,尤其是陆方,双眼中射出狰狞的杀气,显然他想藉着这以众凌寡的机会除去这个心腹大患的师兄。
其他四豪又何当不如此打算?只听得一片暴吼声中五人各施绝技合手攻了上来,山左双豪更取出了兵刃。
试想海天双煞自原来关中九豪散伙之后,蛰伏十多年,一旦东山再起,其收罗的人选必是一等的好手,而这五个新血聚于一起,合力施为,那威力是可想而知了。
五人心中也都是这种想法,那凌厉的攻势从五个功力深厚的手中发出,威力真大得惊人,尤其晓月寒心掌及长天一碧两人,虽是以肉掌攻敌,威势却尤其令人难防。
谢长卿见关中五豪这等声势,暗惊道:“就是当年四大派掌门人联手时,威力似乎都不过如此呢,今日只怕……”
吴凌风还是第一次遭到这等大场面,更是紧张得手心沁汗。
然而这七个人都料错了一点,他们仍没有摸清辛捷此时的功力——
只听得他那嘶嘶剑气,斗盛尖锐的响声在汹涌的金风拳浪中高高升起,辛捷蒙巾上的双目中射出令人战栗的光芒,“大衍十式”的绝招已然使出——
由于对手多不是五大剑派的门人,梅山民“虬枝剑法”虽然神妙,但似乎失去了“正好相克”的特性,是以辛捷索性使出“大衍十式”。
这剑式当日平凡大师曾夸口“天下无双”,辛捷每使一次,总能多发现其中一些妙处,而其威力无形中也增加了一些。这时嘶嘶剑气中他长剑半劈半指,一泻而下,正是“飞阁流舟”一式,只见他剑光飘忽,宛如天马行空,无所不至,显然威力比力斗海天双煞时又增进了一层。
对面的正是山左双豪,司空宗挥着独门兵器五行轮一招“霸王抗鼎”向左封出,而林少皋的一剑一锤却双双向右封出,剑锤轮在虎虎风声中构成一铜墙铁壁,端的毫无破绽。
辛捷长剑续刺,势必碰上三种兵器,但事实大出意料,“滋”的一声,辛捷的剑尖竟透了进去,直取林少皋的咽喉,而始终却没有兵器相接的声音。
林少皋直吓得魂飞魄散,仰天后倒,一个“铁板桥”功夫施出,呼的一声,辛捷剑又收回,但已在林少皋颈上留下一道血痕。
林少皋到纵开之后才感觉到疼痛,一缕鲜血从喉上滴了下来,如果再深一分的话……
山左双豪被打得迷迷糊糊,不服地相视一眼,齐齐挥动兵刃。主动攻上,辛捷冷哼了一声,剑式倒转,平缓刺出去,持剑的手稳如泰山,但剑尖却在劲风中闪闪地不住跳动,正是大衍剑式中的“闲云潭影”——
另一边,谢吴二人双战陆方及任、白三人,情形大不相同。
吴凌风在任白二人雄原的掌力中,断魂剑施不出威力,而陆方的一路左手剑法更觉鬼奇毒辣,所幸谢长卿识得他剑法要诀,展开点苍剑法苦苦支撑。
任何笨蛋也知道老是挨打是最危险的战略,吴凌风心一横,钢牙一挫,手中断魂剑顺着任卓宣击来一掌之势猛来一翻,一继寒光突如其来地到了白风额前,正是:“七十二路断魂剑”中救命攻式“鬼王把火”。
任卓宣掌势用老,一时不及收势,白风被他“鬼王把火”一记怪招空袭得一时不知所措,陆方见势大惊,刷地一剑横飞过来想刺吴凌风“曲池”。
谢长卿何等经验,一见吴凌风发招情形立刻知他用意,暗思这一下转守为攻的转折点,岂能让陆方得手,刷地一挑,腕上叫足真力,竟硬往陆方剑上迎了上去。
双剑相交,迸出一缕火星,但却发出“噗”的一声,不像是金属相接,敢情双方都是以内力贯注在剑身上。
“吱吱”两声跳震之声,陆方仓然退了一步,论功力,他要输师兄一筹。
而同时那一边,长天一碧白风虽然倒纵避开剑尖,但是吴凌风立刻紧接着施出“五鬼抡叉”,雪碧剑光中五路攻出,一时转守为攻,绵绵而上。
等到任卓宣和陆方赶上击出时,虽然吴谢二人仍居劣势,但已不再一味挨打的情况了。
晓月寒心掌狠狠横劈两掌,打算速战速决,而长天一碧和千手剑客也存着同样的心思,一个双拳直捣,一个长剑封后,一时拳声剑影密布,疾劲迫人——
就在这时,忽然一声闷哼,接着铿然一声,夹着一声痛苦的低叫,使三人同迸发出的狠招一齐住了手,回头一看,只见神剑金锤林少皋垂着右手金锤,左手长剑落在地上,肩上衣衫翻裂,隐隐透出一道血痕,那摘星手司空宗手上兵刃量没有出手,但左襟从领口下到袖子根本不成衣衫,被削成片片碎布。
那“七妙神君”却手横长剑,稳然挺立,注视着山左双豪。
晓月寒心掌任卓宣在新九豪排行较高,俨然以首领自居,他略一盘算,心想:“这‘七妙神君’再现江湖,武功端的高强,这谢长卿也不好斗,嗯,就是另外那小子剑法也极了得,林老弟显然又挂了彩,再打下去只怕凶多吉少——”
一念及此,他向同伴喝道:“点子爪子硬,并肩子扯活!”同时当先施开“晓月寒心掌”,对着吴凌风冲了过去。
千手剑客陆方也看出吴凌风是较弱的一环,长剑挥处,也跟了上去。白风和司空宗护着林少皋也往外冲。
辛捷横剑冷嗤一声,并不阻拦,谢长卿见辛捷不动,也按剑不动,吴凌风闪躲任卓宣的“晓月寒心掌”,一跃纵起数丈,等到落地时,关中五豪已纵出老远了。
关中九豪东山再起,但几个成名高手首次出手就吃了亏,谁叫他们碰上了“七妙神君”呢?
一下子就静了下来,辛捷看那被山左双豪杀害的车夫仆人总有十多个之多,尸首躺着一大堆,血流遍地,惨不忍睹。
忽然吴凌风一声惊呼,辛捷回头一看,只见那落英剑谢长卿不知何时已经悄悄走了,抬眼望时只见远处平芜尽处,依稀可辨出他模糊的背影。
吴凌风轻叹了一声:“捷弟,这谢长卿倒是一条汉子,只是——
只是他乃是暗算梅叔叔的正点儿,咱们岂——”
他实在不好说“谢长卿乃是他杀父仇人之子”,他不自对谢长卿已有了相当的好感。
辛捷也正自想着这位并肩作战的“仇人”,轻轻叹了一声。
山风送来阵阵悲切的泣声,使他们两人想起还有一个未遭凶杀的女子,齐齐转身走近,只见一个青衣女子伏在一具尸身上痛哭,那女子看来年纪甚轻,最多不过十八九岁,修长的身躯在不停地起伏着,令人生怜。
地上的尸首是一个老者,胡子已有点花白,胸膛上被刺了一剑,早已死去,看来到像是这女子的父亲。
两人走到女子身后,那女子犹不发觉,那凄凄泣声宛如巫峡猿啼,杜鹃泣血,催人断肠。
隔了半天,还是吴凌风轻唤了一声:“姑娘——贼子们都已经走了——”。
那女子似乎一惊,缓缓转过头来,这一转头,令辛捷及吴凌风心灵一震。敢情这女子竟是出奇的美,卷发云鬓下是一张鹅蛋形的面颊,细眉如柳,鼻若悬胆,雪白的皮肤里却隐隐透出一丝红晕,大眼睛里两眶泪水,益发显得楚楚动人。
吴凌风斗然一震,心中像是一张平静的弓突然被人拉动弦索,抖颤不已,他暗道:“这姑娘实在太美,只有用‘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施粉则太白,敷朱则太赤’来形容才恰当。”
辛捷也觉得这女子绝艳惊人,比之自己认识的方少碧、金梅龄犹有过之,似乎只有那无极岛主的掌珠菁儿才能和她一较长短。这一下,那几个美丽的影子顿时飘入脑海,少碧的娇憨,梅龄的温柔,菁儿的绝艳,的确,这些是多么值得回忆的事,但是现在,这一切都成了幻景,他想到少碧及菁儿毙身狂涛,梅龄生死不明,不禁鼻头一酸。
那少女原来哭得甚为悲切,回头一看,只见两个男子站在身后,顿时止住了哭声,莹莹泪光依稀可见一个是蒙着面孔的人,另一个却是俊秀无比的少年,不知怎地,她脸上忽然一阵红晕,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心中一阵发慌,那美少年双眼中射出关切的光辉,令她不敢正视,终于,她一低头,又低声哭了起来。
辛捷从幻景中被惊醒,他刷地插好了剑,见那少女正低头抽泣,吴凌风的脸上却满是焦急和关怀的样子,他怔了一怔,立刻明白了吴凌风此时的心境。
辛捷走近了两步,脚步声令那少女抬起了头,她看了看辛捷面上蒙巾的七朵梅花,似乎有些害怕地退缩了一下,辛捷问道:“请问姑娘芳名?姑娘是怎样和这批强盗遇上的?”
那少女停顿了哭声,凄凄惨惨的说出她的经过,虽然是辛捷问她,但她回答时却一直看着吴凌风,似乎有点害怕辛捷的模样。
原来这少女姓苏,芳名蕙芷,父亲苏鸿韬本是朝廷一个吏部侍郎,中年丧妻,仅得一个女儿,视若掌珠,苏鸿韬爱妻甚笃,一直不曾续弦,父女二人相依为命。那年头吏部待郎官虽不小,但若只凭一点薪俸实在少得可伶,苏鸿韬是寒苦出身,举目无亲地自发自愤,才凭科举做了官,他禀性正直,那里省得贪污搜括的那一套,是以官虽不小,却落得两袖清风,四壁萧然。
然而其他朝廷大员却无一不贪污搜括,视财若命,苏鸿韬一腔报国雄心,被磨得冰消瓦解,他终于看破这一套,辞了官携带女儿打算回湖南家乡,以度晚年,虽然在家乡也没有什么亲人,但是“人不亲土亲”,他老人家漂泊一世,总想骨肉归葬故土。
山左双豪却看走了眼,只打听得苏鸿韬是个朝廷大员,却没料到苏鸿稻是个两袖清风的清官,他们见苏家车辆往桐柏山走,正好任卓宣命他们到桐柏山会合,预备围击落英剑谢长卿,于是一路跟了上来。
苏鸿韬的车马只有一辆大车,完全不是一个大员归乡的模样,但山左双豪却料定这车辆愈少,足见车中必是珍贵的东西,这一下更下了动手的决心。
可伶苏鸿韬及一干仆人都遭了毒手,双豪却连一个铜钱也没有搜到,正待逼问苏蕙芷时,却碰上落英剑谢长卿,才双方动上了手。
以后的事,苏蕙芷伏在老父尸上痛哭,对辛捷等人的厮杀根本不闻不问,是以不清楚。
苏蕙芷说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又低声哭了起来。
吴凌风和辛捷对这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大姑娘,实在感到束手无策。
吴凌风对辛捷望了望,又对苏姑娘望了望,正想启口,辛捷却抢道:“大哥,你快劝劝她吧。”
吴凌风脸上一红,但仍上前对苏蕙芷道:“姑娘请暂节哀,目下还是先将令尊遗体安葬重要。”
那苏姑娘果然止住了哀泣,辛捷和吴凌风抽出长剑在地上掘了一个洞,将苏鸿稻的尸体埋了进去。又另挖了一个大坑,车夫仆人的尸首一齐埋好。
吴凌风忽然从树下搬来一方巨石,准备用剑在上面刻几个字,辛捷接过巨石,伸出右指,猛提一口真气,真力贯注指尖,略一思索,在巨石刻下“吏部侍郎苏公鸿韬之墓”几个大字。
但见他运指如风,石屑粉飞,所刻之字一笔不苟,有如刀斧所刻般,普天之下功力所及此者,恐怕寥寥无几哩。
辛捷刻完之后,长吁一口气,这其中包含着一丝自慰的喜悦。
苏蕙芷对这一幕绝顶武功表演丝毫不觉,满含的泪眼不时偷看吴凌风一下,脸上一种奇怪的表情,真不知是悲是惊。
直到两人把这一切都忙完了,苏姑娘才向两人谢道:“难女承两位恩人打救,又承为先父收敛骸骨,此恩此德永世难报,请先受我一拜。”说着就要跪下去。
吴凌风一急,伸手想扶住,忽然一想不妥,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下来,幸而辛捷双袖一拂,一股无形的劲力硬将她托住。
苏姑娘根本没有什么可依靠的亲戚,想了好半天,才想起父亲有一个亲信的部下在济宁做知县,可以投靠,辛吴两人商量一下,决定护送她到济宁。
苏蕙芷感谢之余,哪里还有别的意见,于是三人一起上路。
吴凌风第一眼见了苏姑娘就从心底中震荡起来,一路上虽然辛捷在旁,但那关注呵护之情仍不时自然流露,苏姑娘新遭大变,举目无亲,在篷车不时暗中弹泪,唯有对吴凌风的关注问候,除了由衷的感谢外,另有一种亲切之意!
仆仆风尘,两人护着苏女把行程顿时减慢了下来,到济宁时,算算距泰山大会日子不过五天了。
车停在知县公馆门口,苏姑娘拿父亲的名帖,请衙役送了进去,辛吴两人不愿多耽搁,便欲辞别。这些日子以来,苏姑娘己隐约知两人都是江湖中的侠士,知道留也无益,只得含泪道别,吴凌风在那莹莹泪光中,另感到一番销魂滋味。
“两位办完事以后,千万请来与小女子再见一面……”她说到这里,已是哽咽,而衙门里己传来一阵喧闹,敢情知县以为苏大人亲到,连忙出迎。
辛捷向苏姑娘道声珍重,一拉吴凌风手,喝声:“走”,两人匆匆而去。
一直走出城门,两人一直都没有讲话,辛捷看吴凌风那心不在焉的样子,忽然故意问道:“大哥,咱们到那里去啊?”
吴凌风斗然惊起,一时结巴了半天才想出来道:“咱们当然是去——是——是去泰山啊!”。
辛捷向他神秘的一笑,吴凌风俊脸上一红,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滚滚黄尘中。
晴空一碧。初秋的时分,华中已微透一二分寒意,虽然是艳阳当空,但却充满着冷空气。
泰山号称天下第一岳,就是人山的路径也有一里半长,却因终年行人游客不绝,道路宽阔得很。
路旁隔不多远便有一株大树,两旁对立,树队差不多要将整个道面遮盖起来了。
路面左右都是一片青葱的草地,绵延大半个山区,大约是太茂盛的原故,虽是秋季,却还是青翠如春。
阵阵微风不时带来树叶簌簌地摇响声,放眼望去,小径虽蜿蜒如蛇,但如是眼力好的人,仍可辨出那小径的端头结束在一片光摺摺的石林中。
“的得”,“的得”,马蹄声,辔铃声不绝于耳,想是那名震天下的“泰山大会”吸引着更多的武林人士,往来这灵山。
再有一天便是“泰山大会”的日子,这武林梦夕挂怀的盛典,将要决定五大宗派下一代的形势。
稍为有一些经验的人物便可以知道这次泰山大会却隐伏着大大的危机,重则整个武林将血风腥雨,轻则五大宗派会支离破碎。当然,这危机还不完全是由于“七妙神君”再现江湖所致!
未牌时分,艳阳当空,道旁那熟悉而悦耳的辔蹄声再度扬起在这正午一刻平静中,刹时道边转出二骑。
二人都是一般年轻,也都具有一般俊美的面容,优美而挺直的身材端正的坐在马上,被阳光照映着,半边透出可爱的米黄色,而地面上却斜斜的印出二个短短的影儿。这二人大概也是来见识这泰山大会的,尤其是左边那人,背上且配着一柄长剑,倒像是武林中人。
大概是由于路途的劳累,二人没有开口交谈,但闻的得蹄声,清脆铃声,二人已匆匆而过。
这泰山大会虽是声名远播,但此次却是第二次开会,远在一十五年前,那时五大宗派召集天下英雄聚于泰山,以武论友,并推出天下第一剑。
当时武林中关中九豪已星散零落,并没有人参加,世外三仙远在中原以外,更是不屑大中原,中州二大奇人之一七妙神君却又因心气高傲,不屑与五大宗派那一批“凡夫”为伍,倒只有单剑断魂河洛一剑吴诏云一人一骑到了泰山。
以吴诏云的功夫,五大宗派自知不敌,当时崆峒厉鹗便极力主张五派联手在会期关后击毙吴诏云,于是昆仑的凌空步虚卓腾,点苍的回风剑客谢星,武当的赤阳子,峨嵋的苦庵上人和剑神厉鹗五剑合壁,将单剑吴诏云毙在天绅瀑前,而剑神厉鹗便坐上武林第一剑的宝座。
十五年后,泰山大会再度临台,虽是规定上一届参与者皆不得出手,但五大派的人才济济,难免又要发生冲突,其中包藏祸心,各存心机,大有张弓拔弩之势!且说这个少年来到路头,歇片刻,左面那人道:“捷弟,前面地势突变,溪水浮淙,清凉明净,难免倒别有一番情趣哩。!”
敢情他俩便是匆匆赶来的辛捷和吴凌风。
辛捷闻言微微一笑,打眼望去,只见十丈道路突断,被一条不大不小的溪水隔断,只有一座拱桥为通路,桥的那一端却是一片丛林,林深不知处。
二人一路行来,仆仆风尘,此时来到溪前,倍觉净爽,一时竟陶醉在如画的情景中。
略为休息,齐出小桥,穿入密林。
忽闻不远处阵阵雷鸣,声音沉闷无比,二人齐齐一怔,急循声行去,张目一望,却见是一条瀑布。
二人立身处距瀑布约莫廿丈,但觉瀑布水势极劲,远看只见一匹白绢直往下泻,故而发出雷鸣的声音。
瀑布低处不知深有几许,只是一片白茫茫的水气,使密林中更感潮湿,敢情那条小溪便是由此瀑布构成。
二人正感叹造物者之神奇,吴凌风眼快,突地一伸手,指一指那匹绢的左方,喃喃念道:“天绅瀑!”
辛捷随他所指望去,但见极高的瀑布左侧果然刻着“天绅瀑”三个字,回首一望吴凌风,果然神色大变。
辛捷是个过来人,有过类似的经验,他体会得出吴凌风此刻的心情,他又能说什么呢?
天绅瀑的水势好比银河泻地,冲激在深垫中发出雷鸣,气势何等壮丽优美,吴凌风对这一切如不闻不问,只紧咬着牙,喃喃的低语。
蓦地吴凌风微紧马僵,的的上前,辛捷茫然跟在身后,一直来到瀑前不及三丈才停下马来。
吴凌风飘身下马,走向一个矗立的山石,辛捷随眼望去,只见大石上剑痕累累,且都深深勒入石中。
辛捷微微叹了一口气,他的眼前立刻构出一副厮杀的图样:断魂剑竭力苦斗五名高手,而溅血瀑前!
吴凌风低低一吼,蓦地虚空奋力打出一拳,拳风激荡处,那急劲的流水也被冲得微微分开一隙。
“好掌力!”
蓦的左方一人大声喝彩,辛、吴二人循声寻去,只见远处走出两人,二人眼力锐利,已看出是崆峒的于一飞和另一个汉子。
走到近处,方才辨出那一个汉子却是在那荒庙前曾拦阻金老大而出手的姓史的汉子。
于一飞一路跑来,老远便笑道:“辛老板别来无悉——”
辛捷微微一笑道:“很好!很好!”微微一顿又道,“于大侠此来必是间鼎剑会了?”
于一飞嘿嘿一笑道:“辛老板果真嗜武如狂,倒不料你比我还先来一步哩。”
辛捷见于一飞绝口不提比武之事,心中暗笑,己知他连受挫折,狂横之态大减,随口应道:“哪里,只不过想借此瞻仰天下英雄风采罢了。”
地绝剑于一飞哈哈一笑道:“辛老板先行也不通知我一声,倒害我往武汉白跑一趟哩!”
半月前辛捷和于一飞约定在武汉会齐一同前往泰山,哪知辛捷行迹匆匆,早就把此事忘去,这时急切间听到于一飞如此说,乍闻之下似觉于一飞话中有因,脸色一变,好在于一飞并没有看见。
辛捷信口胡扯道:“在下最近接办一宗极大的买卖,是以忙得马不停蹄,万幸如期办妥,否则便要误了会期呢?呵,那宗买卖里有一粒拳头大小的红钻石,不瞒于大侠说,小弟虽是干这一行,倒也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钻石哩!”
他后面半段话句完全看见于一飞面色微带犹豫而信口胡吹的,不想于一飞倒真的“啊!”了一声道:“有这等大的宝石?下次小弟倒要见识见识!”
辛捷只得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开口岔道:“这位是小弟新近结识的吴凌风吴兄。”
说着指一指吴凌风,同时也将于一飞介绍给吴凌风认识。
吴凌风见辛捷机智如此,心中也不由佩服,也装着从未见过于一飞的样子,道了声久仰。
于一飞倒爽快,将那史姓的汉子介绍了一下,那姓史的唤着史和康,是于一飞的师弟。
于一飞接着又道:“这位吴兄的功夫可真不弱——”
辛捷微微一笑道:“吴兄是小弟新近结识的,掌上功夫是有名的——”
于一飞点点头道:“单凭刚才那一拳劲道,足可挤身天下高手之列哩!”
吴凌风连道:“过奖!过奖!”心中倒也佩服于一飞的眼力和经验。
再谈得数句,于一飞道:“小弟此次参与剑会,是和家师及师兄来的——”
辛捷假意“呵”了一声,于一飞继续道:“不过,依小弟之见,此次剑会必会引起武林中一场剧烈的战斗!到时候场面定是混乱得很,辛兄身无武技,会不会有什么差错——”
辛捷微微笑道:“小弟也风闻些‘关中九豪’、‘七妙神君’出世的事情,但到底不信他们还能强过尊师?”
于一飞苦笑点了点头,道:“但愿如此。”
说着微微一叹又道:“小弟得先赶回会场,去见见各派的精英俊杰,咱们就此告别。”
辛捷点点头,揖手作别。
送走于、史二人,辛捷笑着对吴凌风道:“咱们这一计又生了奇效,到时候七妙神君,河洛一剑齐现会场,五大派的家伙不知要多么吃惊哩!”
说着一齐跨上坐骑,奔向山去!
泰山剑会会场设在日观峰头,二人略辨地势,加快坐骑,蓦地背后一阵急奔声传过来,显得赶路者脚程不凡,二人微微一怔,心想可能是别派英雄赶来聚会,于是也不放在心上。
那赶路者好快的脚程,只过一刻,追者和马儿道尾相衔,连辛、吴二人也觉一惊。
泰山山道本宽,但是在这上坡之时,也仅能容二马齐过。来者似乎不防有人马在此,一时收不住足,大叱一声硬生生飞起身来,竟从辛、吴二人头顶飞越过去。
来人似也知理亏,不敢稍停,脚才落地,便如飞而去。辛、吴二人何等眼力,早已瞥见正是那天绝剑诸葛明,相对一笑,随即跟上。
来到月观峰前,只见人影幌幌,先到者甚多,二人考虑在公共场所出现太多,必有所失,是以稍微商量,齐转向泰山北面,准备一游岱宗丈人峰。
丈人峰部位奇险,乱百嶙峋,棘丛遍地,二人好容易才爬到峰顶。
泰山号称五岳之首,这最盛名的峰头果真不凡,虽然是秋季,但仍风光如画,二人立于顶峰,顿觉天下之小,宇宙之大,心中同有所感。
尤其是百感萦心,感慨万分,想到家仇、师仇如海,不由发声长啸。
辛捷为人心细无比,在此抒情发意之时,仍能控制不让内力渗揉于啸声中,但中气已比一般人要充沛得多,清荡的远传出去。
蓦地一丝惊呼和一声叱声传了过来,二人微微一怔,齐俯腰望下去,但见山腰处隐约站有二人,还似正在争吵。辛捷一打手式,两人齐纵下去,找一片隐石藏身子,只见一个蒙面的人和一个年约六旬的老人在争吵。
那老人说道:“老夫好意教你不要自杀,你却如此不识好歹话未说完,那蒙面人挥挥手止住话头,也不说话,蓦地呻吟似的狂呼一声,转身如飞而去,却隐约传来阵阵抽泣之声!老人骂了一声:“真是疯子。”
辛吴二人看得好不糊涂,却瞥见旁边地上横着一柄长剑,才知大概是那蒙面人动念自绝,而那老人救他一命,同时心中也奇怪那蒙面人竟有什么事不能放下心而欲以一死了之?
这时那老者见那蒙面人反身便走,不觉一怔,随即微一叹息,拾起地上长剑。信步走来。
辛、吴两人躲在石后,心中大为吃惊,敢情这家伙正向着自己隐身之地行来,无论如何也躲不开去。
辛捷头脑清醒,心知这老者并无恶意,不妨出身一迎,随即一拍吴凌风,那知吴凌风会错他的意思,蓦地一立身形,呛啷一声,精光暴长,长剑出手。
那老者本是无意走来,凑巧正朝着二人藏身之地,此时突见一剑横挡,不觉一怔,大惊后退。
吴凌风微微挥剑,虹光吞吐,声势惊人!
蓦地,那老者发狂似地暴叱一声道:“啊!断魂剑——”
旭日初升,朝露迷茫,泰山剑会第一天开始。
日观峰前,群雄聚集,泰山势高,这日出奇景更是奇绝甲天下。但见霞光万丈,虹彩微托持着一轮旭日冉冉上升,群豪都不禁沉醉于奇景之中。
此次泰山剑会乃由天下第一宗派武当主持,礼鼓声中,武当掌门赤阳道长昂然而出。
泰山剑会本是以武会友,不限宗派,但芸芸武林中又有几人能超得过五大宗派的人才?是以每次虽说是以武会天下豪杰,但却是五大宗派的争斗。
然而这武林盛会,却是十年难见一次的盛会。没有人愿意放弃这个观摩机会。
赤阳道士昂然走到会场中央,微微稽首,启口道:“十年前,岱宗之顶,敝派道发泰山剑会,结果天下公推崆峒的厉大侠为天下第一剑——”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崆峒的门人立刻响起震天价的一声欢呼!
赤阳道长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十年后的今日,天下武林人士重集此地,并欲推出天下剑术之主,但有一个规定,嘿,凡是上一次参加过的英雄就不得再参加!”
他在崆峒派人的欢呼之下轻言细语,但仍清晰的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可见他功力不凡!
赤阳道长接着又道:“咱武林中人,不善虚礼俗套,就请各位英雄赐教!”说罢再一稽首,缓步退下。
别看这一群英豪站满大半个日观峰,但大多数都是抱着见识的心思,是以赤阳这边一退,大家便窃窃地谈了起来。
首先最为大家所注意的莫过于峨嵋、昆仑二派尚没有一人参加,其次便是点苍派仅到了一个千手剑客陆方,这三派远不及崆峒和武当二派的人手众多。
正在这时,日下峰忽然上来了一个面容清瞿的老和尚和二个年青和尚,群豪见了,一齐肃然动容。
那和尚上得峰来,高声道:“阿弥陀佛,老僧迟了一步!”
赤阳道长见了忙上前稽首道:“苦庵上人,一别十年——”
话音方落,苦庵已长笑道:“道友不必客气,贫僧此次出山,只不过是不想破那十年前的誓约罢了!”
赤阳道士脸长微微一热,默默坐下。
群豪见峨嵋苦庵上人率门人及时赶来,又不觉窃窃私议,嘈杂个不了。
赤阳道长等人声稍停,高声叫道:“泰山剑会这就开始,有哪位英雄能够首先……”
蓦地人群中一声暴吼,刷地纵出一人,打断赤阳道长的话头,高声叫道:“十年前泰山剑会也是由咱们草莽绿林英雄洪老前辈首先亮相,难道五大派的高手都只会观人虚实,才能动手吗!”
这一番话确实狂妄已极,竟将五大派全给骂上。赤阳道长冷哼一声,闪目一望,不由大惊,洪声道:“原来是山左双豪林施主,贫道有失迎迓!”
林少皋傲然一笑道:“林某但凭掌中一支剑,斗胆敢向天下英雄请求赐教!”
他本来说的是一番场面话,但因他口才不好,又因气势凌人,是以别人反误以为此人狂傲不可一世,但又鉴于山左双豪之名,只敢暗中咒骂。
蓦地一条人影排众而出,戟指骂道:“阁下口出狂言,必有什么过人之处?”
众人一看,却是崆峒的地绝剑于一飞。
于一飞这一出现,众人都知剑会立即开始,不由退后一步。
于一飞话方出口,林少皋长笑一声,“呛啷”宝剑出手,他用的是左手剑,是以招式甚是怪异。
于一飞冷然一笑,长剑带一道虹光,斜戮向林少皋左肋,林少皋一式“少阳再引”,左手剑式一吞,把于一飞攻势登时窒住!
于一飞本是受厉鹗指示出来,己教了他制敌之招,是以并不慌忙,长剑略收即放,仍戮向神剑金锤林少皋胸前紫宫穴道。
林少皋原式不变,右掌突沉,以“孔雀开屏”之式想封住剑势,好用左手剑反攻。那知于一飞长剑不劈,再力猛戮,突地化为“厉风朝阳”之式,林少皋不料于一飞竟如此胆大,用走中宫、踏洪门的招式攻来,不由微微一惊,身体倏地仰天翻下,右掌却用一招“拍腿肚”反拍而上。
于一飞招式走空,敌式己到,忙跃在空中,长剑一阵震动,猛烈向下戳去十余剑。
林少皋身子已成水平,不能再闪,蓦地“嘿”的开气吐声,足跟钉牢,左手剑式化作“太公撒网”,在面前布成一片光幕,剑身摆动时,可见其真力溢发,隐约带有风雷之声,敢情是想用内力相拼。
只听“察”,“察”数响,于一飞剑子“托”的被弹起一尺多高,林少皋坐立不稳,微退半步,立起身来。
名家交手,到底不凡,尤其林少皋在危中求胜,更用得漂亮。
四周观战者无一庸手,自然也是行家,看到此处,不约而同大声喝彩。
于一飞好容易抢到优势,却被林少皋抢回,不由微感气妥,不敢轻举妄动。
林少皋虽然自知功力在敌手之上,但鉴于刚才失礼的情景,再也不敢轻敌,因此不愿先发难。
二人抱剑凝视,形势大为紧张,正是张弩拔剑之势。正在这时,忽然人群中刷地窜出一个年约六旬的老年人,高声叫道:“停手,停手!”
于、林二人正抱剑对立,虽听见那老人的话,却谁也不放分神。
那老者蓦地凄厉一声长笑,缓步走向场中。众人见这老者面貌不凡,但却被种难以形容的表情弄得面容狰狞可怖。
尤其是那一声怪笑,饶是光天化日,众人都微感寒意。这时,于、林二人也收住了剑,那老者这一出现,倒引起全峰的注意。
赤阳道长冷嘿一声道:“老施主也想来论剑么?”
那老者蓦地回着,向赤阳道长狠毒一瞪。
赤阳道人何等功力,但被这老人一瞪,心中不觉一凛,不敢直视。
须知赤阳子虽身归玄门,但一生中却做过数件不光不采的事,所以那老者翻眼一瞪,倒有点使他心虚!
那老者蓦地回首,呲牙冲着厉鹗怪笑,脚下且一步步走向厉鹗停身处。
那老者好生离奇,举动似有些失常,厉鹗见他朝自己走来,心中虽是不悦,却也有些发毛。
但厉鹗既称“天下第一剑”,哪能露出丝毫怕意,是以也直眼望着老者。
那老者来到近处,蓦地一立,脸上微微一阵抽噎,双目中隐约的露出一股毒光!厉鹗心中一惊,老者却启口道:“你老便是剑神厉鹗吧?”
厉鹗何等倔傲,冷然不语,挺直的身子动也不动,仅有一颗首级微微下沉一下,又恢复原状,算是回答。
那老者蓦地又是一阵凄然长笑,高声道:“十四年了,老衲无时无刻不记得你!”
自那老者出现后,众人都默默诧视,是以四周甚是沉静,那老者这一声怪笑,有若怪枭啼哭,在静寂中荡起众人的心弦,都不觉身感寒意。
厉鹗看那老者的口气像是和自己有着什么血海深仇似的,但自己怎么也不能够记起曾经识得这么一个人。
那老人蓦地里伸出右手,递到厉鹗面前,口中却怪声道:“你看看我的手——”
厉鹗倒以为什么仇恨全关这一只手,不禁低首注视着,却并没有发现任何怪异。
说时迟,那时快,老人左手一翻,一柄匕首露出衣袖,顺势一送,插向厉鹗腹部。
厉鹗全被一支右手所吸引,但却并没有发现什么怪异可怖之处,他是何等老练,情知必是上当。
老人的匕首只离厉鹗不到三寸,厉鹊蓦地翻腕一划。
这招“玄乌划沙”厉鹊在这等危境使出,且夹上了“金刚掌力”,只听得“咔折”一声,匕首竟自他手指拂处折断。
蓦地又是一条人影冲出,看样子是想协助老人,厉鹗冷哼一声,右手一吐,一声惨叫,那老人已被打出一丈以外。
那在空中的人来不及救助,只急得大叱一声,刷地倒窜下来,扶起将要倒地的老人。
总算厉鹗手下留了情,老人只吐出二口鲜血,仍能勉强立在地上。
四周的英豪都为这突起的事故惊得呆了,反而止住了嘈杂的惊呼。
厉鹗虽逃过大险,但却也惊出一身冷汗,怒气勃勃地说道:“老夫与阁下无怨无仇,何以要下此等毒手?”
那老者勉强喝道:“厉贼,我与你势不两立,不共戴天,还说没有怨仇——”而后又喃喃自语一阵,再喝道:“今日天下英雄毕集,老夫如不把你的贼盗行为抖出来,死也不能瞑目!”
说着又似发狂般对厉鹗等道:“老贼,十五年前天绅瀑前的事你们还记得么?嘿嘿!你们都是大英雄,这等小事怕早已忘了,老衲余忠对当时情形却是历历如在目前!可怜我那主人惨死,十几年来却让你们逍遥法外。天可怜见,今日我主人后代长成,我只恨方才没有刺死你这老贼,但是自有取你命之人——”
群豪一听原来是天绅瀑前的事,顿时联想到十五年前中州怪杰单剑断魂吴诏云的一段公案,不觉立时寂静下来。厉鹗想已知道是何事,脸色不由铁青。
要知昔年单剑断魂吴诏云惨死天绅瀑前,天下虽无人不知,但明白其中细节的却少之又少。
老者见群豪静了下来,用极其怪异而又极平静的声音说道:“老衲余忠本是吴大侠吴诏云的家仆,十五年前,五大宗派遍邀武林同道赴岱宗论剑,那时吴大侠年方四十余岁,自是不甘示弱,便准备出发赴会!”
“那时吴大侠有一个快乐的家庭和六岁大的儿子,不幸吴夫人却在生子后第二年死去。于是照顾儿子的工作便由我余忠办理,那孩子活泼聪明之极,确不愧为吴家后代。”
他说到这里,痛苦的脸上渐渐露出一丝笑容,像是在回忆着那昔日的时光。
群豪主要是要听吴诏云的死因,这时却听那余忠尽说些不关要紧的话,不觉微微诧异,但也无人出声。
那余忠顿了一顿,陡然大声对厉鹗等道:“老贼,你看清楚点罢,这便是吴家的后代吴凌风,也便是你们的催命者——”说着一指身边扶住他的少年。
厉鹗脸色铁青,右手已按在剑柄上,但以他的身份,岂能够在众目炯炯下一再向一个武技极低的老人下毒手?
余忠想是神情太己激动,忍不住张口吐出一口鲜血,颤抖着道:“吴大侠号称单剑断魂,五大派有哪一个能够是他对手?是以吴大侠自负得紧,孤身前往,连兵器‘断魂神剑’也都没有带去!”
“五大宗派的本意大概以为吴大侠绝不会赴约,那知吴大侠血气方刚,真的如时抵达。他这一到,天下第一剑必是非他莫属了。五大宗派起了恐慌,于是便想出一个极其卑鄙的手段!”说到这里,神情甚是激动,咬牙切齿,愤慨已极!
“当时老衲和吴大侠一同出山,吴凌风寄托在一个友人家中。那是剑会的前一天,吴大侠和我一同在天绅瀑下散步,五大宗派的掌门人一齐来到,吴大侠似不愿我在身边,便叫我立到一旁去,但老衲怎能放得下心,是以迟迟不肯走开,吴大侠见五大掌门人已近,向我喝道:‘你若认我是主人,就快快离开。’我只好躲在一旁的大石缝中。”
“五派的人手是厉鹗、赤阳、苦庵、谢星和凌空步虚卓腾卓大侠!哈哈!我没有记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