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戒指
在明亮的灯光下,
蓝宝石戒指发出了极其耀目的闪光——
迷炫情人的双眼
“你的电话,晓蓝。”杨淑端一手掩着话筒,凑过身来低低的说:“又是他打来的。”
晓蓝连头都没有抬。“我不要接。跟他说我出去了好吗?”
淑端叹了一口气。“昨天他打了三次电话来你都不接,今早他又打了一次来你还是不接。晓蓝,我已经把所有可以用的借口都用光了!而且我想他没有一次相信我。现在你又要我跟他说什么?难不成跟他说你上厕所去了?”
“你不妨告诉他说我淹死在马桶里了!”
淑端吐了吐舌头。“小姐,我还不想被炒鱿鱼哩!”她莫可奈何地道:“好啦,好啦。唉,卷进你们两个中间,算我前辈子没积德。”
“乔先生?对不起,晓蓝不在。要我留个话给她吗?”一阵短暂的沉默。“是的,我知道了。我会告诉她的。”她挂了电话。回过头来,她给了晓蓝一个好奇的表情。
“你知道他都说了些什么吗?”
晓蓝摇了摇头,作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淑端坏坏地笑了。
“好吧,那我就省点口水了。”淑端笑嘻嘻地说着,假装埋下头去忙了。晓蓝气得瞪得瞪了她一眼。
“别使坏,淑端。”她央求道:“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嘛?”
“你这个女人真难搞。”晓蓝咕哝:“那么急着想知道他都说了些什么,为什么不自己和他说去呢?好啦,好啦,他说:他道歉。”
晓蓝的眼睛睁大了。“他——道歉?”
“是啊。”淑端询问地看着她:“怎么,你们吵架了?”
“不完全是。”她沉吟:“毋宁说是他对我缺乏信心来得恰当一些。”
淑端不解地看着她。“你为了这个生他的气,所以才一直不肯接他电话吗?那又何必呢,晓蓝,有什么误会,你们尽可以当面说清楚啊!你瞧瞧你自己,这几天来整天魂不守舍,都快成个游魂了。而咱们老板啊,花在电话上的钱大概已经够我家打一年的电话了!这算什么吗?”
晓蓝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没办法接他的电话,淑端。你不知道他上回在电话里是怎么骂我的!他根本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发起脾气来像炸弹一样!那种经历我可不想再有第二次。”
“可是他道歉了呀?”
晓蓝无言地点了点头。乔威是道歉了,而且是经由第三者传到她耳中的。这对他而言,想必是一种极不寻常的让步吧?她自己也不能说没有错。起码在她和何宗仁出去之前,应该先和他说清楚自己的立场的。那就不会吵这么一架了。而现在——现在——
现在她急切地等待起他的电话来,渴望着再一次听到他,渴望着和他和解,渴望着证明他们之间的牵系仍然存在。每回电话铃声一响她就惊跳,想着那会不会是他打来的,然而她失望了。接下来的两天,乔威再没试着和她联络。一次也没有。
这样的悬宕和思念使她紧张。她夜间睡得很浅,吃得也很少;在办公室里的时间,除了埋头做事之外,她绝少和同事们说话。连淑端都不例外。淑端了解她的心情,所以也不来烦她。
这天中午的午餐时间,办公室里热闹得很。有人从外头叫了便当来吃的,有从家里带了饭盒来的。晓蓝默然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的门,电梯的门开了,一个曲线玲珑的女子走了出来。看到晓蓝,她的嘴角向上弯起,而晓蓝的心则沉了下去。她还没忘记自己上一回看到这个女子的时候,是一种多么尴尬、多么火爆又多么不悦的场面。如果说这个世上有什么女人是她不愿意见的,那就是眼前这个艳光四射的影星——杜可妮了。
不幸的是,杜可妮却显然是冲着她来的,她真直直的走到了晓蓝身前,微笑着向她招呼。“出去吃午餐吗,贺小姐?”
她的笑容很甜,但是晓蓝一点也不相信她。上回碰面的时候,这个女人只差不曾扑上前来挖她的眼睛而已!
“是的。”她简单地说,直视着杜可妮。后者娇媚地笑了。
“那好极了。不介意和我一道用饭吧?”
“和你?”晓蓝一句话冲口而出:“为什么?”
“唉,贺小姐,我们都已经是成人了,不是吗?”杜可妮的眼睛慢慢地扫过她:“应该可以——用成人的方式来解决事情吧?”
怒气焚上了晓蓝的眼睛。杜可妮的言外之意很清楚。她根本还当晓蓝是个“嫩秧秧”的小土蛋,“成人”云云,其实不过是种嘲笑的名词而已。晓蓝的下巴昂起来了。很明显的,杜可妮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她虽然还不知道这个女人的目的何在,但是挑战既然到眼前来了,她贺晓蓝是不会去逃避的!
“你想吃点什么?”她问,看着杜可妮身上的圣罗兰奶油色洋装一眼。她本来是打算到街角那家小店里去吃点客饭的,但是杜可妮绝无可能跟她上那种地方去,所以晓蓝也就懒得问了。
杜可妮笑了起来。“我的车就在下面。”她简单地说,领着晓蓝下了楼。
二十分钟以后,她们已经在一家高级餐厅里坐定了。晓蓝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牛仔裙和斜纹衬衫一眼,决定不露出一点寒伧气来。衣服不对又怎么样?她本来就没打算上这种地方来吃饭的-.
菜上来了。杜可妮点的是法式-牛舌,晓蓝则给自己点了个炸明虾。她的心思其实一点来不在食物上头。可是她要是会让杜可妮看出这一点来,那她真是该死了!
“你和乔威认识多久了?”杜可妮一面切着牛舌一面问,问得仿佛全不经意。但晓蓝全身的肌肉都绷了起来。来了!她已经听到了战鼓的声音。
“你何不自己问他去呢?”她漫不经心地说着,专心对付自己的沙拉。你以为只有你会演戏啊?杜可妮,我也是有演戏经验的,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杜可妮清脆地笑出声来。“我本来想问的,但是聊得太愉快,所以忘记了。”她笑着说:“你知道,他昨天晚上从香港打长途电话来给我,我们聊了一个多小时。”
晓蓝的沙拉差点哽在喉咙里。乔威打电话给她?为什么?瞧杜可妮这个样子,她当然不可能是和乔威在电话里吵架!
她脸上那细微的表情变化并未逃过杜可妮的眼睛。“他也打电话给你了,我猜?”她懒洋洋地道:“不过我想他并没真的告诉你,所以只好央我帮忙。唉,男人呀。”她怜惜地摇了摇头,眼底露出了纵容的神色:“他们真是长不大,你不觉得么?连自己要什么都搞不清楚,闯了祸就要女人来帮着收拾——”她优雅地举起了杯子,浅浅的啜了一口白酒:“菜还合你意吗?这家餐厅的厨子,据说是到法国去留学过的。”
晓蓝竭尽力保持自己的胃口,但那明虾的气味好像突然之间完全消失了。“告诉我什么?”她问,把叉子握得死紧。
“就是——他发现他自己和你这样纠缠不清实在是不智之举。”她微笑着说:“他向我道歉,说他是一时之间昏了头了。我能说什么呢?他呀,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还好他现在总算清醒了过来。事实上。”她的微笑里有着无尽的满足:“等他一从香港回来,我们就要结婚了。”
血色从晓蓝的脸上全然褪去。乔威乔威要和杜可妮结婚了?但是——但是这怎么可能呢?乔威不是这样的人呀!他脾气不好是真的,生起气来会口不择言也是真的,但他从来不会故意对人残忍!不会用这种方法来刺伤她——
晓蓝的脑袋飞快地转起来。这里头有什么事情不对,非常之不对!那天乔威和她在电话里吵架的时候,还把她和杜可妮相比较呢!他对杜可妮的憎恶是显而易见的,乔威怎么也不是那种懦夫!不可能像杜可妮所说的那样,什么“闯了祸就要女人帮着来收拾”,乔威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他从来不是没有勇气认错的人,也绝不是那种不敢担当责任的人——
她的脑袋还在转个不休,那厢杜可妮又说话了:“所以啦,你可以看出这整桩事情对乔威而言有多尴尬。偏偏你还在他公司里做事。”
晓蓝霍然抬起头来。“这话什么意思?”
“唉,贺小姐,你不要误会我的好意。我只是在想,你们如果再见面的话,对彼此而言都很尴尬不是吗?尤其是你。像你这么年轻的女孩子,和乔威那样的人有了一段,以后在公司里要怎么做人呢?而且我相信他对你而言不是很——不好过吗?”
晓蓝突然很想笑。杜可妮这出“猫哭耗子假慈悲”的戏,已经演得太过火了!抬起头来,她用一种平静的声口问:“这么说,你是在建议我辞职-?”
杜可妮眼底闪过了一丝得意的神色。“我只是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她的声音几乎是温柔的:“而且我想,你最好是在乔威回来以前离开。”
晓蓝的笑声截断了她的陈述。“我也许不像你那样的见惯了大风大浪,杜小姐,但我也并不是一个白痴。”她直直地看着杜可妮。视线清明如水,言词坚定如石:“枉费你和乔威相识了那么久,对他的为人还是一无所知。乔威绝不可能没有勇气当面和我分手,更别说让你来转告他的决定了。下一次,杜小姐。”她微微地昂起了下巴:“如果你要想编造这种故事,最好对你的台词多下一点工夫去研究!”
杜可妮脸色微微一变,但旋即又笑了。“我知道你很难接受这种的事实,贺小姐。”她怜悯地说:“我了解你在感情上和自尊上都不能接受这个结局。可是我和他是多年的爱侣了。我知道他难道还不比你多?他这一类的小韵事从来也维持不了好久的,这点我相信你已经听过很多了。而你也不会有什么不同,你爱作梦尽管去作,可是——”她眼睛里露出了得意的表情:“信不信由你。他一回来,我们就要结婚了。”
她的戏果然演得精采万分,不愧是职业级的。但是晓蓝根本不为所动。“如果我对他真的不具任何意义,你就不会巴巴地跑来和我谈判了。”她一针见血地道:“而且这是乔威与我之间的事,我用不着在这儿和你争论。除非我听到乔威亲口告诉我说我们完了,那么我或者还会相信;但是现在——”她将身前的盘子推了开去:“我想我们最好都忘了这回事吧。”
杜可妮的嘴抿成了一条直线。“少自作聪明了,小丫头!”她啐道,那一直挂在她脸上的、优雅成熟的风度此时已然全部消失:“就凭你也想和我争吗?我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这对你只有好处!你不过是乔威猎艳名单上的最新一名,而我只是想帮你挽回一点自尊而已!”
“你想帮的人恐怕只是你自己吧?”晓蓝站起身来,拿起了自己的提包:“再见,杜小姐,我想我们没有必要再讨论下去了。”
两簇艳丽的红云飞上了杜可妮的脸。她的激怒是显而易见的。“不许走!”她咬着牙道:“我还没有说完呢!”
“那就抱歉了。因为我并不打算呆在这儿当你的听众。再见,杜小姐。”不再给杜可妮说话的余地,她转身直直地走了出去。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晓蓝的身子还在颤抖。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会有那样的勇气,去和杜可妮这样的女人针锋相对的抗争,而且居然还占了上风!是爱情给了她勇气呢,还是她一直有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潜力呢?毫无疑问,杜可妮这一次一定气疯了!但晓蓝发觉自己很难同情她。任何一个用这种卑鄙无耻的计谋来算计情敌的人,无论怎么说都不值得同情。难怪乔威会那样讨厌她!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杜可妮要想插手的话,真有那个能力给乔威带来很多麻烦的!
这一天里剩下的时间,平静无波地过去了。因为自愿加班,晓蓝在办公室里待得很晚。回到家时都已经晚上九点了。爸爸不在家,只留了张纸条说他到王伯伯家去下棋。晓蓝给自己洗了个澡,泡了杯蜂蜜柠檬,回到房里坐了下来。小小的公寓里只有她一个人在,街道外传来隐隐的车声。她将头枕在梳妆台上,突然觉得好寂寞,好寂寞……乔威,她在心里喊:乔威,你什么时候才回家呀?
拉开抽屉,她轻轻地取出了那只珠宝盒子,无限怜惜地打了开来。乔威送她的那只蓝宝石手镯立时在灯下发出耀目的闪光。尽管收到这只镯子的时候,她有着那么多的不甘不愿,有着那么多的不平衡,这只镯子却已是她和乔威之间仅有的几样联系之一了。她爱恋地抚着它,任由神思飞驰到他们之间的所有记忆里去。只有在她完全狐独的时候,她的心才是自由的。可以自由自在地思念他,自由自在地幻想。
是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思念。晓蓝跑了出去接电话,话筒那端传来的,是她最没料到的声音——在经过三天的等待之后,她早已放弃了希望的声音。
“晓蓝?”他的声音里有一点紧张:“可别又挂我电话了!”
她忍不住笑了。如释重负的轻松一刹那间淹流过她全身。“不,乔威,我不会挂你电话的。”她软软地说。
“不生我气了?”
“不了。”她柔柔地说:“我也不好。我要和宗仁出去的事,应该先征求你的谅解的。他是我的好朋友,如是而已,再也没有别的了。你总该相信男女之间可以有友情的吧?而且他那天晚上是来向我告别的。我本来想等你回来以后再告诉你,可是——”
“可是我并没有给你解释的机会。”乔威叹了口气。“而且你跟我说过你对那小子是当真的。”
晓蓝笑了。“那天晚上我们吵了一架,记得吗?”她提醒他:“生气时说的话,怎么作得了准呢?”
乔威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那么你也就该知道,那天我说的是气话呀。”他指责:“可是你就当真了!你一直不肯接我电话!”
“我现在不是接了么?算扯平了,好不好?”
乔威好像想说些什么,迟疑了片刻,出来的话却只是一句:“你今天心情还好吗?”
听到你的声音便够好了,她对自己说。但这话还不便说给乔威听,所以她只简单地道:“差不多啦。”
“真的?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发生什么——”晓蓝呆了一呆:“你怎么会想到要问这种问题的?”
“因为刘文贤今天打了通电话给我。”乔威慢条斯理地道:“他说他看见你和杜可妮在餐厅里说话。”
晓蓝瞪大了眼睛。“他也在餐厅里?我怎么一点也没注意到?”
“大敌当前,你怎么会有精神去注意其他的东西?”乔威的声音里带笑:“杜可妮这次败得很惨,嗯?”
“你怎么知道的?”晓蓝的好奇心整个被勾出来了:“刘文贤都和你说了些什么?我们说话的声音又不大,他怎么那么厉害都听见了?”
“他没听见什么。他只看见杜可妮和你说话时的表情,以及你昂着头走出餐厅的样子。对他来说这就够了。”他深思地加上一句:“对我来说这也就够了。我太了解杜可妮了,一听就知道她在搞什么把戏。只不过我还低估了你。贺晓蓝。”他好笑地说:“她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你又是怎么跟她说的?”
“喂,乔先生,你现在打的是越洋电话咄!”晓蓝没来由地觉得受伤了。他说得那么高兴,好像在看什么精采好戏似的,但是对她面言,这整个经过可并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你打这通电话就是为了要知道我是怎么和杜可妮吵架的吗?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玩!”
“晓蓝。”他打断了她。本来带笑的声音变得严肃了:“别乱下结论,好不好?我打这通电话是因为我关心你。刘兄说你的气色很不好,人也瘦了。”
晓蓝突然间一阵心酸,一阵委曲,泪水差点就滚了下来。“呵,是呀,你关心我极了,所以才整整三天没给我半个电话!”她咕哝道,一半是负气,一半是撒娇。
“晓蓝,公平点!”乔威像是急了:“我前前后后给你打了多少通电话你知道吗?可是你一直不接,不是吗?我是想给你一点时间,等你气消了再说。何况我这几天也实在忙坏了!我把七天的行程全挤到两三天里头,拚命想早点把事情办完了好赶回台湾去,好几顿饭根本都是在车子里啃个三明治就算了!这样你还好意思怪我?”
“你是说——你是说——”晓蓝的心跳加快了:“你要回来了吗?”
“明天晚上七点四十分到桃园国际机场,新加坡航空公司。”
“那么我明天去接你!”她喊,“乔威,你没有骗我呵?真的明天回来呵?”
“我还恨不得今天就能回去呢。”乔威保证道:“那么明天见了,晓蓝?”
明天?明天好像还要等上一个世纪!“明天见。”她轻轻地说,不舍地挂了电话。
第二天下午,晓蓝提早一个小时离开了办公室,赶回家去作准备。她不能穿得太正式,因为机场不是夜总会;也不能穿得太随便,因为她不希望乔威看到一个邋里邋遢的自己。她在穿衣镜前试了又试,试了又试,衣柜里的衣服全给她拉出来堆到床上了,还是没有一件教她自己看得中意。但是——但是时间已经不多了!没奈何,她还是挑了她第一次试穿时上身的那件米色无领的饰花上衣,配上同色宽幅打折的长裙,腰间系上一条颜色稍稍深上一些的宽腰皮带,再往手上套了个镂花中空的皮质手镯。拎起皮包,她急急地跑出了自己房间。
今天中午,她午餐是和父亲一起吃的。贺明伦听说了乔威要回来的消息,再看看女儿一脸飞扬的神彩,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自从晓蓝和乔威在电话吵了那么一架,乔威锲而不舍地猛打了几天电话以后,这老先生对于他们两人的交往,似乎比以前乐观多了。这使得晓蓝放了许多许多的心。事到如今,她知道,无论结果如何,她当初到底为了什么会和乔威交往,势将永远成为她和乔威之间的秘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透露给父亲知道了。而且,那原因也早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已经爱上了他。爱得一塌糊涂,爱得无可救药。
就会现在,当她跳上了中兴号往桃园而去的时候,晓蓝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脏擂鼓般的疾响。每一分钟都长得仿佛没有尽头,每一公里都消逝得像乌龟在爬。晓蓝每隔三十秒就从皮包里掏出手表来看。唉唉,现在才六点半而已!
她在晚上七点到了机场,暗自祈祷飞机居然早到了。但是很不幸,这个世界并不因为她的恋爱而改变,那该死的飞机硬是等到七点四十五分才抵达。晓蓝已经觉得自己的脖子伸得快要变成长颈鹿了,而后面还有着漫长的出关手续呢。可是,可是乔威任何时候都可能出现了,不是吗?她绞紧了双手,只觉得心脏已经快要跳出了胸腔。
她并没有等上多久,一个高大的、提了个公事包的身影便已经映入眼帘。晓蓝的血液全都往头上冲了过去。“乔威!”她喊:“乔威,我在这里呀!”
几乎就在同时,乔威也看见她了。他的脸上绽出了明亮的笑容,很快地朝着她跑了过去。也不管别人是不是在看,一把就将她揽入怀中,半天不肯放开。
晓蓝只觉得脑袋里一阵晕旋。真的回来了,乔威真的在这里!她就在他怀抱之中,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感觉到他温热的体气……呵,这是她所爱的人呀,而他的怀抱是那样的温暖,那样的安全,那样理所当然的是她所归属的地方!晓蓝将头埋入他宽厚的胸膛里,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叹息。
是乔威将她推远了一些,抬起了她小小的脸。“你真的瘦了。”他慢慢地说:“刘兄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夸大其辞哩。你看看你——”
“别光说我。你自己还不是瘦了。”晓蓝微笑地碰了碰他的脸。他是瘦了,好明显的一圈。脸上的棱角都显出来了。“这几天太忙了,是不是?”她柔柔的问。
乔威笑着摇了摇头,拥着她往外走去。“先回去吧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他说着,伸手招来了一辆计程车。
“台北。”乔威吩咐。那司机回过头来瞧了他们一眼。
“先生从那里来呀?”他问,一面将车往外开去。
这是一个十分健谈的司机,一路说个不停,问东问西。有这么个第三者在,他们两人什么话也不能说,只好和那司机天南地北的闲聊。只是在这一路之上,乔威一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好不容易,台北到了。他们在乔威的公寓前下了车。车子一走,乔威就忍不住咒了一句:“好-嗦的司机!”晓蓝笑出声来。乔威看了她一眼,眼色变得深沉了。
那眼光使她颤抖。她开始怀疑自己和乔威到他公寓来是不是明智之举了。可是——可是,她那么想和他独处呵!而且她也不是害怕——并不真的害怕,而毋宁是一种期待。上回和乔威在他办公室里的缠绵记忆犹新,而乔威曾对她说过:等他回来再和她继续他们之间的“对话”……
红云爬上了晓蓝的脸。不羞呵,贺晓蓝,还没有出嫁的黄花大闺女呢,怎么净在脑子里转这种歪念头!她拚命地咬紧了自己下唇,可是心跳偏偏愈来愈急。她偷偷地看了乔威宽阔的背影一眼,忙又调开了眼睛。
乔威已经将公寓的门打开了。回到自己家中,他随随便便的将手提包丢在客厅一角,便走到厨房里去开冰箱。“想喝点什么?果汁好吗?”
“好。”她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乔威端着两只杯子走了过来,递了一杯给她,而后很舒服地坐了下来。
“你和杜可妮是怎么碰到一起的?她和你说了些什么?”他很感兴趣的问。
晓蓝告诉了他。乔威忍不住大笑了。“你知道吗,贺晓蓝,你是个小母老虎。”他的眼睛闪闪发亮:“我真想看看杜可妮当时的表情!她实在是把你给估计得太低了!”
“不。”晓蓝淡淡的道:“我认为她所犯的错是,把你给估计得太低了。”
乔威的笑容敛了起来。他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倾身向前来握住了她的手。“而你是把我给估计得太高。”他专注地凝视着她:“我何德何能竟能得你如此的信任?”
一股热流从心底涌了上来,威胁着要冲出她的眸子。晓蓝赶忙闭了一下眼睛。“咦,我们的乔先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谦虚了?”她微笑着,试着把气氛弄得轻松一些:“这可不怎么像你喔!”
乔威笑了,握着她的手却又紧了一些。“我从你那儿学来的。”他说:“你使我发现自己曾经犯过多少错误,下错过多少判断,以及,有多么自以为是。”他低下了自己的眼睛:“你能够那样去信任我,而我却一次又一次地怀疑你,生一些莫名其妙的气……”
“可是你道歉了呀。”她温柔地说,好想将他整个人揽进怀里。要乔威作这样的自我剖白是极端不容易的,她知道,因为他并没有表白自己感情的习惯。
乔威发出了一声短笑。“我是道歉了。可是那花了我好长一段的时间,才算把事情想清楚。那天晚上我实在是被嫉妒冲昏头了。”
晓蓝很快地瞥了他一眼。乔威点了点头。“是的,我是在嫉妒。我本来不知道那个叫嫉妒,因为我这辈子就没嫉妒过。可是为了你的缘故,我在很短的几天里不断经历到这种感情。先是你和刘兄跳舞,然后又是那个姓何的小子……”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如果这种全无理智可言的愤怒不叫嫉妒的话,那天底下就没有“嫉妒”这回事了。”他苦涩的笑了一笑:“我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把我们相处时的所有片断都拿出来再三思考,终于一点一滴的推翻了我对你的怀疑。我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而我唯一的解释只是:“我那时是被嫉妒冲昏头了。晓蓝。”他深深的凝视着她:“你曾经对我说过,我总有一天会遇上一个令我倾心的女子,而恐怕到了那个时候,我的偏见会蒙蔽了我的眼睛,害得我连自己的情感都分辨不出来。记得这段话吗?”
她无言地点了点头。乔威很快的接了下去:“我想你真的料对了。刚开始的时候,我根本不能明白自己身上究竟出了什么事。一直到和你吵过那一架,一直到我对自己承认了自己是在嫉妒以后,我才终于发现——我已经爱上了你。”
晓蓝的心脏整个儿绞起来了。狂喜的泪水涌进了她的眼睛。“乔威。”她屏住了自己呼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喔,乔威!”不能再有任何言语,她将自己整个的投进了他的怀里。
乔威紧紧的搂住了她。““喔,乔威”是什么意思?”他哑着声音问:“说点别的,成不成?”
晓蓝从他怀中抬起脸来。泪水已然奔流在她白玉般的脸颊上,但她唇边的微笑却是充满幸福的:“你是说你不知道?你是说你还要我来告诉你吗?”她又哭又笑:“你这个傻瓜啊!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早就爱上你了吗?”
乔威的吻雨点一样地落了下来,点在她脸颊上,鼻梁上,和泪水上。他抱她抱得那样紧,几乎要把她揉进他自己身体里头去了:“我想我是感觉到了的。尤其在刘兄告诉我说你瘦了一大圈以后。”他承认:“可是这种感情对我而言还太陌生。我想我——”他有些生涩的笑了一笑:“我只是需要一点口头上的保证罢了。”
“你已经有了,不是么?”她柔柔的说,清亮的眼睛直视着他的眸子:“我的人在这里,我的心也在这里。”
“光是这样还不够。”他霸气的说:“你还得尽快嫁给我!”
晓蓝忍不住笑了。“这点我完全没有异议。”她快乐的说。乔威也笑了。低下来头亲了亲她。先是轻轻的亲,而后他的吻加重了。
那是一个异常缠绵的吻。非比寻常的甜蜜,非比寻常的热烈。晓蓝被他吻得天旋地转,也察觉到他的呼吸变得不稳了,肌肉绷紧了。然而这回她不在乎。只要是在他的怀里,没有什么事情是她会再去在乎的了。
是乔威先结束了这个吻,艰难地抬起头来。他额角渗出了细微的汗珠,但他的眼睛却是闪亮的。“这样好多了。”他满足的说:“每次我亲完你以后,都会产生罪恶感,觉得我——呃,在诱拐纯情少女。”
晓蓝给了他一个白眼。乔威笑着握紧了她。“你知道,那一段时间里,我跟自己挣扎得好厉害。我一直告诉自己说那是欲望,可是到了后来,这种说词连我自己都不能相信了。因为如果只是欲望,我大可发泄完了便自顾自的走开。可是如果我那样做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恨我。而我受不了你恨我。”他微微地顿,这才接下去:“所以——那天在办公室里和你那样亲热以后,我根本没有勇气再见到你。我怕我会把持不住自己……”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而晓蓝感动地抱紧了他。原来如此!这就是乔威提早和她道别的原因了!
他轻轻地推开了她,从口袋里取了个盒子出来,“我有样东西要给你。”他说,一面揭开了盖子。晓蓝的视线登时被那东西全然吸引了过去。在明亮的灯光下,那只蓝宝石戒指发出了极其耀目的闪光——和那串蓝宝石手镯一样耀目的闪光。
乔威取出了戒指,套在她左手的无名指上。大小完全合适,衬得她春葱一般的纤手更加引人注目。
“我临走前一天才到银楼去拿回来的。”乔威微笑着说:“这就是我们的订婚戒指了。晓蓝,你说好吗?”
“哦,乔威!”她轻喊,眼眸中不知不觉地又盛满了泪珠:“这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丽的戒指了!”
他执起了她的手,密密地合在自己掌中。“只还有一件事。”他庄重地道:“我和杜可妮之间的事还没完。而我想她是没有那么善罢干休的。这个女人比我原先所预料的还要顽固。你已经和她对过一阵了,晓蓝,你——觉得自己还能忍受多少呢?如果你不想她再来打扰你,我想我可以把订婚的事延后发表,让你置身事外。我不希望你为了我而受伤,也不希望——”
“别傻了,乔威。”她温柔地打断了他,因他的保护欲而深受感动:“这本来就是唯一可以让杜可妮死心的办法,不是吗?再说我并不怕那个女人。而今有你在我身边,我就更不需要怕她了。”
乔威深深的凝视着她,而后笑了。“你一直是个勇敢的女孩子,晓蓝,比我还勇敢得多。”他执起她的手来深深一吻。那只戒指在他眼中反映出璀灿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