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云遮幕,月高星稀,万籁俱寂中一出原本不在预期内的故事,正荒腔走板地上演着。
蒙贞这一咬,又深又狠,齿啮之处立即沁出殷红血珠。
措手不及的瞬间,嵇律绝俊的五官痛得扭曲,他闷哼一声,甩下手,粗暴地将她往床上用力摔去。
“啊——”蒙贞大叫一声,舌尖上同时也尝到了血腥味。
“可恶!”他恶狠地咒骂,长腿往后俐落一踹,木门“碰”地大力关上。
“你这噬血的女人!”骤发的狂怒已经掳获了他全部思维。
“你走开……”她惊恐交进,狂喊道:“放开我!”
嵇律唇角噙着一丝冷酷道:“放开你?可以!’'他单手制住她胡乱撕抓的两手,“只要你逃得掉,我就让你走。”
冷狂的眼眸,酷狞的表情——十年前,那个又狂又野的嵇律又回到他体内了。
嵇祺,那个原本应继承爵衔的人,就死在他十七岁的那场意外,因为他。
他自己也因此将野性隐藏在冰封的理智下,一夕间像换了个人似的,一反对生命的纵情热爱,而用淡漠矜冷展现世人。
嵇律伸手摸上她的脸颊,手掌触到一片凉湿,是泪?
她哭了?
他扳过她的脸,只见蒙贞乌亮清滢的眼眸挂着两行惹人怜的泪水。第一次看到她梨花带泪楚楚可怜的神情,他心头]不禁震了一下,油然而生的怜惜像羽毛般轻轻触动了他心弦。
“别哭。”他俯下头,吻上她的泪珠。他温柔的碰触让她呆了。
嵇律好轻、好柔地吻啄着她冰冷的脸颊,她微颤的眼睫,她轻启的绛唇……她的心悄悄地降服在他细腻又炽热,如同爱人般的缠绵亲吻中。没被察觉到的异样情愫正悄然揉进他俩心灵深处。
他仍旧抱着她,只是翻到她的侧面,不言不语,抱着她一整夜。
整个晚上蒙贞虽然合着眼,却没睡着。她听着他稳定的心跳及规律的呼吸,知道他也没睡,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在事后还一直将她搂在怀里。
一整夜,他都在想些什么?是不是在想他们之间的关系?
不。不可能!
他不是说奴婢的身子是主子的吗?她对他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搞不好王府里所有的年轻婢女都上过他的床,她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蒙贞深深叹口气,她贪图一时的快乐,但是往后呢?她该怎么办?她的思绪又乱又杂,纷纷扰扰想了一个晚上,直到东方展露微微蔚光时,她才在朦朦胧胧中睡着了。
她睡得很沉,连胡嫂叫起床的大嗓门都没听见,直到无意间翻了身,昨夜里的那一幕蓦地闪进脑中,她突然清醒了过来。
身旁是空的,嵇律早离开了。
蒙贞瞧自己身上严严紧紧盖着被子,是他替她盖的?
她无声地哀鸣了一声,把头深埋进被里,怎么办?她不要再见到嵇律了。他对她做了那么过份的事,她当然恨死他了!可是她脑海却清晰记得她渴望的呻吟与欲求的款摆……
呜……天呀!怎么办?她没脸再见他了,或许对他而言这是稀松平常的事,可是她的放纵让她觉得丢脸极了。
她从床上起身,好吧!就算她是懦夫好了,她情愿偷偷溜走,也不想让他再看到她。
可是老祖宗对她那么慈祥,要离开总得跟她说一声啊!
蒙贞悄悄地出了房门,凭着记忆绕一大圈子,远远避开嵇律的住屋与书斋来到镜园。
“老祖宗。”蒙贞探头看见屋里只有老祖宗一人在,放心地走进来。
“哦?贞丫头你来啦?”老祖宗抬眸见到是她,满脸都是笑意。
“你换了女孩子的衣服啦?真是好看。”
“嗯,老祖宗您怎么咳得这么厉害?我在老远就听到了。”蒙贞走近她,搭起她的脉搏。
“我这咳嗽的老毛病在早上最严重,不要理它,待会就好了。”老祖宗说着,又咳了几声。
蒙贞颦着柳眉,有些担忧地道:“老祖宗,咳嗽不能不理会啊,您有没有吃药?万一又像上回那样昏过去,那多危险!”
老祖宗拉着她的手道:“怎么没有?药吃了一大堆了,这洛阳城的大夫没一个能治好我这个毛病,每个人都说要调血理气,养肺顾脾,慢慢调理急不得!我吃的药呀,够开一间药铺了!”
老祖宗边学大夫讲话的模样,边调侃自己,逗得蒙贞不由得笑了出来。
“老祖宗,我配帖药给您吃好不好?”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不是要离开王府吗?怎么又多嘴了!要医老祖宗的病,起码得花上二、三个月的时间,依着身体状况斟酌调整药量不可。
怎么办?
一旁老祖宗却乐起来。“贞丫头你要弄药给我吃?那好哇!反正律儿这阵子不在,你刚好可以陪我,你这丫头就是对我的眼。”
“嵇……世子爷不在?”蒙贞惊愕地看着老祖宗。
怎么会?他昨儿个不是还在她屋里?思及此,整张俏脸倏地又像燃烧似的红晕似火。
老祖宗似乎没有察觉她的异样,自顾说着:“是啊,我让他去接一个丫头来,也该是做个交待的时候了,总不能耽误人家姑娘一辈子啊。”
闻言,蒙贞不知哪里不对劲,心头突然被炙了一下,好像被蚂蚁咬上一口似的发疼。
老人的话匣子一开,似乎就停不下来了,“是我催着他去的,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婚事老是推三阻四,跟方家的婚事还是老王爷,哦……”她见蒙贞听得迷惘,主动解释道:“就是律儿的爷爷亲自定下的,我就跟律儿说了,方家既然只剩语柔一个,我们自然不能辜负她,语柔这丫头如果注定是嵇家的媳妇,早娶晚娶总是要娶,早些娶进门也早些让我放心,话说回来,她跟律儿站在一块儿还真是郎才女貌呢。”
“嗯,是吗?”蒙贞嘴里应着话,酸酸的苦涩却像止不住的雨点,叮叮咚咚直往心头上敲。自己仅是他一夜风流的对象,这个认知她还不至于没有,可是……此刻黯然落寞的心绪,又是为何而来?
老祖宗好像终于察觉到蒙贞的不对劲。“咦?丫头,你今天怎么显得特别安静?发生了什么事?”她眯起眼在蒙贞脸上细细梭巡。
“没有啊。”蒙贞勉强展露笑颜道:“我很好,老祖宗别瞎担心了。”
老祖宗点点头。“没事就好,像律儿,我今天一大早看到他手上缠着绷带,问他怎么受伤的,他也不讲,随便唬弄了我两句,还以为我不知道哩,大家都以为老人好骗,殊不知看得最清楚的,全是我们这群老眼昏花的老家伙哩。”
蒙贞看她盯着自己说话,有点儿不自在,好像这话是说给她听似的,讪讪地把视线调开。
“世子爷伤得严重吗?”她尽量维持正常的声调问。记得她昨天咬得颇深,不知道究竟有多严重?
“我没瞧见伤口,那孩子从小就是痛也不肯叫疼的个性,他会包成那样八成是不愿让我看到伤口,我想应该没事才对。”
“嗯。”
有一丝愧疚掠过心头,那是齿痕,任何人瞧了都会打破砂锅问到底,蒙贞轻咬着下唇,他……难道是在掩护她吗?好吧,既然嵇律不在,她也不用急着走了,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期间帮老祖宗配药,等老祖宗身体好了再说吧。
没有嵇律的日子淡如水的往前滑了将近二个月,原本默默无名的蒙贞,竟然因舍监胡嫂的关系,在王府里声名大噪了起来。
有关于她的谣言,就像空中飘浮的尘埃,被轻风一带,扬扬洒洒散落在王府里的各个角落上。这些耳语在蒙贞经过时会自动停止,当她背转过身去时,又会像沸锅里的泡泡儿不时地冒出来。
就像这个清晨,几个洒扫的丫环手里做着扫地的动作,实际上正在传播着她们最爱的秘密。
“唉,你听说蒙贞了没?”
“蒙贞?”被问的丫环瞪着眼。“天啊,你还不知道吗?噢,你回老家去了个把月,难怪你不知道。”这丫环一副大惊小怪的口吻。“我告诉你,她可是王府现在最红的人呢,不仅大家都认识她,我看她招摇成那样,八成是故意要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尤其是男人!”她略带不屑地加强最后一句话的重音。
“为什么?”好奇是人类共通的天性。
“她呀!跟男人上床,行为不检啊!”说话的丫环一脸鄙夷状。
“真的吗?王府的纪律那么严,那她不是惨了。”
“人家才厉害,不知用什么法子捧得老祖宗把她当宝贝似的疼,她才不会把纪律放在眼里。”
手捧畚箕的丫环也凑了上来,压低嗓子道:“就是!她跟男人上床可是有人亲眼所见,还听说有几个人都听过从她屋子传出来的淫秽声音。”
“啊?你们在谈蒙贞对不对?”又有人围上来。“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单看外表怎么看都不像是这样下贱的人,还亏她有脸大剌剌地在王府里走动。”
“听说她在以前就很随便,男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我看她准是入错行了,错把我们王府当成妓院啦?”
几个丫环笑成一团,突然有人碰了一下胳膊。“喂,她来了。”
见蒙贞走过来,她们佯装没事般各自散开做事。其中一个坏心眼的丫环在蒙贞经过身旁时,伸出扫把往她脚上绊去。
蒙贞一个不防,膝盖一踉,“哎唷”一声,整个人往前扑跌了去。
“你怎么这样子?”蒙贞瞪着那个不安好心的丫环,抱着膝盖头,疼得一时站不起来。
“我怎么样?我又不是故意的!”那丫环非但没有丝毫愧疚,反而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
旁边的人都围了上来。“我有看到,是你自己跌倒的,还想赖给别人!”
“唷?还不起来?是等着人家给你赔不是,是不是?”
“我看她八成是在等男人来扶她!”
她们刻薄的奚落言语,听得蒙贞心中三把火。
“你们太过份!”她怒道。
“怎么?瞪我们?你以为你是谁啊?”蒙贞想站起来,却被人从肩膀推了一把,又跌回地上,就在此时,蓦地响起一声厉喝。
“你们在做什么?!”
“啊?贡总管?”一群丫环顿时像小鸡见到老鹰似地惊慌失措。
“你们手边的活都做完了吗?”只见贡永睁着威严十足的老眼,站在后头瞪着她们。
丫环们一哄而散。
“真是不像话!”贡永摇头骂了句,接着对蒙贞道:“你也赶快去做你的事!”
“噢。”蒙贞自己爬了起来。
“等等。”贡永唤住她,皱着眉头道:“你到底有没有吃饭啊?怎么瘦成这样?进来二个月没长出半两肉来,反而愈来愈瘦,真不像话!你饭有没有正常吃啊?”他横眉竖眼地瞪着她问。
“有啊。”她笑着回答,他的顽固一如他对她的关心,让她心底温馨受用。
“你如果再没长出肉来,我就天天看着你吃饭!”
他的霸道让蒙贞联想到了另外一个男人,心头不禁微微刺痛了一下。
“没问题的,我真的有吃饭。”
“有就好,快去吧,老祖宗刚刚还在找你。”
“好。”蒙贞背转过身,神情却显得黯淡了许多。严重的害喜再加上终日惶惶不安,她怎会有食欲?
那些丫环都以为她是聋子吗?她们讲的话她全听得清清楚楚,不只她们,整个王府都在讲她,可是她……她没法子离开了……
她怀孕了。
面对流言她根本无力辩驳,那些流言有一半是真的,她真的是不洁,真的与男人有染,她有什么立场去辟谣?在别人眼中她是一个没有贞操的女人,就像贴上标签似的,人们总带着异样眼光看她,王府里就只有贡家父子与阿和对她好。
她愈来愈不快乐,不用说开朗,面对甚嚣的流言,她变得闭塞与自卑,老是回避别人的目光,就怕从那里头读到唾弃与鄙夷。脆弱与彷徨让思念变成了影子,终日如影随行的跟着她。
好荒谬,明知道对他不应该存有幻想,可是偏偏就是忍不住想他,想他略带慵懒的低沉嗓音,想他带着笑意斜睨她的模样……想他,想到心痛!
老天!春天没有来,她却播错了爱情种苗……作茧自缚下发芽的种子,她怎么有能力拔除呢?
不该滋长的情愫在矛盾、复杂、期待又压抑下.逐渐纠结盘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