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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被风吹起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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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节
    事情追溯到八年前,彼时,景澄不过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孩子。
    那天,由于他心情格外沮丧,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离家出走。
    曾经温暖的家成了没有温度的冰冷房子,带着糜烂的腐朽气息,将他团团圈住。在那儿,他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然而,外面迎接他的,却是冰冷的雨水。那一刻,雨水就如同凝结的冰晶,一粒一粒地砸在他的身上。
    正逢隆冬,青城的冬天本来就比较寒冷,因下雨的缘故,满空气里充斥着潮湿,天气更为寒冷刺骨。落下的每一滴雨水,吹来的每一缕风,都像一把把尖锐的冰刀,对景澄进行猛烈的攻击。而他,毫无气力去阻挡它们的侵袭,如行尸走肉般颓丧地前行。
    景澄从来都没发觉走路竟然是一件如此艰难的事,他迈出的每一步似乎都非常吃力,像年迈的老者,步履维艰。然而,他仅仅十八岁,正当风华正茂。
    从他降临于世的那一天,就注定是个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而那时,他的蜜罐,他多么想丢掉,不依赖父亲给予他的高昂生活费,不依赖父亲让他上的贵族学校,不依赖父亲给予他的豪华别墅。可是,这之前的他,未曾想过要自食其力,稳定而丰厚的金钱是他美好生活的必需品,这样才可以让他安心地做他想做的事。
    彼时,他身无分文,那个鼓鼓的钱包被他狠狠地扔在了家里的沙发上。
    他感觉自己什么都没有了,他的世界就像彼时的天空,雨水绵延不断,冰冷万分。唯独还能感知的便是,他那副被昂贵衣服包裹的皮囊。
    他一路狂奔着,不知不觉,奔跑到了青城的护城河边。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这个世界到处都是充满阳光的,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孤苦、落魄和凄楚。
    在护城河的一边,有一排高大的建筑物,外围有一圈围墙。雨雾中,景澄隐隐约约能看到或是倚靠在墙面上,或是睡在地上的人,他们身上裹着厚厚的衣服,在路灯下,大致能看到被雨水淋湿的轮廓。
    景澄何尝不是跟他们一样,浑身早已被大雨淋湿,满脸都布满了雨水,漆黑而明亮的眼瞳变得湿漉漉。
    他看着从高大建筑物里投射出来的灯光,猜想着那一个个如小方箱的窗户格子里藏着快乐还是悲伤?曾经,他以为每一盏灯光都代表着一处温暖,里面会有幸福的一家三口,恩爱的夫妻和可爱的小小孩子。可是,现在他感觉到,有灯光的地方并不代表有一个幸福的家。有些亮着的灯光只是灯光而已,用做照明罢了。
    由于下着大雨,护城河边的行人稀少,周围显得格外安静,能清晰地听到雨水落地时噼里啪啦的声音。不一会儿,景澄的耳边传来几声凄凉的“喵喵”声,他低下头看到了一只被雨淋湿了的流浪猫,它正睁大眼睛看着他。
    景澄露出一丝苦笑,他没有蹲下身细细地看这只猫,而是把它驱赶走了。这个时候,他不想听到任何的声音,更何况是那般凄惨的,这样只会让他更加心烦意乱。
    他看着流浪猫迅速离开的背影,突然之间,觉得自己特像无家可归的游子,游荡在无人的街道上。
    雨水落在护城河里,泛起阵阵涟漪。因着高大路灯的倒影,河面上浮出点点金光,整条护城河化成了金光闪闪的银河。
    为了能更清楚地看到河面壮阔的景象,景澄轻巧地跨上桥的护栏,坐到上面。
    然而,他坐在护栏上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看这景象,而是看了看正对着自己的桥下方。他坐的地方距河面大约有二十米的高度,且正好背光,一片黑漆漆,像一个巨大的骇人黑洞。
    景澄有些微的恐高症,但是,那时的他,就那么毫无畏惧地看着黑漆漆的河面,竟没有一丝眩晕之意。
    记忆中,他好像从没有淋过雨,更别说,在这么大的雨中淋了这么久。以前他从不知道淋雨的滋味,没想到淋雨竟可以如此大快人心,让他逐渐变得麻木。只可惜,大雨只能麻木他的身体,不能麻木他的心。
    不知道被雨淋了多久,也不知道雨势到底是大了还是小了。景澄的思想已经完全处于混沌状态,他任由雨水将他吞噬。
    忽然,他感觉不到下雨了,他的头顶没了无休无止的冰冷液体了。雨终于停了,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但是,河面上的涟漪仍旧在扩散。
    景澄抬起了头,这才发现,不是雨停了,而是一把伞挡住了所有侵入他身体的雨水。这把微不足道的伞,须臾,让他觉得自己仿若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里,安详而温暖。
    他不由得转过头,看到了伞的主人。
    那是一个大概十来岁的女孩,扎着两个马尾,放在胸前,穿着小碎花的棉外套,衣领高高竖起,脖子上还围了一条纯白的针织围巾,看起来极为纯洁朴素,宛如一朵纯白的栀子花。
    他们目光对视的那一刻,女孩弯起了嘴角,轻浅的笑容如同一缕阳光,照进了景澄的心房。女孩的出现,让他有些措手不及,脸上流露出一丝错愕,随即,他下意识地跟她说了声“谢谢”。
    女孩靠近了景澄,以便一把伞可以替两个人遮风挡雨。她安安静静地站在他的身旁,许久都不说话。
    他们俩就这样一直沉默着,世界就在这无言的沉默中渐渐失了声。
    “干吗想不开?有什么要比生命更加重要吗?”许久许久,女孩终于先开口说话了。
    对于女孩的话,景澄甚是不了解,他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出于心情不好,他不想说任何话,所以,继续保持沉默。
    “喂,你干吗不说话?”女孩不满地问。
    景澄依旧不答,怔怔地看着被灯光切割成一段一段的河面。
    “你怎么一点都不像个男子汉,遇到什么事情了,考得不好了?跟同学打群架把别人打伤了,别人要来找你算账?还是,追求的女孩子选择了别人没有选择你?”女孩发挥想象。
    景澄不可思议地转过头来,又重新看了下面前的女孩,她的外表看起来格外文静,但是,她话却如此之多。面对这样的人,他更是不予理睬,继续上演哑剧。
    “你说话啊,怎么成哑巴啦。”女孩见他不说话,又兀自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会有解决的办法的,千万别自暴自弃。如果你这样做了,对得起你的父母吗?他们养你这么大,算是白养了。”
    “你在说什么?”景澄终于忍不住她的唠叨,开口说道。
    “呀呀,你终于说话啦,要是再不说话,我就会认为你是哑巴了。”女孩开着玩笑,“我说得这么清楚,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景澄轻轻地摇了下头,此时,他已懒得去认真思考女孩刚才所说的话了。
    “你是吃什么长大的,猪草吗?”为了调动景澄说话的积极性,女孩不禁戏谑道,但是,景澄并没有搭理她,她接着说,“你坐在这儿,干吗呀?是不是准备跳河自尽啊?”
    景澄诧异地看着这个如栀子花般的女孩,没想到栀子花也有胡言乱语的时候,他自嘲般地笑了笑,难道他在旁人看来,已经是一个落魄到要跳河自尽的人吗?要不就是这个女孩看八点档的肥皂剧看多了,看到坐在护栏上的人就以为是要自杀的?而他,不过是想看看河面的景象罢了。
    “自作聪明。”景澄淡淡地说了句。
    “难道我说得不对吗?”女孩坚持己见。
    “我现在还不想死。”景澄白了她一眼。
    “嗯,这才是比较明智的选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女孩认真地说。
    “你以为是你救了我?”景澄受不了她的自以为是,不过,现在他没有多大的闲心跟她在这个问题上争辩。
    接下来,两人又陷入沉默。
    景澄的上方传来雨水击打伞时发出的啪啪声,像富有节奏感的小乐曲。他安静地听着这欢快的节奏声,竟然觉得有几分悦耳。
    第二节
    在景澄以为时间静默得快要发霉的时候,女孩先开口了:“既然你不想寻短见,那么,你坐这儿干吗呢?还不打伞,这样淋雨你会生病的。”
    “……”在景澄看来,女孩不过是个陌生人,他岂会告诉她自己的想法,他选择了沉默。
    “你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我会把你当成木头人的,喂……”女孩轻轻地推了下景澄的胳膊,景澄稍稍转过头看她,淡淡地说:“如果我是木头人就好了。”
    “啊?你为什么要做一个木头人?”女孩睁大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它们没有思想,所以也不会有悲伤。”景澄的声音变得低沉。
    “也是啊,可是……”女孩定定地看着景澄的侧脸,把伞从他的头顶移开,一字一句地说,“那你以为这样被雨淋,就可以把所有的伤心一起淋掉吗?”
    顿时,雨水淅沥哗啦地浇灌到景澄的头上,脸上……蔓延到他身体的每个角落。彼时,他浑身已湿透,冰冷万分。但是,他还倔强地隐忍着。
    女孩的那句话,像万条雨丝中乍现出的一道银光,在他趋于麻木的心上狠狠地折射出一道光亮,让他猛然醒悟。
    他淋雨淋了多久了?为何要像白痴一样任由雨水的攻击?为何要这样虐待自己?一切都始于他的心情很糟糕?如果是这样,正如女孩问他的,淋雨就能把所有的伤心一起淋掉吗?
    景澄把这样的问题,好好地想了一遍。虽然他不断被雨淋,有自虐的倾向。但是,那些悲伤和气恼就如同剪不断理还乱的藤蔓,侵袭他全身,让他不能像平日理智而冷静地去思考问题。不管怎样,最后他总结出,淋雨会助长他的坏情绪,让他无法走出坏情绪的怪圈。
    女孩这么一点,似乎把他给点醒了。
    方才从景澄头顶不断砸下来的雨水,此时又被雨伞挡出去了。而他的悲观情绪暂且被搁置一旁,随之,女孩吸引去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女孩的脸上没有化一丝一毫的妆,皮肤剔透如琉璃,在灯光下,泛着晶莹的色泽,让人忍不住想伸出手轻轻地摸一下。她的眼睫毛格外的长而卷曲,上面似乎沾染了一丁点的雾气,像是贴上的假睫毛。她的嘴唇像一枚可爱的桃心,煞是美丽,唇色为绝美的粉红樱花色,这浑然天成的颜色要比旁人刻意粉饰雕琢的来得美。
    她端端正正地站在他的身旁,不说话时,静如处子,婉约至极,如同从画卷里走出来的美人儿。
    然而,她微蹙眉头,仿佛有什么烦心事。
    “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这次,换做景澄先问女孩。
    “又没规定女生晚上不可以一个人出来。”女孩说。
    “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出来散心的?”
    “你说,鬼天气是不是会造就鬼心情啊?”女孩答非所问道。
    “不一定,因人而异,难道你是?”
    “偶尔吧。”女孩勉强地笑了笑,接着,她将话题又转回了他的身上,“那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啊?像个傻瓜。”
    傻瓜?景澄头一次听到有人用这样的词来形容他,不免微微扬起嘴角:“没规定要两个人才可以坐在这儿吧?”景澄开始套用女孩的话,接着又说,“我不介意,你也坐上来。”
    “啊?”女孩走近桥边,俯身看了看正对桥底的河面,不禁怯怯地往后退了一步,“什么嘛,我才不愿意坐上去,这么高,这么黑,吓死人了。”
    景澄看了看女孩的表情,甚为可爱。
    “你家住在那儿吗?”女孩指了指身后的建筑物。
    景澄轻轻地摇了摇头。
    女孩仔细地看了看景澄的着装,甚为妥帖,衣服的面料看起来也格细致,不像是个流浪汉,便问:“你家不在这儿在哪儿呢?你不会是离家出走的吧?”
    “……”景澄的喉结微微动了几下,喉咙间仿佛堵了什么似的,一阵难受,他的身体也不由得微微瑟缩起来,像是一枚在风中萧瑟的落叶。他看了看身后那些暖黄色的灯光,凄凉便住满了他的胸腔,并在其中为非作歹,攻击他脆弱的神经。良久,他低低地说:“那儿没有一盏灯光,属于我。”
    “那你从哪儿来的?如果你是离家出走的话,我劝你赶紧回去,不要让你的爸妈担心。”女孩诚恳地说。
    这个看起来要比景澄小几岁的女孩,说话竟像个小大人,景澄苦笑道:“没有人会担心我。”
    “你怎么这么说呢,爸妈永远是最在乎最疼我们的人,怎么会不担心你。”女孩走近景澄,牵住了他冰冷的手,“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就叫你哥哥吧,哥哥,跟我走,我带你回家。”
    景澄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下,哥哥,如此亲昵的称呼,仿佛带着某种无法散去的温度,暖风般吹进了他的心窝。她的手那么温暖,让他瞬间想起了春日温煦的日光,一点一点地渗入他冰冷的手心。
    可是,那个家,他现在不想回去,那里还有他脑中未曾抹去的残骸,他不想在同样的地方复制同样的悲伤和气恼,坚定地对女孩说:“我不回去。”
    如若他不回家,又能去哪里?
    “那你想去哪儿?”女孩问中了景澄的担忧。
    “就待在这儿。”几乎没有做任何思考,景澄说出了口,因为他身无分文,在大雨中,他去哪儿还不都是一样。而且,这儿尤为静谧,不失为他静静思考静静麻木的地方。
    “不行。”女孩立马说,她握紧了景澄的手,“你在这儿待在一晚上,你的身体肯定会吃不消的,如果你实在是不想回去的话,那就去住旅馆,总比在这儿淋雨强多了。”
    “可是……”景澄犹豫了一会儿,“我身上没有一分钱。”
    “没事,我有,我先借给你。”女孩爽快地说道,“你快从这上面下来吧,我真怕你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说完,女孩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更正道,“说错了说错了,是我怕你坐久了,就会变成一动也不能动的木头人了。”
    景澄鬼使神差地听了女孩的话,从满是雨水的护栏上下来了。下来的时候,女孩用力地拽着他的手,生怕他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好的是,景澄运动细胞甚好,轻轻巧巧地便跳了下去。
    去找旅馆的路上,女孩把自己的围巾取了下来,递给景澄:“你一定很冷吧,戴上。”
    景澄着实愣住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竟然如此待他,出于替女孩着想,他拒绝了女孩的好意。
    “围上吧,你先拿着伞。”女孩将伞顺利地交到了景澄的手中,然后,笨手笨脚地替景澄围上了她的围巾。
    一股暖流顿时在景澄的心间缓缓流淌,围巾上还残留着女孩身上的温度和清新的体香。缕缕香气,在风的吹拂下,轻飘飘地吹到他的鼻间,他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着,带给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此刻,他好似忘记了所有的不快,忘记了被寒冷包裹的身体。他只感觉到有阵阵暖意正把他包围,而世界,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黑暗无际。这几个小时以来,他所坚持的黑暗不过是他悲伤和气恼的繁衍物。
    景澄偏过头去,被雨水浇灌得无比清明的眼眸,彼时,变得湿漉漉,像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有雪白的小颗粒飘到了他的黑色外套上,转瞬即化,景澄细细地看了几遍,原来下起了雨夹雪。
    女孩也发现了,她甜美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回响:“下雪了,下雪了!”看起来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女孩似乎很熟悉那一块,两人走了一段路,女孩便为景澄找到了一家比较便宜的旅馆,并且替他付了押金。
    “今晚你就在这儿好好住下吧,我先走了,押金余下来的钱给你留作车费,如果你觉得不够的话……”女孩掏出了钱包,递给他二十元钱,“再给你二十,可以先买杯奶茶,喝了会暖和一些。”
    “那你呢?”景澄没有立即接过钱。
    “我啊,还有呢。”女孩笑靥如花,“你就拿着吧。”女孩把钱塞到了景澄的手里。
    “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姓名,还有你的联系方式。”女孩临走时,景澄问。
    “不用啦,你想还我的钱,是吗?”女孩挑起了眉头,“如果我们有缘还能相见的话,那么,我一定会向你索要钱的。”说完,女孩大步离开了。
    景澄收下了女孩的的好意,心里充满了感激。目送着她离开,直到那抹穿着小碎花棉服的背影消失在他的眼中。
    这个女孩,从此被他深深地记在了心里,这一记就是记了八年。
    第三节
    八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当景澄再次看到女孩,便是他跟高飞坐在车里时,看到一女生奔跑又突然停止的画面。
    第一眼,景澄并不能辨别出他眼中的女生就是当年的女孩,不过,因着神情之间有着几分相似,让他瞬间有了几分亲切感,另外,还夹杂着一丝震惊。
    景澄原以为,他跟那个女孩还会相见,然而,在八年之间,他们却再没有遇到过。她的围巾,她借给他的钱,还有她那份暖暖的心意,他都无法还。
    八年前,在景澄的心情好了不少的时候,他为了想再见到那个女孩,还特意去护城河附近逛了好几圈。第一次没有遇到,第两次仍没有遇到,第三次仍没有遇到……一次次失望而归,渐渐,景澄就淡灭了去那儿的念头。只是,女孩仍旧是他心底那一抹无法抹去的身影。他还是希望有一天,他们可以再次遇见。
    奈何缘分太浅,八年的时光里,他们始终没有任何交集。
    直到八年后,时光的河流没过他们的脚踝,他们终究没被无尽的洪荒所冲散。
    为了确定车子前面的女生是不是就是当年那个女孩,景澄迅速地回想那个女孩的面庞,再对照匆匆忙忙捡拾起简历表的女生,两个人的面庞一处一处有了重叠。彼时,景澄心中有了八九分的肯定,这个女生就是当年那个女孩。
    终于,八年的时间让景澄等来了她。
    “我的故事讲完了。”景澄将自己从回忆里拉回来,脸上还挂着没有散去的浅浅笑容。
    “我记起来了。”在景澄细致的讲述中,唐婧终于忆起了当年的一切。那时候,她不过才上初中,由于时间比较久远,所以,她早已忘记了她曾经给过一个男孩温暖。
    唐婧终于知道为何自己没有认出景澄来,那个时候,他落魄至极,浑身都湿透了,头发湿湿地搭在额头上,脸上布满了雨水,他的外表变得很抽象。即便他很帅,也被雨水给糟蹋了。如今,她再次见到景澄,他已完全变了模样,再不是当年那个忧伤落魄的少年,他浑身上下透出的自信和气质,在一般人身上是找寻不到的,他的穿着也比当年成熟多了。
    在唐婧深深地想了好几遍当年那个少年的容貌时,才敢相信,站在她面前格外英俊并且有威严的男人竟然就是当年她遇到的少年。
    “因为我帮助过你,所以,领班那事你就帮我了?”唐婧赫然醒悟般地问。
    “是。”景澄不紧不慢地应。
    “原来如此。”唐婧心中的疑惑渐渐被解开,她顿时觉得舒畅了不少,但是,还有一个疑惑她得问,“后来,我来到了这儿,你不知情吗?”
    “自从你离开如意酒店后,我就不知道你去哪儿上班了。”景澄如实说,“你在如意酒店时,我曾问过你们的培训老师,他跟我说,你的表现很不错,在各个方面也很积极。那时我就想,你定能胜任客房部领班一职。当杨姗告诉我你已经被辞掉的时候,我替你感到惋惜。要知道刚毕业的大学生想找一份好工作并不容易。后来,我从杨姗口中得知,是她让你丢了工作,听她说,你在说话方面有些欠缺惹怒了她,所以,她就拿出她楚楚动人的杀手锏,让孟庆炒了你。具体的我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样的纠葛,但是,你丢了工作是事实。万事开头难,你的开头就那样被毁了。”
    “谢谢你给了我那么好的一个机会,却被我弄丢了,我知道,我在说话方面确实有待改进。”唐婧坦言道。
    “关于说话方面,你可以慢慢改的。至于,你想不明白在我们酒店怎么就是一个小小职员,你想想看,如果我知道你进了我的酒店,然后直接让你进入管理层,那以后别人还会服从我的安排吗?别人会怎么看我?再说,我不是那样的人……”
    唐婧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不明白前后我职位的落差怎么会那么大,以为是你在捣鬼,听你这么说,我明白了,是我误会你了。”
    冰释前嫌后,唐婧心里舒服多了。原来,他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可恶。反而,他没有做错一点事,还帮了她。
    不管后来她怎么在小饭馆之间辗转的,她都很感谢景澄给了一次让她当领班的机会。这样她才可以在一个管理层上更好地发挥自己的才能,同时,她也有了不少的收获,关于怎么管理自己的下属,关于怎么跟自己的上司打交道等等一系列的收获。
    “陪我一起去吃饭。”景澄收拾了下桌上的东西,随后抄起他的外套。
    “可是,我吃了啊。”唐婧说。
    “我想,你一定没吃饱吧?也没吃痛快,是吧?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景澄一把揽过唐婧的肩,挑起眉对她说。
    “什么哥哥啊?”唐婧故意瞪了他一眼。
    “当年你不就是这样叫我的吗,现在想抵赖了吗?”景澄笑着说,之前他脸上的愁容一扫而光,变得平易近人起来,“想抵赖也不行,我可是记住了。”
    “哎,叫你哥不是便宜你了?”唐婧拿开了他搭在她肩上的手。
    “怎么便宜我了?我本来就比你大,你叫我不吃亏的,你成了我妹妹后,哥哥我以后会给买你好吃的、好玩的,绝不会亏待你的,有谁欺负你,你也尽管跟我说。”景澄拍着胸脯说。
    “你把我当小孩子?我现在都二十多了,不会上你的当受你的骗的。”唐婧莞尔。
    “那你当时怎么就敢把你的围巾和你的钱给一个陌生人?你不知道大街上乞讨的十有八九都是骗子,你就不怕你是把钱给了一个骗子吗?”
    “不会,我从你眼中看不出来你是个骗子。”唐婧肯定地说。
    “谁是骗子会写到他的眼里吗?幸好你遇到的是我,幸好你的钱不多。”景澄禁不住笑了起来。
    “你还说呢,当时我好像是……”唐婧想了下说,“付了押金一百,又给了你二十还是三十的,你知道我钱包里还有多少钱吗?”
    “你肯定不会把所有的钱都给我,你的钱包里,最起码还有五六百吧。”
    “我不过就是名初中生,哪里来得那么多钱。我记得很清楚的是,当时我钱包里就剩下三十块钱,而那三十块钱就成了我两个周的生活费,你说三十块钱可以撑两个周吗?”
    “当然不能。”景澄不可思议地看着唐婧,那时上学,他所结识的一些人都是家里有钱的,孩子的生活费自然不少,他没想到唐婧两周的生活费就那么点,并且还把其中的大部分都用到他身上了。他宠溺般地望着她,觉得她真是傻,傻得让人想去疼惜。
    “你知道后来怎么着的吧,我偷了别人的钱充当我的生活费了。”唐婧洋洋得意地说,笑得比较夸张。
    “你当了回小偷?”景澄更为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哈哈……”唐婧大笑起来,笑声爽朗,等笑声渐渐小了下来,她才一本正经地说,“你这么容易上当受骗啊,骗你的,我怎么会做那种事呢。”
    “那后来你向你同学借钱的,还是向你爸妈求助的?”
    “你猜。”唐婧笑容满面地说。
    “坏丫头,快说。”
    不知不觉,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被拉近了。
    第四节
    心中没了积压的困扰后,唐婧的生活变得有滋有味起来。她也总结了一条,有些事你闷着不说,不仅伤自己的身体,还会不断地积累你心中的怨气,一旦你一股脑儿地全都发泄出来,那种畅快就好比在你万分口渴的时候,有人给你递了一瓶矿泉水,畅快无比。
    唐婧工作时,偶尔会碰着景澄,两人再不如从前,一个是余光时时看向她所在的方位,一个是连余光都懒得看他。现在的他们,看着彼此的目光□裸,毫不掩饰,仿佛互相看着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故人。
    这天下班后,景澄出其不意地找了唐婧,并且主动提出来要送她回去。
    唐婧不禁故意讽刺:“哟,我们的大忙人也有闲的时候。”
    “那你这位小忙人能否跟我这个大忙人一道坐车走呢?”景澄戏谑道。
    “切,谁是小忙人,我是大大忙人。你来的真巧,我的活儿都做完了。”唐婧说完先去更衣室换好了衣服,然后跟景澄一道出去。
    坐到车上,景澄打开音乐播放器,低缓的曲调顿时在车内缓缓流淌,听了让人甚是舒心。唐婧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微微扭过头,看向窗外,窗外的绿色填满她的视线。
    车子行至一红绿灯处,唐婧的眼中跳出一抹熟悉的身影,她摇下车窗,看清了那个人,正是她的好友周蕾蕾,周蕾蕾旁边的男人将头探出窗外,正跟交警说着什么。
    唐婧立马给周蕾蕾拨电话,但是那边没有一点动静,只传来“嘟嘟”的枯燥声响。
    景澄循着唐婧的目光看向窗外,问道:“你的朋友?”
    “是啊,我的电话也不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难道是闯了红灯。”唐婧皱眉说。
    “不会是闯红灯这么简单。”景澄看到车内的男人跟交警还做着正面的交锋,严肃地吩咐高飞,“小高,过了绿灯你把车靠边停下,下去看看怎么回事,务必要摆平。”
    “好的,景总。”高飞顺从地应。
    “蕾蕾,蕾蕾,周蕾蕾……”趁高飞还没启动车子,唐婧合起双手放在嘴上,当成喇叭,朝着窗外大声喊道。
    大约十秒钟的样子,周蕾蕾才回过神来,一脸的心不在焉,眼睛中透着茫然,目光逡巡了好几圈旁边的汽车,才发现了唐婧。
    “婧婧,是你!”周蕾蕾的眼中飞出几缕神采。
    “你先在这儿等着,我待会儿就过来找你。”车子发动了,唐婧探出头去,急忙说道。
    高飞下车的时候,唐婧毫不犹豫地一把推开车门,跟随他一起下去。
    “唐婧!”景澄立刻下了车,在她身后喊道。
    “我还以为你会像化石一样坐在车里不下来了呢。”唐婧快步疾走着。
    “我有这么死板吗?”
    “岂是死板啊,就是一个老古董。”
    “老古董好啊,价值连城!”景澄打趣道。
    “我就说着玩的,你当真自己是块宝。”唐婧故意瞥了他一眼。
    “难道我不是块宝吗?”景澄索性厚着脸皮问。
    “臭美吧你。”
    唐婧边说边将视线落在前方,看到了站在车外的周蕾蕾,她大步走上前,一把握住了周蕾蕾的双手:“蕾蕾,怎么回事?”
    “车子没牌照,要被扣押。”周蕾蕾苦着脸说。
    唐婧一眼就看到了跟交警说话的男人,问周蕾蕾:“你遇到的男人就是他?”
    “嗯,他叫卢旭。”周蕾蕾点了点头。
    卢旭长着一副圆脸,看起来极为憨厚老实。唐婧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略为不解地问:“车子怎么没牌照呢?”
    “牌照正弄着,还没拿到呢。”周蕾蕾一脸焦急地看着唐婧,“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现在警方要扣押他的车,你说怎么办?”
    “看你着急的,你们在一起了,是吧?”
    “嗯。”周蕾蕾的脸顿时红了。
    “那个男人是谁?”周蕾蕾放开了唐婧的手,指着正在跟交警交谈的景澄。
    “他是我们公司的总经理。”
    “你……他……”周蕾蕾脸上有了诡异的笑容。
    “你别瞎想啦,我跟他就是纯粹的上下属关系,另外,现在还是朋友了。”
    “纯粹的上下属关系,朋友关系,好你个丫头,说得多冠冕堂皇。”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谎呀,就是那样的。”唐婧正经地说。
    “瞧你认真的,跟你开玩笑呢。”
    说话间,景澄和高飞已经走到了她们俩身旁,他看向周蕾蕾:“你好,我叫景澄。这位是高飞。”
    “你好,我叫周蕾蕾,唐婧的大学同学兼好朋友。”周蕾蕾微笑着说,接着转过头,看到了站在她身后的卢旭,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对她说:“没事了,车不需要被扣押了。”
    卢旭忙不迭地给景澄递过去一支烟,顺便也给高飞递过去一支,客气地跟景澄说:“多谢了。”
    “不客气。”景澄礼貌地回答。
    “你认识那个交警?”卢旭问。
    “不是,是交警认识我们景总。”高飞掏出打火机,凑到了景澄面前,景澄摆了摆手,他兀自点了支烟,悠然地抽起来。
    “噢。”卢旭尴尬地应。
    周蕾蕾看了眼卢旭,继而附在唐婧的耳边,告诉了她一个天大的消息,这消息在唐婧的心中激起千层浪花。
    跟周蕾蕾分开后,景澄顺利地将唐婧送到了目的地。
    在唐婧下车的那一刻,景澄跟她说:“关于如何策划有利于我们公司跟别的公司竞争的方案,你就别再做了。平时呢,你多看看相关的资料,并且要善于分析和总结。还有,你提出来的要进行人性化的管理,我会在方案中加上这一条提交董事会,如果通过的话,这一管理便可实行。”
    “好的,知道了。”末了,唐婧添了句,“你还不算太固执。”
    “我又不是金牛座的。”
    这天上班休息时,有几个同事正围在一起七嘴八舌。
    唐婧装作若无其事地路过她们身旁,听到了这样的话:“听说,我们公司要进行大整顿了。”
    唐婧本不想多嘴,但是忍不住问了句:“什么大整顿啊?”
    “要知道直接去问景总不就得了。”她们一群人凑在一起的脑袋顿时分散开,同事甲斜看了唐婧一眼,说道。
    从前几天景澄跟她说的会在方案中加上人性化的管理,再加上今天从别人口中说的,唐婧大抵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的心情不由得愉悦起来,她辛劳的方案总算没有白费。
    唐婧看着他们纷纷离去的背影,嘴角浮出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