颓朽的闲心,得一书以放观,有如鱼徐游水中之乐。卫立民送来理想与文化的创刊号和第二期,展阅竟不忍释手,乃把随阅随感到的写一些。
唐君毅创刊上的“道德之实践”,和第二期上的“世界之肯定”,当是其“人生之路”一书中一贯的理论,真算是把持要点,引人入胜的好思辩,是从儒书、佛经的闻慧已进入思慧的阶段,所以可依文字亦可不依文字,而运用自己的想言来讲,讲得细微曲折,入情入理,纵未服人以心,而已足御人以口,可谓极思辩的能事了!李澄源“论春秋战国之转变”,是一篇好史论!没有儒者偏袒春秋时代的习气,把战国的出生,推见在春秋胎里,句句都有来历。
牟宗三“论阴阳家与科学”,可算巨眼!我昔年与在汉口办东方文化学院的唐祖培,曾说可改办中国学院,特别注重名、墨、阴阳、医、法、象数等分析研究,在中国学术思想渊源上引生出科学,颇为偶合。
程兆熊的“儒家思想与国际社会”,于西洋的人生与宗教不无偏抑,也有道著病症处。唯对儒家难免过分夸扬,虽可举出几个代表人物,忘了在事实上的二三千年中国社会,也并未成为儒家理想人物般的社会;数千年的一部血腥污辱史,是不能用几个人遮却的。然儒理亦未尝不可为贡献西人作为今后构成世界文化一因素而已。王恩洋的“论中国文教精神”,也只翘承著儒家的一些特殊思想,未看彻整个中国人生社会。
梁漱溟的“理性与宗教”,可以成问题的很多。谓中国的儒教不统一,人民信仰混杂,动机低近则可,谓缺乏宗教则不可。历来黄巾以至红羊多起于宗教,则中国是否缺乏宗教成问题。儒家注重人事和教育、政治是事实,若据罗素、桑戴克等片面观,谓非宗教,则另举西洋、日本人指孔子的天同于一神教所奉的神,如“天将以夫子为木铎”,“天未欲丧斯文欤”,“天厌之,天厌之”,“朝闻道,夕死可也”,“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等,岂不能又谓孔子是宗教。则孔儒是否宗教也成问题。谓孔子专重理性,则“天何言哉”,“余欲无言”,“上天之载,无声无臭”等,亦未尝非超理的神权!又儒以理解释古祭礼等,亦如佛教密宗以理说明仪轨等,可谓提高宗教,不可谓非宗教。故周公亦以多才、多艺、善事鬼神称。至谓独少欲以西洋宗教代替中国无宗教运动,则因中国原有之儒、释、道三教的理论已较高;且洪杨不已欲以天教代替过吗?康有为不曾大作过孔教运动吗?
李长之“从孔子到孟轲”,比之康德到黑格尔,是一种较好的史论。然康德的正统派,认黑格尔只为康德一支派,则孟轲于孔子亦然。
其他零碎的不多写了。(见海刊二十四卷七期)
(附注) 本文自“杂忆和杂感”中别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