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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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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进显然新开幕不久的商业餐厅,方恣然站定脚步扫视热闹的午餐画面。光鲜的人影和闪亮的杯盘,看得她有些眩目。
    同事兼死党,永远时髦亮丽的青艳在对她挥手,紫红色的指甲修长完美,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有这么抢眼的朋友还真不错,找起人来特别容易。方恣然淡笑着往青艳的桌子走去,慵懒的步伐在笑语激昂的室内显得格格不入。
    大概也只有她自己没意识到身上简单的灰色T-Shirt、洗旧泛白的牛仔裤,比这餐厅里服务生穿的制服还单调寒酸。
    四周的人若不是粉领族,就是雅痞新贵,要不是大家忙着竟争彼此的注意力,一定会对她侧目而视。
    不过,当青艳听她报告完前几天的「抓狼」事件后,就不只是侧目而已了,眼珠子都有脱眶而出之虞。
    「天哪!-就这样卯上那烂人?他若明天跟踪-下公车,准备趁-不注意时捅-一刀怎么办?」
    「就是这种心态,让坏人吃定好人。」恣然撇嘴,「好人明明有理,却怕坏人报复,而坏人却不怕自己害过的人回来报仇。好人就是输在怕死!只要胆子大,什么坏事做不出来?好人却是连做好事都怕!」
    青艳没办法辩驳,只能叹气,「-还真不怕死!」
    「对,不怕死的人,才能不怕活。」
    青艳仍不住抚着胸口。认识恣然一辈子了,还是不能习惯这种不时发生的惊险事件。
    「就算-不怕,也不表示真的不会惹祸上身啊!」
    「放心,机率是奇小无比。」恣然已经拿起菜单来看了,「坏人都会挑对象,像那个小女生,他一定是先试探着摸一下,确定对方怕事才会食髓知味、愈摸愈起劲。像我嘛,他和我一对阵就知道我会杠到底,所以绝对不会自讨苦吃、再来找我麻烦,免得反吃更大的亏。」
    「-以为坏人都这么讲逻辑的哦?」青艳终于露出松口气的笑容。
    「他们的逻辑就是利益,有利于己的事才做,无利的绝对不做。所以坏人很好捉摸的!」
    恣然决定了,海鲜浓汤的照片看起来真可口,希望菜单没有广告不实。
    「哈哈!」两人点了午餐,等午餐终于送上,青艳才忽然回想起故事的细节,
    「-随口也掰得出什么记者哥哥,真服了-!」
    「我们有记者同学嘛,不算掰得太远。」
    青艳开始挑着菜吃,「对了,-觉得我今天的口唇颜色如何?」还嘟起美唇飞吻一个。
    虽然请教恣然这个不施脂粉的人有点奇怪,但恣然从来不会敷衍说好话,所以可以听到坦白诚实的评语。
    「太鲜艳,整张脸就看到那片雪里红,满吓人的。」
    「真的?」
    青艳赶紧打开粉盒,技巧熟练地拭去约百分之三十的口红层,再补上另一道较为柔和的色彩。
    「这样呢?」
    「好了一点。」
    虽然和赞美扯不上半个边,青艳听了却大为满意。
    「-要不要也试一下?我帮-擦,这可是有百合香味又加了多种维他命的新口红……」
    「谢了,跟着午餐进肚子,再多维他命也抵不掉人工色素的致癌成份。」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青艳吐吐舌,把口红和粉盒收回皮包中,又习惯性地斗起嘴来。
    「-啊,没事也在脸上加点色彩好不好?肉色可不是天下唯一的颜色!」
    「我以真面目示人,免得晚上卸妆上床时,吓到无辜的男人。」恣然正经八百地答道。
    「什么男人?哪里来的男人啊?-这样不修边幅下去,床上根本没男人可吓!」
    「那又怎样?」恣然越界攻击青艳盘里被遗弃的肥肉。
    「怎样?-是怎么演化来的啊?-从来就不会『想要』吗?」
    「我DIY。」
    青艳一口汤喷出来,射得老远。
    「恣然!」
    「喂,-这个花花女郎,请不要连最基本的性常识都大惊小怪好不好?」恣然若无其事地擦桌子。
    青艳抚着胸口,「我不是大惊小怪,是-这种怪胎简直非人类。」
    「哪里怪了?-难道没有听过,全天下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会自慰,剩下那百分之一只是死不承认?」
    恣然投给青艳的眼光,几乎带着怜悯。
    「问题是谁会以这个自豪啊?!还说得这么稀松平常……」
    「难道天天想男人、找男人、巴着男人不放,就足以自豪了?」
    青艳仰天翻白眼,一时找不出反驳的话。
    「每个人只能活自己的,把自己的幸福建筑在别人身上,死到临头了才会后悔。」
    「-那张嘴喔……」青艳摇头,「不不,不只是嘴,-从头到脚都很没救!头发清汤挂面,脸部既没保养又没化妆,穿的是地摊货,踩的是清仓鞋……但这些都没关系,最完蛋的是头发底下的那颗脑袋,冥顽不灵!」
    「我以为-要说我少了一颗心。」恣然嘴角带着笑。
    「没有少-爱家人、爱朋友、爱动物,甚至有不少男性朋友,只是-的思想实在太奇怪了,是不是书看太多啦?」
    「有可能。」恣然点头,「我人生经验也没比谁多到哪里去。」
    「什么人生经验啊?我们同班、同校、同一社区、甚至还进了同一公司!-经验过的我哪里没经验过了?」
    「相反的,-经验过的我都没有。」恣然专有的那种若有似无的笑容又来了。
    青艳挥挥手,对自己的「艳」名远播从不在意。
    「就是说啊!而且-家庭又没破碎,也没被谁虐待过……」
    说到这里,青艳倒抽口气。
    「-、-……-不会什么时候遭遇不幸,却不敢告诉我吧?」
    「神经病!」恣然终于笑出声。「-看吧?拒当花痴的女人,立刻被人当成有一毛病或是女同志,甚至性侵害的受害者。难道女人的人生目标,就是在求偶?」
    「但也没必要唾弃男人吧?」
    「我不唾弃,别来招惹我的都是朋友。」
    「算了算了!」青艳双手一摊,「我们这个话题谈过几千遍了,谈也是白谈!」
    「那是因为-只要一开口,就会跑出『男人』两个字,所以我们才会聊来聊去都聊到这里来。」
    恣然其实不介意这个话题,通常谈话的对象想谈什么都好,她一律配合,只是不能保证真心话不会吓到人。
    她很正常啊!哪里怪了?她看到的怪人怪事才多呢,身边这个死党余青艳就是一个。
    听说这青艳二字还是余爸去求算来的,真是笑死人了!
    余青艳?我是青楼艳妓?
    要不是从不信什么算命不算命的,恣然还真会以为青艳见一个男人就玩一个的作风,就是被名字给害的。
    「说到男人啊……」青艳眼睛一转,又满脸发光了,「不是我说,我想我可能终于找到了!」
    「-找到过很多个,这是哪一个?」
    那种光芒太过熟悉,就算在恣然看来真是怪,也早已见怪不怪。
    「那些不算啦!这种事要靠自由心证,只有真正找到了才会顿悟,以前的都是执迷不悟的结果,不算不算!」
    真可怜,那么多男人了,还是执迷不悟啊。
    「那-说『可能』终于找到了,请问大小姐-到底是『悟』了没有?」
    青艳显然还在云上飘,眼光如烈阳般灿烂,双手捧着心。
    「什么?」
    恣然微耸肩,「没什么大不了的。」
    青艳不耐烦地拍了下恣然的手背。
    「-不要岔开话题,我正在报告我坠入爱河那惊天动地的一刻耶!这是我人生的转折点,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懂不懂啊?」
    「不懂。」这是真心话。
    「也对-要爱上人了才会懂的。」换成青艳满脸的怜悯了。
    「有些事,就像死亡,少了那份经验也是好事。」
    青艳知道恣然的嘴太厉害,下定决心不再被她扰乱,再接再厉报告下去:
    「他也是我们公司的喔!只不过和-我都不同楼,-保证是没见过啦。他不高,戴着金边眼镜,很斯文的长相,常打素色领带……有没有见过?」
    不是保证她没见过吗?恣然半笑不笑地问:
    「怎么听起来不像-喜爱的型?」
    是真的不像。不高、斯文、打扮朴素、还四眼田鸡?
    这些形容和青艳过去的男人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我哪有什么喜爱的型!」青艳打死不承认,「我的男人有小汤哥型的、小马哥型的、史恩康纳莱型的……连阿诺型的都有,哪里定过型了?」
    「就是那些都太有型了,这个听起来才怪。」
    「他是书生型的!」
    青艳继续捧着心,在恣然眼中活像个心绞痛突发的病人。
    「喔,书生型的。」恣然点头,「但-为什么突然看上书生型的?。」
    以前好像没有过,不过青艳的男人太多了,她记不清楚。
    「我根本没看上他。」青艳语出惊人,「两个礼拜前我不是和那个该死的齐绍明分了吗?不记得?没关系,那个人渣忘掉最好。我们本来一顿分手午餐吃得好好的,最后好死不死却又吵起来,我跑回公司,趁电梯没人,一路尖叫到六楼,非常痛快。
    「但六楼门开了,没人进来,我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杵在原地看电梯门又慢慢关上,但电梯却没有动,整个世界好像停了,忽然觉得天底不只剩我一个人,好寂寞、好寂寞……所以我站在那里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满脸花花,管它吓死人也不偿命。」
    恣然知道青艳发的是什么疯,就是吸了太多那种叫爱情的毒,发生所谓的crash现象,每次结束一段就要来上这么一次,不过一向都是在她面前,或躲起来一个人发作。
    「我不晓得哭了多久,电梯门又开了几次,但每个人都看到我就不敢进来了,以为我是精神病突然发作。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最后终于有人进来;我本来以为是有人叫大楼警卫来赶我,我哭够了也正好想吵架,开口准备要骂人,那人却慢吞吞走进来,按了二楼,又按关门,等门关好才转向我。」
    「这就是他吧?」恣然继续嚼她的肥肉。
    「是他。我看他不像警卫,一时忘了骂人,他递过来一个东西,我以为是手帕或纸巾,结果却是……-猜是什么?」
    恣然想了想,「自杀辅导热线的名片?」
    青艳又打她的手,「什么啦!是一盘很可爱的心型迷你蛋糕,还热热、香香的,刚出炉的摩卡小蓝莓。」
    「有这种东西?哪里买得到?」恣然精神一振。
    「-敢给我分心!他说:『对街刚买来的,给-好了。』」
    「他不怕-的大花脸?勇气可嘉。」
    恣然领教过无数次,算免疫了。但青艳的男人从来没见过她那一面,如果见到一定会作恶梦,开始担心青艳是那种「泼妇」--分手后会泼流酸的怨妇。
    「我也觉得奇怪啊!死瞪着那盘蛋糕说:『你骗人!你不是刚从办公室要下楼?』」
    青艳发起疯来神智特别清楚,恣然简直叹为观止。
    「他笑笑解释说:『我刚是先拿一盘去六楼送人,这是拿回二楼我自己要吃的。』这时候二楼到了,很多人要进来,看到我的花脸,又看到他和我说话,以为是情人吵架,结果又没人进来了。」
    「-这一幕用在音乐录像带里,一定很精采。」恣然插播。
    「他没有在二楼出去,门关上后电梯往一楼下降,我继续凶他:『你说了是准备自己要吃的,我哪还好意思拿啊?!』他说:『-好像比较需要,所以给-没关系。』我火了:『什么叫比较需要?还有,你是拿去六楼送谁?』」
    「真霸道,还没看上人家就开始吃醋了。」
    「才不是!我只是最恨脚踏两条船的人,特地买来送给女友的礼物,怎么可以转身又送给别人一样的东西?」
    这样就叫脚踏两条船了?送礼有这种规则吗?真讲究。恣然问:
    「-看起来那么伤心,他送-有什么奇怪?」
    「我看起来那么伤心,他会跟我讲话本来就很奇怪!」
    「是很奇怪。那他怎么回答?」
    「他说:『我是送给一个和我一样超爱吃甜食的同事。』他看了看我又加上:『是男的同事。他常常吃过新的甜点就会回家试着做,做了会带一堆来公司回敬我,所以是很划得来的投资。』」
    「-到底是吃了没有?好不好吃?」恣然特别关心这一点。
    青艳白了她一眼,「我又还没问完!我问说:『你常常看到当众大哭的女人吗?怎么会那么爱管闲事?』」
    「-真的是气疯了-对男人从来都只摆出风情万种的脸。」
    「就跟-说我那天真的发疯了嘛!一定是那个电梯曾有情人自杀,闹鬼。」
    电梯里怎么自杀?恣然不大确定。
    「那他怎么说?」
    「那才气人咧!他想了好久,才慢吞吞地回答:『我也不知道。以前好像没有过。』」
    恣然噗哧一笑。
    「-听了一定更发疯。」
    「没错!我眼泪又开始冒出来,一把抢过蛋糕,边吃边哭,还不清不楚地骂他,也骂齐绍明,骂全天下的男人。」
    「他呢?」
    「我们不到地下室又升回一楼,他等门再打开的时候,把我很小心地扶出电梯,找到女生厕所,还跟着进去。」
    「真的?」
    「我看了镜子里的自己差点昏倒,大花脸加满嘴鲜奶油,吓死我了!这一吓终于恢复我超人般的理智,在第一时间内梳洗完毕,完美上妆,他从头到尾就站在旁边看。」
    「听起来满变态的。」
    「乱讲!他是怕我哭得不支昏倒,或疯起来撞墙。」
    「说的也是-恢复成正常美女之后呢?」
    「有个老女人进来,看到他就尖叫。」
    果然是有青艳的地方,人生绝对高潮迭起啊。
    「他一定仍然处变不惊,道声歉就出去,对不对?」
    「错了!他脸红成猪肝,还说不出话来。我走出厕所,他跟在后面;我出来以后很甜美地说:『谢谢你,蛋糕很好吃。』他杵在那里好几秒才回答说:『那我会再去买来吃吃看。』」
    「我说:『那再见喽!』心里是想最好永远不见,太丢脸了。他说:『-若喜欢,对面新开的『合欢』买得到。』」
    「这男人不错。」爱吃的人都很合恣然的意。
    「当然不错!」青艳又笑成花痴,捧住心。
    「但是跟-怎么搭得上线?」恣然对这一点有疑问。
    「故事还没讲完嘛!我当时只觉得这个男人怪,不过既然自己刚发过疯,碰上怪人也好,碰上正常男人岂不更丢脸?」青艳浑然不觉自己的逻辑诡异,继续说书:
    「我发疯的事传遍了整栋楼,大概只有-不知道。女同事我不管啦,但让男同事看到我那种样子,简直毁了我一世英名!所以我郁卒了两天,那两天打扮得特别用心。好在男同事看我郁卒得楚楚可怜,都来安慰我,没有被我吓得太彻底,真是老天有眼。」
    恣然跟着点头,老天大概也喜欢美人。
    「我决定跑去找那男人,确定他没有被吓到,重新建立我的形象。」
    恣然不大意外,青艳最在意每个遇上的男人是否都对她有好感,和她完全不在乎男人的态度刚好相反。
    「他看到我很高兴,又拿出点心来请我吃,我……」
    「是什么?」恣然插嘴。
    「他同事做的巧克力爆米花。我……」
    「好不好吃?」
    「好吃啦!-给我专心一点,不然我等一下不告诉-哪里吃得到!」青艳很有经验地堵住恣然的馋嘴。「我说到哪里?对了,我边吃边展开美人功,甜笑问他说:『那天是不是吓到你了?』他居然说:『我和-同事两年以来,觉得-那天最可亲,所以我才敢和-说话。』两年耶!吓到的反而是我。」
    「原来是老同事啊?」
    不过青艳不认识人家,也没什么奇怪,外表不出色的男人,本来就很难入青艳的眼。
    「是啊。我想他大概是在安慰我,所以撒娇说:『少来了,我那天那么丑,晚上还作恶梦耶。』他摇头说:『-平常太美,偶尔丑一下才好。』」
    「-听了不生气?」
    青艳极度在乎自己的外表,以恣然的标准来看,简直到了病态的程度。
    「刚听到时气死了!丑是我自己在说的,他居然敢跟着说?!再丑也不能跟女人说那个字啊!但很奇怪,我气了一下又沾沾自喜起来。不知道怎么搞的,他的口气充满怜爱,好像我不管美丑都好,听起来真是舒服极了!所以我就说:『那我以后常常丑给你看好了。』」
    「-做得到?」恣然很怀疑。
    青艳曾说过,她都是半夜上床前才卸妆--如果是单独睡的话。要是身旁有男人,那就一妆到天明了。
    「当然不行啦!这叫打情骂俏-懂不懂?」
    「那他怎么回应-的打情骂俏?」
    「他说:『好,当-有时必须变丑,或者觉得自己丑的时候,来找我好了。』」
    恣然的筷子停住了,抬眼看向青艳,看到那双美眸盈满泪水。
    恣然默默咽下口中的食物,喉头也奇怪地有些窒涩。
    「很……美对不对?我听了呆在那里,嘴还开开的,看得到嚼到一半的爆米花--当时我是没注意啦,后来才记起来自己的丑样。但有那么一刻,我真的忘了自己在别人眼中是怎样的了,而且也不怎么在乎……很奇怪对不对?」
    「-就是在那一刻动心的?」恣然轻声问。
    「我想……我这次真的中箭了!」
    「但心动是一回事,生活在一起又是另一回事了。」
    青艳白她一眼,「我就知道-会浇我冷水。」
    「-每次都来跟我恋爱报告,难道不是要我的理性分析?」
    「那-觉得他怎样?」
    「如果他跟-以前的男人那么不同,应该是大有希望。」
    「恣然!」
    恣然似笑非笑地瞅青艳一眼。
    「他若请我吃好吃的,我会为他加分的。」
    她自己也许不在乎男人,但只要好友在乎,她会衷心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