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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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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哟!来哟!买鹅哟,又肥又美的鹅肉呀!”鹅贩王二又大又响的嗓门,融在一片吆喝声中,显得有些浑沌不清。“庄大姊,你今天要买鹅吗?我帮你挑一只大肥鹅,包你满意!”
    这条嘈杂不休的大街上,只见各式各样的小摊贩、五花八门的各色货品,从洛阳大街直延伸到龙公庙口前,蜿蜒千余尺的热闹街道,是洛阳城里有名的商店街。
    这里从刚摘下来鲜翠欲滴的青菜、甫捞上岸的新鲜鱼货,到小孩玩的木马一应俱全。小市民买生活用品,妇女们买菜、裁布料、买胭脂,到这里来,统统可以获得满足。
    “王老板,你可别使坏心眼,上回跟你买的那只鹅太老了,肉质一点也不甜。”
    “啊?怎么会?”王二夸张的惊讶表情,让人不得不相信他的生意情操绝对是正直又老实。他拍起胸脯,“大姊,你放心!今天这只鹅绝对是只嫩鹅!不好吃,保证退钱。”
    买的人自然知道,这鹅肉吞下肚去,钱哪里还要得回来?不过听到商家如此豪爽的承诺,倒也心甘情愿地掏出钱来。
    正当市集交易热络,气氛正酣时,突然有一阵耳语从远处传了过来。
    “混世太子来了。”
    “啊?混世太子来了?”
    这讯息好像串鞭炮在市集上炸开。逛街的人迅速敛起神色走避一旁,摊贩们的叫卖声也渐歇,胆子小的甚至收起摊子闪到屋檐下,宁可损失做生意的时间,也不愿意惹祸上身。
    鹅贩王二将鹅胡乱包一包,塞进庄大姊的手里,弯腰扛起他的生意扁担急着想避避风头。
    “喂!老板,你还没拿钱咧。”庄大姊喊着。
    “回头再跟你拿,不急着这一会儿,让你赊着也行。”
    怪了!没看过店家主动开口要人赊帐的。
    庄大姊好奇心被引出来了,反倒一把拉住王二的袖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刚有人喊说谁来了?”
    “庄大姊,你搬来洛阳那么久了,没听过混世太子这名号吗?”
    “混世太子?他是谁?”庄大姊翻一翻白眼。
    “不是他,是他们!混世太子一共有三位。”王二夸张地叹气摇头,对她的无知大表感叹。
    “他们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你们害怕成这样?”
    “他们倒不会做什么大奸大恶的坏事,只是蛮横惯了,胡闹嬉戏全凭他们当时的心情。有时候吃吃女孩子的豆腐,有时替顾客向老板们胡搅蛮缠要斤两,有时捉弄店家的生意,谁要是看不过去仗义执言,就成为他们下一个恶作剧的对象。像前两天,隔壁卖豆腐脑的摊子就被他们推到猪槽里去,说那豆腐脑味道像猪食。其实这还不是因为那老板批评混世太子找他亲家麻烦所惹出来的后果。哎!反正他们做的事没有个准儿,全凭他们高兴,我们做小本生意的,那禁得起他们这种玩法,能避就避,能躲就躲,你看,那豆腐脑的摊子到现在还没重新开张咧。”
    “这么嚣张啊?他们如此无法无天,为何不报官?”
    “报官?”王二倒笑出来。“大姊啊,你道他们是寻常的地痞少年啊?能报官,我们早就报了,还等到现在?”
    “怎么说?”庄大姊一脸疑惑,“莫非他们大有来头?”
    “你说对了!”王二点点头,“他们一个是当今丞相的儿子,一个是六王爷的二儿子,一个是雷太师的独子。”
    “我的老天啊。”庄大姊咋咋舌,这三个人如果真要造反,还真的没人能治得了。
    此刻,被称做“混世太子”的三人,正大摇大摆地打从龙公庙前经过。
    他们一点也不在意别人的侧目,他们心里清楚得很,还不坏的长相、不凡的身家、显赫到吓死人的财势,这些全是惹人侧目及让人议论的最佳话题。他们同时也因这些因素而目空一切,睥睨群伦,说穿了就是一个“狂”、一个“傲”字。
    他们的父执辈均是正直严明之人,或许是因为他们三人至今还没闯出真正的大祸,也或许是被他们戏弄的人不敢上门投诉,所以至今仍然放纵他们在外头逍遥厮混。
    这三人在家时亦懂得收敛守规,他们的父母怎么想也想不到一个个俊眉秀目的少年,聚集在一块,竟然会嬉闹无度到近乎荒唐?
    “今天好无聊。”风清巽俊朗的脸庞透着无趣。
    “我们进去龙公庙看一看。”嵇律提议道。他的玩心是三人中最重的。
    风清巽看看雷天昊,后者耸耸肩,三人一起跨进了龙公庙里。
    他们在正殿里闲逛一圈后,绕到了后方偏殿。
    “欸!这边有一间小堂。”雷天昊奇道。
    “奇怪!我们以前怎么都没注意到?”
    小而暗的庙室位在左侧偏殿的最里边,除正门外,三面墙的上半面均漆了白色石灰,下半面则是木头原色,庙室内除了一尊约一尺高的神像外,墙壁四周还挂有一些古文字画。三个人绕几步就将这间庙室看完了。
    “这里到底供奉什么神啊?”嵇律弯腰细瞧摆在神案上的唯一木雕。
    “不晓得,这木头倒雕得怪。”风清巽伸手拿起神像,放在手中细看。
    他们都是不相信怪力乱神之人,因此对所谓的神明偶像一点都没有敬畏之心。对于迷信鬼神之人,更是嗤之以鼻。
    “你们看,这木头刻得多怪,明明是龙身,却有一颗乌龟头,怎么看都是四不像。”
    雷天昊把它接过去,在手中掂了掂。“好沉,这块木头的质地还不错。”
    这木雕刻工粗犷,单只用简单的几笔就刻出整体线条,虽然简洁有力,却也显得古朴有余,精致不足。不过木头本身质色黝黑,纹路相当紧密而沉重,看得出是有些历史了。
    “啧!这玩意一点也瞧不出是什么来头,它也配坐在这里享受香火?真是不知羞耻啊!”风清巽出口批评。
    “就是!浪费神的粮食,真是罪过、罪过。”嵇律对着手中的木雕扮鬼脸。这尊神像就在他们三人手中轮流转来转去。
    “唔,它的模样好丑,我来替它画龙点睛一下。”风清巽左右瞧了瞧,走到墙角边,手指抹了黑灰,就着嵇律手上往木雕的眼珠子涂去。
    “哈,不错不错,有些样了。”
    “应该让它更有精神些。”雷天昊和嵇律看了大乐,纷纷沾着黑灰,往木雕的脸上、身上乱涂一通。
    “我看不如烧了吧?反正横竖是块木头,留着也没用。”
    “赞成!烧了它,破除世人崇拜鬼神的愚昧行为!”
    这三人于是找来火种和干草,准备来个火祭仪式。
    正当嵇律将雕像往中央一摆,欲点燃火苗时,本来昏暗的庙室忽然闪出数道银光,强烈的光线刺得三人纷纷侧脸回避,不敢直视。
    刺目的银光闪烁过后,四周竟升起数层紫雾,昏昏朦朦地布在他们脚旁,如鬼魅般腾涌,把他们膝盖以下全隐在雾团里。
    这乍起的骇然异象看得他们眼珠子发直,个个目瞪口呆,久久说不出话来。
    风清巽是三人中第一个回过神的,他轻喘着气,低声问道:“嵇律,你刚刚点燃了什么?”
    “没有,我什么事都没做。”嵇律的声音也有着憋气般的窒息感。
    “我们是不是在作梦?”雷天昊的问话像是自言自语,并不期待伙伴们回答他。
    “哼!”
    一片沉闷的寂静中,突然有个粗嘎低沉的不屑哼声自他们身后传出,震得他们三人心口一麻,倏地转过头去。
    只见他们身后站着一个不及三尺高,干瘪皱缩的白发老人,脸上皱纹深得像刀刻的一样,宽鼻厚唇,正负手而立,一双威目精神瞿铄地看着他们。
    在这关上门的斗室中,突然冒出一个人出来,着实令人觉得诡异悚然。
    “都已经九十九代了,还是这般顽劣!”老者开口说话的语气有着浓浓的谴责。
    “你是谁?”风清巽问道。
    “龙马使者。”
    老人的答话,让三人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
    这一笑神秘诡谲的氛围破解了,他们方才所受到的惊吓也一扫而空。
    “什么嘛!原来是个江湖术士!”他们三人互相看了一眼,惊吓之色早已消褪,眉眼间全是可笑的神情。
    “哪来的骗子,竟敢唬弄我们,你这小老头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情绪放松后,他们全为方才的惊慌失措感到好笑。心中既无鬼神,自然将眼前所见,归咎于江湖术士诈骗的伎俩。
    “无知!”老者斥责一声,瞪了开口说话的雷天昊一眼。“你们就是这般不知天高地厚,才会被贬到人间,想不到轮回了近百代,你们还是本性不改,再不收敛,我看再过个百代你们仍然返不了天庭。”
    “喂!老头,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是不是说书的?要讲故事就到前面庙门口,那里人多,你讲起来也比较有趣味。”风清巽打断他的神话。
    “放肆!我是龙马使者,是天地间的文明使者,什么说书的,胡来!”老者两撇白髯须被怒气喷得一翘一翘的。
    “不是说书的?”雷天昊摸着鼻尖,“那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不是说了嘛,我是传达文明的天神。没有我,人类哪来的知识?世间哪来的进步与繁荣?你们三个臭小子满口老头、老头的乱叫,真是没大没小!”
    “好哇!你这糟老头还真是向天公借了胆子,你知不知道我们三人是谁?竟敢在这里对我们大呼小叫的!”风清巽叫起来。
    他们三人早就被左一句无知,右一句放肆,惹得怒火填膺,满肚子的不快。
    “哼!我还不认识你们吗?”老者个子矮小,一蹦一跳地在他们三人之间转,随手一指风清巽道:“你,风神的后代。”然后他又抬头望着雷天昊说道:“你是雷神之后,至于你呢……”他对着一脸不置可否的嵇律道:“你是泽神的后人。”
    风清巽和雷天昊还来不及开口,嵇律已经大笑起来。“什么嘛!姓风的是风神的后代,姓雷的是雷神的后代,我又不姓泽,为什么我是泽神的后代?”
    老者耸耸肩,一本正经道:“这个你问我可就问错人了,你应该去问你的历代祖宗们,你们百代前以神格贬入了凡间,开枝散叶后,泽家子孙不知有多少,你那支的祖先心血来潮改了姓,我哪会知道为什么!”
    被抢了一顿白,嵇律两道浓眉不悦地攒了起来。“你说我们是神的后代,那我们的神祖宗为什么会被贬入人间?”
    “因为他们掀起一场人间浩劫,被天帝罢黜了。”
    风清巽嗤了一声,“鬼话连篇,既然是天地远古的事情,何以证明我们就是你讲的那些神的子孙!就因为我们的姓氏?荒谬!”
    “你们难道不觉得本身的悟性特别高?习物练武一点就通,成绩也比一般人显著?你们以为这是为什么?资质比人好?聪明才智比人高?”老者要笑不笑地斜睨他们一眼,“话要这么说也没错,但是终究其因,主要还是因为你们体内具有神格的特质所致。”他顿了顿,有些嘲弄地补充一句:“以前你们祖先腾云驾雾,而现在你们这丁点资质,顶多只能飞檐走壁,就是你们口中讲的……哦,轻功!哈!就这么点功夫,还自以为相当厉害。”
    三人对老者的话,均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那会轻功的人岂不都是神族的后代?”风清巽大笑道。
    “差不多。”老者正色道:“练轻功的人体内或多或少都有神格灵性,否则再怎么练也是罔然。”
    老者缓缓看他们一眼,接着道:“拥有神格的人不多,你们这般驽钝顽劣之徒就将这灵气完全给糟蹋了,真可惜!”
    他说完还重重地叹了口气,言下之意颇为不胜欷吁。
    “可恶!你这糟老头敢瞧不起人!你活得不耐烦了?”
    “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随便乱扯一通,想骗谁啊?”
    “你自己装神弄鬼也就算了,还敢大言不惭批评我们!”
    三人忿忿叫嚷起来。
    他们虽然不相信老者的话,却是相当在乎对方的侮辱之词。
    雷天昊想起他们未做完的事。“赶紧烧了这块木头,我懒得听他在这里胡说八道。火种、火种!”他伸手向嵇律要火种。
    “住手!你们胆敢烧我的神尊!”老者气急败坏地怒喝。
    “为什么不敢?”风清巽神色鄙夷地反讥道:“烧了你,世间少一个妖言惑众的人,我们也算是功德一件。”
    孰不知,他们三人全都是吃软不吃硬的倔强脾气,愈是不让做,他们愈是唱反调。老者的斥喝,更催促了他们动手的决心。
    雷天昊的火种已点燃,正作势要往木头烧去。
    “住手!可恶的浑小子!你们要真的烧了,我一定让你们痛不欲生!”
    “那你就试试看,我倒想知道你如何让我们痛不欲生。”说完,三人手上的火把,已经一同烧下,瞬间引燃熊熊烈焰。
    老者见大势已去,怨恨地诅咒道:“你们绝对会后悔今天所做的事,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吧!”
    说完,他四周竟然刮起一阵迷雾般的旋风,老者的身体在三人的注视下,渐渐变成透明,而后消失于银白色的烟雾中。
    大白天的,竟然出现这种骇人景象,着实诡异到了极点。
    他们三人亲睹老者的消失,不禁背上寒毛直竖,纵使身旁燃着火焰,他们的手脚还是感到冰冷。
    三人互瞧了一眼,有默契地丢下火把,不约而同朝外头走去。
    不管老者是不是江湖骗子,他消失前所说的诅咒,让他们心头直犯疙瘩。
    他们开始留心身边有无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随着时间的消逝,那场记忆也被洗掉了。
    生活一如往常,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点的那把火,一发不可收拾,不仅烧光了龙公庙,连带的也烧掉了相邻的几户人家。
    他们放纵的行为也被彻底管束了。
    更已深,夜正沉,今晚无月也无星,天空暗蒙蒙的,放眼望去尽是灰黑一气,昏得令人沉窒。
    一小队士兵正摸黑由北门穿越而入。守城门的将兵远远看到队伍前高扬的红黑两色旌旗,早就敞开城门让这队铁骑顺利通行,连拦人盘查做做样子这种例行规矩也免了。
    十余人的队伍,胯下坐骑清一色是黑色,匹匹步履轻盈,脚蹄子踏在石板道上清脆俐落,行家一眼便可瞧出这些马儿全是万中选一的剽悍骏马。
    队伍在关张祠堂前向左转了弯,直向西北角而去。黝黑昏暗的远处耸立了一座高大宅第,隐隐夜色中,仍然可见漆亮高耸的匾额上“将军府”三个大字。近处细瞧,会发现方才以为苍茫灰暗的一角,原来是宅院中峥嵘茂密的绿林。
    这里正是功高勋彪,人尽皆知的将军府邸。
    此刻只见将军府高高的门檐上挂着一排亮晃晃的大红喜灯,红影摇曳中,灯笼上一个个双喜字显得特别刺眼显目,老远就看得一清二楚。
    风清巽眉心多了好几道直纹,狠狠瞪着自家门前的红灯笼,闷声低咒了一句:“究竟在搞什么鬼?”
    一直随侍在旁的兆邦也对那排红灯笼傻眼。左数右数,那些灯笼再怎么数都是六对,那是婚庆的灯笼绝对不会错的。可是……他偷瞄了风清巽一眼,他们离家快两个月,他一直跟在将军身旁,没道理将军成亲他不知道啊!
    “爷。”他轻唤一声,“要属下先进府探究吗?”
    “不必了,快到了。”风清巽的声音有一丝隐忍的不快。
    兆邦不再出声,风清巽的表情告诉他,他的情绪正在酝酿中。
    昔日乖戾孤傲的少年,如今已经是威名显赫的镇国大将军。三年前,风清巽迁出丞相府,住进这座由皇帝亲笔题匾的将军府。
    兆邦压根不相信风清巽会想成亲,虽然他拥有出色的成就,但是邪肆放荡的天性仍旧根植他体内。
    他可以呵护宠溺女人,但他对女人的温存,绝对没有真心的成分,女人可以要走他的情,却要不走他的心。
    其实也不能全怪他风流浪荡。俊磊挺拔的相貌,放荡不羁的浪子性格,对女人而言全是要命的诱惑。单从女人对他争相投怀送抱来看,他非凡的魅力可是没几个人比得上。
    能游戏人间的第一要则是多情却不专情,兆邦觉得这是风清巽厉害的地方。
    抵达将军府,除了风清巽和兆邦直奔内庭外,剩下的人全在外庭下了马。
    风清巽刚跃下马,在一旁恭迎的老管家窦平即喜孜孜地上前贺道:“属下恭喜爷,愿爷……”
    风清巽眉头一皱,沉声打断他,“你道的是哪门子的喜?”他有一种相当不好的预感。
    闻言,窦平一惊。怎么……老丞相没派人通知爷吗?心头虽是这样想,当然不敢放肆地问出来。他只是个下人,无权过问主子的事情。
    “这……爷,一个月前,少夫人进门了。”他边回话,边小心翼翼地查看风清巽的脸色。
    风清巽吃惊地瞪着开口说话的管家。“你说什么?”
    “一个月前少夫人……”窦平以为他没听清楚。
    “够了!”他脸色铁青地朝可怜的管家阴沉道:“我人远在千里外,哪来的少夫人?”
    单听这声阴柔的驳斥,窦平心头一悚,吓矮了半颗头。
    风清巽虽是簪缨世家的子弟,但带过兵打过仗,将军府里是以军法治府,御下恩厚威重,奴仆们最怕主子发怒。
    他太了解这个主子的脾气,没有提高音量并下代表没事,相反的,却是他变脸的前兆。
    “爷……”他苦不堪言,低下头,弯着腰,努力控制发抖的声音。“爷,少夫人是小姐一个月前替您娶进门的。”
    “芬丫头?”可恶!风清巽漂亮狭长的眸子紧眯了起来。情况已经明朗八、九分了,猜都猜得出是怎么一回事。
    他暗自诅咒一声,脸色阴鸷地向窦平扫了一眼,举步踏进府里。兆邦赶紧随后跟上。
    “爷……爷?”窦平在他身后又急又慌又惶恐地叫唤着。
    “嗯?”风清巽没有停下脚步。他累了,想早点休憩,况且,他也不想在这桩无聊的事情上多花心思。
    “爷,少夫人现在已经在府里了。”窦平重复了一遍。
    “嗯。”他仍旧是不感兴趣地哼了一声。
    窦平见风清巽没有继续问的打算,硬着头皮道:“爷,少夫人……住在东厢的日屋里。”
    风清巽猛地转回身,害得跟在后头的兆邦差点收不住脚撞了上去,他急忙向后退开一步,见风清巽眼睛不祥地眯了起来。
    “没有我的允许,你竟敢让一个陌生女人住进我屋子里!你可真行!”
    窦平浑身打了个冷颤,跪了下去。这话比十个耳刮子更教人胆战心惊。
    “爷……她……她是少夫人……”他舌头打结了,风清巽的怒火向来没几个人承受得住,他自然也不敢说是老丞相嘱咐的。
    “哼!”风清巽甩袖大步离去,兆邦和窦平远远落后他一大截。
    聪明人都懂得要明哲保身,尤其在这个时候。
    ※※※
    “郡主。”葆儿奔进屋,对独自在屋里的柳雅茵嚷道:“郡主,姑爷回府了。”
    柳雅茵心口一震,娴雅柔美的脸蛋显得有些苍白,神情也有丝慌张。
    来了,他终究回来了。她镇日提心吊胆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
    也好,早些解决最好,她知道今日的见面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她想得很清楚,一切只不过是她爹的一相情愿罢了。
    “葆儿……我……我的模样还好吧?”其实她根本不必担心外貌,有差别吗?她在心底苦涩地暗嘲一声。
    葆儿娇笑一声。“郡主,你别慌嘛。”她上前拢拢柳雅茵的云鬓,她家郡主有一头非常美丽乌亮的秀发,握在手中又滑顺又细柔,她至今还没瞧过哪家小姐的头发比得上她家郡主的。
    “你的模样很好,美得很呢,我想沉鱼落雁就是在形容郡主这样子吧。”
    “别逗了。”柳雅茵柳眉微颦,似笑非笑地嗔道。
    柳雅茵的表情让葆儿看得怔忡。剔透如莹的肌肤,映得黛眉含翠,绛唇晶润,她有一种独特的柔美,无论举手投足或任何细微的表情,都有她特有的韵味。
    葆儿从小被德王爷买进府里伺候郡主,还请来师父教她拳脚功夫,用来保护柔弱的郡主。她跟柳雅茵一起长大,再美的脸孔也应该看习惯了,偏偏她就是看不腻。
    此时柳雅茵嘴边的笑容依稀,紧绷的情绪才稍稍缓和,不料却突然被风清巽毫无预警的重哼声给吓了一跳。
    她心一凛,面向前方。
    风清巽已经大步踏进屋子里来。
    他双眸微眯,放肆无礼地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凭这几分薄色,就想当少夫人?”
    浓厚的鄙夷与讽刺让柳雅茵心头一凛。传闻风清巽个性高傲狂狷,喜怒随性,可她万万没料到他竟然放肆到一开口就侮辱人。他……真的是风清巽吗?
    “你……你是……”
    “怎么?”风清巽眉头高高一扬,讥讽道:“不知道我是谁,也配住这屋子?”他走近她,炯亮黑眸直盯她的脸,蓦地,他眉头一皱,弯下腰,凑近她细看。
    他原本愠怒不善的脸色在瞬间骤变──
    风清巽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错愕、惊讶让他不敢置信地脱口而出:“你……是瞎子!”
    倏地,他脸色难看到极点,一种受侮辱、被欺骗的愤怒在刹那间攫获全部的情绪……他眉峰紧拧,二话不说,倏地掉头离去。
    “姑……姑爷……”葆儿的喊声显得无力又沉重。
    她转过头去看她们家郡主,却在柳雅茵毫无血色的脸上,找不到任何受辱的委屈与悲愁。她只是略带空茫地静静站在桌旁。
    而后,她反倒像是在安慰葆儿似地浅浅一笑。“没关系,我早就知道会这样子。他……这样反而好。”
    “郡主……”葆儿难过道:“姑爷太过分了!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你?寻常人起码也会以礼对待,何况你是他的妻子。”
    “他只是讲出事实,有什么不对?我本来就没有期待他会履行这桩婚约,残疾之人不能指望有正常的婚姻生活。”
    “郡主!”葆儿心痛地喊一声,“眼盲又如何呢?奴婢从没见过有人弹琵琶能弹得比你好的,也没见过比你更体贴善良的人了。郡主的优点那么多……”
    “不要再说了。”她苦笑一声,“残疾就是最大的缺点,人们可以包容一个无德无才的妻子,却没有办法接受一个有残疾的女人。方才不就已经很明显了吗?再多的才华也弥补不了我的缺点啊。”
    “郡主……你难道不伤心吗?”葆儿眸中已带有泪光。她好心疼柔弱的郡主,为她的遭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