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后。
“我要亲选驸马!”
皇宫内苑——
富丽端雅的雍华宫内猛地爆发出一声清脆的宣言。
“唔……”好歹他是一国之君,不能失态。硬生生吞下差点一口喷出去的茶汁,金碧王朝的第五任天子金宣帝整了整仪容,“你说什么?”
“亲自挑选驸马。”端坐在父皇对面的九公主眼也不眨地重复完刚刚说的字句。
“没这个先例。”宣帝重重放下茶盏,对皇后使了个求助的眼色。
皇后无子,只得一女,出于对皇后的敬重,他对这个女儿便格外的偏爱。是以才养成了她刁蛮任性,誓不惊人不罢休的个性。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九丫头,虽然性子刁钻了一点,思想古怪了一点,脾气倔强了一点,言辞也泼辣了一点,但,其实也不失为一个俏丽活泼、人见人爱的皇家公主呀。
却不知为何,公主都快年满十八岁了,前来提亲的王孙贵胄却寥寥可数。这与她之前的几个姐姐相比,不啻于天壤之别。
都说皇帝女儿不愁嫁,他这个做皇帝的,却实实头疼起了最心爱的女儿的嫁事。
“珂珂,你是不是看中了哪一家公子?”清雅的嗓音淡淡含笑,皇后娘娘可不若宣帝那么吃惊。
到底,知女莫若母嘛。
但——
金珂珂坦然摇首,“没有。”
放眼整个京城,能让她金珂珂看在眼里的男子,大概还未出世呢。
不过,她的婚事一拖再拖,眼见得父皇越来越着急,她这个做女儿的也得尽尽孝心是不是?出出主意,为自己谋划谋划,也算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总好被过急不及待的父皇随随便便把她指给哪家草包少爷吧?
“既然没有,何不索性让父皇为你做主?听说今科状元文采好、品貌佳,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金珂珂扑哧一笑,水眸轻扬,“母后是在选臣子呢?还是在选驸马?”
她可不要什么所谓的人才。
金碧王朝的人才,几十年如一日,说白了,就是一个大傻冒。
“好,状元不行,那探花可以吧?”皇后娘娘有的是耐心。
珂珂无力地翻了翻眼睛,“母后,状元探花榜眼不都是一个样?”
“这……”
皇后还待劝解,却被宣帝威严的嗓声给打断了,“那么你说,究竟什么样的男子才能合你的心意?”
“女儿若说了,父皇允还是不允?”这个可要问清楚了,君无戏言,到时候父皇可不能反悔。
俏丽的容颜从容泛笑。
宣帝无奈摇头,“朕若不允,岂不会沦为天下之笑柄?”罢罢,无论怎样,总比有个嫁不出去的公主来得好吧?
闻听此言,金珂珂倏地站了起来,精巧下颌傲然扬起,大眼儿绽出光彩,“女儿要嫁的是卧马挽弓、倚剑笑天的大英雄!大豪杰!”
“啪”的一声,那盏被捧起又放下,放下又捧起的细瓷茶碗终于碎裂一地。
翻开泛黄的纸页,在金碧皇朝的历史之中,记载着这样一则传奇。
五百多年前——
金碧王朝立朝之初,四野狼环虎伺,朝廷内忧外患。
麒麟山以北连接着朔藏平原的蛮族部落,举刚刚兴起的草原雄鹰戈罕部为首,集结大小一十六部,发兵十万,直逼南进最后一关——祈台关。
边疆告急,大将军谢铁衣临危授命,率五万增援大军挂帅出征。
大军一出,朝廷再无可遣之兵,存亡在此一举。
城外十里坡,皇帝亲自设筵,文武百官列队相送。时值春暖,大雁北归。金文帝唏嘘不已地望着天空。
“南飞慢吞吞,北飞心切切。还望卿家速去速回。”
谢铁衣豪情顿起,挽箭搭弓,只听得弦声急响,一支雕翎箭力贯长空,“陛下,不管是南来还是北去,有臣在此,管叫他有来无往,有去无回。”
话音还未落,突听一声锐气破空之声,直追长箭而去,众人同时一怔,眼瞧着雕翎长箭临空断裂,折为两截。
断箭去势未缓,击中头雁。大雁哀鸣一声,挣扎着继续前行,转眼化为黑点。
天空依旧广阔,却已没有飞鸟的痕迹。
金文帝脸色大变。
在场诸人噤若寒蝉。
忽然一个女子,笑吟吟地走出来,身穿鹅黄宫衫,披一件大红绣金线的披风,容色绝丽,气质高华。然而她眉眼轻扬之间,却别有一股英气照人。
“谢将军好箭法!”女子盈盈一笑。
谢铁衣淡淡地回了一礼,“承长公主谬赞。”别人可能不知道,但,他哪有看不出来之理?方才那支箭,分明就是被长公主的细巧暗器给射断的。
虽然他不知道公主这么做的用意究竟是什么,但为人臣子,终不好对她太过无礼。是以,虽心有不满,嘴上却并未道破。
“胡闹!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文帝恼声低喝。
场中气氛越发的阴冷低沉。
公主反倒不以为意,一双妙目直直瞅着粗犷俊伟的谢铁衣,“谢将军,那大雁今日北去,明日自当还南来,好比我今日大军北上,他日得胜还朝,你说是也不是?”
呃?
谢铁衣微微一愣,若要比文采应对之术,他可不是伶牙俐齿的长公主的对手。公主怎么说,那便怎么是吧。
虎目微敛,做声不得。
众人不禁暗暗苦笑。
如此严肃悲壮的气氛,被公主这么一搅和,偌大一个威武将军便只剩吭气的份,叫人如何不气馁?
金文帝的眉头不悦地皱起,“皇妹……”
“请皇兄成全!”长公主盈盈参跪。
文帝瞠目以对。
“我愿与谢将军同赴祈台关。”女子脸上平添一抹晕红,与驿外红梅交相辉映。
谢铁衣的心头猛然一震。凝视着眼前心意坚决的贵族皇女,脸上浮现不可置信的表情。要知道,这一去,生死难定,寻常男子都未必能抵受得了边关的战火与风沙,更何况是她这等娇弱女子?
“皇上!万万不可!”他急急阻止。
公主蓦然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嗔?似怨?似喜?似愁?
谢铁衣见了,竟讷讷不能成言。
一时之间,满场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再度凝聚在已然冷静下来的文帝身上。
“皇兄,刚才你也看见了?若要想飞去北边的雁群今年冬天仍能安然回转,请您赐婚。”
“赐、赐……赐婚?”谢铁衣的脑子一时转不过来,看着众人一个个恍然大悟,捻须微笑的表情,直觉得满头黑压压的乌云,如泰山压顶。
文帝哈哈大笑,“谢爱卿,你可真好福气啊!”
福气?
这关他什么事?
“就这样吧。”文帝一锤定音,“出征在即,一切从简,朕招谢爱卿为郡马,公主与郡马同赴边疆,待他日得胜回朝,再行大婚之礼,大宴群臣。”
文帝话音刚落,笼罩全军的颓靡忧伤之气一扫而空,官兵们个个精神大振。
果然,那一年冬天,公主辅助夫君谢铁衣击退蛮族一十六部的联合进攻,驱敌两百余里,将蛮族逐入大草原深处,再不敢轻易进犯我朝边关。
多么风光旖旎的传奇故事!
多么有智计有勇气、有魄力有担当的皇祖祖……祖姑奶奶!
多么可爱又英勇的大将军谢铁衣!
金珂珂掩卷叹息。
这些她曾在字里行间反复诵读的场景,而今,一一在眼底心间咀嚼回放。但,几百年后的今天,在崇尚男子温润如玉的当朝,到哪里去找一个粗犷而不粗鲁,细心而不多心,外加一分迟钝,两分谦让,三分温和,四分英勇的谢铁衣呢?
她摇摇头。
不是难,而是——很难!
最爱霜天明皓月,乾坤朗朗好成眠。
敞开的朱轩之内,一名白衣男子懒懒地瘫躺在贵妃椅上,泼墨山水扇面遮住惺忪的眉眼,翻开的书页一半搭在椅子上,一半吊在空中,好险!眼看着再一个翻身,便无可避免地跌落在地了。
然而,好半晌已过,那书却总是不落,仿佛生了眼睛似的,就在男子略松的指间悠来晃去。
叫人凭空里悬心。
若在平日,早有多事的丫头们进来,将他推醒,提醒他攻读,或者是帮他取走书本,让他睡个好觉了。
然而,不知怎地,今天有些不同寻常。
日上晌午,这朱轩内还是幽幽静静的,包括整个园子,都清静得没有一丝人气,只余花香馥郁,鸟鸣声声。
不会吧?
谢慕白倏地坐直身子,左手握住书册,右手接过折扇,漂亮得好比女孩儿的黑眸瞪得老大老大。
一切如旧——
湛蓝的天空,清雅的园林,徐徐吹来的微风……
这一切都没有改变,唯一不同的是——人!
他的身份变了,所以那些人对他的态度也有所改变?
岂有此理!
谢慕白猛地跳起来,毫不文雅地在敞轩里走来走去。
“杏儿!杏儿——”声音高亢,一扇指天。
终于有了反应,虚掩的园门被“砰”的一声推开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儿笔直奔了过来。
谢慕白一转头,满意地看到一张委屈的小脸。
“干吗啦?七少爷?”郁闷。
“府里的人呢?都去哪儿了?”
“上街。”
“阖府一同?”
“是的,七少爷。”提起来就很哀怨,为什么其他姐妹们都能高高兴兴地随着主子一同前去看热闹,她就必须留下来伺候七少爷睡觉?
有问题!有问题!
谢慕白眸光一绽。能让谢府全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倾巢而出的事情,除了三天之前他受封为金科状元,打马过街时有过一次之外,他活了二十多年,还没见到第二件。
“发生什么事?”兴味十足地挑一挑眉,扇柄指住杏儿圆圆的脸儿。
杏儿毫不在意地退开一步。七少爷虽然性格顽劣,喜怒无常,但却不太管束丫头,是以,反倒成为下人们最不害怕的一名主子。
“皇上下旨,为九公主招亲,朝廷三品以上官员家里未曾婚配的公子爷,今儿个都得去校场集合,由九公主亲自出题甄选。”这么有趣的事情,全京城里怕是无人不想前去瞧瞧热闹吧?只可惜——
“三品以上官员?”谢慕白收回扇子,拿扇柄敲了敲脑袋,“真头痛啊!我可不可以不要去?”仰头望天,他才不想娶个公主回家咧。等同于终身监禁不说,还无申诉机会。若哪天一个不小心,终身监禁是很容易变成死刑犯的哩。
划不来、不划算的事情打死也不干!
杏儿“噗”一声笑,忍俊不禁,“孙公公传皇上口谕,谢家男儿在外的就算了,在家的除了状元郎之外,统统都得去校场候选。”
“什么?”谢慕白跳起来吼,“为什么单、单不让我去?”
同样都是谢家人嘛,干吗厚此薄彼?
不都说考上状元就是为祖宗争光么?可怎么他反倒觉得,一个状元头衔,把他和谢家人硬生生割成两半?
他是中规中矩、适应潮流的赶潮人,而其他兄弟则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他们嘴上虽然不说,但谢慕白知道,大家都瞧他不起。
谢家武人,干吗要文绉绉地拿起书本?即便在众人眼里,武人最为不值,但,谢家人从不以武为耻。
只有他,只有他一个呵……
如今,竟连皇上也分而视之。
他是今科状元那又怎么样?不管是乐是苦,他总要与自家兄弟同进同退才是。
所以,今日这校场,他谢慕白是去、定、了!
看那九公主能玩出什么花样!
京都校场设于皇城以西,是都城禁卫军的驻扎地,同时,也是处置朝中犯错大员的刑场。
只不过,金碧王朝建朝三百余年来,好像、似乎从未在此斩过一名官员。整个朝廷上下均以此为傲,同时也是现身说法管理治下百姓的最好教材。
是以,朝廷三不五时便要弄出一些花样庆典,好让百姓前来顶礼膜拜。
今儿个,是圣上最喜爱的九公主亲选驸马的好日子,早被平淡生活闷出闲病来的官员们又怎能不大肆宣扬,广为颂传?
瞧,拜他们的卖力宣传所赐,一大早,闻讯而来的老百姓便将校场围了个水泄不通,蚊蝇难进。
杏儿站在人群外面,傻眼!
好多人哪!
好像前年戈罕王子前来迎娶三公主的时候,都没这么多人观看呢。就拿她家七少爷来说吧,老说凑这种热闹费时费力又无聊,可这一回,他跑得比她还快呢。
“七少爷,怎么办?”
杏儿踮高脚尖,站在这里,别说公主了,就连那高高搭起的选亲台都淹没在一片黑压压的后脑勺里。
满心以为能欣赏到佳人才子们绝词妙对,现下,也只余嘈杂如菜市场般的议论纷纷——
“听说九公主是咱皇朝中最漂亮的女子哪!”
“漂亮顶什么用?前年嫁去蛮族的三公主不也是水水嫩嫩的人儿一个?可咱瞧着,三公主坐轿过街的时候,哭得那个惨样儿,让人想起来都心疼。”蓄着胡子的黑大汉难得的真情流露。
听者正待唏嘘,旁边一人嗤笑一声,“你们懂什么?三公主怎么能跟九公主比?九公主是皇后所生,圣上爱若珠宝,不然,哪里能有今日这史无前例的创举?”
“哦!”众人恍悟。
“不过……”这边的谈话吸引了更多人的加入,“听说这一次圣旨言明,金科三甲都不能前来候选,这又是何原因?”
咦?有这回事吗?
大伙儿面面相觑。
“嘁!三甲有什么了不起?选驸马可跟殿试甄选不同,着重的不是文才,而是样貌。所以说……”那人微微一笑,卖个关子。
“怎样?”杏儿心急,脱口而出。
那人满意地瞧了瞧凝神会聚的听众们,得意一笑,道:“所以说——圣上英明。”
“呃?”莫怪杏儿愚钝,这话,似乎在场之人没一个听得明白。
包括谢慕白本人在内。
他可不认为,这人所说的圣上英明,是指皇上为了保护朝廷精英,不被刁蛮公主荼毒,所以才特此恩旨。
果然,那人在哈哈大笑之后说出一句令谢慕白当场咳血的终极内幕,“你们不知道吧?金科状元是个花脸大麻子!哈哈哈哈……”
众人一惊之后,齐声哄笑!
“喔呵呵!真的吗?状元真是个大花脸?”好奇的。
“可惜呀!真可惜!”惋惜的。
“喂喂喂,他除了是个麻子之外,会不会还有其他缺陷?”落井下石的有之。
“谁知道呢?说不定他还是个瘸子。呵呵呵呵……”唯恐天下不乱的有之。
“没想到,皇上那么仁慈,为了状元心里好受,连带着探花榜眼也被取消资格……”自以为是的有之。
“那是当然,所以才说圣上英明!”拍须溜马的有之。
“……”
一时之间,流言如风,迅速传遍外围人群。就算抢占不到有利地形,能在第一时间听听小道消息,也算得到了某种补偿性的满足。
人群三三两两围聚在一起,发表“高”见。挤得满满的队伍总算有了一丝松动的痕迹,谢慕白一把拉住呆若木鸡的杏儿,冲了进去。
“喂……七少爷……唔……鞋、我的鞋!”
“哎!你挤什么挤?”
收拢的扇柄朝后一指,“那边有关于麻子状元的最新消息。”
“是吗?金科状元是麻子?”
又一个被好奇心驱使的家伙让开位子。
杏儿一张小脸皱得像霜打的茄子。虽然她知道,七少爷的性格自小就比较奇怪,非常理可以揣度,但,这样子催动流言的散播,对他有什么好处?
咦?好处立现。
他们终于得以占据旁观席最前排的有利位置。视野顿时开阔!
嗬呀!好多帅哥一齐挤进眼里,应接不暇。
暂时抛开对麻子状元的愤慨与疑惑,杏儿欢喜得又叫又跳。
突然,她的目光对上一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眸子,眸子的主人此刻便正正端坐在靖安王府的候选名牌后面。
呀——
一声惊呼脱口而出……
“出来啦!出来啦!出来啦……”随着一声声兴奋的叫嚷,一道纤细的紫影倏地从缓缓行来的软轿之中疾掠而出,宛如紫燕穿云,轻飘飘地落在高台之上。
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十六七岁的俊秀少年。
只见她身着淡紫色的衫裤,背后斜背一把银色的弯弓,腰间插着箭筒,双脚落地之时,丝一般的秀发微微扬起,露出饱满圆润的额头,一双细致明亮的眼睛,镶嵌在明艳照人却又略带几分娇蛮的脸上,顾盼之间,风采无限。
怎、怎么回事?
金珂珂出人意表的装扮惊突了无数人的眼。
不是说以吟诗诵文论成败么?
可,看九公主这身装扮,莫非是要比试射箭?
非也非也。
金珂珂要比的可不是众人的箭术,而是……
“请大家安静!安静!”孙公公尖着嗓子一喊,偌大的校场鸦雀无声,公公满意地走到台前,“今日,公主在此以箭择婿,一切但凭天意,公主朝任意方向射出十箭,能被红箭射中且不死不伤之人,便为驸马。”
“嗄?”中箭不死?哪有这样的好命?就算侥幸不死吧?又岂能不伤?
这是什么狗屁规矩?
众家公子面面相觑,有苦难言。
呜……公主嘛,不都应该是娇滴滴、文弱弱、羞答答的么?
但——
啊!别忘了,她是九公主,是种种附会传言中泼辣任性、刁悍嗜武的九公主!
也只有她,才能想出如此折腾人的法子。
还没娶回家里呢,就得被她当活靶子射着玩儿了,这要是成了亲,哪还有一家老少活命的机会?
一个侍候不当,惹恼了她姑奶奶,自己掉了脑袋不算,说不定还得被诛九族。
这事儿,仔细想想,还得掂算掂算……
众人心里打着算盘,眼睛则眨也不眨地盯着金珂珂的手指,唯恐她一个失手,那不长眼的长箭便要了自己的性命。
珂珂凤目一转,轻哼了声。
都说了今科三甲不要来了,怎么京城里的男子还是如此不堪入目?
男子汉当以雄壮为美,这是她的坚持,也是她的偏见。不堪一击者,还是乖乖靠边站吧!
凤眉一挑,手握银弓,箭筒里的箭被抽了出来,搭在弓上,引弦对准,弓如满月。数千人的场地顿然肃穆,只有一声比一声重浊的呼吸鼓动着彼此的耳膜。
“刷……”
弦声急响,羽箭破空。
紧接着,奔跑声、呼喊声、尖叫声、哭泣声……响成一片。
围观的百姓和维持秩序的禁卫军们哈哈大笑。
有趣!太有趣了!眼见得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有钱公子哥们,此刻,一反斯文常态,个个连滚带爬,哭爹喊娘,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哈哈哈哈……
哎哟哎哟……
场中形势一片混乱。
第一箭,射空。
第二箭,射中一人小腿,顿时血流如注。
第三箭,肩胛。
第四箭,耳朵。
第五箭,又空。
第六箭……七箭……八箭……
一直到第九箭,都是中途力竭,一个倒栽葱,软绵绵落在地面。
珂珂微微眯眼,心头疑云大起,这把弓伴了她近五年,绝不会无故力弱。最后一箭,引弦毫不迟疑地对准人群之外隐隐约约的那只束发金冠,“嗖——”锐气破空,长箭劲射而出……
接着,足尖一点,紫影追着箭风而去。
这一次,她倒要看看,什么人胆敢跟她作对。
啊哟,不妙!
谢慕白惊叫一声,瞪着四面飞散的人群,脸如死灰。
该死的!怎么会?
他不是远远地躲在人群后面吗?怎么还会受此无妄之灾?
腿吓得直打颤,浑身发软,瞳孔里映射的那只黑点不断扩大又扩大,脑子里拼命想要逃,却无论如何动不了。
仿佛被噩梦魇住一般。
“吾命休矣!”认命地闭上眼睛。
四周陡然静寂一片,静得连心跳的声音都听得见。噗通……噗通……
噗——
喑哑晦涩的裂帛声传入耳际。
半晌——
呃?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为什么没感觉到痛?
偷偷睁开一只眼。
哇啊!又是一声惨叫,被眼前放大一倍的俏颜给吓住了。
吓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