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发生后的接连三天,每晚的第一堂课,纪泓武都被叫到学生辅导室,进行特别辅导。
一个年近三十,一头短卷发的侯姓女老师,被指派成为他的专任辅导老师。
“老师知道你来自一个单亲家庭,父亲在你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你们,所以你才会将这分对父爱的渴望,在长大之后转变成对同性的爱恋。这也许不是你的错,只要你有心想改,一定可以改正过来的,你只要肯改变想法和行为,老师相信你一定可以很快就变回正常人。”
纪泓武坐在对面的座位上,三天以来都低着头,听辅导老师千篇一律的论调,他是不太懂自己为何会成为同性恋,因为当他发觉自己对同性有爱欲时,他也明白这一辈子可能都难以改变了。最后,他终于感到不耐,抬起头直视着她问:“老师有男朋友吗?”
侯老师一愣,点头。“有。”
纪泓武轻轻地问:“老师为什么会喜欢你的男朋友?”
“呃……”侯老师又是一愣,好半晌才答:“这个……他脾气好、有学问,人又温柔体贴,我们的兴趣又相同,价值观也没有太大的分歧。”
“女人中也有脾气好、有学问,人也温柔体贴,也可能和您的兴趣相同,价值观也无差。如果这些是选择的标准,老师为什么不会爱上同性?”纪泓武问。
侯老师顿时语塞,没有人问过她这样的问题,而她自己也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是什么样的力量驱使她一定要选择异性而不是同性,这是她从未深思过的问题。最后只能用一种很普遍,未曾被怀疑过的理论回答他:
“因为异性相吸呀。”
“但事实证明同性也相吸呀。”纪泓武也说。
侯老师又再度语塞,秀眉微皱思索片刻才神情严肃地说:“是为了要延续下一代,同性在一起就无法产生下一代,如此一来人类就会有灭亡的危机。”
纪泓武只是看着她。“是什么样的情况下会导致人口数锐减,老师可以告诉我吗?”
“什么样的情况下……”侯老师脑筋有点转不过来,从来也没想过这么严肃的问题,想了好一会才答:“应该是天灾人祸吧。”
“是战争。”纪泓武看着她。“发生战争的时候人口消失的最快也最多。所以说如果有一天人类会灭绝,其原因绝对不会是同性恋者造成的。”话落,他站了起来。“谢谢老师的指导,我要回去上课了。”
侯老师只能呆呆地目送他离去。这孩子的话挺有道理的,仔细想来现在全球正处于人口爆炸的时代,而这些人口全是异性恋制造出来的,正如他所说的,如果有一天人类会灭绝,一定是因为人类太不注重地球岌岌可危的生态,和滥用科技所造成的,的确和同性恋者没有任何的关系。
现在,她该怎么辅导这个学生呢,事情似乎变得有些棘手,也许该和主任讨论一下比较好。
纪泓武回到教室,才发现同学全不在。对了,这节课要到视听教室看教学录影带,他坐在座位盯着黑板发呆。
班上的同学似乎都已知道了他的事,蔡忆芳好像在学校大肆宣扬这件事的样子。但有多少人知道,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因为他在班上并无任何要好的朋友,更别说其他的班级了;若要说有的话,也只有邻座的周大哥了,但他却一如往常,并没有任何轻视、排斥他的表现。
纪泓武呆坐几分钟,拿起背包离开教室,情人为了自保而舍弃了他,学校对他来说已毫无意义了。
???
十点过后的新公园,如其他公园般,随处可见俪影双双的情侣,或树荫下,或椅子上,卿卿我我、甜甜蜜蜜的,惟一不同的,是这里多了一个国度。有一群人,每晚必定涌进这个国度,环绕着象征他们命运的池边轨道,一圈又一圈地转,一圈又一圈地绕,探视着一张张的脸庞。
公园池畔的凉亭里,纪泓武坐在椅子上,视线遥望或近或远的每一对相拥或牵手的同志恋人。这地方属于同性恋人的国度,但他却没有任河的归属感。
凉亭边散立着四、五个中年男人,一面漫不经心地聊天,眼光却不时在年轻人身上来回搜巡。
这时,一个年约五十的男人,走到纪泓武身边低声问:“少年耶,伍佰。”
纪泓武摇头。
“一仟。”
纪泓武还是摇头。
男人走开寻找下一个目标。
纪泓武将视线投向莲池,他来这里不是要卖身的,只是因为不知要去哪里,心里对新公园的传说又有点好奇,所以就到这里看看。
稍远处,一个一直隐身于幽暗树荫下的人影现身,慢慢地朝他走了过来,走进凉亭坐到椅子的另一头,仔细打量他好一会。
“onenightstay。”
一个来自身畔,低沉又富磁性的嗓音传入纪泓武耳中,他本能地转回头,身畔不远处不知何时来了一个男人。男人虽是普通的打扮,但仍掩不住那慑人于无形的王者气势。
“愿意吗?”男人又问一句。
纪泓武略略迟疑,生性不太勇敢的他,不知打哪儿来的一股勇气,毫不迟疑地便点头答应陌生男人的邀约。
男人露出满意的笑容,低语:“那我们走吧,到我家。”语毕,起身走出凉亭。
纪泓武起身跟在他身后步出凉亭,男人停步等他跟上,伸臂轻搂他纤细的肩,一起离开新公园。
???
城市外围,一栋栋两层楼高,建坪超过百坪的独栋独院的别墅型华宅伫立在新开八线道的大马路旁,每栋房子仿欧式古典的建筑,房子外头有着占地不小的草坪和植着各种花草的花圃。
韩仲轩将车子驶入豪宅的车库,熄火后转头对他带回来的少年轻说:“我家到了,可以下车了。”
纪泓武依言开门下车,心里不免有点意外,对方似乎是个相当有身份的人。
韩仲轩带他从后门进入屋内。
纪泓武覆在球帽下的双眸,不禁偷偷地四处打量屋内。大的不像话的客厅,大概跟他家总坪数一样大,一组黑色真皮沙发的尺寸也大,那些装饰品看起都很值钱,尤其是他身旁的大鱼缸,里头养的鱼虽然不大,但每一只都颜色艳丽,更令他惊奇的是里头还有海马,让他不觉盯着这些小小奇妙的生物看出神了。
韩仲轩脱下夹克朝沙发上一丢,再将故意拨乱的头发拨理整齐。他是美国知名创育公司在台分公司的负责人。所谓的创育公司,即是提供企业成立初期所需的各项协助,包括管理、财务、技术等全方位的服务,有助于新创公司迅速站稳脚步。
创育公司这么细心呵护新创立的企业,交换的条件是他们要分享这些新创企业未来的成功果实,最直接的作法就是取得他们的股权,股权从百分之二十到八十不等。一般而言,较创投公司取得的股权比例高,因为他们在企业成立更早的阶段即投入,投资风险也较创投公司高。
一般而言,创投公司提供的资金较多,对实际营运的指导较少;创育公司则正好相反,资金也许比创投公司少,但却提供从创业最初到站稳脚步各阶段所需的各种服务。可是他们的相同点是,这些“缺钱”的创业家的创业点子,必须是有“钱景”可言,才能得到创育或创投公司的挹注。
虽然韩仲轩外表气宇轩昂,成就非凡,明里他有个才貌双全,人人称羡的女朋友,暗里却对同性有感情和生理上的欲求。在真爱难寻下,他将真情之爱深藏心底,只能寻找速食又肤浅的肉体之爱,而新公园就是他最常去“猎艳”的地方。
韩仲轩见一脸专注于水族箱的少年。“把帽子脱下来吧。”
纪泓武回神,依言脱下帽子。
少年一脱下帽子,韩仲轩反而愣住了。他好年轻啊,依目测身高约在一六五至一七○之间,不算矮但相当的瘦,再加上细致俊美的五官,苍白的俊颜,予人一种十分纤细的感觉。
韩仲轩有点迟疑,心想会不会今夜过后,明早起床大门一开,一阵镁光灯闪烁,就莫名其妙地上了新闻头版,罪名是辣手摧残国家幼苗的恶狼,那时他就玩完了。
“那个——”韩仲轩吞了口唾液问:“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
韩仲轩吓了一大跳,不管怎么看,他都看不出这个有着浓浓学生气质的少年已经二十岁了,他以为少年只有十五、六岁,顶多不超过十八。
纪泓武放下背包,掏出皮包取出身份证递给他。
韩仲轩接过他的身份证,果然已是二十岁了,再看他的名字——泓武。好个雄壮威武的名字,和苍白俊美的他很难教人联想在一起。片刻,他递还身份证。
“我可以叫你小武吗?”
纪泓武点点头,收起身份证。
韩仲轩与他在客厅静静地站了数十秒。他看着少年,心底竟涌起一阵莫名的慌乱感,向来主动的他,在他沉默的注视下,觉得好别扭、好不自在,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以往所带回的男人中,有人热情、有人含蓄,但这么沉默的,他还是第一个呢,会不会是因为他比自己小了十二岁的关系。
韩仲轩对他绽开一抹温柔又迷人的笑容。“小武,你要不要喝点什么?”
纪泓武轻答:“白开水。”
韩仲轩的笑容霎时僵住了,第一次有人只向他要白开水,他勉力再挤出笑容。“果汁好不好?”
“也好。”
“你在这边坐一下,我进去倒给你。”韩仲轩转身走向饭厅。
纪泓武则依言在沙发坐下等他,这个客厅给他一种刚强冷硬的威势感。
“果汁给你。”韩仲轩回来将一杯柳橙汁递给他,自己手中则是一杯加冰块的威士忌。
他在他身边坐下,沉默片刻才问:“你常常到公园那边去吗?”
纪泓武啜口果汁,轻说:“没有。今天第一次去。”
“喔。”韩仲轩心中竟有种莫名的兴奋感,暗暗窃喜。
两人默默地啜着果汁和醇酒,待杯中液体渐渐见底时,韩仲轩开口问:“你准备好了吗?”
纪泓武点头。
“那到我的房间吧。”韩仲轩放下杯子,起身领他走向自己的房间。
纪泓武也放下杯子跟着起身,随他进入卧室。
宽敞的房间里,有张看起来十分柔软舒服的大床,地上铺着一条价值不菲的波斯地毯,墙边有组艺术又前卫的桌椅,旁边还有个半人高,摆满书的书柜,上头摆着一组豪华音响。
纪泓武打量过房间后,对视他一眼,然后主动地走至床边坐下。
韩仲轩关上房门,而后朝他慢慢走了过来。他亦在床边坐下,舒臂将他拥进怀里,靠上去吻他的颊,轻啮他柔软的耳垂。他向来不与一夜情的对象接吻,因为在他的认知里,接吻是一种相爱的表现。
纪泓武缓缓地闭上眼,在双唇所能触及之处,亦轻轻地回吻他。
他柔软的唇轻触他的肤时,仿如有道电流透过这触觉直窜进他的心房里,颤动他内心深处的一种渴望,心口更是一阵酥痒,感到天赋的原始本能已被他迅速撩起。
第一次,韩仲轩对一夜情的对象产生想吻他唇的冲动。在他的深层意识里,只有动了真情的对象,才教他有这种念头,难道他对少年已于这瞬间动了真情!?疑惑只在脑中一闪而过,韩仲轩还是无法克制地吻上他的唇,非但如此更是将舌探进他口中,与之交缠。
最后,两人尽除身上的衣物,韩仲轩将瘦弱的他拥在胸前,爱抚他的每一寸肌肤,亦低头轻轻嗫咬他胸前小小红蕾,舌尖在那四周轻旋逗弄。
纪泓武被他如此挑逗,轻微的刺痛和敏感的反应,让他忍不住紧揪他的发,攀在他项上的臂也不由自主地束紧,轻咬下唇闷声呻吟,全身更不禁轻微颤了颤。
他的反应令他感到惊喜不已,韩仲轩将他拥得更紧,在耳畔轻问:“你的身体好敏感呀。”
纪泓武闻言苍白的俊颜浮上一抹绯红,自己也没想到身体对他的挑逗会有如此明显的回应,下意识将头脸埋进他的厚实的肩头。
他好羞怯呀,韩仲轩的心里涌上无限的喜悦,怀中的少年比他以前所碰过的对象都柔弱纤细,似乎只要稍稍使力过头,就会伤了他般,白皙纤柔的躯体仿如是尊珍贵的玉娃娃,粗鲁不得的。
因此,他一改往常的激情狂野,将一颗心放到最柔软,以最是轻怜蜜爱的柔情来待他、占有他。
一番风狂雨骤的情欲迸射后,韩仲轩拥着似已累极而睡着的他,轻轻地喘着气,更意犹未尽地轻吻他的颊,身体虽然感到有点累,但精神却是十分满足、喜悦的,就算以往和旧情人灵肉合一的交欢也从未如此满足过。
十余分钟后,韩仲轩垂眸看着怀中已沉沉睡去的他,他习惯性爱结束后冲个澡,遂轻轻坐起慢慢下床,深怕吵醒熟睡的他,然后蹑脚轻手地走进浴室。
未久,纪泓武睁开眼睛亦轻轻坐起,下床穿回自己的衣裤,然后静悄悄地离开卧室,到客厅拿起背包戴上帽子,循着来时路离开了这栋豪宅。
纪泓武走在宽敞,路灯明亮的大马路上,一阵晚风袭来,让他颇感寒意,本能的双手互抱,只觉这阵冷风似乎也吹进了他心里。他不只是想要身体上的爱,更想要心灵上的爱,可是谁能给他,他渴望的精神之爱呢?
约莫十几分钟,韩仲轩从浴室出来,当他看见床上之人已不见了踪影时,霎时呆在原地愣住了,回神后即寻往客厅,待看见原放在沙发上的背包和球帽都不在,心里一个冲动,便从后门追出屋外。
韩仲轩站在大门外,张望大马路的两头,除了过往的车辆外,明亮的路灯下不见半个行人。他就这么悄然离去,留给他的只有那如梦似幻般的满足和莫名的怅然。
???
自那天起,纪泓武已三天没到学校上课了,下班后在街上漫无目标的四处晃荡,直到累了才回家。
这晚,当他回到家时,看见母亲钱宜君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他犹豫着要不要过去问候。
钱宜君视线投在在电视上,语气、神色皆冷漠地问:“学校打电话来,说你已经三天没去上课了。”
纪泓武垂首默然。
“如果不想念就不要浪费钱,虽然学费是你自己出的钱,但是如果能把钱拿回来,也够让家伦缴上一年的学费了。”钱宜君说完关掉电视,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间。
学校怎么可能再让你把钱拿回来,只要注册缴了钱,就没有退费这回事了。纪泓武伫立良久,他多么希望母亲会因为这件事而责备他几句,结果没有。他知道这并不是母亲开明,而是不把他当亲人看待,似乎两人的关系,只是她生下他而已。
这时,另一扇房门打开,门内的纪家伦一脸嫌恶的表情,冷冷地问:“学校打电话来,说你在学校搞同性恋,是真的吗?”
纪泓武一愣,不答反问:“妈妈知道吗?”
“电话是我接的,我当然有告诉妈妈。”纪家伦用一种十分蔑视的眼神,上下扫视他一眼。“你真的跟男人搞过吗?真恶心啊,我光想就觉得想吐,有你这样的家人真让我觉得丢脸到了极点,你叫我明天还有脸去上学吗?你若要搞男人,最好给我滚出这里,到外头可别说你还有妹妹和妈妈,我死也不会承认你和我有任何的关系。”
“砰!”门又被关了起来。
纪泓武伫立片刻,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轻轻地关上门,放下背包坐在床边,妹妹说得没错,他的确使母亲和她蒙羞。
如果她们知道自己四天前才和一个陌生的男人有过一夜情的话,大概会更生气吧。不过会生气的大概只有妹妹而已,妈妈是不会生气的,一定不会,因为在妈妈的心目中,他就像个透明人。
翌日,当他早起进入浴室正欲刷牙洗脸时,才发现牙刷、漱口杯和毛巾全不见了,仔细一找竟全被扔进垃圾桶里。他心里明白是谁丢的,只是把它们从垃圾桶里翻找出来,用清水洗净,使用过后收回自己的房间,然后出门到精品店上班。
上班时,他脑中一直浮起离家的念头。傍晚下班回到家,进房间收拾了仅有的几件衣物,三本他最喜欢的散文集,将桌上那张全家福小照片,小心翼翼地收在皮包里。
纪泓武肩挂背包,提着小小旅行袋走出房间,看一眼正在看见电视的妹妹。
纪家伦见状也明白他要做什么,只是冷冷地说:“早走早好,免得我每天都想戴面具上学。”
纪泓武走到玄关处,穿上他惟一的一双球鞋。
这时,大门开启,钱宜君走了进来,看他一眼径自脱下跟鞋。
纪泓武注视母亲一眼,提起旅行袋就欲出门。“妈,我走了。”
钱宜君既没说话也没回头,径自走进客厅,打开皮包拿出伍佰元递给女儿。“晚上我还有其他的事,你自己去吃饭。”
纪家伦接过纸钞,眼眸一转又说:“妈,我想顺便去买衣服。”
钱宜君二话不说又打开皮包掏出两张仟元大钞递给她,接着走进房间。
纪家伦高兴地接过纸钞放进口袋里。长久以来,她一直独享母亲的经济资源,反正哥哥有在打工,应该可以自立更生了,她才不管哥哥的微薄薪资是不是够支付他自己的生活开销。
纪泓武没有回头再看母亲和妹妹一眼,相信没有多少人可以像他这么光明正大的离家出走,当大门关上的那一刹那,他心里更明白,与这个家的连系已经切断了。
???
热闹的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地走过,仿佛河流一般,伴着浓浓淙淙的声音,匆匆流过街道的每一个角落。
KTV流动的歌声如月光般流泻在灯影照不到的街角,牛排和红酒殷红的欲望攀附在男男女女的嘴角唇边。
周智伟从餐厅出来,边走边回头婉拒同事的续摊邀约。
“小周,你真的不来吗?我们的破锣嗓歌王,今天要献唱最深情的‘约定’呢。”
“不,你们去就好,我好像有点醉了,想先回去休息,你们就好好地去欣赏吧。”
“喂,老何,说不定我今晚会笑死呢。”
“搞不好我也会。”
周智伟边走边摇头叹气,感叹这些无聊同事,老把别人的缺陷拿来寻开心。不意,当他转过街角时,竟与迎面而来的人撞个满怀,还把人家手上的东西给撞掉了。他忙向对方致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
待他看清楚对方时,却忍不住惊声问:“小武,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么多天没去上课,导师急着到处联络你。”
纪泓武垂首不语。
周智伟见状沉默片刻才说:“其实你不用太在意自己是同性恋的事,班上的同学排斥的固然有人在,但接受的也有,这种事全世界皆如此,你要想开点。”
“我根本不介意大家怎么看我,只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学校对我已没有任何的意义了,其实我对念书也不大有兴趣,我会去念书是因为……”
“是因为那个叫何志勇的人,对吗?”周智伟接口说。
纪泓武猛地抬头看他。
周智伟怜惜地看着他,缓缓说道:
“你大概不知道吧,班上有个男同学是何志勇高中时的同班同学,你的事发生后,他才透露出来,何志勇高三时也曾引诱同校的高一学弟和他发生性关系,事情爆发后,他同样推得一干二净。
“另外,班上有位女同学的男朋友现在和何志勇同班,她从男友口中得知,何志勇的性生活相当杂乱,对象有男有女,女友除了同班的那个蔡忆芳之外,还和两、三个高职小女生交往,至于男人嘛——”
周智伟不想再说下去了,这几天以来,他这个“老芋仔”同学,光听班上那些“少年仔”同学口耳相传的腥膻话题,就让他头皮发麻,冷汗直冒。
虽然周大哥没有继续说下去,纪泓武也能明白,是该说自己识人不清,还是傻呢?但他也曾慈悲地施舍一点点他所渴望的爱情予他。
“我以后也没办法再去找他了,那个学姐好难惹。”纪泓武淡淡地说。
周智伟看着他,不觉暗叹口气,这时他也发现他提在手中的小旅行袋,遂问:“你要去哪里?”
“我……我离开家里了。”
周智伟闻言惊声问:“你离家出走?”
纪泓武摇头。“我离开家的时候,我妹妹和妈妈都在,也都看见了,所以应该不算是离家出走。”
周智伟不解。“你为什么要离开家里,是因为学校发生的那件事?”
纪泓武默然点头。
“所以你妈妈把你赶出家门?”周智伟关心地问。
纪泓武摇头。“没有,我妈没说什么,只是说我不想念书就不要浪费钱,把那些钱拿回来可以让妹妹缴上一年的学费了。”
不知怎么了,周智伟觉得他的话听起来怪怪的,可是又说不出怪在哪里。
“我希望妈妈骂我,甚至打我都没关系,可是她都没有,不管我做了什么,她一次也没有骂过我。”纪泓武垂眸看着周智伟的脚尖。
奇怪,这样的母亲实在开明的有点奇怪,周智伟不觉眉头微皱。
“我妈妈她——”纪泓武微顿才缓缓地说:“好像看不见我的存在。”
一句“看不见”顿时让周智伟了然,那样的母亲不是开明而是漠视,对孩子的所做所为皆视而不见,自然也无视孩子的需要。至此,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总是一副淡然不惊的态度,当他发出情感的讯息却收不到回应后,久而久之他就将心中的感情之盒紧紧锁上,沉入深深的心底。
周智伟觉得好心疼,轻声问:“你妈妈这样待你,你会觉得难过吗?”
纪泓武摇头。“不大会,我已经习惯了。”
一句“习惯了”让周智伟更感心疼,这种事怎能习惯,是什么样的狠心母亲要用这样的方法来对待自己的孩子片刻,他又问:“你离开家里以后要住哪里?”
纪泓武闻言眸光一黯,轻轻说:“我身上只有一点点的钱,还要再三天才可以预支薪水,这三天我就随便找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窝一窝就可以了。”
意思就是打算餐风宿露了,周智伟不禁问:“你一个人露宿街头,不怕吗?”
纪泓武摇头。“不会的,在这个城市只有孤独的心,没有孤独的人。”
周智伟又是一愣,几乎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超乎他年龄的话,怔愣过后,他伸手抢过他的小旅行袋,另一手拥着他肩头。
“既然你没地方去,那就到我家,我自己贷款买了间三房两厅的公寓,还有一个房间是空的,正好可以借你住。”
纪泓武被他拥着走,好一会才回过神,但这时已被周智伟带到车边,并打开车门将他塞进车里。
周智伟上车马上发动引擎,倒车驶出停车位,不想让他有下车的机会。
“周大哥。”纪泓武怯声问:“我会不会造成你的困扰?”
“不会的,公寓只有我一个人住,所以你尽管安心住下来。”
“谢谢周大哥。”纪泓武感激地看着他,心里有种暖暖的感觉,他真的好像自己的亲哥哥般,真心地关心着他。
???
“喂!不过是要你陪我出来买个东西而已,干嘛摆张臭脸给我看,要不是你的脚对我还有一点用处,我就找我心爱的晓音陪我出来。”
韩仲轩没有答话,根本不理会身旁那个大呼小叫的帅哥,只是专心的开车。
自那一夜后,不,也没有一夜那么久,仅短短的几小时而已,他就对那个“小武”少年念念不忘了,希望能和他再有第二次的激情夜,所以他就到新公园寻他;可是,一个星期过去了,都不见他的踪影。
他也曾想过是不是自己太晚去,所以他被其他有心人看上带走了,当他这么猜想时,心里竟莫名地产生强烈的妒意,因此前晚他决定早早就去等他,结果从八点站到十一点多,抱着希望而去得到一个落空回家。
“小武”就这么昙花一现,让韩仲轩好不甘心,明明那天就看过他的身份证,却没想到要把地址记下来。就像那个与灰姑娘共舞的王子般,当魔法消失灰姑娘逃走后,他捧着玻璃鞋欲去访寻他的灰姑娘时,却在半路上踩到狗屎,滑了一跤,把玻璃鞋给摔破了,当然也就找不到他的灰姑娘了。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伍世爵见他根本不理会自己,不由眉头蹙起,看他那副好像谁欠他几百万……不,几百万算什么,几千万都不见得让会他皱皱眉。
“我在找人。”韩仲轩终于有了回应。
“找人?”
当好友这么说时,伍世爵即明白他的意思。“找人不是你最在行的吗?公园那边不是有很多吗?”
“可是我都找不到,已经找了一个星期了。”韩仲轩有点气恼自己的无能。
“什么!”伍世爵相当惊讶,忙问:“那些人都突然消失了吗?还是大家都已成双成对了。”
韩仲轩看他一眼,微带不耐地说:“我想找的是一星期前和我回家共度一夜的少年,我想再见到他。”
伍世爵奇怪地看他一眼。“你说你已经找他一个星期了?”
“对,我真的想再见到他,非常的想,想得我都快发狂了。”
“是吗?”
好友第一次对一夜情的对象产生如此强烈的渴望,伍世爵忍不住心想,好友是不是对那少年动了真感情。相遇是一种偶然,一种机缘,当爱情来临之时,人人都逃不过它的掌握,说不定好友已被爱神悄悄地射中了爱之箭呢。
当伍世爵转首看向窗外时,赫然发现目的地已到,忙说:“那家店到了,你找个地方停车。”
韩仲轩亦看向窗外,发现这条街一点也不热闹,店面也都不大,哪会有什么好东西,不觉就说:“你要在这里的小店买鞋子送给伯父吗?你这个做儿子的可真苛啊,只会买便宜货。”
伍世爵听了不觉生气说:“你这个花大钱不眨眼的家伙,不要不识货就认为别人眼力跟你一样差,这边的店面虽小,卖的可是世界名牌,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不想花冤枉钱来这里绝对不会错。”
韩仲轩不置一词,只管找个位置停车。
两人下车,伍世爵领着他来到一家店名为“真”的精品屋,接着径自走到男鞋柜看鞋。店内客人不多,只有一个年约二十三、四岁的女店员,笑容亲切地招呼客人。
韩仲轩则随意看看,果然件件是货真价实的名牌。
伍世爵看好了鞋的样式,转身对女店员微笑点头,女店员会意立刻微笑驱前;伍世爵指着柜内一双深棕色的皮鞋。“帮我拿一双八号鞋。”
“好。”女店员转身进储货间。
“仲轩过来。”伍世爵招呼好友过来试鞋,因为好友的脚丫子正好与父亲的一样大,只要他能穿,买回去绝对没问题。
片刻,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拿着一个纸盒过来。
韩仲轩当下愣住了,心里霎时欣喜若狂。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苋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没想到寻觅了一星期的少年,今日竟在这小店中相遇。
纪泓武再次见到他,心里亦是微微一愣,但旋即佯装不知,上前轻问:“请问。是哪位要试鞋?”
“他。”伍世爵伸手指向好友,不意却发现好友竟对小伙子露出痴傻的笑容,忙用手肘撞醒他。“坐下,试鞋。”
韩仲轩回神坐下准备试鞋,当纪泓武蹲下身把鞋放至他脚边时,他却低头在他耳畔轻问:“你几点下班?”
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故作未闻,纪泓武只是专心让他试鞋,既没回复也没抬头。
韩仲轩见状不觉加大声量问:“我问你几点下班?”
此话一出,不但伍世爵和女店员吓了一大跳,连店内的其他顾客也转首看向这边。
伍世爵真恨不得地上有个洞可以让他钻进去,这个家伙竟在大庭广众之下“找男人”,忍不住握拳在他背上捶了一记,以示警告。
韩仲轩这才猛然回神,忙做出试鞋的样子,但一双黑眸仍停伫在小武的身上。
伍世爵见状即知好友的癖好又发作了,他敢肯定如果他得不到少年的回答,一定会继续缠问不休,不觉暗叹口气,转身对一旁的女店员绽开最迷人的笑容。“小姐,请问你们几点打烊?”
“十点半。”女店员微笑回道,接着睇了韩仲轩一眼。她当店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韩仲轩在动什么念头,她怎会猜不出来,遂笑着对两人说:“我们的小纪是个长得很秀气的‘男孩子’喔。”
她刻意加重的语气,仿佛在提醒两人,可别看走眼了,把纪泓武当马子把。
伍世爵只是笑容僵硬地对她点头,心里却暗气恼,又见好友还死盯着少年直看,气得伸手在他后背狠拧一把。
韩仲轩吃痛不已,本能地转首看他。“你做什么啦?”
伍世爵脸上虽挂着微笑,但话语却从齿缝中挤出来。“你试穿好了吗?”
韩仲轩这时看出好友已动怒了,忙回头专心试鞋。“可以,这双刚好。”
伍世爵掏出信用卡递给女店员。“小姐,我买这双。”
“好,我立刻帮您结帐。”女店员接过信用卡走向柜台。
纪泓武把皮鞋收进纸盒里,亦跟着走向柜台。
韩仲轩见他要走,不觉伸手就欲拉住他。
不意,伍世爵却一掌打落他伸出去的手,切齿低语:“你给我克制一点。”
韩仲轩这才收回手,但双目仍直勾勾地看着纪泓武。
伍世爵买好鞋之后,把一直想赖在里头的好友,硬从精品屋里拖了出来。
“你拉我出来要做什么,刚才那个拿鞋给我的店员,就是我找了一个星期的小武。”韩仲轩说。
伍世爵初时一愣,但旋即一把无名怒火从心底窜烧而起,不发一语握拳就在好友的肚上狠击一记。
猝不及防之下,韩仲轩莫名其妙地挨他一拳,痛得抱着肚子向前倾身弯腰,“你为什么揍我?”
“揍你?”伍世爵余怒未消,低声怒骂并责问:“我还想再狠狠地踹你一脚,你喜欢同性、爱上同性,那是你的自由,可是你竟然对小孩子下手,你这就叫诱奸,是犯罪的行为,你知不知道,你到底……”
“他已经成年了,还给我看过他的身份证,我确认过,而且是他自愿的,我没有强迫也没有引诱。我的良知还在,并没有被狗吃了。”韩仲轩觉得这一拳挨得好冤,好友的拳劲还真不小呢,到现在还痛得他直不起腰来。
伍世爵愣住了,因为不管怎么看,那少年都不像已满十八岁。“真——真的吗?看不出来耶。”
“我要进去问他几点下班?”韩仲轩念念不忘这事,说完就欲走回精品屋。
伍世爵却伸手阻止他。“刚才那个售货小姐已经开始起疑了,你再进去追问不休,人家会更怀疑的?”
“可是我……”
“别担心,我已经帮你问好了。”伍世爵一脸得意地说。
韩仲轩返身一把揪住他衣领,急问:“什么?你已经问过他了,他为什么会告诉你,你是不是对他有意思?告诉你,他是我先看上的,不容你意图染指。”
好友的言词释放出强烈的嫉妒情绪,这是前所未有的事。伍世爵愣愣地看着俊颜泛怒的他,待回神即拨开他的手,冷冷地说:“我对可爱的小弟弟没兴趣,我问话方法也比你高明多了,我只问那位女店员几点打烊。”
韩仲轩这才松了口气,也暗疑心刚才自己为何会那么激动,待听见好友的话又忙问:“几点打烊?”
“十点半。”
韩仲轩抬手看看手表,还不到九点,思忖片刻即说:“你坐计程车回去,我要在这里等他下班。”
伍世爵不敢相信所听到的话,一向最讨厌等人的他,竟会为了一个只有过一夜情的少年,想在这里耗上一个多钟头等他!“你不是最讨厌等人吗?”
韩仲轩被问得一愣,回说:“我只想等他。”
伍世爵注视好友片刻,他不得不这么猜想,好友是真的对那少年动了真情,思毕进道:“好吧,我自己叫车回去。”韩仲轩向他道过再见,便站在行人道上,远远地看着正在店中忙碌的纪泓武。
伍世爵回头看了他”眼,一直在情欲之海嬉游的他,是否真遇上了美丽的人鱼公主?但他可不希望好友像那王子般,让人鱼公主为爱而不顾一切上岸,最后却化成了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