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靳此刻心情烦躁,原因只有一个,夜楚袖仍旧没有要和他回宫的意思。
算算日子,他已经出京将近三个月,再这么拖下去,总不是办法。
他本不想做出偷听这种不光明正大的事情,但这实在是……太令人震惊了!
卧房里两个小家伙你一言我一语,道出彼此的心声。
“玄漓,最好不要告诉我你动心了,虽然那个人是我们爹,可他从未扶养过我们一日,更何况,你不要忘了,他可是当今天子!”
两个小家伙果然什么都知道。
室内一阵沉默,许久后,传来一道清冷的稚音。“但是娘喜欢他。”
“喜欢又怎样?他曾经害娘害得那么惨,险些被烧死在冷宫里,若不是外公出手相救,你以为会有今日的你我吗?”
白玄聿继续道:“虽然他现在对娘百依百顺、呵护有加,有朝一日娘真随他进宫,你以为他又会对娘疼惜到几时?后宫有如囚笼,娘个性孤傲,哪天那人变了心,你要娘如何面对?”
皇甫靳心中百味杂陈。他这个爹,做得真的这么失败吗?他们竟执意不认他。
“可我反对又有何用?这些年来娘虽嘴上不说,可每到夜深人静,便对着那人的画像发呆,年年复年年,月月复月月,若不是那日你调皮翻出那幅画,我们又怎会知道娘的心里装着那个人?”
平日寡言的白玄漓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听得皇甫靳心头一荡。
袖儿竟每日对着他的画像发呆?
“那日在街口第一次见面,我便认出他,再加上他的穿着打扮,以及随身影卫,更加确定他就是娘心里的那个人,虽然没和他相认,但从他言行举止间,应该知道我们就是他的儿子,你以为……当今天子,会让他的子嗣外流吗?”
“这么说,你想认他做爹?”
“……好吧,我承认他也许会是一个好爹爹,凭那日他奋不顾身出手救你这件事,但玄漓,我们难道不该为娘考虑吗?若她真的进宫……”
皇甫靳无心再听下去,直接推门而入,吓了他们一跳,连退几步,一脸防备的瞪着他。
皇甫靳沉笑。“你们大可不必担心你们娘随我进宫后,会受到委屈,因为如今的瀛国后宫,早已空无一人。”
早在当年虞小蝶纵火事件后,他一怒之下便驱逐后宫所有的妃子。
若是没有这些女人的存在,袖儿怎会离他而去?他悔不当初,唯一能做的,便是解散后宫,来慰她在天之灵。
他郑重其事的宣告。“不管你们接不接受这个事实,也不管你们承不承认自己的身份,我只想告诉你们,今生今世,我不会再放开她,绝不负她!你们最好早点接受这一切。”
说完,也不理会他们诧异的眼神,他一甩袖转身离去。
入夜,皇甫靳反常,赖在夜楚袖的房间不肯走,两人虽重修旧好,但因为前阵子她病了,所以一直没有太亲密的举动。
再加上有时候两个小家伙会在夜里找她聊天,所以每到傍晚,她都会将皇甫靳赶回他的房间。
可今天他却执意留在此地,双眼霸气的锁着她的,盯得她浑身上下不自在。
这段日子以来,她也发现两个孩子不对劲。在他们小时候她曾身患重病,那时父亲有意无意抱怨过当年在宫里所发生的一切。
孩子们乖巧懂事,从不轻易询问,但以玄聿的敏感,应该猜出几分。
尤其近日,他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似乎带着警告,带着心痛,又带着几分连她也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儿子对自己的关爱在乎,她能理解,但她与皇甫靳之间,虽已和好如初,可一旦涉及到现实,比如与他回宫一事,她却不愿意。
皇甫靳合上扇子,缓步走到她身边,执起她的手。“袖儿,我还是那句话,你到底肯不肯与我回宫?”
这个话题两人已经争论过数次,每次都无疾而终,可是今日,他不想再退让,江山他不会放弃,红颜他更会竭力守护。
见他态度坚定,夜楚袖深知今日是躲不掉了。
她无畏的迎视他逼问的视线,冷然一笑,“七年前所发生的一切对我的身心造成伤害,但那些痛苦都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再提,也不想再怨恨你,可是与你回宫一事,恕我无法答应。”
“告诉我,你到底在怕什么?”他不愿放弃,继续追问。
夜楚袖躲避他眼神的逼视,她如何告诉他,在皇宫外,他们可以嗔怒打闹,无拘无束,可一旦回到那座冰冷的皇宫,她便像极一只被囚禁的小鸟,想飞也飞不了。
即使他可以疼她一年两年,一旦时间久了,她没有把握他不会因为别的原因来伤害她。
七年前那场教训,已经令她心神俱废。
皇甫靳深知她在怕些什么,一把掳住她的双肩。“我知道,说再多的誓言承诺你都不会再相信。”
他突然拿出一只精致小瓶,脸上扬起一个诡异的笑容。
夜楚袖怔忡的看他打开小瓶子,倒出一粒药丸,惊觉那竟是断情丸!
她来不及开口说话,皇甫靳已一口吞了药丸。
“你——”她惊愕的瞪大眼。
他陡地笑得很满足,并伸出手举起那小瓶子。“你曾说过,这断情丸若吃上一粒,便从此不会有子嗣,如今我当着你的面吃了它,表明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有资格为我怀下孩子,何况我今生已拥有你和两个可爱聪明的小孩,我对你的心意天可明鉴,心里绝没有别人,也绝不碰其他女人。
“早在我以为你命丧火海时,痛彻心扉到已近疯狂,一夕之间撤掉后宫,只求上天能怜悯,再让你回到我身边,本以为这是痴人说梦,但七年后竟真的好好的活着,你认为曾有过痛失所爱的刺骨心痛后,我还会放手吗?”
他抬起她的下巴。“我早就答应过你,不会再有别的女人,若是这样还不够,那你告诉我,我究竟还要做什么,才能让你真正相信我?”
夜楚袖被他刚刚那番举动吓傻了,又听了他这番深情的话,她心底一揪,没想到他竟撤掉后宫,只为她……她霎时喉咙一哽,娇斥,“你这傻子!竟……你不怕以后真的断了子嗣,后继无人吗?”
说着,她抡起拳头,用力捶向他的胸膛。
皇甫靳任由她发泄,柔声道:“只要你肯跟我回宫,就算从今以后不会再有子嗣又如何?我一生只要你一人,”他深情握住她的双拳,“况且你已经为我生了两个宝贝,我已心满意足了。”
夜楚袖感动不已,两人四目相对。“你不后悔吗?”
“我后悔为什么七年前曾残忍的伤害了你。”他愿意用下半辈子,好好补偿她,用行动证明她是他今生唯一的爱。
虽然两个小家伙到现在仍不肯叫他一声爹,皇甫靳使用狠招,终于赢回心爱的女人。
一群人浩浩荡荡准备回京,而医馆正式移交给忠福打点。
唯一让皇甫靳吃味的是,离开扬州的前一天,夜楚袖曾背着他和小吉见面。
那天袖儿说有事晚归,直到很晚,仍不见她身影,他便派人四处打探。
当她到时,他躲在暗处,小吉也不知和她说了什么,让她红了眼眶,之后,小吉才依依不舍的和她道别。
他将这一幕记在心底,挥之不去,好几次想问她那日两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最后都没有问出口。
不管怎样,袖儿已经答应随他回宫,如今一家四口坐在豪华马车里,只是气氛有些怪异。
“玄聿玄漓,你们真的在很早以前就知道他是你们的亲生爹爹?”就算夜楚袖再冷静,仍旧被事实吓到,渗出一身冷汗。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白玄聿笑笑,眼神依旧冷冷的瞟了皇甫靳一眼。“你天天看着这人的画像发呆,还时不时流出眼泪,我们想不知道都难。”
闻言,她小脸通红,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那……你们……怎么不早说?”
“又不想认祖归宗,何必说,是吧,玄漓?”玄聿仍旧觉得娘和他在一起会吃大亏。
倒是白玄漓没什么情绪。“我无所谓。”
面对儿子的不逊,皇甫靳倒是不在意,他们越难驯服,他觉得将来的日子越有趣。
反倒是他们知道他是当朝天子,即露出贪婪之色,他才要感到头痛呢。
一把将两个小家伙扯到他的膝头,一边坐一个,顺便重重捏了他们脸上一把。
“不管你们稀罕不稀罕,我是你们的亲生爹爹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还不乖乖叫声爹爹来听听。”
自幼没爹,白玄漓从来不知有爹是什么感觉,上次被他抱在怀中,心头便荡过复杂的感觉,甚至偶尔也曾梦见自己开口喊他爹。
也许在他心里,已经接受了他是自己爹爹的事实,但现实状况,他们不知该怎么应付。
倒是白玄聿小屁股别客气的坐在皇甫靳腿上。“想要我们叫你一声爹,那也要看你的表现,毕竟还没进宫,你嘴上说会疼爱我们,但事实得靠时间来证明。”
“你真是半点亏都不吃。”皇甫靳不以为意笑答。
真是两个倔强的孩子!他们虽年幼,但十分有主见,若不接受他,不会答应同他回宫。
一路上父子三人——呃,只有皇甫靳和白玄聿喜欢斗嘴嬉闹,白玄漓却自始至终乖巧的看着剑谱。
偶尔,皇甫靳会指点几下,小东西虽不动声色,但每次他都会细心听着、记着,十分可爱。
看着父子三人其乐融融,夜楚袖感到欣喜,即将进宫的那种压抑,也渐渐消失。
从扬州到京城,一路上边玩边走,原本只有半个月的路程,硬是走了一个多月。
入了京城,一路上贵公子装扮的皇甫靳换上明黄龙袍,头戴金冠,威严顿现,两个小家伙见了,不由得敬仰几分。
夜楚袖因为之前被封为孝贤皇后,正式衣着早命人准备妥当,如今帝后同归,满朝文武百官接驾,好不热闹。
当群臣百姓纷纷跪倒,口呼皇上万岁,皇后千岁时,夜楚袖不禁心生感慨,没想到,他竟然准备了这么盛大的迎接仪式。
而两位流落民间多年的皇子,同时认祖归宗,改名为皇甫玄聿、皇甫玄漓。两个孩子从未见过这种阵仗,起初有些不适,但后来也渐渐流露出皇族架势。
皇甫靳宣告天下,孝贤皇后尚在人间,并且生下龙子,而当年彩琳因救驾有功,给其家族大笔赏赐,承受帝恩。
欢迎仪式整整折腾了一天,到了傍晚,帝后终于接待完群臣,举行完接风宴,两位皇子被内侍送去休息,皇甫靳也带着夜楚袖来到了思袖宫。
当她看到宫里所有的装潢摆饰,全是她曾经所有,不由得一愣。
更让她心惊的是,思袖宫内,摆满了皇甫靳亲笔绘她的画像。
每张都是她,各种表情,各种神态,每一张都栩栩如生。
她只觉眼眶发热,内心无限激动。
“袖儿,你知道吗?这七年来,我就是靠着这些才活下来的。”
夜楚袖再也抑制不住感动,转身投进皇甫靳的怀中,“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事,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司徒青万万没想到,曾救过自己一命的女神医,竟然就是孝贤皇后。
夜楚袖见到他,戏谑的说一句,“原来就是司徒大人你出卖了我的行踪啊。”
吓得司徒青冷汗直流。
他虽未见过皇后,却知皇上有多爱他的皇后。
思袖宫是禁地,平日谁也不可进去,违令者斩!
最令人惊骇的七年前那场大火,指使者虞贵妃被判处残忍的凌迟,还是皇上亲自监督执行。
从那之后,瀛国后宫无把,又无子嗣,一个拥有天下,掌握生杀大权的男子,究竟有多爱一个女人,才会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而又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霸住帝心,得到这般独宠?
夜楚袖见他被自己一句戏言吓得脸色微变,不禁轻笑。“司徒大人不必拘束,早在扬州时便听皇上夸赞过你,智勇双全,对瀛国忠心耿耿,皇上不在京城的日子,劳烦司徒大人多费心了。”
“皇后过奖,这些都是臣应该做的。”司徒青赶紧躬身施礼。
“瞧大人脸色苍白,是否最近身子微恙?我来为你把个脉。”身为医者的她,见他脸色有异,就想起身为病者看诊。
他吓得赶紧拒绝。“多谢皇后关心,不用了,臣只是受了点风寒,已看过大夫,吃过药了。”
皇甫靳见她不但赞美别的男子,还关心的要为他亲自把脉,心中妒火狂燃。
他绷着俊容,吃味的说:“司徒青,朕今日专程传你前来,是为了赏你监国有功,可不是为了让你引起皇后的注意。”
司徒青一听,知道惹恼皇上了,立刻跪下。
“请皇上恕罪,臣绝无此意。”
皇甫靳冷哼一声,依然板着脸,像极了自己的玩具被人觊觎的孩子,将夜楚袖看得紧紧的,生怕她被人夺去。
夜楚袖看了觉得好笑,这次回宫,皇甫靳对她的呵护疼爱,的确令她感动,而且还昭告天下,从此不再立贵妃,更是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但这会儿吃醋吃过头了。
她拉着皇甫靳的手臂,盈盈一笑。“皇上,若没有司徒大人的那块血手帕,您与臣妾便不会重逢,于情于理,司徒大人都该得到重赏才是。”
这小插曲安然落幕。
皇甫靳仍不免担心,她会喜欢上年轻有为的男人。
到了晚上,当两人在思袖宫里疯言疯语,尽情发泄着这七年来对彼此的欲望。
直到身上都积满汗水,喘息的亲昵相拥在一起,皇甫靳才露出孩子般的哀怨神情。“袖儿,我最近真的很开心,可是有一件事,却始终放不下。”
自从回宫之后,两人独处时,什么繁文缛节,统统都被他们抛到天边去。
“哦?”夜楚袖依偎着他,眼里全是淡淡笑意。“靳哥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瀛国只手遮天,拥有无尽权势,还会有烦心事?”
“别笑!”他故意板着俊脸。“你以为当皇帝真的是一件和快乐的差事吗?得烦大臣们每天又臭又长的奏折,还要忧心周边小国是否有造反迹象,当皇帝一点都不好玩!”
平时的他沉稳内敛,只有在私下面对心爱的人时,才露出孩子气的一面。
夜楚袖捧着他的俊脸,一脸调皮。“原来当皇上竟然让靳哥哥生出这么多怨言,是袖儿忽略了靳哥哥的感受,来,告诉袖儿,你到底在烦恼什么?”
他温柔的轻点她的鼻尖。“还不是你生的那两个难搞的小调皮,都已经进宫多日了,他们居然还是不肯叫我一声父皇,你说,他们如此刁钻难驯,我要不要拿出严父架子,赏他们一顿板子,他们才会开口叫我?”
闻言,楚袖扑哧一笑。“原来是玄聿和玄漓。”
“你还笑,都是你教育得太好,他们会如此大胆,居然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真是两个欠揍的小东西。”
“靳哥哥,你从小便善于用计谋取胜,这次怎么糊涂了,若是想要那两个孩子乖乖叫你一声父皇,得想些办法才是。”
“哦?”他挑眉,沉思片刻,俊容上流露出得意神采,他绝对会让他们开口叫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