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经过在如意酒店几个月的培训,唐婧对于该酒店有了一定程度上的了解,对于她需要涉及的业务日渐熟知。培训结束后,让她高兴万分的是,她被分配到客房部当领班。唯一让她感到郁闷的是,她一个应届生,一去那儿就让她当领班,这招来了别人的嫉妒。
刚开始,有人问她跟酒店哪个高管是亲戚,她说没有很多人都不信。但事实就是这样,至于领导为什么任她为领班,她也不知道。她想,兴许是她在培训的过程中,表现得很突出,那位伯乐终于发现了她这匹千里马了吧。想到这个,她兀自笑了笑。
上班的日子,唐婧觉得要比在学校过得更为充实,一天到晚,很少有闲着的时候。
公司不提供住宿,她就在公司附近租了个一室一厅的房子,下班回去挺近的,不会浪费她在路上的时间。
没了电脑做什么事总不太方便,所以前不久唐婧便去买了台。每天晚上她除了随意地浏览一些网页,还会习惯性地登陆QQ,这习惯在她上学期间已经养成,现今已很难改掉。
那个叫“辛仔”的头像一直处于灰色状态。
如果没有记错,这名字还是唐婧当初帮章辛取的。刚认识章辛那会儿,他的QQ昵称是“江湖小子”,这昵称是有些气势,但唐婧不喜欢。后来,她便将自己想了很多遍,精心筛选后的“辛仔”免费送给了他。
可惜,“辛仔”已不再属于她。
出于不甘和不解,唐婧在这之前去找过章辛。
那天,天气晴好,满空气里都充满了夏天独有的味道,饱满的绿色和怒放的花儿让人心旷神怡。
唐婧却无暇顾及生机勃勃的景色,因为,她的春天已走远,她的心直接滤掉了夏秋两个季节,缓缓向冬季滑行。
由于她打他电话老是关机,所以当唐婧出现在章辛面前时,章辛格外吃惊。
“你来干什么?”章辛淡漠地看着她。
唐婧突然觉得站在她面前的章辛好陌生,就像是另外一个人。她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亲密地唤他“辛仔”,也不会再挽上他的胳膊……那个和他亲密的她,不在了。
“我们真的没有可能了吗?”唐婧想挽回。
这个问题她想了很久,她是个从不轻易妥协的人,但这次为了爱情,左思右想,她打算争取一下,看能不能挽回他们已经相处了三年的感情。
“……是。”章辛犹豫了会儿,斩钉截铁地回答。
“为什么?”尽管知道这样问很白痴,可唐婧就一直不明白,她又没做错什么,章辛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呢?这次的分手竟来得如此决绝。
“理由我已经跟你说过了。”章辛低低地说道。
“什么理由?你说我野蛮那个吗?你简直就是无中生有。”
“那……那我说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了,你满意了吧?”
“你中邪了,是不是?”唐婧没想到章辛会这么跟她说,一点也不顾虑她的感受。要是以前,他什么都会替她着想。怎么到了要分手的时候,他就变了呢?
“清醒些吧,我们结束了。”说完,章辛毫不犹豫地走了。
唐婧看着曾经很熟悉如今很陌生的背影发呆,她很想上前拉住他,再跟他说点什么。然而,他刚才对她的神态、对她的说的话,都让她觉得一切都没必要了。
就这样,对于挽回这段感情,唐婧已没了任何念想。
唐婧一如既往地忙碌着,这些天没到住客高峰期,她可以准时回她那个小窝。
下班临走时,唐婧跟客房部经理李翔打招呼:“李经理,我先走了。”
“唐婧,等等。”李翔叫住了她。
唐婧稍稍一愣,隐约感觉他这一叫应该没好事。
果然,李翔说:“刚刚接到前厅部的电话,今晚有旅行团要过来入住,你现在得安排人去检查下客房。”
“行。”唐婧几乎是一口应下。
工作就是这样,一旦任务来了,就要任劳任怨地去做。身为一名职员,唐婧随时准备着。
唐婧将任务一一跟别人交代好,空余一点时间用来歇息。
她踱着步子走到了窗前,七八点钟的窗外,已被闪烁的霓虹所占据。偷来这片刻的闲暇时光,她变得安安静静的,享受这一刻的安宁。
可是,很快这份安宁被打破了。
“唐领班,唐领班……”慌慌张张的声音在唐婧的身后响起。
“怎么了?”唐婧迅速地进入临战状态。
小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咱们的客房都被预定了,可有个女的就一定要一间房,我让她到别的地方看看,她就是不听。”
“我去看看。”唐婧踩着高跟鞋“蹬蹬蹬”地走去。
大厅里,有个化妆化得很妩媚的女人,双手抱胸,提着LV的手提包,穿着深紫色长裙,脚上穿了双足以做利器的高跟鞋,鞋面镶钻,在大厅的灯光下,闪闪发光。
“你是这儿的经理吗?”杨姗将一直戴着的大墨镜拿了下来,斜看了唐婧一眼。
“不是,我是领班。”唐婧微笑着对她说。
“领班呀。”杨姗一脸不屑,“你们经理呢?”她漫不经心地玩弄着墨镜。
“你要订房间,是吗?”唐婧尽可能客气地跟她说。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杨姗说道,“让你们经理过来,我这之前就预订了,你们当时还说有的,怎么我一来就说没有了。”
“你等我一下。”唐婧到前厅小姐那儿问了问情况,前厅小姐说这女的没预订过,唐婧想也许是这女人在编瞎话,走到了她面前,底气十足地说,“这位小姐,你想想,你预订过吗?”
“预订没预订我自己还不清楚。”杨姗肯定地说。
“那要不这样吧……”唐婧稍稍一想,“我帮你在附近的酒店看看有没有空房间。”
“我已经预订好你们这边的了,凭什么还要我住在别的地方。”杨姗有些气了,她走到前台处,直接问前台小姐,“我明明给你们打电话预订了房间,当时谁在这儿值班的?”
前台小姐看着杨姗这副架势,战战兢兢地说:“是我。”
“你是不是偷懒没记下来啊?”杨姗向她吼道。
为了维护酒店的声誉,唐婧走到了杨姗的身旁:“请这位小姐声音小点儿。”她想,就算是前台小姐那儿有所疏忽,也轮不到这个女人在这儿指手画脚的,她的正义心开始涌动。
“我声音大怎么了?”杨姗将声音又提高了几分贝。
“别在这儿撒野,这儿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唐婧一向本着顾客至上的服务理念去服务他人,但是遇到这样的,就不能以那种方式去对待了。
对待胡搅蛮缠的顾客,你越是把他当上帝,他越是把你当烂泥;你越是狠狠地捧他,他越是狠狠地摔你。
“……”杨姗不可置信地看着唐婧,她这位娇小姐还没遭人这么骂过,气得想把货真价实的LV包甩到唐婧的脸上。还好,素来教养还算高的她,只是杏眼圆睁,气得说话都不连贯了,“我……我要见……你们的董事长孟庆。”
当“孟庆”两个字从杨姗口中说出来后,在场的几个人都十分吃惊地看着她。一开始他们对她的话持怀疑态度,认为她是在胡诌,但想了想,就算胡诌的话,怎么胡诌出他们老总的名字呢?有人慌了,都说老虎的尾巴碰不得,万一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女人跟他们老总有什么特殊关系,惹了她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小姐……这位小姐……我帮你看看有没有谁待会儿要退房的。”前台小姐边说边急忙跑去客房查看。
站在唐婧身旁的小李显然被吓住了,推了推唐婧,向她使了个害怕的眼神。
唐婧除了吃惊外,神情倒是镇定得很,正想说什么时,恰巧,他们董事长来了。
“刚才谁在大声嚷嚷的?”孟庆醇厚的声音在大厅里响起。
“啊,孟伯伯。”杨姗一见到孟庆,笑容立马堆到脸上,凑到了他的身旁,嗲声嗲气地叫着。
“姗姗。”孟庆亲切地叫她。
“董事长来了,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呀?”小李附在唐婧的耳边,小声说。
“见机行事吧。”唐婧毫不慌张地走上前,贴上了她的笑脸,“董事长,您好。”
“刚才怎么回事?”孟庆一脸严肃地问。
“孟伯伯,就是她!”杨姗撅起了小嘴,气哼哼地瞪着唐婧。
孟庆扫了眼唐婧,继而转过头低声对杨姗说:“有什么事,到我办公室说。”
“嗯。”杨姗临走时,还不忘抛给唐婧不满的眼神。
唐婧装作视而不见,不予理会。
第二节
第二天中午,李翔把唐婧叫到他的办公室。
“唐婧……”李翔素来说话爽快,这次却有些犹豫。
“李经理,找我有什么事吗?”唐婧看李翔的面色比较凝重,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你得罪谁不好,非得得罪孟董事长?”李翔敲了敲桌子,神色不悦道。
“得罪孟董事长?”唐婧的心猛然一沉,昨晚的事在脑中闪现,难不成是杨姗跟孟庆说了什么?
“是啊,要不然……”李翔长叹一口气说,“你怎么会被他开除?”
“……”唐婧愣愣地看着李翔,许久都不说话。
“今天是你最后一天上班,明天你来公司把自己的东西收拾收拾吧,这个月的工资,记得到财务那儿领。”
唐婧作为李翔所在部门的一员,她对待工作认真的态度,被李翔看好。当李翔听到孟庆要开除唐婧时,他替唐婧说了不少好话,但是孟庆似乎是铁了心要开除唐婧,所以,愣是李翔如何跟孟庆磨嘴皮子,都没撼动孟庆的决定。
“我知道了,李经理,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工作去了。”唐婧假装若无其事,朝李翔轻笑道。
“唐婧,在这儿你干得不错,以后,继续努力,我相信你会干得更加出色!”李翔鼓励她。
“我会的,谢谢李经理。”
唐婧站起身,朝门外走去。窗外的阳光拉长了她的身影,仿若也拉长了她心中沉沉的落寞。
下午工作时,唐婧显得无精打采。
“唐领班,你身体不舒服吗?”小李看到唐婧这副模样,不禁问道。
“没有。”
“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可能昨晚睡得晚,睡眠不足吧。”唐婧随便找了个理由。
唐婧并没有把昨晚自己跟杨姗对峙的事放在心上,没想到杨姗倒是格外得当真,报复来得迅速,跟来得猛烈地暴风雨一般。
事已如此,唐婧只能接受这样的现实。
平时到了下班时间,唐婧都会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今日,她在公司里多逗留了会儿,走出酒店时,华灯早已亮起。
昏黄的夜色一点点地将她吞噬,揭开她的伤口。
方才唐婧吃饭时喝了点酒,此时,酒精慢慢地侵袭而来。她站在如意酒店门口,静静地看着闪亮的招牌,心里酸酸的。
在这儿,工作了几个月,要离开这里,唐婧忽然有些不舍。曾经她立下的坚定目标,变得模糊。
酒店外是格外喧嚣的世界,唐婧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停车场一个暗寂的角落里。
她无法相信自己就这样加入了无业者的行列,她曾有过天高地远的理想就这样被粉碎了吗?虽然领班这个职位跟她要追求的管理层还相差一大截,但她一个刚毕业的学生没有当服务员,她就觉得领导高抬她了。既然领导给了她这样一个好机会,她理应好好把握,却不想因言语不当而被开除。
在说话方面,有时她欠考虑。
人生最茫然的事,莫过于在无知中犯错。不经他人点拨,永远都不会清醒过来。
唐婧沿着墙来来回回地走。就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她不知道自己到底逡巡了多少回,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不知何处才是尽头,忽然觉得人生了无生趣。
她想紧紧握住的东西,通常如细沙一般,像长了腿脚,溜得比谁都快。
终于走累了,她停了下来,才发觉已经走出了那方小空间,走到了停车场的外边。
此时的风凉飕飕的,吹在她身上,让她有了几许朗然。
唐婧抬头望天,月朗星稀的夜空被高大的建筑物切割开,只投射下少许的束束微光,不比霓虹耀眼,却自有本身所携带的清幽。她想选个最好的角度,看看久违的夜景。
依稀记得,儿时,在夏日的夜晚,唐婧会搬上座椅,在自家的阳台上仰视点点繁星和朗朗新月。那时候的她,还以为这样的景色会一直见到。如今,在最繁华的青城街道上,那景色已是罕见。
抛开尘世的烦嚣,投入一种她自认为幽雅的意境中,是唐婧最热衷的事情。然而,就连她自认为幽雅的意境,此刻,也成了种奢侈。
她没有目的地晃荡着,突然,一束刺眼的光彻底打破了她在某种程度上追求的幽雅。现实就这样无情地闯入她的世界,她只能避让到一旁,让车驶进停车场。
在唐婧一个人安静地呆了差不多五分钟的时候,幽暗的光线中,她远远地看到两个身影从停车场出来,向她这个方位走过来。有个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飘到她的耳边,声音甚小,唐婧无法辨清,况且她也没心思想去知道这个人是谁。直到她大约看清了那个人的面孔,方知那人是谁。接着,几乎是下意识,她背过身去。
唐婧怎会想到自己又碰上了景澄,她可不想再跟他有任何正面交锋,这只会给她添麻烦。她真的搞不懂,为什么在她最为落魄的时候总能见到他,他如同一个恶魔。是不是上天专门负责他来嘲讽她的失落和挫败的呢?
此时,她为自己的躲避感到些微的羞耻,明明没做什么亏心事,却还要这样避开他。
“你出来了,怎么也不给他们电话?以为住在这家酒店,就不会找到你吗?”景澄那淡漠的声音准确无误地落到唐婧的听觉范围内。
唐婧像根木桩般呆呆地矗立在原地,想什么不好,脑中蓦地浮现出“僵尸”两个字。在这个诡异的气氛里,她猛地一哆嗦,引起了司机高飞的注意。
高飞好奇地撞了唐婧一下,打算若无其事地走开时,唐婧却猛然转过身来,两人互相对视,都吓了对方一跳。
“你鬼啊?站在这儿吓谁呢?”高飞先出了声。
“喂,是你先撞我的,好吧?”唐婧郁闷地说。
她看向景澄,两人的视线正好撞到了一块儿。遭了,还是被发现了,她在心中哀叹一声。
“先这样吧,我快到了,到你那儿再说。”景澄利落地挂了电话,继而将目光移到唐婧的身上,挑了挑眉毛,“又是你。”
唐婧毫不给他面子,扭过头去,不打算跟他说话。
“还没下班?”景澄随意地问道。
“嗯。”唐婧低低应道,神情淡漠。
“不要总拉着一张脸,你们酒店没微笑服务这一项吗?”景澄的眼眸深邃如潭,定定地看着唐婧。
“有没有与你无关。”因为工作的事,唐婧心情本来就不太好,遇见景澄,又添了几许烦躁。
此时,她的烦躁全数落在了景澄的眼里。景澄平静无波地望着她,对于她的神情视若无睹。
唐婧不想跟他磨磨蹭蹭,困惑地问:“为什么我在哪儿,你就会出现在哪儿啊?”
“照你这样说,是我在跟踪你了?”景澄好整以暇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唐婧眉头紧锁,“难道不是这样吗?”
“青城就这么大,我能碰上你不是件很正常的事吗?”景澄淡然一笑,“你不觉得这是种缘分吗?”
但凡能够在千千万万个人中相遇的两个人,兴许总有那么点缘分的吧。
只是,这样的缘分,唐婧一点也不稀罕,她所需索的缘分也从来都不是这样的。如若两人真的有缘,应当在对的时间遇上。但她觉得他们俩的遇见都不是件让人愉悦的事,相反,总会发生一点乌龙的事来。
这一刻,她视他为自己的克星,遇不得,碰不得,更加招惹不得。唯有躲避,方为上策。
虽然她极为不相信宿命论之说,但自从遇见了他,在她的思维天平中,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各占了一半,甚至,有时唯心主义占了上风。好比现在,她无法不相信命运,不想遇到的人偏偏总在不恰当的时机遇到,这何尝不是上天故意安排的?
唐婧自嘲般地笑了笑,看向景澄:“再见,但愿不要再见。”
她准备走,景澄高大的身体挡在了她的面前,他倾过身去:“这不是你说了算,有缘我们还会再见。”他们之间,只剩双臂的距离,景澄温热的呼吸轻轻浅浅地拂过唐婧的脸畔。
如此近地看着他,让唐婧有些不习惯。那股男人的气息清晰地飘荡在她周身,好似带着某种清冽的香气,不浓郁,却淡雅沁鼻,是她所喜欢的那种味道。唐婧忽然笑了,淡淡地说:“我这等小人物,你一定不会记住,是吧?”
“记住一个人,不在于他的身份高低,而在于,他在你心里重不重要。”景澄的气息尽数喷到她的脸上,无限缭绕。
忽然间,唐婧发觉自己压根儿就没必要跟他在这些问题上有所计较。
“好吧,就当我倒霉,又遇到你了。”唐婧无奈地说。
“你能遇到我们景……”高飞还没把“景总”两个字完整地说出口,景澄朝他使了使眼神,他便乖乖地闭上了嘴。
“我有你说得这么可怕吗?”景澄眉头微微皱起。
是啊,在唐婧眼里,他就是可怕的魔鬼,让她不敢靠近。幽暗的光线中,她隐约能看清他那分明的唇线,坚毅而性感,带着无尽的诱惑力。
蓦然,那一幕像胶带般在她脑中回放,穿过记忆,被越拉越近,他们的唇曾一起贴近过。那时,她只觉得一切来得太突然,事后,她能感觉到他唇上所带有的温度。那般触觉,她依旧记得,随着他诱人的嘴唇而被渐渐放大。
直到景澄问她“你今晚加班吗?”唐婧方察觉到刚才的失态,脸上不知何时已飞上了两抹淡淡的红晕,幸而光线昏暗,要不然她觉得自己真够丢人的。仅仅因为一个吻,不管当时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这吻被她清楚地记住了,她感到诧异和羞耻。
她心里明明知道景澄这样问并无恶意,相反,应该算是种关心吧。但是,现在听到这样的问话,只会让她更加难受。有时,她还抱怨过加班,而这时,她想加班都没人给她机会了。很多事情,往往都是如此,拥有时不知珍贵,失去时方觉惋惜。
将心思藏在一个无人的地方,唐婧就觉得无人能窥探得到,她选择避开这个问题,不再跟他争锋相对,嫣然一笑:“已经下班了,我现在就走。”
她已然没了再释放心情的欲望,打算回家。
不一会儿,远处有个人影向唐婧所在的方向走过去。
唐婧还没看清她,那人的声音便清晰地传了过来:“哎呀,你在这儿啊,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呢?”
“姗姗啊。”高飞笑意满面地迎了上去。
“是吗?”景澄掏出手机看了看,果然有一个未接电话,想来是他刚才跟唐婧说话太入神,以致他都没注意到手机的震动,脸上掠过一丝薄薄的歉意,“刚才没注意到。”
杨姗落落大方地挽上了景澄的胳膊,温柔地说:“这儿条件还是不错的,我住这儿你不用担心我的。”
唐婧看他们如此,便觉得他们关系应该不一般。不是夫妻也是情侣。她仔细地看了下杨姗的脸,虽说算不是大美人,但是浑身散发出一股魅力,不像其他女子娇柔妩媚,自有她独特的气质。两个人站在一起倒是挺般配的,再细细看之,唐婧竟发觉他们还有几分夫妻相,脸部的轮廓有些微的相像。
杨姗一瞧眼前还站着一个人,定睛一看,岂不是刚刚跟她斗嘴的那个女人,不禁惊讶地看着她,然后又更为惊讶地看着景澄。
“你认识她?”杨姗粗着嗓子问。
“你说她?”景澄倒显得镇定,嘴角微微挑起,没有正面作答。
杨姗还是明白了景澄的意思,她又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惊讶的口吻重了几许。
“我去看看你住的地方,要是不好,今晚就到我那边住。”景澄转移了话题。
唐婧听了,对自己刚才的猜测有了个肯定的答案。
“知道啦。”杨姗应道。
临走时,杨姗突然想到了什么,手依然搭在景澄的胳膊上,随口说:“你知道吗,她被公司炒了。”
忽然,景澄停住了脚步,稍稍扭头看了看唐婧。有几缕灯光细碎地洒在她洁净的面庞上,她的眸子清亮如星辰,神情里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不明显却被细心的他发现了。
随即,她的视线也直直地射向他,两人的视线隔着空气,撞到了一起。她没有回避他的眼神,就纳闷地看着他。
他仿若看到了她眼中稍纵即逝的忧伤,带着灼目的流光,一不小心,落在了他的心上。他的嘴翕张了几下,终究还是欲言又止。
“看什么呢?”杨姗禁不住好奇,往后看了看,除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唐婧外,别无他人。而这时,景澄已经将看着唐婧的目光收了回来,他淡淡地回答:“没什么。”说罢,便跟杨姗一同离去,当然,还有他的司机高飞。
他们一走,唐婧仍站在微凉的夜风中,心灰意冷,任由风儿侵略。方才当她听到杨姗那么说时,她的心在一点点地往下坠,被人嘲弄的感觉不太好受。何况又让景澄知道了此时的她是落魄的,万千思绪在她脑中缠绕,让她觉得有些微的窒息。
第三节
接下来的日子里,唐婧过得甚为空虚,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很明显,她心里明了通透,少了一份像样的工作,生活变得枯燥起来,渐渐磨平她的斗志,令她格外困扰。
到了差不多要到交房租的时候。唐婧开始犯愁了,找工作的事还没啥头绪,这房租又生生抛给了她一个难题。
房租霸占了她工资的一半,其他的零碎费用凑起来也不少。她工作时间不长,现在又被炒了,公司那边说要赔她违约金,但是说话不算数,就多付了她一个月的工资,所以她银行卡里基本没多少余额。她觉得自己也老大不小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应该要有自给自足的能力了。想着银行卡里可怜巴巴的那点钱,唐婧就觉得闹心。
幸好,唐婧在学校时,处的朋友都很仗义。她第一个想到要借钱的人就是周蕾蕾,然后又东拼西凑,总算凑到了交房租的钱。到了要再押一个月的租金时,唐婧没钱了,只好把房子退掉,她跟房东说好,给她一天时间收拾东西。
她的衣物并不多,收拾起来不算麻烦。但有一点,是她最为苦恼的,东西收好了,她该放哪儿呢?接下来她得去找个租金便宜的房子,可是,租金便宜的房子又该去哪儿找呢?诸如此类的问题接踵而来。
炎炎夏日,收拾起物品来,弄得她浑身出汗,但她现在顾不上自己的仪容,无力地坐在了还算凉快的地板上。
“这鬼天气,真要人命啊……”唐婧长叹一声,其实,她心里更为清楚的是,最要人命的不是天气,而是她烦乱的心。
她走到了洗手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自己瘦了,憔悴了,不再是那个带着稍许婴儿肥的她了。
唐婧凝视着镜子,许久才回过神来。这时,手机铃声响起,她赶紧用毛巾擦了擦脸,跑去客厅。
电话是周蕾蕾打开的,此刻,听到周蕾蕾的声音时,唐婧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有些温暖的声音总能让她找到几许向上的力量。
“蕾蕾,现在你不是上班时间吗,怎么有空给我电话的?”唐婧说道。
“这不是想你了吗。”周蕾蕾温软地说,声音如轻柔的潭水,抚摸着唐婧的心房。
“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么肉麻啦?哪儿学的,还是恋爱了?”
“哪有,别乱想,我可要保持一个人的生活,多自在。”
“你也不小了,该为自己的将来想一想了。”
“这话现在听了已对我没有什么用了,婧婧,你知道吗,我一下班,我妈就会跟我唠叨,说哪家哪家的小伙子不错啦,要不要我去看看,听得我耳朵都快生茧了。”
唐婧听了忍不住笑道:“你妈这样做还不是为你好,难不成等你人老珠黄了再嫁人?”
“哎哎,臭丫头,我不去看那些人,又不代表我年轻的时候不嫁人。女人嘛,到了一定年龄就得恋爱生子,这我知道。而且,男人在选女人时,你越年轻就越抢手,你越老就越遭人嫌弃。”
“你知道这些也不听听你家里的话,去看看,看一下自己又不会少什么。”
“当然不会少什么,我就觉得,我刚刚工作,等过一段时间再看看,我就是不想因为恋爱分心。”
“这倒也是。”唐婧表示赞同,反正她现在是不需要担心要不要谈恋爱的问题,她家里也没催她,那她就想再去找份工作。
“说正经的,婧婧。”周蕾蕾迟疑了一会儿,“你现在不是要退房吗?那你退房以后住哪儿呢?”
“还没想好。”唐婧一听到这个头就大,看着地上整理好的两个大箱子,心里蓦地就掠过一丝酸楚。明明是本地人,她却觉得身处异乡。
“那你没打算回家找份工作吗?”
唐婧何尝没有想过,如果她家那边找一份工作,就不用租房子,可以天天回家,然后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但是,在青城市里找份工作,却可以锻炼她独立的能力,不管是生活上的还是工作上的。她不想再在父母的庇护下继续成长,所以她决定留在青城。
“这才是我认识的婧婧。”周蕾蕾语气一下子轻松下来。
这倒让唐婧一愣:“我有你想得那么伟大吗?”
“你的性格我还不知道,你不喜欢依赖别人,只要你能做的事就一定不会轻易让别人帮忙。”周蕾蕾跟她相处了四年时光,自是对她的性格了如指掌。至于这次唐婧向她借钱的事,她能理解,不到万不得已,唐婧是不会主动跟她开口借的。
“蕾蕾。”唐婧呢喃着喊她的名字。
“这次呢,婧婧,我会全力支持你的。”周蕾蕾停顿了会儿,“房子呢,昨晚我帮你在网上查了下,找了个房子,今天我去看了下,还不错,就先把一个月的押金交上了。我相信你,一个月之内一定能找到工作的。”
唐婧握着电话,沉默了。
她的鼻子突然泛起了酸意,内心涌动起一股小小的浪潮。
周蕾蕾对她的好,她一直都知道。但是没想到,竟好到了这个份上。
她体会到了:所谓真正的好朋友,不是你开心时她开心,而是在你有难的时候,她是第一个站出来帮你的人。
“谢谢你,蕾蕾。”这一刻的“谢谢”,在唐婧的心中占据了十足的分量,无比沉甸。
“跟我别这么客气。”周蕾蕾拍了拍她的肩,扬唇道。
周蕾蕾来到唐婧住的地方,帮她收拾物品。由于唐婧的东西不算多,所以搬家的过程不算吃力。
“蕾蕾,要我怎么谢你呢?”两人把东西搬到了新的住处,唐婧一下子抱住了周蕾蕾,心中的感动自不必说了。
“请我去星巴克喝咖啡。”周蕾蕾笑着说。
“我都到这份上了,你还想着宰我啊?”唐婧故意皱起了眉头。
“逗你呢。”周蕾蕾将双手放在唐婧的肩膀上,看着她,“婧婧,那家酒店不要你了是他们的损失,你一定不要对自己丧失信心。我相信你,你能行的。”
“嗯。”唐婧重重地点了下头,一脸正经,随即拿开周蕾蕾的手臂,握住了她的手,笑道,“蕾蕾,我保证,一个月内,我一定能找到一份工作的。”她自信满满地说。
唐婧知道,在一个人最为落魄的时候,最需要的就是自信,如果连自信都没有了,那便会丧失所有的斗志。她给自己打气,以此不辜负朋友对她的好心,更不辜负她自身的能力。如果一人在某方面有傲人的能力,却不能得到合理的施展,是件很悲哀的事,所以,她不想将她在酒店这一方面的能力荒废。
半个月过去了,唐婧的生活始终无波无澜,投递出去的简历大多石沉大海。她不明白,她一个已经在知名酒店工作快两个月的她,为何没有单位要她?
其实,她忘记了一点,那就是她在那个知名酒店都没呆到半年,这样的员工有几个酒店敢接受的?然而,这样的道理没有谁会告诉她。
在这半个月里,她也不能让自己闲着,索性找了份餐厅服务员的工作。虽然不是正式员工,但能够赚些钱,这样总不至于过游手好闲的生活。
从低层做起,唐婧彻底地感受到了工作的艰辛。相对于她以前的领班工作,要辛苦多了。
她除了要给食客端饭菜外,还得收拾他们吃剩的残羹冷炙。这等活儿,她自小很少做。即便现在她间或回家要帮唐母做,唐母也绝不让她做。可现在不同,她得自力更生了。
为了生活,她从娇小姐变成了服务员。
闲暇时,唐婧偶尔会想起自己最初的梦想,就觉得一阵茫然。她毕业的学校在青城是最好的,而跟她一起做服务员的基本都是高中毕业生,她现在跟她们做着同样的工作,心里就有些纳闷。
不过,事后,她想明白了,在这个社会上,不是你有高学历就可以找到一份好工作,一个人的能力和机遇占了很大的比例。
第四节
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已经快走到一个月的尾巴上了,唐婧在忙碌和担忧中度过。
她当初的信心满满,在很多份简历投出去毫无音讯的情况下,渐渐消陨。就在她给自信心大打折扣时,她的手机响了。
挂了电话的她春风满面,她的好运来了。
是景丽酒店给她的电话,让她明天去面试。接到这个通知,她恨不得告诉全世界的人现在的她开心死了。
她忘我地抱住了身旁的同事:“来了,来了,终于来了……”她就像只兴奋的小兽,完全陶醉在自己小小的世界里。
“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同事不禁问。
唐婧兀自笑着说:“新的生活将要来了。”
景丽酒店的那场面试,唐婧顺利通过了。
虽然她一开始去只能做个服务员,但是人事部的那个人跟她讲了,只要做得好,有很大的发展前途。就冲着这一点,唐婧毅然选择了去景丽,辞掉了她临时服务员的工作。
由于唐婧比较熟知餐厅部一系列的琐事,她上岗后,很快就适应了那儿的工作。
她现在算是放宽心了,不用再为自己是领班而遭到别人的红眼了,不用再为房租而发愁了,因为在景丽的工资要比她做临时工多一些了。
下午时分,来吃饭的食客并不多,唐婧闲来无事,正倚靠在窗口的位置愣神。
忽然,一阵阵匆忙而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雅兴,她猛然一抬头,这样的画面生生地跃入她的眼帘。
几个穿着正装的男人正朝大厅走来,站在最前面的男人,戴着一副墨镜,在大厅的灯光下,反射出一层耀眼的光,让唐婧觉得有点晃眼。
幸好,她离他并不远,能清晰地看到他俊朗的面部轮廓,尤其是侧脸,俊美得就像是一幅绝美的油画。
他的身上好似带了某种熟悉的气息,在她的幻觉下,仿若离她越来越近,近得她触手可及。
唐婧细细地凝望着这个男人,因他戴了墨镜而没有将他认出。
下一秒,他稍稍扭头,视线直直地落在唐婧这边,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做了次亲密的接触。
终于看到了他的脸,亦是英俊异常。她想,就算一个人再怎么记忆不好,只稍看他一眼,定是不会忘掉他如此英俊的面庞。
他的脸在微光下,宛若被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闪耀出令人着迷的光芒。
“他?”唐婧认清了是谁,自语道,无比诧异地看着景澄。
此时的景澄,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她未曾见到过的器宇轩昂。他的脊背挺得很直,走路时脚步矫健而有力。戴上墨镜的他,多了几分神秘感,让人不由得想看看墨镜后面有着一双怎样迷人的眼眸。
“景总,那个策划案我已经发给你了。”唐婧隐隐听到他身旁的人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看过了,不合格,重新去弄。”景澄顿住了脚步,厉声说。
“嗯,好的。”那人点头哈腰地应。
“犯花痴啦你?”一女同事凑到了唐婧面前,隔断了她看景澄的目光。
唐婧立马正经起来,但她的思绪仍没从方才的诧异中抽回来,装糊涂地问:“帅哥在哪儿呢?”
“那儿不就是吗。”该同事脸上染满了笑意。
“你说哪个?”唐婧打算继续装糊涂。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那个戴墨镜的,你知道他是谁吗?”
“他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唐婧不屑一顾地说。
“晕,跟你的关系大着呢。他啊,是我们酒店的总经理。”
唐婧把同事的头一推,看到景澄还没走,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他是我们酒店的总经理?”唐婧不由得大声说道,惹得周围的人纷纷向她投来别样的眼神。与此同时,景澄的目光再次跟她的目光相接。
唐婧脑中顿时如塞了一团浆糊,好长时间都没恢复正常。她平日里听多了某某称呼某某某“总”,也不过是个不大不小的职务,哪里料到景澄竟然是她的顶头上司。
完了!完了!她的瘟神又出现了。唐婧感到她的世界末日就要来了,她刚进入景丽酒店的兴致勃勃在这一刻化为泡影。
景澄在她的眼前消失了,但她的恐惧和害怕像暴涨的洪水汹涌而至。
快下班时,唐婧正收拾收拾准备回去,一个长得颇为妖娆的女人来到了她身边。
“你是唐婧?”林卉上下打量了唐婧一番。
“我是。”唐婧毫不含糊地说,继而,看来人眼神有些不善,不禁问,“你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林卉玩味般地笑了笑,“景总找你。”
都说“冤有头债有主”,唐婧觉得自己并没把景澄怎么着,但总有一个怪怪的感觉在她心中不停地作祟。仿若自从遇见他,她所遇上的一系列的磨难,就是为了还他的债。
然而,她亏欠他什么了吗?为何要还债?唐婧不明了。
终归要面对景澄的,这一点唐婧倒是明了,仅仅因为他是她的上司。
唐婧想,也许他们最初的相遇,就注定了,他是她今生最大的劫难。她逃不过,亦躲不开,唯有面对。
唐婧礼貌性地敲门,走进景澄偌大的办公室。他坐在宽大的靠椅上,背着她,面朝窗外。
该酒店在青城算是上数一数二的,自然有它的独特之处。唐婧刚来的时候,也就看到了酒店外面的布局以及餐厅内部的布局,而其他地方的尚未去看。
现下,她总算可以一睹总经理办公的地方了,室内不仅布局特别,室外还有高高耸立的树木,树身缠绕了些小彩灯,一闪一闪,如同天际耀眼的星。
在她来的这些时日里,最让她感到欢愉的是,该酒店周围的环境格外好,绿色覆盖率比较高。再加之,还有精心设计的假山假水,让人如置于田园之中,她所期盼的雅致生活大抵如此。
工作场所能提供一个良好的工作环境,这会让唐婧工作起来分外带劲。只是,她没想到,她在景丽酒店一直效劳的对象竟然是景澄。
唐婧一直看着纹丝不动的景澄,她等他开口。她不知道他找她有什么事,但潜意识里总觉得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是好事,她真该谢天谢地了。
大约过了几分钟,景澄才悠悠然地转过身来,一副闲适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挑:“是不是我不让你坐,你就这么一直站着?”
唐婧稍稍一愣,她倒没想到坐不坐的问题,她最最关心的就是,他找她目的何在。
接受了前一次“炒鱿鱼事件“,唐婧字斟句酌后,叫了声“景总”。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这么一叫,他们上下属的关系便显露无疑。
不知为什么,唐婧感到自己的腿微微颤抖,这现象鲜少发生。这时,她这样轻微的动作出卖了她一向的镇定自若。
她紧张,她害怕,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做了坏事,接受父母拷问般。
她一贯的胆识都跑哪儿去了?向来的淡定都飘到何处了?她觉得这个时候的自己就像一个胆小鬼,在等待别人的凌迟,毫无抗拒,胆战心惊。
这一切的源头,她心知肚明。只因,她怕她再次丢了工作。
如果说生活是一场漫长的战役,那么,工作就是这场战役中至关重要的一战。谁输了,生活将会一败涂地。
景澄并没有因为唐婧叫了他一声“景总”就笑容满溢,他脸上仍旧保持着非常浅的笑容,望着唐婧:“还适应吗?”
唐婧愣愣地看着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非但没有恶言攻击她,反而关心起她来了。这一句话,不禁让她想起了他们的初见,他亦是如此。她微笑着回答道:“还行。”
“之前你在如意酒店呆过,为什么辞了?”景澄问道。
这样的问题,几乎是每个面试单位要问唐婧的,唐婧早已将回答倒背如流:“因为他们不合理的管理模式。”
“此话怎讲?”
这一问着实把唐婧问住了,别的面试单位还没问过她这个问题,她思虑良久,照旧是实话实说了:“他们采取了帮里不帮亲的管理模式。”
景澄听了,忍俊不禁起来,慢悠悠地转着座椅,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这样回答就不对了。”
“为什么?”唐婧可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实话实说有什么错,就好比,吃饭吃到了一只毛毛虫,你偏说吃到了一块蛋糕。
“一个巴掌拍不响的道理你不知道吗?”景澄严肃起来,多了几分威严。
“那你认为是我做得不对,他们都是对的了?”唐婧不服气地问。
“发生这种事,你要先反省,而不是先责怪别人。”
唐婧不说话了,这样的道理,在她第一份工作丢了的时候,她颇有领悟。只是,事到如今,她仍是有太多的不服。为什么老板开除一名员工,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呢?
“职场跟你呆的学校不一样,不是你想说什么就能说什么的地方。”景澄接着说,悠然地指了指一旁的真皮沙发,“坐吧。”
唐婧坐了下来,看着眼前的景澄如同看着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此时,他不过是她的上司,而她,不过是他的属下,仅此而已。
她排除先前印象中如恶魔的他,倒觉得这时的景澄一点也不惹人厌。
他看起来甚为年轻,大约也就二十七八的样子,但是眼里眉间透出的那份自信和坦然是同龄人很难达到的。
“如果看到不顺眼的,也不该说吗?”唐婧问。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谁好谁不好,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不该说的你就不要说。”
“这不行,我做不到。”
景澄兴致盎然地看着她:“不过,做什么事之前都得考虑下后果。”
一语点醒梦中人,唐婧岂会否认这一点。她向来做事较为鲁莽,性子又急,难免在做一件事前什么都不考虑,就扑上去做了。
恍惚间,她觉得他变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如一位智者,正给她指点迷津。
仅仅因为他是她的上司,她才如此对他刮目相看?还是他从来都是这样,只是她从未发觉?
第五节
在彼此都沉默的片刻,他们曾见过面的场景一一在唐婧的脑中闪过。有过的细微情节在她脑际游鱼般轻轻浮动,扯开了她记忆的那块幕布,一切历历在目。
她无意间将咖啡泼到了他身上,她弄丢了他昂贵的西服,她将手镯作为交换品给了他。她失恋时,又遇见了他,她失业时,又遇见了他。
这些遇见,似乎是一种注定。是她,所无法阻止的。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错。只是,她将自己的坏情绪都怪罪到他的身上。
她从来都没想过,如若没有遇见他,她的人生会不会一成不变?现在她总算知道答案了,即便没有遇见他,她的人生也是现在这副模样。问题不在其他人身上,关键在于她。
这么一想,对于景澄,唐婧对他有了彻底的改观。
所谓的瘟神,不过是她强加给他的。
兴许,就跟周蕾蕾曾跟她说过的那句话一样“要全面而客观地看待一个人,不要听信别人的话或者是单凭自己的感觉,就把他定位成什么样的人”。
唐婧开始重新审视面前的男人,他好看的眉直入发鬓,如黛色的远山,流转出隐隐绰绰的形状;眼眸明亮而深邃,宛若一口深深的井,里面盛满了澄澈的清水;上嘴唇呈桃心状,微微染着摄人心魄的粉红。他除了有让人过目不忘的容貌外,他眼中闪耀出的睿智的光芒亦是让人万分着迷。
在寂静的室内,景澄富有磁性的嗓音低低地响起,如同名家演奏的小提琴曲:“在想什么呢?”
徜徉在自己完美幻觉里的唐婧,恍然惊醒过来,神色变得不太自然,尴尬地扬起嘴角,试图掩饰她方才的失态,连连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唐婧说完这个,又变得不自在起来,竟不知该将双手放于何处。索性她将双手交握在一起,不自觉地轻轻动起来,动作的幅度仿佛慢慢蠕动的蚕。
“你变了。”
景澄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猛然让唐婧停止了手上的小动作,她抬起来,脸上有毫不掩饰的惊讶之色:“怎么突然说这个?”
“你没发觉吗?”景澄反问。
唐婧着实不明白景澄何出此言,以前的她,难道他知道是个怎样的人吗?她回想了下自己先前的举动,才霍然发现,原来,她待他的言行举止大相径庭。
曾经,她跟他唇枪舌剑,甚至,还不分青红皂白地扇了他一耳光。
突然,唐婧笑了起来,懂得了景澄说她变了的因由:“景总……”其实,唐婧并不习惯这样称呼一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人,但她知道,她必须要迅速地适应环境。她停顿了一会儿,紧接着说,“以前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景总多多海涵。”
说完这句话,唐婧情不自禁地在肚子里笑。不知几时,她已懂得如何尽量婉转地表达一句话,即便这句话在她看来,很假很假。经历过一些事情后,她不得不承认,很多假话都是别人爱听的。
“这话从哪儿学的?”景澄扬眉问,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可是我的心里话。”
“你喜欢现在的你,还是以前的你?”
“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你喜欢因外界变化而不断变化的你吗?”
“什么因外界变化而变化的我?你这样说,我不就成变色龙了。”唐婧扁了扁嘴,微微不悦跳跃在脸上。
“……”一向待人冷淡的景澄,忍不住轻笑起来,继而,正色道,“这就是妥协。”
唐婧细细咀嚼此话,然后苦涩一笑:“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可是……我不得不向残酷的现实低头。”
“不要怨天尤人,当你改变不了现实的时候,就努力地改变自己。”
半晌,唐婧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景总认为,现在的我怎么样?”
“有女人的样子了。”景澄一本正经地说。
“什么?那我以前没有一点女人的样子?”唐婧大声问。
“这么在乎。”景澄不以为意地说。
“如果别人说你像女人,你开心吗?”
“你好像说过我。”
“……”唐婧愣了数秒,显然已经记不得她曾经说过的话,“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了?”
“这不重要。”景澄一副淡然的样子,“关键是你说话时,得想下再说。”
“那我……谨记。”唐婧说道,“只是,有时候吧,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情绪一来,就像……就像啥来着。”想了一会儿,她了悟般地说,“对了,就像山崩地裂,这说法是我夸大其词了,不过就是那感觉,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如果你想成为情绪的奴隶,自然就会像你说的这样,那你就没想过主宰情绪吗?”
景澄的话让唐婧为之一震,不过转而,她无奈地说:“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难了,就比如你想今天是晴天呢,可今天偏偏是阴天或者雨天,那你有什么辄?”
“你的比方跟你的情绪是两码事,自己好好想想吧。”
“我想不出有什么区别。”唐婧不想在这两个问题上深究,所以也就无心要去区分两者。
“一个是主观方面的,一个是客观方面的。”
“噢?是吗?”唐婧带着稍许的质疑看着景澄。
景澄勾起唇,颇有深意地看着她,没有作答。
在唐婧看来,一般处于高级管理层的人,都把时间看得分外宝贵,定然是不会像景澄这样,还有时间跟她聊跟工作无关的事。
聊天过程中,景澄大多围绕她来展开话题,这让她不解他找她来的目的,难道仅仅是要跟她谈话?
唐婧想,事情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她不禁问:“景总,您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终于,景澄从他那真皮座椅上起来了,走到了唐婧的身旁,并没有要坐下来的意思,只是将双手很自然地□裤兜里,俯视着她。
唐婧不得不站了起来,有些拘谨地站在了景澄的面前。
她不明白,他好端端地在那儿坐着,干吗要站在她面前。
不知为什么,景澄这么近距离地跟唐婧接触,倒让她觉得有些微的不好意思,她微微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感到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游离,一寸一寸,似乎想将她看透一般。
此时,唐婧觉得自己就像个供人参观的物品,任由他的目光对她逡巡不定。
他朝她走近了一小步,又朝她走近了一小步。她眼前的光渐渐被他的身体挡住,只留下一小片的光。
一股似曾相识的清香,在她的身畔淡淡地萦绕开。随着他越走越近,她的心跳竟越来越快,脸上不知不觉也沁上了薄薄的一层红晕。
怎么会这样?唐婧在心里问自己,可有些微妙的感觉是无解的。
她等待他说话,哪怕说一句也好。然而,他偏偏一句话也不说,隔着一个呼吸的距离,细细地看着她。
偌大的办公室,唐婧却觉得连个喘息的地方都没有,闷闷的,好似一阵低气压刚刚对她进行了扫荡。
“景……”唐婧到底是如法应付这样的情况,首先打破了静寂的氛围。
“我们俩在一起的时候,你就别叫我景总,叫我景澄就可以了。”景澄打断了她的话。
唐婧稍稍一抬头,就撞上了景澄灼亮的眼眸,他的眼睛里似乎流淌着某种东西。她一时想不到用什么词来形容,在她凝视许久后,方知是一种叫做温柔的东西。
很久以前吧,曾经有个人也用如此相像的眼神看着她,敲开了她的心扉,让她沉沦在了那片爱情海里。她一味地沉溺,总以为那样的温柔是永不会褪去的印刻。然而,她却忘记了,印刻也有被风化侵蚀的那一天。
章辛走了,所以,她的爱情海渐渐干涸,周围枯木丛生。
如今,当她看到相似的眼神时,她并没有因为失去了章辛,而连同讨厌这份温柔。因为,她内心格外清楚,有些人会变,但有些东西是固定的。比如,友情,亲情,爱情,还有温柔,这些词语都有着自身的意思,是别人所无法更改的。
就好比,她现在对于景澄,有一股莫名的感觉在轻轻地骚动她的心,让她面红耳赤,心愈发的滚烫。
“这样的你,其实……很好。”景澄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让她无处可逃。
唐婧只觉得这样的氛围太过令人窒息,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哪知后面是沙发。她一不小心,身体微微晃了晃,整个人差点绊倒在沙发上。
景澄眼疾手快,一把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一个用力,她跌入了他的怀里。
他的体香顿时兜头兜脸地扑向唐婧,让她觉得好似在做梦,梦见有一个大花园,里面种满了清丽而洁白的百合,圣洁而美好。
唐婧没有像上次那样莽撞地给他一耳光,也没第一时间推开他。穿了高跟鞋的她额头正好抵着他的下巴,她抬头的瞬间,他那些微微扎人的小胡渣轻扫过她的额头,让她觉得痒痒的,她的脸愈发红了。
这一刻,他的身体挡住了她身前所有的光。
她的世界里,离她最近的温暖,就是他。
他的手仍旧环在她的腰际,他微微低头,迎上了她清亮的目光。
有几缕发像顽皮的小精灵,飘散在唐婧的耳朵两旁。她忽闪着的眼睛,灵动万分,长长的眼睫毛在眼睛下方留下一小圈淡淡的阴影。
下意识里,景澄修长的手指轻轻掠过她的耳畔,将她的发拂到耳后,这不禁让她回过神来。
“景总……”唐婧偏过身去,离开了景澄的怀抱。
为了缓解两个人之间的尴尬,唐婧往后退了两步,故作大大咧咧地说:“景总,刚刚谢谢你了。”
“快跌倒之前,最好找个比较合适的地方跌。”景澄眉毛一挑,指了指他宽厚的胸膛,慢条斯理地说,“比如,这里。”
这话更是让唐婧红了脸,她哪里会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不过,她就权当是一句玩笑话,笑笑说:“景总,你还真会开玩笑,下次我会注意的。”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要不然呢?”唐婧不明白景澄这样问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不是开玩笑,那句话难道是他的心声?是他的本意?
“如果我说不是呢?”景澄颇为挑衅地看着她。
“景总,你就别再跟我开玩笑了,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唐婧从来都不是自作多情之人,何况还是一个如此年轻的总经理跟她说这样的话。
突然,唐婧想到了毁了她工作的女人,印象中,那个女人不就是景澄的女朋友吗?她兀自笑了起来,心想,景澄都是用这样的手段引诱无知少女的吗?她打算给他一个华丽转身的时候,景澄叫住了她。
“还有什么事吗?”唐婧先前脸上的红晕已经消退,又恢复成了往常的她。不被小小空间禁锢住的她,觉得浑身轻松。
“这个周六,你是属于我的。”景澄向她走近一步,不容置疑地说。
“什么?”唐婧一下子懵了。
“你可以走了。”景澄背过身去,不再说话。
“你给我说清楚,凭什么我是属于你的?你有什么资格支配我?因为你是我的上司?!”唐婧缓过神来后,声音提高了几分贝,她等他回答,但他纹丝不动地站着。景澄越是这样,唐婧心里越是不爽,她站到了他面前,继续说道,“别以为你是我的上司,就可以随便支配我!景澄,我告诉你,你要是想包养情人的话,我想你找错人了!”
这次,唐婧没有期待他说话,所以没有一点失望。她看着他不动声色的脸,觉得他的修行真是练到家了。既然他不言不语,唐婧便气呼呼地摔门而去。
第六节
唐婧是离开了,但她却没有发觉身后投来的目光。
景澄在她走之前,回过身来,注视着她修长的背影,眼神里透着几许灼人的光。
高跟鞋在地面上敲击出清脆的响声,一下一下,仿若敲击在他的心头。她重重摔门的声音跟高跟鞋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制造出更为有力而响亮的声音,如杂乱无章的音符,在他的心间跳跃。
在门被关上的那个瞬间,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他眼前。他的心忽地一沉,仿佛丢了什么东西似的。
方才看到她脸红的模样时,他的心微微一动。尽管他能做到不动声色,但他灼热的体温骗不了他。
当她跌入他怀里时,他托着她的腰肢,能感觉那里的纤细和柔软,如上乘的绸缎,温软地贴在他的掌心。
这样的感觉,前所未有地将他覆没。
犹记得,景澄第一次无意间看到在餐厅部忙碌着的唐婧时,除了讶然外,更多的是惊喜。
每次路过餐厅部时,他总会下意识地找寻她的身影。看到了还好,如若看不到,他的心里就好像缺失了什么。
有次,休息间隙,许是唐婧疲累了,倚在过道的长椅上,竟然睡着了。
过道旁有敞开的窗户,从外面透出丝丝风来。虽说天气还不算凉,但像唐婧那样睡着了,没准会感冒。
恰巧这一幕被景澄看到了,他的身旁有几乎不离身的高飞。高飞正打算推醒唐婧的时候,被景澄立即阻止了。
“去拿条新毛毯。”景澄小声地跟高飞说。
高飞听到景澄的吩咐,不敢多问,便去做了。
景澄没有坐到唐婧的身侧,只是俯下身来,看着熟睡中的唐婧。
她的脸光洁异常,宛若绽放开的玉兰。窗外有几缕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愈发光亮,如罩了一层金纱。
因为工作要求,她的头发全数绾了起来,绾成了一个髻,置于脑后。有少许的短发没能一并绾上去,散开在两旁,透着几许的俏皮。
睡着的她,万分恬静,仿若一朵安然的睡莲。她的嘴角微微弯起,好似正沉睡在香甜的梦中。
如此疲累的她,嘴角竟还能弯起月牙般的弧度,这不得不让景澄羡慕。
他的手不知不觉地伸向她如瓷器一般的脸,正要碰触到的时候,高飞来了,他的动作戛然而止。
“你先在外面等我。”景澄轻声命令高飞。
许是他的声音惊动了睡梦中的唐婧,她的身体略略动了动。还好,没有醒过来。
高飞自是听话地出去了。
景澄知道唐婧这样睡,定然是不舒服的,但也不便将她叫醒,只好将毛毯盖在了她的身上,小心翼翼地替她掖好。
他照顾她,如照顾一个小小的孩童。
替她盖好后,他并没有立即走。他就那样看着她,一直看着,仿佛看多久都不会觉得腻。
终归要走,在唐婧醒来之前,景澄离开了。
直到现在,唐婧依旧不知道,曾经那条毛毯是谁帮她盖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