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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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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的清晨透着一股沁心的凉。
    夏小汐将耳朵贴在门侧聆听半晌,确定没有人了,才以最快的速度开门进入,关门,冲向自己的房间,开门,闪进,关门。
    耶!安全到达!
    她用背抵住门,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就知道妈妈没有这么早回来,让她的第一次放纵,得到了完完全全的舒心与安然。
    真的,现在想起来,她还不能确定,仿佛是做了一场梦般,那么不真实,自己竟然真的就这样跟他走了一夜?
    怎么可能?
    她的嘴角洋溢起一抹动人的笑,她记得,他说了很多话,她也说了很多,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却没有一句是真正有意义的,全都是些傻乎乎的废话。
    她昂着头,对着空气,傻傻地笑,似乎还沉浸在昨夜的温馨甜蜜中。
    忽然,“啪”的一声,一缕微弱得近乎苍白的光将她笼罩起来,令她无所遁形。
    她吃了一惊,回过神来,触目可及的是母亲那一张愠怒的脸。
    “妈?”她脸上的血色迅速退化成墙上老旧的壁纸,一双惊恐的眸子止不住地抖动着。
    “你说不舒服,要回来休息,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可是,你看看,我和你之间,哪一个的精神更好?”痛到麻木,就是这种感觉了吧?夏竹君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向乖巧听话的小汐竟然会骗她,竟然会背着她做出这么胆大妄为的事情来!她,还有什么是瞒着她的?
    “妈,对不起,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只是没有料到我会这么早回来吧?”夏竹君打断女儿的话,眼神变得古怪,十七年前的往事仿佛与今天重叠。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年少,也是这般天真,不顾一切,追求轰轰烈烈的爱情,可是,到头来,她得到了什么?一生的声名尽毁,一世的恨怨不平。甚至,还不得不过早地背负起一个母亲的责任。
    这,就是无知的代价!
    她以为,自己所经历的种种困厄。已经是女儿最最有力的前证,却不料,她还是如自己一般,义无返顾地一头扎了下来。她的心,已经不仅仅是愤怒了。
    “妈!我没有做什么,我真的没有做什么。”夏小汐的身子顺着门框滑下来,在恐惧的压力下,敛住了呼吸。
    “你还敢说你没有做什么?”夏竹君倏地站起来,扬高了音量,“说,他是什么人?你们认识多久了?昨天晚上去了哪里?他又是如何欺骗你的?”老天!你为什么这么不公平?难道,她的错,用十七年的孤苦来赎还不够吗?难道,还要加上女儿的一辈子?
    不!她绝不容许!这一次,她要用一个母亲的羽翼密密实实地将小汐保护起来,不容她有半点损伤。
    “说,他是什么人?叫什么?住在哪里?你们又是怎么认识的?”她恨恨地揪着女儿的衣领,摇晃着,似乎想将她脑中的愚笨统统摇走。
    “我……我们……真的……没有做……什么都没有做。”夏小汐觉得头晕,但更多的是无助,仿佛是一只小船,驶进了波涛汹涌的汪洋里,怎么划,都逃不了倾覆的命运。
    “什么叫什么都没有做?他没有拉过你的手?没有亲过你的嘴?没有带你开房间?什么都没有做,怎么会一夜不归?”夏竹君越说越恼,有些失去理智般的歇斯底里。
    夏小汐沉默了,咬着牙,忍受着母亲撕裂般的怒火。
    “你为什么不说?感到羞愧了是吗?被人占尽了便宜还想维护他?你的脑子是榆木做的?怎么这么傻?”
    要她说,她怎么说?明明什么都没有的,被母亲这么一嚷嚷,便好似被人始乱终弃似的,叫她情何以堪?“妈!我一个人走了一晚上不行吗?我去电影院看了通宵电影不行吗?为什么你一定要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那么龌龊?”
    不是都说丈夫出轨,妻子是最后知道的一个,孩子犯错,父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吗?为什么她还来不及做错什么,就被母亲夸大成滔天巨祸了呢?她究竟是该喜,还是该悲?
    “你还不肯承认?”夏竹君喘着气坐回椅子上,手指却仍不肯放松地抖动着,“我去你们学校问,总可以了吧?”每天上学放学都有定时,小汐想认识同学以外的男人都不太有可能,更要让她能抛却羞涩真心接纳的,又有几个?
    去学校一打听,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
    “你不可以去,妈,我求求你,不要去。”夏小汐腾出一只手,惊恐地拽住母亲的衣袖。
    “哦?是同学吧?难怪你说今天有同学要为你庆祝生日呢,原来竟是这样的同学?”夏竹君冷冷地眯起眼,“所谓的幸福学园,原来就是给学生这样的‘幸福’?”
    夏小汐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悲哀地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将要面临再一次的脱轨了,她手一松,颓然跌坐在地。
    “怎么?没话说了?”
    “妈,我可不可以求您一件事。”她的语气变得飘渺,不含一丝火气。
    夏竹君不觉皱了皱眉,“你有什么话就快点说。”
    “只要您不去学校,我什么都能答应您。”
    “不行!”夏竹君不由分说地摆了摆手,“我一定要找那个小子说清楚,要是你的肚子里有了孩子怎么办?你养?他养?还是我养?”
    “如果真的有,我养!”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一股勇气,令她冲口而出。
    “哪哪哪,你终于承认了是不是?”夏竹君激动地跳起来,“你养?你拿什么养?你连自己都还养不活,凭什么养小孩?”前车之鉴,她怎么就不好好看看?
    “如果,如果我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你是不是就不再去学校了?”为什么,在母亲的面前,她总像站在高台跳板上一般.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为什么,她和母亲之间总少了那么一点点灵犀,—点点信任?她的胸中仿佛被寒风扫过—般,刹时变得空空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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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过恋爱的人大概都知道,恋爱中的感觉就是有时甜蜜喜悦,有时紧张害怕,有时痛苦莫名,有时沮丧懊恼。—颗心仿佛坐云霄飞车似的,一下子飞至云端飘扬。一会儿又落至地心深处煎熬,胸腔里一下子涨得满满的,—会儿又无力地萎缩。
    凌浩然就是处在这种典型的恋爱症候群中,前两天还满脸堆笑,此刻却又愁眉苦脸,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季天恩支着头,冷眼看着凌浩然的心不在焉。
    “她有两天没有上学了。”他趴在桌上,有气无力,所有心情全写在脸上,让人一目了然。
    “那又怎么样呢?她上不上学,关你什么事?”
    季天恩继续问,
    “你少混风凉话。”凌浩然白他一眼,“到一边凉快去,别在这里碍眼。”
    “干吗急着赶我走?我走了,夏小汐就能来了吗?”
    “你到底烦不烦?”凌浩然再白他一眼。
    “我是看你不顺眼,来提醒你几句,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季天恩赖着不走。
    “废话快说,说完走人,”
    还嫌他不够烦啦?如果不是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他早就抡起拳头打他揍了。“你瞧你!一副落水狗的倒霉样,看着就晦气。”季天恩存心激怒他,“你趴在这里东想西想有什么用?脚长在你身上又有什么用?”真是的,想她不会去找她吗?季天恩摇首叹气。
    可是——凌浩然迟疑的看他一眼,小汐似乎很怕她妈妈知道有他这个人的存在,如果他贸贸然前去,会不会给她带来麻烦?
    但是——前两天,她明明还好端端的,心情极好,为什么突然不来上学?是不是生病了?她一个人在病中,会不会觉得难熬?
    纷纷扰扰,所有的念头里都是她,只有一个她。
    他怎么可以不去呢?
    蓦地,凌浩然正眼盯住季天恩:
    “好了,我认输了。”
    什么?季天恩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见凌浩然抓了他的机车钥匙,遽然转身离去。他愣怔片刻,有趣的笑容悄悄绽放。
    这小子终于上战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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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可以,她愿意永远忘却那一幕。
    雪白的墙壁,冰冷的器械,淡漠的眼神,构筑了一场可怕的梦魇。是一场梦吧?却又明明不是梦。
    只有当母亲眼底那一抹释然微笑着绽放时,她才从深沉无边的梦境中醒过来。
    窗外,阳光被枯老的枝桠切割得支离破碎。天空,黯淡而藐远,仿佛是遥不可及。
    夏小汐坐在桌边,瞪着一双空茫的眼睛,怔忡出了神,用这样的方式去证明自己的清白,多多少少是有些屈辱的,但是,她并非一无所得,不是吗?起码母亲答应她,不会去找他的麻烦,不是吗?只要,不去连累他,只要,还能保留一点点的自尊,她便已满足。难道,这样也不可以?“小汐。”门外,响起两声轻扣,“午饭做好你要出来吃还是妈妈给你送进来?”
    等了半晌,见屋内毫无动静,夏竹君迟疑了一抬起脚,又止住,终于叹口气,打消了进去的念头。
    “妈妈现在要出去一会儿,你饿了,就自己出来吃吧。”当最后一个字符随着“砰”的一声关门声落地之后,屋内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夏小汐震动了一下,既而挑了挑眉,仿佛是无所谓的样子。可是,她忽然又想起,这个动作是属于凌浩然的。
    他和她,是分开了吧?已经分开了吗?她怔一怔,忽然猛地拉开抽屉,取出—面小圆镜,然后对着镜子,挑眉,再挑眉。
    这样,就算是面对面了吧?她恍惚一笑。
    当这个单调的动作重复到第四十七次时,她倏的站了起来,将镜子“啪”的一声扣在桌面上。
    不行,不能就这样算了。即使是不得已,她也要给他一个交代的,不是吗?明明已经下了决心,可为何心仍是这样痛?
    她深吸一口气,飞快的戴上帽子、围巾,然后取过手套,带着紧张雀跃的心情,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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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浩然!”突然从暗影里窜出来的一声叫唤吓了他一跳。
    他定睛细看,一抹纯白的身影立于昏黄迷蒙的路灯之下,光与影在她亦嗔亦喜的瞳眸里无声流转,惟独那一双黑眸却出奇地晶亮扰人。
    他的心里迅速被一种澎湃激昂的感觉涨满,像是水防决堤,溃不可挡。“小汐?”他奔过去,抱住她的双肩,分开才两天,再次见到她,他竟无法自持,“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为什么两天没有消息?我怕你生病了,担心得要死,刚才去你家又……”
    “你刚去过我家?”细致的秀眉迅速皱起。
    “是呀,可是你家里都没有人。”
    夏小汐极轻极微地吐了一口气,嘴角漾起—抹顽皮的笑,“你真那么担心我?”
    凌浩然眨眨眼,“我是想,要是有什么人旷课躲在家里偷懒,我就好去打小报告立功请赏啊。”
    夏小汐横他一眼,“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
    “啐!我是好心没好报才对。”他提一提手里的水果花篮。
    “我知道啦。”她甜甜—笑,主动挽住他的胳膊,“可是我现在肚子饿了,你的水果填不饱啊,这怎么办?”
    “那有什么不好办的?到我家去,我给你做猪扒饭。”
    “还是免了吧!我可不做那只扒饭的猪。”
    凌浩然尽量维持嘴角保持一字形,无论如何都不能使其上翘,“这位女侠,小生府上虽无山珍海味,但胜在心诚意嘉,更可备薄酒几杯,聊慰知己,不知女侠可肯赏光?”
    说来说去,还是要去他家,与她来此的初衷有违。夏小汐翻了翻白眼,抱拳道:“多谢公子美意,只不过小女子向来对番邦蛮食毫无兴趣,如果公子不介意的话,小女子倒是可以做东,请公子尝一尝中原佳肴,品一品杏花佳酿。”
    “中原佳肴?杏花佳酿?”凌浩然两眼放光,“久闻大名,只是不曾亲眼见过,亲口尝过,如今幸蒙女侠慷慨解囊,小生真是不胜感激耳。”
    “有完没完啦?”夏小汐抖了抖双肩,抖落一地鸡皮疙瘩。
    “完了。”凌浩然无辜地摊摊手,迎来她一记白眼。
    “这就是你的中原佳肴?”凌浩然拨一拨面前的小笼包、脆皮卷。
    “这就是你的杏花佳酿?”
    “对呀,你能说它不是酒吗?”夏小汐从堆成小山的食物中抬起头来,舀了一勺飘着蛋花的清酒晃晃荡荡地递到他的面前。
    “尝尝才知道。”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凌浩然猛一倾身,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勺清酒,然后咂着舌,满意地靠回椅子里,“不错不错,小生如今才知道原来这杏花佳酿是混合了女儿香做成的。”
    “大胆!番邦小子竟敢调戏本姑娘?看我的‘回风舞瓢’。”夏小汐一个勺子丢了过去。
    “呀呀呀,什么暗器这么厉害?”凌浩然一手操起勺子,用手指轻轻敲了敲,然后疑惑地蹙起了眉心.喃喃自语道:“此物非金非银,非铜非铁,沾地即爆,破坏力超强,是‘煮饭婆凌娘子’的独门暗器。”说着,他又小心翼翼地瞅一眼夏小汐,一本正经地问:“敢问这位小娘子,可是凌家煮饭婆?”
    “噗!”夏小汐差点被一口脆皮卷噎死,“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是哦是哦,看起来真不太像,素闻凌家煮饭婆温文贤淑,谦恭有礼,姑娘看起来的确不太像是她。而且,刚才那一口‘飞饭散唾’的功夫,也不是凌家小娘子所有的啦。”凌浩然以筷做扇,悠闲地摇了起来。
    “愿闻其祥。”夏小汐很假地笑着拱了拱手。
    “这一手功夫嘛。”凌浩然用“扇柄”敲了敲“不是‘浩然门’的‘黄脸婆’独有的吗?”
    呀!仍是在编排她。“你想得美哦!”她忿忿然地插了一只包子,狠狠地塞进他的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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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人说:夜凉如水:,可是他觉得,今晚,夜寒如冰,可见,古人说的并不全对。
    从夜市摊点上出来之后.夏小汐就一直沉默着,令四周的空气遽然下降了好几度。
    “唉,凌浩然——”
    凌浩然伸手掩住她的口,冲口要出的话就被他这么硬生生地按了下去。
    莫非,是天意?她怔怔地望着他。
    他有些懊恼,“你是不是生气了?”
    “怎么会?”开玩笑嘛。她怎么会是那么小气的人?
    “那就好。”他咧嘴一笑,“那么,你能不能不要再连名带姓地唤我?听起来跟隔壁班的张三李四没什么两样。”
    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将她跟周围其他人区分开来,告诉别人,她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看着他恳切的眼神,她忽觉一道酸酸的液体涌了上来,涌过心口,涌过喉头,涌上眼眶、她狠狠地眨了眨眼,点点头。
    “来,叫我浩然,试一试,”他开心地怂恿她。
    “浩——然——”虽然不习惯,但并不觉得生疏,也许内心里,她一直都是这么叫他的。
    “小汐!”他大声回应她,温暖的气浪冲散了些许严寒。
    夏小汐心里甜甜的,不觉笑起来,平添几许妩媚。
    “好了,要说什么你现在可以说了。”凌浩然满足地望着她。
    “我——”她迟疑,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被他一掌拍了下去,叫她再怎么说?
    “不是吧?”凌浩然怪叫,“你又说半句话?”
    “说了又怎么样?我忘了嘛。”她睨他一眼,半带威胁半撒娇。
    那种风情,直教他心折,移不开目光,“好好,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他顺手搂住她的腰。
    夏小汐还想要说什么,想一想,终于没有说出口,她顺从地偎着他的肩膀,闭上眼,叹了口气。
    如果,这一条路永远没有尽头,那该有多好。
    她轻微的颤栗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揽在胸前,温柔的气息吹拂着她的发丝,“很冷吗?”
    “嗯。”她含含糊糊地应一声,转过身,将整个人埋进他的胸膛。
    他宠溺地笑笑,拉开风衣,将她暖暖地包围了起来。
    她倾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一声叹息幽幽溢出嘴角,隐没在他的胸腔。
    “浩然。”她唤他。
    “嗯?”他满足地回应。
    “你——羡慕古代的大侠吗?”
    “那当然,仗剑骑马,快意思仇,多威风,多逍遥。”凌浩然悠然向往的道。
    “那么,如果要你归隐田园呢?”她仰起头来一本正经地望着他的眼。
    他有些失笑,“为什么突然问这些?”
    “回答我。如果要你抛下你所拥有的一切,找一个地方,过与世无争的平淡日子,你肯吗?”她的眉眼之间全是一意的固执。
    “容我问一句,有你做伴吗?”
    她微微一笑,“当然。”
    他假装为难,沉思半晌,终于下定决心道:“我不愿意。”
    “为什么?”仅剩的一点幻想也已绝望,她只觉心痛难忍。他不会放弃现有的一切,跟她远走天涯的。瞧,她多么幼稚,差点就被快乐冲昏了头脑。
    “因为,我要给你全世界,而不是带着你与世界背离。”凌浩然大声宣告。
    这就是他呵,是她心中的凌浩然,有理想千仞,更有豪情万丈,叫她怎么能不爱他?怎么能?可是——他一旦拥有她,就会失去全世界,她会连累他的。
    他的名声,他的未来,他的理想,他的抱负,一切的一切,都会因她而烟消云散。到那时,他终究还是会恨她的吧?
    与其这样,何不放手?
    他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是他们彼此拥有就可以无憾的。也许,妈妈的决定没有错。
    离开他才是最好的选择,哀伤染红了她的眼眶,与黑夜的霜雾融成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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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进家门,凌浩然就觉得家里的气氛不太正常。
    往日,家里虽然说不上热闹,但也不至于压抑,可是今天,整个凌家上空仿佛飞来一片黑压压的乌云,沉重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他收拾心情,放缓脚步,沉稳地走进客厅。
    “浩然,你回来了。”很明显地,女主人松了一口气。
    随着这一声召唤,两道锐利的眼光笔直落在他的身上。
    他讶然地转过身来,端视目光的主人,眼前是一位介于二十五岁到三十五岁之间的女人,绷紧着身子,坐在沙发上。说她是一位美女,一点也不过分,波浪形的长发,具有异国风情的装扮,令人无法揣测她的正确年龄。但眉眼之间却分明酷肖一个人。
    凌浩然心念一动,“夏伯母,你好。”他从容一笑。
    “你就是凌浩然?”冷笑声嗤出夏竹君的鼻尖,在偌大的室内空荡荡地回响。
    来者不善!这是凌浩然的脑中冒出来的第一个成语,但他仍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你应该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夏竹君铁青着脸,并不领他的情。
    “理智上明白,但情感上并不明白。”凌浩然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圆滑、冷静的味道。
    夏竹君不得不对眼前这个十七岁的大男孩刮目相看,但欣赏是一回事,拿女儿一生的幸福去赌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也不与你们绕着圈子说话。我只问你,你和我女儿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夏竹君将左腿搁到右腿上,挺直了身子,做好了打仗的准备。
    一阵短暂的静默。
    “如果我说我喜欢她呢?”
    “嗤——”夏竹君立刻沉下脸来,“喜欢?你们懂什么叫喜欢?”
    “也许,我们的理解和伯母的看法并不太一样,但是我要说——”凌浩然微笑着望向母亲,“妈,我现在要告诉你,小汐是我将来要娶回来的女孩。”
    两位母亲同时愣怔住了,似乎没有想到他会回答得这么简洁、干脆。
    但马上,余文纨便微笑了,这就是凌浩然,敢作敢为、有责任、有担当的凌浩然。
    然而,夏竹君却完全不这么想,如此轻率,如此漫不经心,这样的人,如何能相信?她霍地站了起来:“你以为小汐是什么?玩具?还是宠物?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现在也可以告诉你,小汐绝对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随便的女孩,她的未来我已经规划好了,过些时候,她就会跟我去日本,以后,你也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她了。”
    “您说什么?小汐要去日本?”凌浩然愕然一怔。她刚才怎么没有说?
    “是的,我想,她也不会再回来了,你将来要娶回家的人也不可能会是她。”夏竹君的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讪笑。
    她要去日本?小汐要去日本?她决定要离开?怎么会这样?他做错了什么?还是,说错了什么?为什么她始终还是对他没有信心?一种细微的龟裂感爬上他的心坎。
    “话说到这里,我想我也该走了,小汐的退学手续,我已经为她办好,我只希望你——不要再纠缠她。”她顿了一顿,一双精明干练的眼神盯凝着他,加重语气道:“不过,即使你还来纠缠她,她也不会再理你了。”说着,她淡然一笑,款步向外走去。
    “等一等。”凌浩然倏地叫住她,瞳中现出一抹诡异的亮,“伯母,我要提醒您一句,小汐是一个人,不是一件事物,她不会受任何人的摆布。”
    “小汐是我的女儿,不必你操心。”
    “不错,她是您的女儿,但您却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凌浩然昂了昂头,愈挫愈勇的韧劲表露无遗。
    “我不是个称职的母亲?”夏竹君想反驳,但终于沉住了气,她索性重新坐回沙发里,打算听个明白。
    凌浩然习惯性地挑了挑眉,很自信地坐在她的对面:“伯母,请问您小汐最喜欢吃的东西是什么?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最喜欢玩什么?功课怎样?爱好如何?有什么朋友?有什么心事?喜欢什么人?讨厌什么人?看过什么电影?读过几本书?她的志向是什么?兴趣又是什么?迷什么偶像?会哼哪首歌?”
    依然是那种笃定从容的语气,可是一晃眼间,那个傲气凌人的大男孩仿佛变成一头狡计得逞的豹子,令她招架不住。
    夏竹君无力的身躯坐靠进软软的沙发里。
    “伯母,爱一个人不是去限制她,而是关心她,爱护她,以她的喜为喜,以她的忧为忧。在您眼里,也许我还不很成熟,但是起码,我会令她快乐。”嘴角那坏坏的笑容消失了,凌浩然眼中的光更灿更亮,仿佛在辉映着他的誓言。
    “你会令她快乐?你怎么令她快乐?年轻人不负责任的话怎么当真?你养得起她?还是养得起你们的孩子?”夏竹君的语调变得尖刻。
    “夏女士。”一直没有吭声的余文纨缓缓开口,“浩然虽然还没有能力养家,但我自认我们家还养得起儿媳妇和孙子。”
    夏竹君恍惚回过神来,望向凌浩然的母亲。她就站在她的面前,那么淡定,那么悠然,和她的尖刻庸俗全然不同,一种深沉的悲哀从心底缓缓升起。她无法给任何人幸福的承诺,即使是女儿的将来,她也毫无把握。
    她算是失败了吧?泪水夺眶而出,强忍的坚强一下子溃不成军。
    “伯母。”凌浩然有些无措。
    “承诺是不可以轻许的。你有幸福的家庭,有光明的前途,你永远不会懂那种梦幻破碎的感觉。你现在还年轻,你以为你对小汐是爱不会是同情?不会是一时的迷惑?当你年岁渐长,见识渐多的时候,难道你不会觉得后悔?我是不愿看到小汐成为任何人的包袱,那样她会痛苦一辈子的,你也会。”这样对一个晚辈敞开心扉,是她从未想到过的,但心灵的防线一旦溃堤,真实的内心便不得不暴露出来。
    原来如此,问题的症结原来在这里。
    试问天下间又有哪一位母亲不疼爱自己的儿女?
    “对不起。”凌浩然垂下眼眸,他没有权利质问她的,更没有权利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去伤害另一扇羽翼。他要做的,应该只是求得她的信任与谅解。
    “夏伯母,给我时间,我可以证明给您看,我所许下的承诺,并非年少意气的轻狂。”
    夏竹君显然被震撼住了,她怎么会料得到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竟然会拥有如此的情深意长呢?
    “我可以问你一句话吗?”她小心翼翼地开口,他虽然删除了她的敌意,但并未清除掉她的怀疑。她对他,震撼有余,信任不足。
    “可以。”
    “你为什么喜欢小汐?”
    她用了喜欢这个词,是终于认同了他对小汐的感觉绝不止是游戏吗?
    “不为什么,就是喜欢。”一句话,铿锵有力。
    就是喜欢。
    这——便是全部的理由。
    不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