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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古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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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臣跟着哥哥走进由国家专门的考古人员重重包围起来的古墓区。混杂有青膏和白膏泥的地下土层被裸露出来,接下来是一层一层的台阶,一级一级地往下收缩,土质比较松软,踩上去会有一丝细小的回音。
    台阶的四壁上安有专门的灯盏,没有必要是不会熄灭的。同样也是为了防止意外。
    女尸放置在一个透明并密封完好的玻璃器皿之中,身下是一层漆黑的已经被久远的年代腐蚀殆尽的棺椁。
    虽然历经上千年蚀化,这具女尸仍然保存完好,从面部上仍然隐约可见生前的卓姿与雍容。她的头上饰有羽毛,想来死的时候应该是位新娘。
    借着光,印臣惊异地发现昨晚她戴在手上的莲花链子,此刻正妥帖地戴在那具尸体的手上。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惊慌失措地拉住逐酹的衣角,唤了他一声。
    “怎么了?”逐酹的脸孔淡淡的不带丝毫表情。背对着光,模样看起来幽深地吓人。
    她的身后伸出一双柔和的手,像是给予她力量一样扶住了她的肩膀。“印臣,你小心一点。”楼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们身后,微笑着说。“尸体是有些吓人,可是没关系。她总不可能活过来咬你一口。”
    印臣脸色煞白地看向女尸手上的莲花手链,和自己的一模一样。“她总不可能活过来咬你一口。”她听见楼兰这么说,恢复了一点理智。也许是有人在恶作剧,一定是这样。
    “别担心。”逐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拉起她柔弱无骨的双手,”你来看看这些壁画吧。”
    经逐酹的指引,她抬头看了看墙壁。四周是浩浩宇宙,日月运转,星辰环绕,流云紫气飘逸飞卷,似乎有些象莫高窟里的画风。
    壁画共有四副。一副是一位年轻的僧侣接受师父教诲的图案。他双手合十,低眉顺目,面貌俊朗。接下去是他向一位手执净瓶的青衣女子求取莲花的图。他的手指伸出,做成一个拈花的手势。再下来是那女子含羞带怯地递给他七茎莲花。那僧侣态度谦和,双目紧闭,却似不曾看那女子一眼。最后一副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大菩萨,座下是莲花台基,正在普渡众生。
    “这好象是个佛经故事。”印臣想不起来谁对她说起过,但是的确有这么一个印象。特别是那个青衣女子,在此之前似乎自己见过她一样。那漫漫的黄沙古道,迢迢征途又像画儿一般重现于眼前,她看见的那个梳着一对入云髻的女子,怎么好象和画上如出一辙?
    “的确是个佛经故事。”楼兰接茬道,”我也好象在什么地方听说过。”
    “这可真奇怪?你们都听说过……”逐酹皱了皱眉,一脸沉思的样子。
    他拉了拉妹妹的手,发觉她手心渗着些许汗珠,估计是被刚才的女尸吓着了。
    不过钱教授提起今天要把这具女尸搬到基地去研究,放在这里一是不方便保存,二是不够安全。如此珍贵的具有重要考古价值的女尸出了丝毫差错他们都担当不起。
    “这样吧,楼兰你让人把这些壁画拍下来,我们回去再研究。”月逐酹低声问了一下妹妹,建议她是否回去休息。
    印臣用手细细抚摩着这些色彩鲜艳如初的壁画。保存得十分完好,手感有些不平。这些画运用了色彩对比的手法,使画面格外逼真。那个青衣女子酷似唐朝贵妇,梳高髻,戴宝冠,耳坠铃铛,项饰金环,臂有钏,腕有镯,青衣罗裙,明眸翠眉,粉颐朱唇。这样的画应该出自唐朝吴道子之手。可是依据年代推算,要早那么几十年。
    她听见哥哥问她是否要回去休息,于是点了点头。她要回去查阅一下史料,不过心中已然冒出来一个人物,只是不太确定。
    楼兰目送他们出去。走到出口的时候她回头望了楼兰一眼,略有歉意地笑了笑。楼兰向她招了一下手,站在那几副壁画的前面,让印臣有一个感觉,仿佛楼兰就是从画中走出的那个青衣女子,对她吟吟浅笑。
    她揉了揉太阳穴,额上那抹红色的疤痕隐隐作痛起来,也许自己不该想这么多的,不该呀。
    “哥,是不是推断出来那些壁画出自何人之手,就可以知道那具女尸的来历?”在回去的路上,她顺口问道。
    “当然,即使不能知道女尸的具体身份,但是还是会有很大的帮助的。”
    “钱教授没有初步鉴定一下吗?”她小心翼翼地试探,怕自己的意见说出来贻笑大方。
    逐酹笑了一下。他深知妹妹的心思。“钱教授说似乎是公元600到700年之间的作品,觉得是吴道子,可是也不确定。因为史料从未记载过吴道子来过敦煌一带的证据。”
    这些壁画和流传下来的卷轴不一样。后者是可以经过人工的买卖或增予从而有地点上面的变化。而壁画除非亲临,否则此地难以留下如此神韵之笔。
    “嗯”,她应了一声,证实了自己推测的正确性。
    “印臣,你心中是不是已经有了一个人选?”
    她点了点头,说出一个让他震惊的名字:“尉迟乙僧。”
    尉迟乙僧是于阗国的贵族,与父亲尉迟跋质那一起被于阗国王封为郡公并授其为宿卫。唐朝初年以质子的身份来到大唐,潜心研究画技。他在绘画艺术上的一个重要贡献就是他创造性地运用了凹凸法,即利用色彩深浅晕染,造成明暗对比关系,使画面出现立体感和真实感。这种技法最初见于印度犍陀罗艺术。传入新疆后,当时的于阗、龟兹等国的的画像吸取了人物衣褶紧容和人体肌肉的明暗晕染,以及裸体等表现手法,同时又借鉴了中原的画法和艺术观念,创造出了具有西域风格以及地方特色的绘画,形成了一系列画派。
    他到了大唐以后,更是将这种技法发扬光大。后来的吴道子首先打破唐以前中国画以线条为主的惯例,在人物画中使用。山水画引入此法后也别开生面,特别是王维在水墨山水中注重晕染,“遂来后来南宋风气”。可见其影响之巨大。
    他先后于慈恩寺、奉恩寺、光宅寺、兴唐寺留下壁画,深受唐人喜爱。
    逐酹的脸惊吓过度一样抽搐了一下。他摇着头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他。”
    “为什么?哥,在没有正式鉴定以前,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发生的呀。”
    “你不要说了。”他挥了挥手,制止了她说话的冲动。
    印臣很少见到他这样的表情和这样的举动,皱了皱眉,却突然嗅到一种淡淡的藿叶香气,从哥哥身上传来。刚才在古墓中那具女尸的附近,她同样感觉到了这种香气,难道说哥哥和那具女尸之间有什么特别的联系?
    想到这里,她的伤疤又开始作痛起来,滞后的她脚腿一软,晕倒在大道之上。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然是月朗星稀、华灯初上了。
    这次完全是一个陌生的环境,灯火通明,还伴有许多现代化的的仪器和设备。有些仍在运转中,像是个大型的实验室。
    楼兰戴着手套,一身工作服出现在她面前,微笑着说:“你醒啦?刚才昏倒真是吓坏你哥哥了。幸好基地有位实习医生,给你诊断一番说没有事情,就是有些疲劳过度。”
    “我哥呢?”
    楼兰给她指了一个方向,“他正在和钱教授研究那写文字。对了,我刚刚做完一个切片的年代鉴定,是有关古墓中的物件的。仪器分析的结果是公元632年,也就是唐贞观六年。”
    “这么说我的推测是正确的?”
    “你的推测?”
    印臣点点头,“我觉得古墓中的壁画是出自尉迟乙僧之手。”
    “嗯,他是于阗人。说下去。”
    “古墓中的壁画线条流畅波折起伏,立体感极强。细节处理上微妙独到,连衣服的复杂变化都能充分表现出来。照理推论这样的画风应该是唐朝的吴道子无疑,然而一则吴道子是盛唐画家,而你的鉴定结果是出自初唐时期,年代首先就不符合。二则史料上并未记载过吴道子曾亲自到敦煌一带作画。而尉迟乙僧身为于阗人,从于阗到唐朝都城长安,敦煌是毕经之地。史料上曾经记载过于阗国王曾先后两次亲临长安,可见两国交往之密切。何况尉迟乙僧笔端下的人物同样也有上述特征,所以我觉得作画之人应该是尉迟乙僧而并非吴道子。”
    “那按照你的意思,这位尉迟先生为什么要在一个女人的墓穴中作上几副莫名其妙的源自于佛经故事的壁画呢?据我所知,于阗国当时佛教鼎盛,尉迟乙僧本身就是一个虔诚的礼佛之人,他终身未娶,最后以一百多岁的高龄去世。也许你的推测中也要加入一些因素才好。”
    印臣沉思了一下,点了点头。
    她走到大大的落地窗口,外面正对着敦煌最著名的风景名胜之一鸣沙山,山脚下隐约可见一汪月牙形状的泉水,足以见证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想去看看吗?”楼兰站在她身后,饶有兴致地问。“我可以陪你。”
    “好啊,如果不麻烦你的话。”
    她们肩并肩走出了考古研究所的实验基地。天空挂着一轮圆月,稀星数点,在黑蓝色的夜幕中闪现,无数个美丽的夜晚就伴随着这处沙山这眼泉水如此静谧而悄然地度过了。也许有争斗有暗算有政权与政权之间的交替有旅人与旅人之间的纠缠,可是这轮月亮依旧如水地散射着皎洁的光华,神圣地见证着世事变迁。
    在数千年文明的过度中,也许只有月亮是心无旁骛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阴晴圆缺,平淡地注视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月下君子,白衣无尘。听筝抚曲,勿惹俗身。”楼兰在一旁哼起了一段优美的曲调,抑扬婉转。月印臣轻轻地达起了拍子,跟着她一起哼唱。
    “我好象在哪里听过这个调子。”唱毕,印臣幽幽地说道。在听的时候她感觉到心中好象压抑着什么一样,有种说不出来的难过。
    楼兰看了她一眼,道:“我也是最近才学会的,是附近的居民教的。传说在月圆之夜攀上鸣沙山的时候,面朝月牙泉,屏住呼吸,便可以听到这样一首古曲。也许流传很多年了。”
    印臣“哦”了一声,转身背对着楼兰。“你约我来这有什么事情?怕不只是想告诉我这个传说吧?”
    “我只是觉得你和我之间似乎有种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就像很早很早以前就熟识了。当我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产生了一种幻象,脑海中闪现出来一片喜庆的红色,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出现在门口,他看见一个凤冠霞帔的女子在一时间将刀插进了胸口……”
    印臣嚅嚅嘴唇,眼中有一丝惊异的神色:“我、我也有这样的幻觉。”
    “所以我约你来,是想向你了解一些细节。我觉得自从发现古墓以来,很多人很多事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她微蹙眉头,想起哥哥身上的香气,那种淡淡的藿叶的香气。
    “比如说昨天我们谈到的手链,你说是二十岁生日的礼物?”
    “对,有问题吗?”
    “我想再看看。”
    印臣看了看楼兰,后者一副诚恳至极的样子。“昨晚我醒的时候就不见了,怎么了?”
    楼兰点了点头,说:“上午我跟在你们后面进了古墓,注意到你看见女尸的时候充满惊惧。如果只是一具女尸,大可不必这么紧张。其实你是看见了她手上的链子,对吗?”见印臣肯定似的点头,她继续说:“昨天我看见你的手链的时候也大吃一惊,我以为逐酹私自将古墓中的文物拿出来送人,可是你说是二十岁的礼物,那么至少是三年前的事情了。然而古墓是上星期才发掘出来的,难道逐酹有先知先觉的本事,在三年前就能找到一条一模一样的手链送给你?”
    “你是说这不是巧合?”她想起哥哥昨晚的举动和身体上的气味,有些悚然。难道哥哥真的有问题吗?
    楼兰叹了口气,“我也不能确定,只是你要自己小心。”
    她们沿着鸣沙山的山麓开始往上攀爬,印臣费力地一脚深一角浅地越过这些黄沙向上走去,微微一回头,刚才的脚印在瞬间不见了踪迹。
    “楼兰,你看。”她叫住走在前面的楼兰,有点惊慌地拉住她的手。“脚印,我们的脚印都不见了。”
    楼兰笑了笑,“没关系的,这是鸣沙山特有的地貌环境,沙子是向上流动的,所以会把我们的脚印填没。也正因为如此,在这山脚下的月牙泉才会存在几千年不曾被黄沙所吞噬。”
    “看来,你真的什么都知道。”她拉着楼兰的手,一步一步沿着沙山向上攀爬,很艰难,然而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终于爬上了山顶。
    那里视野开阔,微风徐来。从这个角度俯瞰,月牙泉仿佛是鸣沙山美丽而神秘的妻子,静谧地躺在他的怀里安睡。世界的一切都在这轮明月的笼罩之下染上一袭银白色的光泽,让人看了神情疏朗,心如止水。
    “月下君子,白衣无尘。听筝抚曲,不惹俗身。”远处果然传来这样清晰而优美的歌声,像一曲天界的梵乐,浸润着无数生灵的思绪。
    “楼兰,你听见了吗?”她捏了捏楼兰的手,悄然地问。那里渗出了些许汗珠。
    “嗯。”楼兰作了一个别说话的手势,示意她别惊动了这个传说中的歌者。
    寻着声音的方向,楼兰和印臣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月亮在沙上映射出神秘的光泽,隐隐约约在山麓脚下可以看见一位白衣女子,长发垂腰,正在抚弄面前的古筝。
    印臣禁不住惊呼起来:“那是……”
    这时楼兰的手机不适时宜地响起来,她接过电话,脸上立刻出现一种苍白而畏惧的表情,印臣听见她声音颤抖地说:“什么?女尸不见了?!”
    再定神一看的时候,那个白衣女子也倏然不见了踪迹。
    回到实验基地的时候,研究所上上下下都看上去很正常。钱教授领着其他的研究员,依然按部就班地工作着。可是每个人的眼中都充满了掩饰不去的焦虑。
    “楼兰,你们回来了?”杨嵘——钱教授身边的得力干将在百忙之中抬起了头,和她们打了个招呼。
    “怎么了?找到那具女尸没有?”印臣刚来研究所便出现了这样的状况,心中很是不安。
    “没有。”杨嵘看了她一眼,道:“不过她脸部的复原图已经出来了,我正在进行电脑合成,相信马上就可以看到了。”
    楼兰颓唐地低下了头,坐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下面似乎有什么硬物。摸出来一看,竟是印臣丢失的那条手链。她脸色苍白地叫了句印臣,尽量使自己的语调平静:“你的手链……”
    印臣也像被电击过一般呆呆地站立在那。
    杨嵘不明白地耸耸肩,喃喃自语道:“真是见了鬼了。”
    电脑上出现合成之后的女尸脸部复原图,他双目紧盯着屏幕,不可思意地张大了嘴。
    “楼、楼兰?”
    楼兰察觉到了他的不同寻常,过去一看,也同样睁大了双眼。”怎么?怎么会这样?”她拼命摇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印臣倒抽了口冷气,感觉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因为那具女尸的模样,根本就是楼兰的翻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