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起,秋叶落,光阴似水年年过。
距离和雷九州挥别之日转眼过了一年。这段期间,梅凤书致力于政事,使东莞国人民衣食丰足、学文知礼,虽然终日劳累,却也聊感欣慰,只是偶尔不免对月幽叹,怀思那名远在北方的粗豪男子。
然而,宫廷权谋的魔掌,已渐渐伸向她……
东莞新帝历二年,梅凤书被按上“阴谋造反”的罪名,二度下狱。
“梅凤书,你的诗作中有‘朔风’二字,隐射朝政败坏,是也不是?”
“嗄?”低柔的嗓音透着惊讶,显然不太能相信,居然有人如此解诗,真是奇才!
“这只是一首写景的诗啊。”虽然身陷囹圄,语气仍一如往常的温柔。
“还敢狡辩!给我打!”
大牢内,啪啪的鞭打声凄厉的响起。
“你的诗中处处透露不轨之意,创立梅台诗会,目的就是要聚众谋反,你老实招来,可免受苦刑!”
“我----我为何要承认没做过的事?!”忍着痛楚的低柔语音中,充满了愤慨。
“顽佞不招,来人,上夹棍!”
“啊!”惨叫声在地牢中回响着,令人不忍闻之,就遵守在门口的狱卒,脸上也露出不忍的神情。
“招不招?”
“我……我招……”虚弱的声音,含着欲哭无泪的痛楚。
“在此处画押,待王尚书看过后便会下判决。”
“王……王尚书,是他主审的吗?”虚弱的声音再度惊讶的扬起。王尚书可是功高德勋的朝廷蕾宿,一直对她颇为照顾的啊!
没有回答,碰的一声响,大刺刺的脚步声已经离开了地牢。沉默了几刻钟之后,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说道:“梅丞相、梅丞相,您老人家没事吧?”
原本守在门口的狱卒,捧了一盆温水,轻手轻脚的阴暗的牢房中,粗长的铁链锁着梅凤书颓然坐倒的身影。清丽如玉的容颜沾满了泥尘,雪白的衣袍上血迹斑斑,平日流盼灵动的秋水明眸,此刻正失神的望着牢房地面。
“梅丞相,您擦把脸吧,虽然不能止痛,至少会舒服-些。”狱卒见平素闲雅俊丽的“美男子”,今日如此落魄神态,不禁心下难过。
梅凤书闻声抬头,苍白丽容虚弱一笑,低声道:“多谢这位大哥。”
狱卒见她此刻如此凄惨难过,仍然保持着一贯的温文有礼,忍不住激动了起来!“我真不明自,梅丞相您是难得的好官哪!为何会受到这种对待?!”
“我也不明白。”梅凤书薄唇微扬,自嘲的说道。第一次下狱,还可以解释成公主的误会;这一次,简直就是天外飞来的罪名。“哈!‘阴谋造反’这四字还真是好用!去年他们也是如此对付他的……。”
猛然想起雷九州,她心中涌起一阵酸楚。她还能活着出去和他聚首吗?
一阵脚步声响起,狱卒连忙离开她身边,向着门口躬身说道:“尚书爷,您老来巡房了?”
此时,迈着徐缓官步走进来的,正是接替梅凤书职位的王尚书。
明眸一瞬也不瞬的盯着那满头白发、一直表现出爱护她的长者,梅凤书沉声问道:“我做错了什么吗?!”心中郁积多日的不平,终于爆发了出来。自她为官以来,造桥修路、筑堤赈灾,审理案件向来谨慎,只有救人、助人,没冤枉过一个人,为何这种事会发生在她头上?
“梅凤书,你错在是个好官,而且是个太能干的好官。”王尚书好整以暇的轻抚着象征”德高望重“的白须,以一副长者开解后辈的姿态说道。
“哈!做好官是错的,难道人人都应该做贪官、黑官,或是拿钱不办事的官么?”她语带嘲讽的说道。
“荆河的水患,老夫任巡抚五年,一直治不好,你一上任,不到三个月就解决了。你说,相较之下,皇上会如何看待?”
梅凤书闻言,眼前一黑,心中气愤难抑!难道,只是因为这样,王尚书就欲置她于死地吗?“你居然味着良心坑害无辜之人,你----”梅凤书气得浑身颤抖!“你这样还算满肚子圣贤书、享有清誉的读书人吗?!”
“圣贤书不过是帝王用来驯良读书人的手段,让他们死心塌地的出力,谁会当真去做那种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的事?除了你这个天真的书呆。”满是皱纹的老脸露出“年轻人就是天真、愚蠢”的自恃微笑。
“我不信。”梅凤书摇头。“难道朝中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我说句公道话吗?”
王尚书冷笑。“你瞧这是什么?”
啪的一声,一本奏招在她眼前摊开,上头书着:“梅凤书受先帝宠爱,却不知感恩,包藏祸心,意图不轨,吾等虽为其友,为了朝廷福祉,不得不忍痛揭发之”落款是以李御史为首,然后是一长串的署名。
梅凤书不可置信的翻过那一直又一直的联名,这里头有的是她的门生,有的受过她的帮助,有的不久前还亲热的向她要墨迹珍藏,而今……白纸黑字,不由得她不信。她的双手颤抖着,脸上的神情灰败如土。
“总共是两百零八名。梅凤书,你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这些平时交好的大人们会落阱下石吧?”
“请指教。”她无力的说道。
“你太出名、太响亮,一身绚丽文采,把所有人全比了下去。只要在你梅凤书面前,所有的名诗都变成涂鸦,所有才子都成了文盲,你教他们能不趁机踩你一脚、过过瘾吗?”
梅凤书低垂着头,默然无言。这一本奏摺,将以往她所深信的“忠孝仁义”世界全部摧毁!她已经不敢去想----人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梅凤书,你做事有长才,却完全不懂得心术权谋,今天落到这步境地,全是咎由自取,你在牢里好好反省吧。”话说完,王尚书踏着有恃无恐的脚步离开。
咎由自取?反省?她应该深切反省,以往相信”投桃必得报李“是错的?相信“朋友之义”是错的?还有,她那将“公正”放在第一位的书呆子脾气更是不可饶恕的罪恶?哈!原来,她到今日才认清真正的人心世界!以往奉为行为圭臬的圣贤书,全是胡说八道、狗屁不通!
“哈哈哈!莫怪中原的秦始皇要焚书坑儒!焚得对、坑得好啊!书上说的,全是骗人的!”她狂笑着,秀雅的容颜因这反常的神态而显得诡异,笑声中带着凄凉的哭音。
“梅丞相……”狱卒一脸担忧的看着她异常的神态。
梅凤书正自狂笑之间,脑际突然浮现雷九州高大勇武的身影,她的笑声嘎然而止。在这无情人间,曾有一名磊落男子,总是义无反顾的帮助她,不求回报。大哥,此刻你身在问处?可如你的凤弟已然命不久矣?她哽咽着。
她回忆起雷九州大口饮酒的粗犷神态、他爽朗豪迈的大笑声、他挥刀斩恶徒的威风凛凛、他睥睨天下的男儿傲气。她想起两人初识时彼此看不对眼,后来却成为意气相投、无所不谈的“兄弟”。当她逐渐了解到雷九州豪气之下的重情重义,慷慨果决之下的深思熟虑,不禁对他起了深深的恋慕,却又说不出口。
体内传来一阵抽痛,虚弱又难受的梅凤书,突然了悟----她的大限到了。
她感觉自己如同灯油将枯,生命己走到了尽头。这就是她的命吗?为相七年,勤政兢业,处处为别人设想,自己却和好友相隔万里,不得见面;没过过一天属于姑娘家的、充满幸福爱恋的生活……
这就是她所选择的人生吗?她最终落得孤独死在大牢里么?而她对雷九州深藏的爱意,也将永远的埋葬,成为墓碑下的秘密吗?她的视线逐渐模糊,陷入黑暗之中。
“梅丞相!梅丞相你醒醒!俺带雷哥哥来救你了!梅丞相……糟了!没气了……”
没人敢再提起雷九州劫牢的事,因为,那是令人不寒而栗的一天!
当雷九州闯入大牢,解开梅凤书手上的铁链时,他触摸到的是她冰冷的身躯。悲怒的吼声响彻刑部大牢,雷九州红着眼,提刀就砍,数百名身具武功的衙役都无法挡住他。一场大战,战得大牢里血流成河,牢役死伤无数,雄狮发怒的情景,令当时亲眼目睹的人心寒胆碎,回想起来都不禁全身颤栗。
当雷九州和祝老三终于冲出重围,抱着昏迷的梅凤书上马而走时,所有人都犹豫着不敢上前追赶,因为,他们所要面对的,可是全东莞国武功第一、战略第一的“前”大将军哪!
之后,东莞国就没有人再听到雷九州和梅凤书的消息,直到----
东莞边境。
崇山峻岭,茂林绝崖,这里是东莞国人迹罕至的边境。在翁郁茂林隐蔽的一处山洞中,传出男子焦急的声音:“快!把他衣服脱下!”
山洞里,是刚从大牢劫人出来的雷九州和祝老三,两人此刻正匆忙的将梅凤书身上的书生袍脱下,欲检视她身上的伤口。
大掌俐落的解开了梅凤书腰上的玉带环扣,雷九州脱下了她外穿的大袖长袍,见到原本雪白的衣袖上触目是斑斑砖红血渍。
他浓眉怒锁,拳头不自禁的紧握。这些该死的小人!竟然如此对待他温文善良的凤弟!
然而此刻梅凤书命在旦夕,由不得他浪费时间生气;他将外袍随手扔在地上,大手继续解着梅凤书内穿的孺衣排扣。
“妈的!男人衣服哪来这么长一排扣子!”祝老三边帮忙解着孺衣上精巧的小扣,边嘟嚷着:“文人就是文人,说话文诌诌,衣服也跟姑娘家一样罗嗦……好了,最后一颗了……啊!雷哥哥,这----”祝老三突然间倒吸了一口气,语音带着不可置信。
梅凤书身上的孺衣被掀开后,露出了一件水绿色的女子肚兜,上头绣着一枝白梅,正对这两名大汉展现它的素雅纯洁。
“这----”饶是平日征战妓院“所向无敌”的祝老三,这时也不禁停了手,呆楞望着那件秀气的肚兜。老天!别说这是因为梅丞相有特殊嗜好!
就在祝老三犹豫着该不该剥除这件“不应该有的”衣物时,雷九州早已大掌一伸,毫不犹豫的扯下了梅凤书的贴身亵衣。水绿色肚兜飘然落地,露出从未展现在任何男子面前、晶莹如玉的白嫩胸脯----斩钉截铁的说明了梅凤书的性别。
“这----”祝老三瞪大了眼,直勾勾的望着那“无可置疑”的耸立雪丘。“他----梅丞相竟然是个女的!”
“管她是男是女,先救活了再说!”雷九州沉声低化,声音透着焦急。他将头贴在梅凤书胸口,听见她微弱的心跳声。“老三,马上生火烧水!”
祝老三依言从随身携带的行军包袱中掏出了小锅小碗,开始生火烧热水。雷九州在祝老三准备热水时,大手小心翼翼的将她赤裸的身躯翻了面,赫然见到白曾的背上交叉布满了一条条青紫鞭痕。
“这些该死的家伙!”雷九州忍着满腔怒火,迅速的撕下一块衣布来,在热水中浸湿。
“老天!别说梅丞相是女人,就算是男人,也受不了这样鞭打啊!”祝老三见了不禁连连摇头,不忍的说道。
雷九州默不作声,大掌中的湿布轻轻的、小心的擦着她莹白粉嫩、却是伤痕累累的背肌,洗净她身上干涸的血块,以免伤口因脏污发炎而恶化。
昏迷中的梅凤书,无意识的抽搐了一下。
“凤弟,忍耐一下,马上就好了。”雷九州大掌迅速而轻柔的将伤药涂在她背上。
一旁的祝老三很想开口更正:“说错了,是梅姑娘,不是什么凤弟。”却在见到雷九州脸上沉肃的表情后,识相的闭嘴。
“她现下最需要的是水、食物和温暖。老三,你马上去打些野味回来。”
雷九州上完药后,即刻为她穿好亵衣和内衫。他从怀里掏出内服伤药粉,倒入碗中,用清水和了一和,一手扶起梅凤书虚弱的身躯,一手持碗就着她失去血色的唇。“凤弟,你醒醒,喝下药水吧!”
梅凤书依然双眸紧闭,药水从她唇边流溢出来。重伤又失去意识的她,这时完全无法自行吞下药水。雷九州见状,毫不犹豫的就碗含了一口,俯首贴着梅凤书苍白的唇,舌头轻轻顶开她的牙关,将药水灌入她口中。
“雷哥哥……”一旁的祝老三见了,很想提醒他:这下你可非娶梅丞相不可了。
雷九州依此喂了她几次,才将那一碗药水让她尽数喝了下去。一转头,看见祝老三呆望着他,脸上最欲言又止的表情,他低叱一声:“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赶快去!”
“啊!是是是!”
在祝老三离去后,雷九州粗壮的手臂将梅凤书娇躯圈在怀中,单手解下身上的玄色大氅,手腕一抖,玄黑大氅扬起,随即落下将两人身躯覆盖住。感觉怀中的娇躯冰凉无暖意,雷九州铁臂收紧,将梅凤书紧密的拥住。
他温热厚实的胸膛烫贴着她冰凉、伤痕斑斑的背;大掌贴着她的心口,感觉她慢慢恢复的心跳,以及逐渐回复的体温。
她是如此的纤弱娇柔。此时此刻,雷九州比以往更鲜明的感受到梅风书的纤弱----当她除下那宽大的书生袍,他们两人身躯如此紧密相贴。
“大哥……”微弱的呻吟声逸出樱唇,是无助、是孤独,还有深刻的思念。
“放心睡吧,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雷九州大掌轻抚着她披散的秀发,低沉哄慰着她。梅凤书头倚在他胸前,安心的入睡。
“放心吧。”低沉有力的声音,在梦中安抚着她仓皇绝望的心。是梦吗?她居然梦到远在天涯的雷九州回到她身边,安慰着她。
死前能见到雷九州一面,就算是在梦中,也好。梅凤书微感悲哀的睁开眼,迷朦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山洞中跳动的火光。
“你醒来了吗?”熟悉的、低沉浑厚的男声,在她耳畔响起。
这不是梦。梅凤书微转头,望进一双深幽的墨瞳,盛满浓浓的关心。“大哥……真是你么?”她不可置信的、如梦般的轻唤,纤手颤抖的伸向那张思念已久的深刻容颜。
“是我,货真价实。”浓眉舒展,脸上担忧神色褪去,眼底闪着如释重负的笑意。七天七夜,终于将她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梅凤书一声喜悦的轻呼,玉臂情不自禁的勾着他的后颈,将螓首埋在他的肩窝,啜泣着。这名雄狮般的男子,她盼了好久呵!
雷九州先是一楞,立即张开手臂将她抱住,大手,轻拍着她一起一代的背脊,粗旷的面容露出怜惜神色。
“大哥……”梅凤书抽噎着。“那班人……”她在大牢里,凭着一股书生傲骨,没掉半滴眼泪,如今却偎在雷九州温热的杯中,哭湿了他的衣衫。
“那班可恶的佞臣小人,大哥帮你把他们抽筋剥皮!”雷九州恨恨的说道。
梅凤书听了,不禁破涕为笑。“我要他们的皮做什么?”说到此处,忽然想到她的门生杜恒正因受牵连,被流放至边关,生死不明,不禁悲从中来,又伏在他怀里啜泣。”好了好了,“雷九州低沉的笑声在胸口震动着,大掌轻抚她的发丝。“这么爱哭,像个娘们似的……”他倏然醒悟,哈哈一笑!“我倒忘了,你本来就是个姑娘!”
“你本来就是个姑娘”这句话轰醒了哭泣中的梅凤书,她猛然抬脸,神色惊慌!
“你……你怎知我……”她随即发现,自己身上只着内衫,两支皓白玉臂裸露,领口松动,春光微露。
“啊!”她低呼一声,手慌乱的抵着雷九州厚实的胸膛,想从他强壮的杯中逃脱。
“你身上有伤,别乱动!”雷九州大手疾出,一把箍住她的纤腰。
梅凤书被雷九州大手这么一拉,不由自主的倒向他胸前,再度形成亲昵的依偎姿势,她低垂着头不敢与他直视,羞不可抑。
“你究竟是怎么了?”雷九州浓眉微皱,对她慌乱的反应丝毫不解。
“……”梅风书头埋在他胸前,鼻端闻到他强烈的男子气息,不禁双颊火热,身躯微颤。
雷九州感觉杯中娇躯颤抖,以为她畏寒,强壮的双臂收紧了一些,将她搂得更紧,温和的说道:“我俩亲如手足,有何难言之隐,不妨对大哥言明。”
老话一句,男女授受不亲,你这鲁男子!梅凤书心中又羞又嗔,却是羞涩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东莞女子向来保守,何况是斯文秀雅的梅凤书。雷九州是惯战沙场的猛将,生活中充斥刀光剑影,往来都是慷慨英雄,怎知女儿家羞涩的心思?
他见梅凤书垂着头半晌不语,以为她仍疲累,不愿开口,便说:“凤弟,你再歇一晚吧,我们明日动身。”甫说完,他笑道:“我又糊涂了,现下该称呼你‘凤妹’才是。”
梅凤书偎在他怀中,耳边听到这一声“凤妹”,心中突然流过一股奇异的感觉。她听见头顶雷九州低沉的声音续道:“明日带你到北境疗伤,有为兄的族人们在,东莞的追兵不敢进入。老三已经先行去通知我爹了。”
梅凤书温顺的点了点头,螓首倚在他宽阔的肩头。北境位于东莞和西陵两国边界,那里的民风剽悍,素来不受两国管柬。况且,有雷九州在她身边,她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梅凤书安心的偎在他怀中,沉沉入睡。
真是没什么好担心的吗?她居然忘了,雷九州轻描淡写的功夫天下第一。
“雷九州,速速交出钦犯梅凤书,否则死无全尸!”李御史躲在众兵士身后,得意洋洋的说道。
数百名东莞士兵手持战斧,将山洞团团围住。后排则布置着弓箭手,个个羽箭上弓,屏息瞄准了他们两人,戒慎恐惧,丝毫不敢大意。只因为,在他们面前的,可是东莞第一战神哪!
“瞧这阵仗,真合了‘插翅难飞’这句话。“雷九州面临生死关头,犹仍一派轻松。”可惜,我雷某人天生好战,越是不可能,就越要闯出去。”他停顿了一下,凝视着怀中的清丽人儿,柔声说道:“凤妹,你乖乖跟他们回去吧,也许有一线生机。大哥是武夫,战死不屈是理所当然,而你----”
“不!”手握住他黝黑大掌,梅凤书抬脸望着眼前战意满满的男子。“大哥,小妹与你同生共死,咱俩来生再结缘。”她宁愿死,也不要再和那班面善心恶的小人同处一室!
雷九州听了,粗旷面容露出微笑,大掌一翻,轻轻包握住了她的柔荑,说:“还要等到来生么?我向来没什么耐性。”
他突然站起身来,搓唇呼啸,只听见啸声宏亮,从洞中传了出去。“走吧!”雷九州沉声说道,手抄起了倚在洞边的大刀,大步而出。
唉!想不到她好好一个姑娘家,竟然会落得万箭穿心的难看死法。梅凤书有些哀怨的想着;却毫不犹豫的跟着雷九州的脚步,踏出山洞。
“雷九州,你果然识时务!”李御史见雷、梅两人神色自若的缓步而出,以为他们从命出降。
雷九州泛着冷笑,说:“可惜,雷某粗人一个,从来不知道‘识时务’这三字怎么写。”
李御史看见他眼中的轻嘲之色,回想起往日同朝为官时,受他大将军威风所压,敢怒不敢言的情景,心中怒火陡生,吼道:“来人啊,放箭!给我射死这两名逆贼!”
就在数百支箭镞如雨点般朝雷九州和梅凤书两人飞射而来时,忽然间,兵士中传出”啊啊哼哼“之声,随着一声嘶鸣,一匹通体全黑的骏马,铁蹄踏过慌乱的兵士,如一阵旋风似的飞驰到两人身前。
“上马!”雷九州左手持刀,叮叮当当的挡下了飞来的羽箭,右手长臂一伸,将梅凤书拥入怀中,足一蹬,两人便安稳的落在马背上。
“准头够、力道却太弱!”马上的雷九州,手臂护着怀中梅凤书的头脸,犹自从容的左格右挡,品评着:“枉费我调教你们也有些时日了,这么弱的臂力,怎么敌得过西陵紫龙的军队呢!”
这些兵士中,有不少曾跟随雷九州四处征战,听到他此言,不禁羞愧的放下了弓箭。
“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快射!”李御史气急败坏的说道。
众兵土闻言,犹豫着。
雷九州哈哈大笑,手一扬,玄色大氅包覆住怀中人儿,一拉缰绳,胯下黑马昂立长嘶,随即举蹄疾奔,瞬间便排众出了重围。
“还来得及,快射!给我射死他们!我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永世不得超生!”李御史望着那渐驰渐近的黑点,不甘心的嘶声吼着。
众兵土看见李御史的狰狞丑态,皆脸现鄙夷之色。他们不禁望着远处已逝去的人影,心中感慨:失去了雷将军和梅丞相的东莞国,会演变成如何呢?
“你还笑得出来!刚才真真吓死我也!”梅凤书丽容含嗔,不甘心的瞪着将她拥在怀中、昂首大笑的男子。
“害怕吗?不是说要与我同生共死?”雷九州笑道。手中缰绳放缓,让胯下黑马信步而行。
听到“同生共死”,梅凤书双颊晕红了。适才以为绝无生路,才大胆的吐露心事。雷九州知她脸皮最薄,微微一笑,说道:“你那句‘同生共死’也别收得大早,我们还有一关要闯。”
“你是说……”他们所要前往的北境,位在东莞、西陵两国交界。他们已越过了东莞国境,接着要经过的,便是……梅凤书想到可能会碰到的人,不禁忧心忡忡。
“如我料得不错,此刻把关的,应该是西陵紫龙。”
梅凤书听了,樱唇欲言,却又即时收口,神情黯然,似有难言之隐。
“东莞雄狮和西陵紫龙,终于到了面对面交手的时刻了。”
梅凤书听见他语气中跃跃欲试的男儿豪情,心情越加沉重。雷九州和紫龙,都是她生命中重要的人啊!她该如何是好呢?
此刻,踏踏的马蹄声,沉重的敲着她柔软善感的心扉。
西陵边界,紫云关前。
“雷九州,你单骑闯关,也未免大小看西陵紫龙了。”较一般男子清脆的声音说道。马上踞着一名身穿青甲战袍的武将,头上的银鸢盔遮住面容,只露出一双精湛眼眸。
守关的西陵众兵士早已听闻雷九州的威名,现下从主将口中得知,东莞雄狮就是眼前这名神威凛凛的大汉,怀中还抱着一名纤弱清丽的女子,皆大感好奇的从盔缝偷觑着。
“要单挑,还是摆开大队齐上?”雷九州勒马横刀,虎目睥睨,完全无惧于眼前的敌军。
“敬你是条好汉,咱们三招见胜负,如何?”
“不愧是西陵名将,果然爽快!”雷九州一声称赞,随即举刀纵马而上。
紫龙也反手抽出鞍中双戟,拍马迎上前。梅凤书见状,心急如焚,正欲呼喊住手,却听见“当当当”三声急响,两骑已然交错而过。
“雷将军天生神武,在下由衷佩服。”语气含着由衷的称赞。
“好说。”雷九州拱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别了。”随即一提缰,胯下黑骥缓缓踱出了西陵关口。
“保重。”紫龙忽然出声,听来是向雷九州道别,面盔下的眼睛却望着他怀中的梅凤书。
梅凤书朝他点点头,清丽容颜绽出一抹微笑----那是向好友道谢的微笑。
凝视着渐行渐远的两人,紫龙一声轻叹:“梅,我只能帮你至此了,希望在雄狮的护持下,你能够平安。”伸手将头上银鸢盔取下,随着一头乌亮长发飞瀑而下,露出一张英气勃发的女子容颜。
雷九州带着梅凤书通过了紫龙驻扎的领地,见“他”果然守诺没有派兵追来,才放心找客栈住宿。店家见来了名魁梧大汉,身上战袍血迹斑斑,手上抱了个秀美绝伦的……看那长发披散、怯生生的模样,应该是个姑娘……不敢多问什么,将店里仅剩的两间房派给他们。
“凤妹,你好好梳洗一番。”雷九州将她轻轻放在床上坐好,便转身出门,吩咐店小二送来热水和女子衣衫。
梅凤书小心的褪下衣衫,踏入浴桶中,身上伤口浸到热水,不禁痛得地倒吸了一口气。背上的灼痛,唤起了她在大牢中的不堪记忆。想起王尚书阴沉的表情,想起那一众文臣联名参她“阴谋造反”的奏摺,她的心,隐隐作痛。
沐浴完毕,她换上雷九州吩咐人新买来的女装,端坐在铜镜前梳理长发。
“你还是穿书生袍好看些。”低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雷九州高大身躯倚在门边,深沉的黑眼凝望着她。
梅凤书纤手握住长发,回眸对他微微一笑。那温婉的笑意,比起平日男装的她,平添了几分妩媚。雷九州见了,心中突然闪过过莫名错觉,仿佛他是个倚门看妻子梳头的丈夫。
这幻觉一闪即逝----英雄好汉的心中,通常装不下大多的遐想。
他温和的说道:“出了这个镇,就进入北境,你今晚好好休息吧。”
梅凤书温顺的点点头,有些神思不宁。
雷九州交代完便转身走出房门,临去前瞥见梅凤书坐在床前沉思的身影,黑瞳中透出关心。总觉得她没什么精神,是重伤初愈的关系吗?
明天就要踏入北境,和雷九州的家人、族人见面了。不知为何,这想法完全不能振奋她的精神。若是从前,她一定是兴奋又期待,同时怀抱着所有女子的忐忑不安----不知雷九州的父亲对她有何看法?
现在的她,已不是对“人”充满希望的梅凤书。她甫从大牢里出来,从险恶的官场里出来,带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和被苦刑践踏的心,她变得更冷静,却也更胆怯----情感上。
对于雷九州,蒙他不顾性命的相救,此生已值得了,她不敢多想什么。何况,他们之间还夹着那名叫“绿雪”的女子。
梅凤书不禁想起那件绣着雄狮的披风,那精巧的手艺、那可观的时间付出,是她无法做到的啊!她清丽的容颜绽出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