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年十二月在曹溪南华寺讲──
我这次一到广州,即来曹溪,有两点意思:一、是来瞻礼六祖肉身,二、是来庆祝六祖道场的重兴。因禅宗丛林,由曹溪一脉,遍于天下;如日本、高丽之禅寺,皆祖宗于曹溪。唯自六祖以后,这曹溪南华寺即兴盛时少,衰替时多。明朝亦曾经憨山大师重兴;今则复有虚云和尚来谋振兴,诚是千载难得之盛会!故我来瞻礼六祖肉身,同时也就是庆祝六祖道场的复兴。这样、可见我这次来,实是向和尚及各位首领职事恭祝来的,本无什么可说的法。但因在座还有如许新受戒的初发心者,及诸方来集的在家信众,同在此六祖真身的道场相聚,实不无殊胜的因缘,故想赞叹一点关于六祖的功德,以资提倡。
在梁武帝时代,西土有智药三藏航海南来。以前印度到中国的学者,大多取道西北而来,唯从海南而来,自三国时代的康僧会而后,恐就要算智药三藏了。智药三藏在广东留有许多灵迹,先是在广州光孝寺植菩提树一株,预言百七十年后有肉身菩萨于此剃发受戒。后到曹溪饮水有异香,乃寻至此处建宝林寺,并志预言曰:‘一百七十年有肉身菩萨,于此开演上乘,度无量众,传佛心印’。这所谓肉身菩萨,便是六祖大师,在佛教历史上是早已证实了的。我们就在六祖一生的行事功德上,也可以确信六祖是大菩萨的应世。有许多人,往往以为六祖是斫草挑柴的目不识丁者出身,于是就认为佛教应该要完全弃离文字,因六祖不须文字而通达佛理;殊不知六祖是随时机所宜示现如此,决非目不识丁者,而是成就无量言语文字三昧陀罗尼,非世间博学多闻、世智辩聪者所能望其项背的!这是从什么地方证明呢!如坛经中所说:‘闻无尽藏泥诵涅槃经,即知妙义’;又听法达诵法华经至开示悟入佛之知见,即达奥旨;若非久植德本,智慧如海,何以臻此呢?又其听人诵金刚经,即豁然开悟,亦是一种应机示现的方法;因当时金刚经正普遍弘盛于世,所以他就来参礼五祖,托闻金刚经而开悟了。因此、不但传佛心印,而亦是传持法藏;但这不单六祖如此,迦叶以来都是这样的。又大小乘经论最精深微妙者,莫过于唯识各部经论,如楞伽、深密、华严诸经是;而楞伽四卷,传佛心印,乃从初祖达摩历代相传者。在坛经中说:有智通比丘尝‘看楞伽经约千余遍,而不会三身、四智,礼师求解其义’;六祖当时便为他解答说:‘三身者,清净法身,汝之性也;圆满报身,汝之智也;千百亿化身,汝之行也’。这样寥寥数句,便把一切经论中所明三身之义,包括无遗。因其即在当人上说明三身,故说:‘若离本性别说三身,即名有身无智’。盖从本人而明三身,始显佛法平等,学佛是人人本分上事,若不从自性明三身,则三身似乎完全属于他人佛果上有的,岂非自己是无分的吗?故考诸古德对经论三身所下之解义,未有若此昭然揭示者。
智通既明三身,复问四智之义云何?祖曰:‘既会三身,便明四智,若离三身别谈四智,此名有智无身’。此显身智不二之理,与成唯识论、佛地经论等所明三身、四智之理,极为吻合。因法身即是四智所证清净法界的理体,四智即是法身理体上所成之德用,成唯识论云:‘四智品中真实功德,镜智所起常遍色身摄自受用;平等智品所现佛身,摄他受用;成事智品所现随类种种身相,摄变化身’。此中已说明四智和三身的交互关系,至于妙观察智之妙用,即是观机说法。故知三身不离四智,四智不离三身,此义甚深!佛常自说:‘我于凡愚不开演’,而被六祖数言道破了。可知六祖是大圣菩萨应现的,若真是目不识丁的人,怎么对于唯识高深的学理,能有如此程度的见地呢?并且他还在那首简略的偈颂中,显明和概括了转识成智的深义。偈云:‘大圆镜智性清净;平等性智心无病;妙观察智见非功;成所作智同圆镜。五八、六七果因转,但转名言无实性。若能转处不留情,繁兴永处那伽定’。
大圆镜智性清净者,因第八阿赖耶识到佛果位转成大圆镜智之时,即舍去了一切有漏劣无漏的生死之法,与清净的平等法界相应,无漏有为无为彻底圆明。但清净法界虽然自性本然,生佛平等,而众生迷故于中妄有生死,颠倒流转;诸佛悟故,便如如相应,转成大圆镜智,究竟清净法身了。
平等性智心无病者,我们众生所以有种种生老病死的病,其症结即在维摩经所谓:‘无明、有爱’。这无明、有爱,实是身心众病的根源。广言之,即是第七识恒时相应的我痴、我爱、我见、我慢的四种根本烦恼。因为第七末那识在染污因地,迷昧不智,恒执第八识见分为自内我,这便是愚不可及的我痴;由愚痴不了第八识的真相,妄起我见;依之更起贪著,故有我爱;由我爱故,高举凌人,故有我慢。由此四种烦恼,随逐于心,无量烦恼皆因此起,就有心病了。若将第七识上之心病去掉,心病自然痊愈,平等性智也自然现行了。故以心无病三字显明平等性智,极为扼要。妙观察智见非功者,通常往往以为妙观察智,是一种由分别见解所起的智,实则妙观察智乃是纯粹的无分别智;若有分别的能观所观的见相,便落于颠倒分别的不妙观想,反成为妙观察智的障碍物了。无分别智,即是般若妙慧,由文字般若而观照般若,由观照般若而实相般若,即是到了无分别智的境界。但其最初由文字教理而起观照,此教理亦即无分别的教理,此观照亦须无分别的观照,然此二位,总在能所对待之上,其目标在求证无分别智,故起加行无分别智,即观照般若亦成无分别智了。由此再进,证得实相般若的根本无分别智,则与无分别性体、如如相应,理智不二,能所双亡,方是根本的无分别智;由此根本无分别智,则所起后得智、加行智,都是无分别智,这便是妙观察智。故妙观察智若在分别见中,即非妙观察智,所以谓‘见非功’也。须由无分别智,空荡一切分别之见,如虚空粉碎,大地平沉,了无所得,妙观察智方才显现,故以见非功显妙观察智,其扼要亦为诸论释中所不能道者。成所作智同圆镜者,因前五识在因位中,与第八识同现量性境,若在见闻觉知上不落于独头意识,都和第八识一样缘现量性境。但平常未与大圆镜智相应,即无妙用,须待第八识转成大圆镜智,无垢识现五根清净,则前五识亦随之而转成清净的成所作事智,故云‘同圆镜’也。
五八、六七果因转,但转名言无实性,就是说:前五识与第八识转识成智是在果位,第六与第七识转识成智是在因位;这在唯识诸经论中,有详细的说明,而六祖以此一句即能概括其义。但所谓转,即转舍依他起性上所有遍计分别的名言习气。此名言习气,即五法中的:名、相、分别。由此名言习气,故从八识现起种种生灭流转的染法。而所说的转识成智,即转此依他起性上名言习气种种虚妄分别染法,便成为纯粹无漏的净智,非别有实物可转也。实性、即指平等法身,从本以来不增不减,不垢不净,无动无摇,无转无不转,故虽明五八、六七果因转,唯转生灭之法而成此实性本无转变也。祗要在转处不留情,当下即同佛果──繁兴永处那伽定,行住坐卧,语默动静,无不在定慧中生活了。那伽是梵语,此译为龙,喻佛为人中之龙,常处定中,所谓‘那伽常在定,无有不定时’;行亦禅定,坐也禅定,觅四威仪相了不可得,住于无住大般涅槃,寂而常用,用而常寂,常常应机现身说法而常常无相可得,常常无相可得而常常应机说法,穷未来际,无有穷尽。而六祖明转八识成四智,即要归到各人本身上来,要各人自己于转处不留凡情,即是实现无分别无住相的四智菩提涅槃。平常日用行事,都是安住于四智菩提中,这是何等亲切而有味!故六祖不但不目不识丁,而是具大智慧,具足文字语言三昧者,实非凡人所能测度。佛法简直是各人本分上事,若于本分明了,则三藏十二部经,亦不过各人本分上的注解罢了。佛之说法度生,亦从其自己本分上示现说法度生,那末六祖之应化示现,亦何尝不是自己本分上事呢!故繁兴永处那伽定,亦可说是‘那伽定永繁兴用’。我们现在在六祖的道场中一切人物,莫非为六祖的繁兴大用所建立,莫非是六祖的等流法身功德所示现;则如憨山大师,固是六祖的功德所示现,如今虚云老和尚,应广东四众请,来兴此道场,亦和六祖现身无异了!这样去观察体验六祖的功德,则六祖功德遍满此处,我们在六祖道场中的一切,都与六祖亲切相应而当体无异六祖了。
现在各位新发心者在此受戒,须知六祖所说:‘心地无非自性戒’的义理。受戒时虽有三师七证,以及种种方法仪式,要之、一切戒法,皆从释迦牟尼佛身等流而出,法身生佛不二,本来自性清净,自性清净即是戒体,故受戒是不从他得,要以各人自性无垢心为清净戒体,方名得戒。则各人所得自性戒,即同六祖自性戒;而在此受戒者,亦应知戒和尚、引礼师等所有人物,都是六祖功德所等流示现。如此成就一切功德,则这个三宝道场就成为真正的人天福田了。十二,十八,参礼六祖后讲。(竹摩记) (见海刊十七卷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