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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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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戏楼后台堆满了大小衣箱,少年伶人们各自整理自己的戏衣,一件件分别张悬起来,有五色蟒服、五彩绫缎袄褶、云缎褂袍、大小披褂、五色龙箭衣,件件流金溢彩,魅丽灿烂。「动作快着点儿!收拾好了以后都去排戏练功去!」朱荣仙在院子里朗声吆喝。「是。」
  众人应声,又忙着去整理盔帽靴鞋,还有刀枪剑戟等兵器。惊又慌地别开脸,故作镇定的模样,他忍不住轻笑。
  「这是莲官的衣箱吧?」
  朱荣仙看到一只未开锁的黑木箱,辨认着。
  「是莲官的。」
  老旦梅官一边收拾着马鞭,一边回道。
  「他去哪儿了?」朱荣仙左右张望。
  「他说头疼,要去吹吹风。」武净福官答道。
  「头疼?」朱荣仙一听就急了。「玉官,莲官的药你都带到了吧?」
  「带了。」玉官从他的首饰匣子里抬起头来说道。
  「你先去熬药,熬好了就叫他喝,风寒没治好可怎么上戏呀!」朱荣仙张罗着,忽然看见辰兰格格站在门边,立即堆起满脸笑迎了过去。「大格格,您怎么过来了?这后台又脏又乱的……」
  「我听说莲官病了?」辰兰轻声问。
  朱荣仙呆了呆,连忙摇着手。
  「只是小小风寒而已,误不了事的!」
  「吃的药若是没有什么效验,就派人来跟我说一声,我马上给他请更好的大夫。」辰兰温柔恳切地说。
  「是、是,多谢大格格恩惠!」朱荣仙迎合讨好地笑道。
  「莲官不在这儿吗?」后台不大,一眼便能望尽,辰兰没看到莲官,神色显得很失望。
  「莲官不在,不知道大格格找莲官有什么事?」朱荣仙含笑问道,忍不住朝辰兰投去探究的目光。
  「没、没事。」
  辰兰摇摇头,双颊泛起红晕。
  「莲官用过晚膳以后就没看见人了,大概四处走走去了,应该走不了多远才对,大格格要等莲官回来吗?」
  「不用了。」她把手中一个纸包往前一递。「这里有茯苓、川贝,都是极好的药材,你给莲官添着吃吧。」
  朱荣仙接过纸包,心中已有了底,脸上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小的替莲官谢谢大格格。」
  「竹子院的明道斋比较冷,香雪坞暖和一点,你让莲官睡竹子院的香雪坞,那里对他的病会好一些。」辰兰好意提醒。
  「是,格格,小的记住了。」
  「那我走了。」辰兰低下头转身离开。
  辰兰一走远,少年伶人们便发出低低的窃笑声。
  「又一个格格栽存莲官手里了!」秋官掩口笑道。
  「还亲自给他送药来,真是好大的面子呀!」春官笑得暧昧。
  「上回不是一个孙大人家的千金小姐吵闹着要嫁莲官,后来听说被孙大人两个月内火速嫁到南方去了。」玉官轻声轻气地说。
  「多少千金格格痴迷爱恋着他,随便找个来当老婆,这辈子就不用愁了。」武丑奎官一脸慕羡状。
  「你娘要是把你生得有莲官三分俊就成了!」老生菊宫大笑道。
  「胡说八道些什么!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分,下九流的优伶戏子敢作这种白日梦!」朱荣仙一盆冷水泼了过去。「就算莲官在京师的名气再大,在那些王公贵族眼里也就是一个优伶戏子罢了,再多千金格格喜欢他有什么用?还不是镜花水月!你们还真以?那些千金格格喜欢莲官,他就有办法娶得到吗?在这里发大梦还不如练功去!」
  一班少年伶人噤声住口,大气不敢透。
  「要不是莲官带着你们这些小师弟,你们哪有机会出王府的堂会?如果不想象你们其它的师兄那样只能在戏园里混饭吃,就多努力一点!」朱荣仙在莲官的衣箱上坐下,长长叹了口气。
  「咱们作戏子的,生不能入家谱,死不能入祖坟进祠堂,你们哪,别想着要攀权附贵。想着用你们的一招一式去闯出名气,努力去挣钱比较要紧,挣了钱就去买宅子、置田产,老了才不会无处安身。人各有命,咱们既然走了这条路,就各安天命吧!」
  少年伶人们你看我、我看你,默默听着朱荣仙的慨叹和训诫,似懂非懂,不过他们心中倒是明白一点——那么多的师兄里头,唯有在京师大红大紫的莲官才是他们追随的目标!
  ★★★★
  莲官在竹子院里优闲漫步,竹子院里栽种几百株碧绿的竹子,像翠玉雕的一般,给人一种幽冷清贵之感,两侧长廊上悬褂着牡丹灯,暖融融的灯光将院中清冷的感觉柔柔化去,多了几分宁静温柔。
  出入过不少王公府第,这座庆郡王府安排给他们的住所,是莲官感到最满意也最喜欢的一处。
  一阵冷风越过翠绿竹林轻轻吹来,他深深吸口气,原本闷热胀痛的脑袋顿时清醒不少。
  穿过月洞门,他慢慢走在石卵小径上,荷花院里本植满了红花绿草,但此时正是严冬,花朵不开,看上去冷清单调许多。
  「四姊,不是我!」
  垂花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叫喊声,莲官好奇地往外走,看见不远处一道青篱笆内站着一个少年和一个女子,虽然天色幽暗,但他一眼就认出那女子就是四格格雅图。
  雅图把庶出的弟弟绵怡拉到青篱笆内这处静僻的角落盘问,没想到莲官此时正隐身在垂花门前的龙瓜槐树后头。
  「有人看见你老是爱逗弄铃儿,还敢说不是你!」她逼问着。
  「是谁跟你说的?」绵怡气急败坏。
  「你问这话不是很傻吗?」雅图冷笑。「我怎么会告诉你是谁跟我说的?你只要老老实实回答我就行了。」
  「我只是喜欢跟铃儿打打闹闹,又没做什么!」绵怡没好气地哼道。
  「铃儿哪个小丫头怯生生的,看见人就畏缩腼腆,她敢跟你打打闹闹?你当我是傻子吗?」雅图目光凌厉地瞪着他。
  「我就是跟她说几句玩笑话而已,真的没有做什么!」绵怡慌乱地喊。
  「你发誓?」她紧紧盯住他。「你若没做什么,那铃儿怎么会跳井?」
  「她要跳井关我什么事!我不跟你说了,你想知道什么自己去找我额娘问!」
  绵怡气得跺脚,转身就要跑。
  「你给我站住!」雅图扯住他的手,眼对眼地冷瞪着他。「别以为走了之就什么事都没了!是你干的就承认,否则我要找的人不会是你额娘,我直接告诉阿玛,让阿玛来处置你!」
  「你到底想怎样?」绵怡愕然又恐惧地望着她。
  「我只是要弄清楚铃儿是怎么死的?」雅图压低嗓音,冷冷质问。「说,你是不是玷污了铃儿?」
  在雅图的逼视下,绵怡恐惧得连气也不敢喘。
  「不说话,那就是了。」证实了自己的猜测,竟令雅图感到不寒而栗。「绵怡,你才多大?十四岁啊!你竟敢做出这种事?」
  绵怡脸色青白,双拳紧握蜷在胸口。
  「我跟铃儿说……以后她就跟我……我不会让她吃亏的,谁知道她……」
  雅图怒火上涌,气得搧了他一耳光。
  「你打我!」绵怡呆呆地伸手抚向脸颊,两眼一红,就要哭出来似的。
  「我打你是要你认清自己的身分!就算你是主子,也不能没规没炬地欺辱府里的小丫头!」
  「我没有欺辱她!我喜欢她——」
  「你喜欢她就可以乱来?」雅图压抑着怒气。
  「你有没有想过,她根本不喜欢你?就是因为不喜欢你,所以你玷污了她的身子,她才会含羞自尽的!」
  绵怡捣着脸,呆呆出神半天,低声哀泣了起来。
  「绵怡,你给我仔细听好了,咱们家是皇亲近支,做任何事都要谨慎安分,我绝不允许王府里再出这种逼死奴婢的丑事。念你无知初犯,这一回我能饶恕你,但绝没有第二回可以再饶恕,你这个调戏奴婢的坏毛病最好给我改了,否则绝不轻饶了你!」雅图语调温和带有不容置疑的权威。
  「四姊,我明白了,我会改的。」
  绵怡垂着脑袋,哽咽地擦泪。
  「会改就好。」雅图深深注视着他。「把铃儿放在你的心里,要记得,她是因为你而死的。」
  绵怡浑身一颤,眼睛不自主地左瞟右瞟,在心中害怕地默祷着,求铃儿的魂魄别来找他。
  「你回去吧。」雅图轻轻叹气。
  「是。」
  绵怡低着头、缩着肩,推开篱笆门,一路小跑着离开。
  看着绵怡跑远,雅图慢慢转身欲走,忽听见戏楼内传出笙萧声,婉转悠扬,缠绵动人,她知道是「四喜班」在排戏了,在想起莲官的一瞬间,她的唇角不禁漾起了微笑。
  垂花门前忽然传来一阵轻笑,她呆了呆,认出是辰兰的声音。
  「莲官,我刚刚到戏楼去找你,你不在,想不到居然在这儿。」辰兰一走出垂花门就看见莲官,太欣喜了,反倒没留意到青篱笆内的雅图,更没有发现已经走远的绵怡。
  雅图下意识地躲到篱笆后,悄悄望去,发现辰兰和莲官正站在龙瓜槐树前说话,她不想被他们发现,却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没事为什么要躲着他们?
  「格格找我有什么事吗?」莲官浅浅笑问。他知道雅图还没有离开,甚至还躲了起来,显然没有想要露面的意思。方才听她教训弟弟所说的一番话,挑起了他对她的兴趣。
  「你……还记得我吗?」辰兰好奇地试探着。
  「当然记得。」莲官把注意力从青篱笆处拉回来,温和礼貌地笑道。「您是庆郡王府大格格,先前曾在信郡王府见过一面。」
  知道莲官还记得自己,辰兰既开心又兴奋。这么近地与他站在一起,仰起头就能凝视他慑人心魂的笑?,尤其他笑起来脸颊上深深的酒涡,全都是令她难以抗拒的魅惑力。
  「听说你病了,我想来问问你好些没有?」她问得羞涩,两颊像擦了红红的胭脂一般。
  「多谢格格关心,我已经好多了。」莲官客气地笑笑。
  「刚才我带了茯苓和川贝给你,但你不在,我就托朱班主帮你收下了。」
  辰兰抵挡不住他的迷人笑容,整个人脸红心跳,浑身柔软无力,像要融化了一般。
  「多谢大格格。」莲官依然疏离有礼。
  眼前这位大格格对他的好感是显而易见的,对他来说,这种迷恋和倾慕是件麻烦事,沾惹上王府格格只会给他多年努力得来的名利和地位带来毁灭,对于这样一段不会有结果、也不会有半点好处的爱情,他是一点也不感兴趣,更不想浪费时间去做这种无谓的努力。
  不过,若是换成了此时正藏身在青篱笆后的那位四格格,那结果可能就不同了。
  她在王府的地位明显比这位大格格重要得多,也有利用价值得多了。
  「莲官,你刚刚……是在看这棵龙瓜槐吗?」好不容易有机会和莲官独处,辰兰拚命想找话跟他聊。
  「原来这树叫龙瓜槐,长得十分奇特。」莲官倒是头一回听说,颇感到新鲜有趣。
  「这种树不多见的。对了,你想不想逛逛花园?我可以陪你走走。」辰兰抓住机会怂恿他。
  「庆郡王府以前是和坤和大人的宅第,富丽珍贵自是不在话下,不过现在已经很晚了——」
  「今晚月色不错,花园里有个邀月楼,正好可以赏月。」辰兰怕他拒绝,急急地打断。
  「格格。」莲官笑容尽敛,声调也低沉了下来。「让王府的人看见你和我在一起并不好。」
  「你别担心,我不怕。」
  辰兰咽了口口水,故作潇洒地摇手。
  「但是我怕。」他淡漠地说道。
  辰兰尴尬地咬住唇,局促不安地扭绞着双手。
  「格格,我是没有身分地位的优伶,为了你的名声着想,你还是离我远一点比较好。」莲官明白地说清楚,就是要让辰兰断念、死心,不让她对自已有任何一丝绮思幻想的可能。
  「我……我不怕什么名声不名声的……」辰兰认真地瞅着他。「其实……我嫁过一回了,后来丈夫因病死去,我便守了寡,额娘怕我在夫家过得不开心,就把我接回来住,日后我还是得回夫家去的。」
  「大格格的意思是,因为你已出嫁,不算庆郡王府的人了,所以即使跟我私下里不干不净,也玷辱不了庆郡王府吗?」莲官邪气地一笑。
  「你、你……什么不干不净啊,我又没有那种想法……」辰兰被莲官的话羞得满脸通红。
  「格格,迷恋优伶换来的下场你应该见过不少才是,我说这些是为了你着想。」
  莲官的话淡如轻风,但尤如利刃般斩断了辰兰的绮念。
  她想起礼亲王家的七格格也对莲官万分着迷,不但赏银大把挥洒,还扬言非莲官不嫁,后来被礼亲王关锁起来,不许她出门一步;还有孙大人的女儿,痴爱着莲官,也是一心想嫁他,孙大人感到脸上无光,便将女儿随便订了一门亲,远远地嫁到南方去。
  辰兰怔忡地仰望着他,谁要他天生了一张让女人心神荡漾的俊美脸孔,随意一个眼神、微笑,深陷的酒涡、隐隐微露的虎牙,都那么令人失神陶醉,他是生来让女人爱恋的,也是生来让女人心碎的。
  她也是女人,如何逃躲得了这场宿命?
  「我明白你的顾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她痴傻地呆望着他。「可是你知道吗?当你真正爱上一个人时,什么身分,名声、地位,放在你所爱的人面前,都会变成微不足道的小事。」
  莲官微讶地挑高了眉,神情好像听到了什么破天荒的大笑话。
  「幸好我还不准备爱上任何人,对我来说,名声和地位都是我苦熬了八年才得来的,如果爱上一个人就要失去得来不易的名声和地位,那我绝对不会让自己轻易爱上不该爱的人。」
  他躬下高大的身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辰兰听懂他的暗示了,他已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为了他的「事业」着想,他不可能爱上「她」这个不该爱的人。
  如此直接的拒绝,让她一颗心都为了。
  「格格,天色已晚,我明日有戏,要先回房休息了,你也该回去了。」莲官淡漠地垂眸。
  辰兰彷佛被他施了咒般,点点头,转过身木然地离开。
  莲官吁一口气,视线转向青篱笆后面躲着的人影,嘴角慢慢扬起一抹悠哉的狩猎笑容。
  「是谁躲在这里偷听?」
  他笔直地走过去,一边故意低声喝问。
  「我、我不是有意要偷听的……」娇小的身影怯怯地从青篱笆后头走出来。
  「四格格?」他故作吃惊。「你为什么躲在这里?」
  「我不是故意要躲起来的,我只是刚刚在处理一点事情,后来看见我大姊跟你在说话,我不好意思过去打扰,所以才……躲起来。」雅图很少面临过眼前这样的窘境,手足无措得像个做错事被逮个正着的孩子。
  「所以……我跟大格格说的话你都听见了?」他讶异地挑眉。
  雅图的眼神闪闪躲躲。
  「你能不能不要跟我大姊说……」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他弯下腰来?近她问。
  雅图看见那张俊脸与自己相隔不到几寸,连他的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顿时间心慌意乱起来,思绪一片空白。
  「说啊。」他凝视着她失神呆怔的脸,虽然不是令人惊?的绝色美女,但清澈慧黠的双眸、小巧的鼻梁和丰润的红唇,再配上一股少见的灵秀气质,竟让他心神一荡,泛起某种陌生的感受。
  「你……千万不要跟我大姊说,说我偷听了你们的谈话。」她不敢看他的双眸,垂眼望着地面,在他迫人的凝视下费力地说着。「也请你千万不要……对我以外的第三个人说起这件事。」
  「这是你的请求吗?」他低低轻笑。
  雅图悄悄抬头轻瞥他一眼,只见他唇角褂着不怀好意的笑,凝视她的眼神添了几分轻佻浪荡,与先前跟辰兰说话时的疏离淡漠截然不同,然而这个模样的莲官,在红融融的牡丹灯下,更有一种勾魂摄魄的魅力。
  「请你保全她的面子,算是我的请求吧。」被他这样看着,她连呼吸都无法顺。
  「好,我答应你。」他悠然浅笑,忽而俯身贴近她耳语。「其实你刚才在『处理的事情』我也听见了,我想庆郡王府要照顾的『面子』还有这一件吧?」
  雅图错愕地睁大眼,哑口无言。
  他居然听见了?
  「别紧张,我是可以守得住秘密的人,不但你大姊的事不会说,你弟弟的事我也不会说。既然答应了你,我就一是会做到。」莲官笑得一派从容优雅,并以有力的眼神向她保证。
  雅图楞楞地抬眸望着他神秘莫测的双瞳,有些慌乱无措,?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事令她心慌。
  「四格格——」
  忽地,莺儿的呼唤声从远处传来。
  「你的小丫头在找你了,快去吧。」他流露出致命的邪美笑容。
  雅图忽然醒悟过来,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如此心慌意乱的原因了,是因为莲官反客?主的?势压倒了她!
  从小到大,王府里还没有任何人的气势可以压得过她,但是到了莲官的面前,她的意志竟会臣服在他之下?
  明明她才是这座王府的主人呀!
  「你明日得好好表现,你可是我高价请来的。」
  她轻咳两声,仰起下巴,开始摆起格格骄矜高贵、不可一世,不容侵犯的仪态。
  「放心,我演谁,我就是谁,绝对让你值这个价。」莲官自傲地扬唇一笑,抬起手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转身走进垂花门。
  雅图刚刚摆好的格格架势就被莲官这个小动作给摧毁了。
  他捏了她的下巴?
  他居然捏了她的下巴?
  她怔站着,目瞪口呆,双颊莫名其妙地发烫,脑门也开始发胀。
  「格格,终于找到你了!」莺儿提着一只纱灯走向她,见她满脸通红,吓了一大跳。「格格,你的脸好红啊!怎么了?不是风吹冻着了吧?」
  雅图缓缓摇头,一颗心仍在不停乱跳着。
  浑身发烧。她真的病了吗?该不会也和大姊一样,生了相同的病吧?
  ★★★★
  庆郡王府悬灯结彩,王府大门前从一大早就陆陆续续涌来了轿马车,将庆郡王府前挤得水泄不通。
  寿星大阿哥绵恒,领着几个弟弟接待宾客。
  后花园戏楼内早已安置了数十桌酒席,东西两廊垂了珠帘供女眷看戏,在戏台大梁上褂着十多盏玻璃彩穗灯,让整个戏台看起来异常金碧辉煌。
  「八叔,您来了,快请坐。」看到仪郡王永睿带着福晋和儿女们一家人到来,绵恒连忙恭敬地上前迎接。
  「绵恒呀,都三十岁了,还没生下半个小子来,要争气点呀!」永睿拍着绵恒的肩,呵呵笑道。
  绵恒尴尬地笑了笑。
  「多谢八叔关心。八叔,这儿请,阿玛已经等八叔很久了。」他扶着永睿往台前的正主座走去。
  「绵恒,你额娘的病好些了吗?」仪郡王福晋面带微笑地问道。
  「刚养得好一些了,不过天冷,怕吹风又添病,所以在包间里不敢出来。」绵恒远远看见辰兰,便招手唤她,让她将仪郡王福晋领到垂着珠帘的包间去。
  由于前来祝寿的都是宗室成员、朝廷亲贵,所以人人见了面就是寒暄说笑,绵恒搀扶着永睿一路打完招呼,好半天才走到主桌前。
  「八哥来了!快坐,今儿个可是为了你才请的『四喜班』呢!」永拉着兄长永睿的手,朗声笑道。
  「为了我?」永睿不解地入座。他只接到红帖,并不知道这些堂侄儿、侄女办此寿宴的真正用意。
  「都是我那些孩子的意思,他们怕八哥你近来气闷,知道下月是你的六六寿辰,所以他们就想趁此机会热闹热闹,好让你开开心。」永笑说。
  永睿刚被他的皇帝弟弟革了爵,还罚俸三年,确实是气闷不已,没想到堂侄儿、侄女们对他这样有心,让他万分感动。
  「多亏了这些孩子的一片心,我今日自然要敞开胸怀痛快痛快了!」永睿自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别忙着喝,戏还没开?!」永笑着把戏单递给他。「今儿个请来的可是『四喜班』的台柱,我点了出折子戏『小宴』,大戏就让八哥来点吧!」
  「『四喜班』的台柱?」永睿的脸上蓦地涌起一阵惊喜。「是莲官!」
  「正是。」永呵呵笑道。
  「你点了『小宴』,我想点的是『群英会』。」永睿当然不会放过莲官最拿手的周瑜了。
  「扮相虽然一模一样,但一个是吕布,一个是周瑜,这可是完完全全不同性格的两个人物,看的是莲官的功力了。」永笑着在戏单上圈上了《小宴》和《群英会》。
  戏单一送到朱荣仙手里,立刻急如星火地大嚷着。
  「点的是『小宴』和『群英会』!快,『小宴』先开场,龄官的貂蝉,菊官的王允,动作快着点儿啊!」
  正趴着闭目养神的莲官缓缓抬起头来,柔了柔胀痛的额角。
  「莲官,你的吕布。」朱荣仙走到他身旁谄笑道。
  「知道了。」
  他拎起酒壶一口喝干,随即起身着装。
  紧锣密鼓伴着笙笛管萧声奏响了,乐音缭绕而起,很快就将场中吵吵嚷嚷的声音压了下来。
  吕布一出场,立刻响起如雷的掌声。
  戏开了好一会儿,雅图才走进到戏楼的包间,挨着母亲坐下。
  「你怎么现在才来?寿宴可把你忙坏了吧?」福晋慈爱亲热地握住雅图的手,将她半搂在怀里。
  「不忙,零星琐事我都交代给安总管了。」雅图笑了笑。
  「雅图这么能干,将来不知道是谁有这个好福气,可以把她娶回家去。」仪郡王福晋取笑道。
  「要把她嫁出去,我还真舍不得呢!」福晋爱怜地看着雅图。
  雅图笑而不语,隔着珠帘望向戏台,看见此时的吕布正被貂蝉的美貌慑得神魂颠倒,而她也发现,呆呆坐在另一侧的辰兰,其实早已被台上的吕布迷得魂飞天外了。
  「青春正当美年,?何错过佳期?」风流倜傥的吕布正在逗弄貂蝉。
  「易经语云,迟归终吉。」貂蝉羞怯法地垂首。
  「小姐但晓得易经上云,迟归终吉,可知诗经上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看着台上的吕布用大胆而露骨的眼神调戏貂蝉,雅图恍惚间彷佛看见了昨夜莲官看她的眼神。
  「只是未遇英雄耶。」美貂蝉娇羞试探。
  「小姐,俺吕布自出世以来,赤兔马踏平天下,画戟震动乾坤,攻于克,战必胜,天下无敌,在虎牢关前三战桃园十八路诸侯,俺吕布可算英雄吗?」已?貂蝉着迷的吕布吹嘘着赫赫战功。
  「温侯,可算得万将无敌,天下第一英雄耶。」貂蝉布下了情网,等着吕布落入网中。
  「那你就该许……」吕布邪魅轻瞟,用翎子去撩拨她。「许配英雄。」接着纵情大笑,轻狂之态毕现无遗。
  貂蝉掩口轻笑,无限娇羞。
  雅图看得心头像小鹿乱撞般,彷佛化身成了貂蝉,整个人被醺然半醉、眼神邪气的吕布所迷惑,忽然想起昨夜莲官捏她下巴的小动作,与此时在台上用翎子轻拂貂蝉下颚的逗弄方式如出一辙,她一时分不清台上的是吕布还是莲官?是真还是幻?
  台上的貂蝉使出浑身解数色诱吕布,吕布也风流地回以暧昧的一连串调情,这出精彩的《小宴》让场内不停声声叫好,下场后,场中仍是一片证赏的议论声和说笑声。
  休息没有多久,压轴的大戏《群英会》就上场了。
  周瑜一上来,紫金冠、双花翎、一样的白色箭衣和蟒袍,但儒雅的气质和睿智的眼神,有别于吕布的傲慢张狂与自命不凡,完全就是一个深具谋略、名震江东的水军都督周瑜。
  这一出场得到的采声更?热烈,整个场子几乎要沸腾了。
  周瑜佯醉试探蒋干,卸下蟒袍,抚琴吟唱——
  文字方块:雅图无法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沉醉,潇洒得意、气魄非凡的嗓音渗透进她的心里,她恍然地站起身移步到了珠帘前,不由自主地拨开珠帘,想清清楚楚地看着他——莲官?抑或是周瑜?随后,见他拔剑起舞,剑影翻飞,那份自信、优雅又咄咄逼人的气势,舞乱了她的心。她的泪水无意识地滑落,震动了她自己,也惊动了包间内的女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