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年编──
谭浏阳之学术宗旨,大端行于仁学一书,夫人共知矣。而仁学一书,得于佛学者为多,又人所共知。然其中持论有偏激处,有搀杂处,有自相矛盾处,虽参互错综不离其宗,欲专供佛学上之研究,盖不如汰去其繁芜之为愈也。今择其精纯于佛学及逼近于佛学者,加以述语,颜之曰仁学粹编。世有欲以佛学为入世应用者乎?则取此而读之,殊不无小补云尔。
教无可亡也,教而亡,则其教之本不足存,亡亦何恨!教之至者,极其量不过亡其名耳,其实固莫能亡矣。名非至人之所争,圣人亦名也,至人之名若性皆名也,即吾之言仁学皆名也,名则无与于存亡。呼马马应之可也,呼牛牛应之可也,道在屎溺,佛法是干屎橛,无不可也。何则?皆名也,名固无与于实矣。
述曰:世之断断于名者,又乌知名之无与于存亡乎?自世人以名为教,为教之实乃反为名所瞀。名在人而不在我,实在我而不在人,反求诸其身而无不得者,求于实故也。然则吾曹之为佛教前途虑者,其勿以世相之盛衰隆替为喜戚,而审佛教之自身、佛学之实际为何如焉可耳。
网罗重重,与虚空而无极;初当冲决利禄之网罗,次冲决俗学若考据、若词章之网罗,次冲决全球群学之网罗,次冲决君主之网罗,次冲决伦常之网罗,次冲决天之网罗,终将冲决佛法之网罗。然其能冲决,亦自无网罗,真无网罗,乃可言冲决,故冲决网罗者,即是未尝冲决网罗。
述曰:尽虚空是一大光明藏,尽法界是一圆觉性海,本无网罗,本无网罗为障碍,夫何冲决之有!唯众生如蚕作茧,自缠自缚,乃有此如幻如梦之网罗。界划太虚,重重无极。冲决网罗者,即是未尝冲决网罗,可与金刚经灭度一切众生而实无一众生得灭度者参看。呜呼!此可见浏阳造学之深,非猎教语为口头禅者比矣。
自唐、宋以后,咕哔小儒,徇其一孔之论以谤佛毁法,固不足道;而震旦末法流行,数百年来,宗门之人耽乐小乘,随断常见,龙象之才罕有闻者。以为佛法者清净而已,寂灭而已,岂知大乘之法,悲智双修,与孔子仁且智之义,如两爪相印!惟智也,故知即世间即出世间,无所谓净土;即人即我,无所谓众生。世界之外无净土,众生之外无我,故唯有舍身以救众生。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孔子曰:“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故即智即仁焉。
述曰:维摩经云:“不离五欲而出三界”;又云:“佛道当于众生心行中求”;又云:“随其心净则佛土净”。彼一味清净而已,寂灭而已者,又乌知佳卉出于粪壤,莲花生于淤泥哉?昔维摩与文殊说大乘不思议法,迦叶等五百弟子闻之,皆涕泪悲号,以谓我等何不幸而竟绝分于如是大法。今之学习宗乘,而堕于断常坑堑者,览此不知亦有如迦叶等之涕泣悲号者否?如其有之,吾窃慰之。如其无之,吾益悲之!
既无净土矣,既无我矣,则无所希恋,无所挂碍,无所恐怖。夫净土与我且不爱矣,复何有利、衰、毁、誉、称、讥、苦、乐之以足动心乎!故孔子言不忧不恐不惧,佛言大无畏;盖即仁即智即勇焉。通乎此者,则游行自在,可以出生,可以入死,可以仁,可以救众生。
述曰:众生之所以不能解脱于生死忻厌者,我爱与法爱累之也。有我,我爱也;有净土,法爱也。小乘人之恐怖生死,希恋涅槃,亦我爱与法爱为之也。唯大乘之士,了知净土唯世界,我唯众生,众生唯识,世界唯心,心识如梦幻,弥满清净,唯一大圆觉性,不容停留一法,亦未尝停留一法,而净土共地狱平等,我共万物平等,始无所用其爱憎,得大自在,得大无畏。(见佛教月报笫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