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少贞开始产生危机意识。
白雪连天了数日-今年的第一场大风雪终于席卷东京-降临时间就选在元旦的前三日。
狂霜暴雪的威力足足持续了一个星期-造成二十万户电力中断-十四万户的电信失效-主要干道完全封闭三天-捷运和电车也停止营运。
于是-她度过毕生第一个无人陪伴的新年。
好不容易风雪止息了-情况只是更险恶而已。冰封的路面犹如阎王陷阱-已经造成无数车辆打滑-并发生十数起严重的连-追撞-还不包括其他抢购即将告罄的生活用品。
终于到风雪过后的第十天-路面清洁得差不多-几家大型商场也开门营业-蛰伏了十几天的人们终于纷纷走出门-呼吸一下难得的自由空气-顺便抢购即将告罄的生活用品。
"天哪-空空如也……"她拉开冰箱门-愁眉苦脸的对着整排空架子。
"耶-耶-耶-电话线终于通了-"欧亚一号突然爆出兴高采烈的大叫。"我试了两-三天都听不听不见讯号音-五分钟前终于接通了。"
黄少贞奇怪的望它一眼。"电话通不通你好象比我还关心-你们计算机也可以透过电话线找朋友聊天吗-"
"呃……不是啦-"欧亚一号讷讷的。"我只是担心你没电话可用-要找资料不方便。"
它永远只有那一百零一个理由。真诡异-难道替她上网找资料有这么大的乐趣-
"我现在没时间关心电话。"她的-色重新对准冰箱内。"今天早上已经吃完最后一点食物-再不出门添购不行了。"
"你要出门-"欧亚一号爆出惊骇无比的大叫。"那怎么可以-不行-不行-没有人陪着你-你绝对不能一个人出门-"
"为什么-"她不解的瞄回它荧幕上。"外面又是冰又是雪的-你如果滑倒了怎么办-"欧亚一号气急败坏。"你现在挺?一个大肚-时而藏?八个月大的宝宝耶-小宝宝如果也跌出来怎么办-"
黄少贞差点笑出来。这是什么说法-"我也不想出去吹冷风-活受罪啊-可是闷在家里十来天-所有食物消耗得一干二净了。"她挺起圆滚滚的腰肚。八个月的孕腹?实大得惊人-医生已经警告她-宝宝比正常体型稍大-预产期可能会提早。
"拜托啦-你千万不要出门-他若知道我让你单独出门-一定会杀了我。"欧亚一号哭丧?脸。
"'他'是谁-"她顿时浮起一个问号。
欧亚一号陡然安静无声-荧幕猛晃过一群杂乱的线条。"当然是雅子。"它终于找回人工嗓门。"雅子平时常常叮嘱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出门。不然这样吧-你打电话给雅子-请她帮你运输补给品过来。""别开玩笑了。电车还没开放营运-雅子怎么过得来-"她扶?后腰走到门旁-拿起挂在墙上的大衣穿上-再用围巾把自己包裹得密密实实的。"超级市场离这里不远-我最晚半小时就回来-你自己乖乖待在家里玩电脑游戏吧-"
"喂-等一下啦……"欧亚一号的惊乱呼喊被隔绝在房子里。
黄少贞下了楼-走出室外时-立刻发现自己太天真了。铲雪车虽然来来回回地清除路面积雪-但是人行道仍畔片狼籍-而且潺潺的雪水化开来-在低温中很快又冻成滑溜溜的薄冰-形成大大小小的陷阱。她踩?谨慎的步伐-努力让自己庞大的身体取得平衡。原本十分钟的路程-等她真正踏进便利超市的入口处时-已经耗去了一个多钟头。
而这还只过完第一关而已-由于气象报告预测-未来五天内将有第二波暴风雪侵袭-于是邻近的家庭几乎全员出动-搬泡面的搬泡面-抢白米的抢白米-连平时最不受青睐的脱水蔬菜也抢购一空。
她愣愣地伫立在门口-望?灾民入侵般的情景-竟然不晓得应该先从哪里搬起。
面条干货区的购物人潮好象消褪了一些-黄少贞相准目标-缓缓从最外转绕路-打算接近目的地后再杀进去。
血拼还真是一项辛苦的重责大任。购物车全部被占用-她得挪出一只手捧住肚子-再腾出第二只手挡开挤拥上来的人潮-自己都搞不懂到哪里生出第三只手去搬东西。"你该死的发了什么疯-"一声暴吼从莫名其妙的地方冒出来。
"啊-"下一秒钟-她突然被人打横抱起来。这一惊非同小可-她花容失色-无助的捧?肚子被强盗挟持出超级市场。奔驰车泊在停车场向他们招手-绑架犯抱?她往车子里一钻-暖气顿时包裹住两个人。
她错愕的抬头-迎上石藤靖和气黑了一半的俊颜。"你……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惊魂未定的拍拍胸口-俏脸仍然吓得惨白。
一丝歉意和懊恼闪过他的眼中-随即又被狂怒取代。"大风雪天-你天杀的出来乱晃些什么-担心地不够滑-摔不倒你吗-还是担心救难队没事做-打算躺在路边等他们开救护车过来找你聊天-"阴眉阴眼的石藤靖和劈头吼出一阵臭骂。黄少贞坐在他的大腿上-脑筋终于从慌乱中挣脱而出-渐渐恢复清醒。"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的眉头起皱折-轻吐出可疑的质问。
石藤靖和顿了一顿。
"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转守为攻。
黄少贞才不上当。有问题-问题太大了-如果他找上她住处大门-她还能明白一定是雅子走漏了风声-但是他居然找上超级市场来-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即使石藤靖和的佣人缺手断脚-得由大少爷出来添购日用品-也轮不到这几十公里之外的小小超商。
全世界只有一个"人"知道她的行踪。"欧亚一号-"炽烈烧狂的怒焰飘上心头。"那台该死的破计算机-不中用的鬼机器-没有用的电线和电路板-一定是它泄漏我的行踪对不对-我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把它全身解体-重组成一台收音机-让它这个报马仔报个够本-"
"不要转移话题……"他试图转回主控模式。
"你才不要转移话题-"怒火滔天的玉指点住他鼻子。"告诉我-你和你的走狗暗通款曲多久了-这几天电话线路不通-你们两个一定寂寞得很吧-"
"事情不是……"他清了清喉咙。
另一个可能性飞进她的脑海-黄少贞倏然瞪大明眸。"我的天──"她不可思议的轻嚷。"我明白了-它一开始就把我的情况汇报给你们对不对-原来如此-难怪雅子找得到我-难怪她动不动把小哲带出来-却没有受到任何质询-你们这些人从头到尾就把我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该死的欧亚一号-该死的日本鬼子-该死的他们-她陡然伸手-抢过身边的小椅垫-兜头兜脑就给他一阵乱打。"喂-你……住手……"石藤靖和一手要扶住她-免得她跌下去-一手还得挡开无所不在的攻击。"你给我住手听到没有-"
他的两只手臂陡然收拢-紧密得让她没有一丝丝蠢动的空间。
"放开我-"黄少贞被囚禁在他的胸怀-俏脸气得红通通。体力上的差异让两人优劣立定-她连试了好几次-就是无法挣出他的箝制。五分钟后-她终于掏尽最后一丝体力-靠在他胸前无力的喘息。
石藤靖和松了口气。"快当妈妈的人了-脾气还是这么暴躁-"他的手指却以毫不相衬的温柔拂开她颊上的发丝。"谁要你来理我-"骄蛮的轻喝竟显得有几分委屈。"回去找你千草家的好朋友-少来招惹我。"石藤靖和暗暗悲叹自己的命运。他怎么爱上性子这么烈的女人-
"你还没消气-耕治的事交给他们自己去扯淡-我们别再为这个乌龙案件争吵了。"清爽淡雅的发香一阵阵透进他心脾-他忍不住低下头-深深埋进她丰泽的秀发里。
好久了-两个月-真不敢相信他真的让她脱逃两个月。这六十几个日子是怎么过下来的-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还不就这样-想她在做什么-想她吃饭没有-想她过得好不好-想她-想她-想她……
而这个狠心的女人非但不想他-还劈头给他一顿好打。
"我就不信千草家只有那位耕治先生是你的朋友。"并埋进他颈窝咕哝。
他一怔。"不然还有谁-"
"你还装傻-"她重重捣他的心窝一拳。"不用撇清了-我全部知道-去找你那个娇滴滴的未婚妻千草小姐吧-我现在又肥又丑又圆-丢在路边也没人多看一眼-"
"小兰-"他啼笑皆非。"我和她除了家族的世交关系-没有更深一层的交往。"
小兰-叫得真亲热-
"我听到的可不是这样-"黄少贞冷冷地看向窗外。奔驰车不知何时已动了起来-驶往她住屋的方向。
"从头到尾都是老人家一厢情愿的编派远景-和我们年轻人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上个星期已经向母亲发出通牒令-如果指望石藤与千草联姻-不如等我和耕治结拜当兄弟比较快。"
她从怀中微抬起螓首-狐疑地瞄他一眼。"我发誓-她现在已经彻底死心了-"他举起一只手-无辜而坚定的望进她眼里。黄少贞没有再发出任何异议。暖气与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交织一张平谧安宁的网-紧紧围裹住她。
"你吃醋了-"他逸出低低的笑意。
一抹飞红倏然跃上妍丽的脸颊。
"你想得美-"他的心窝又挨了她重重一拐-"我是替你未来的妻子感到难过-老公没结婚之前就累积下可观的纪录。"
"那倒是真的。"他意味深长的点点头。"所以我可得找个事前便知道这些'纪录'的老婆才行-省得以后还要花时间解释。"
黄少贞的心怦然一跳。他在暗示什么-话说回来-她真的想知道吗-这个男人并不属于她。他们分归于相异的国度与世界-短暂的交错后-便是越行越远的轨迹。只在这一刻-这短短的区间-这片宽厚的胸膛是属于她的。
他的味道向来很好闻-很难去确切的形容那是什么气息-只知道它浓烈而陈郁-像多年老酒一般-深深吸嗅一下便让人欲醉。而她对于酒类向来没有抵抗力……
奔驰车缓缓泊靠在她的公寓楼下-两人望?街上的景致-一时都没有动作。
"回去了-好不好-"低柔的嗓音在她耳畔轻问。
黄少贞没有佯装听不懂他的问题。"回去做什么-"她软软地靠回他胸口。"那里不是我的家-住在吉祥寺与随你回去又有什么分别-"
他沉默半晌。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我不放心。""为什么不放心-"她仰起头-不自觉的屏住气息等待他的响应。"那还用说-"石藤靖和想都不用想-直接指出第一个明显的事实。"你挺?在肚子独居-如果跌跤-撞到-或出了任何状况怎么办-你就算不为自己的安全?想-也该为宝宝考虑。"
又是小孩-一把无明火熊熊从她心底升温。
她就知道-除了孩子-他还关心什么-她真是傻了-呆了-癫了才会期待他说出另一种答案-
"放心吧-你的心肝宝贝安全得很-"她猛地推开他-恶狠狠地打开车门跳出去。
"小心-"石藤靖和差点心脏-痹。"我当然会小心-肚子里睡?堂堂石藤家的孩子-我敢不当心吗-"黄少贞凶巴巴地说。"你尽管回去等消息。将来孩子出生-我自然会写信通知你。不送了-再见-"
石藤靖和及时往后靠-才能保住鼻不被甩回来的窗门打扁。
他又说错了什么-
"少爷-"司机愕然回过头-与他一同坠入五里云雾之中。
难怪中国人的俗谚说"女人心-海底针"-他只能摇头叹气。
"帮我把后车厢的日用品送上去。"石藤靖和苦笑?嘱咐司机。如果由他亲自送上楼-那颗脂粉炸弹非但不会为君开门-更可能泼他几瓶硫酸。他宁愿省下这番自讨没趣的工夫。
"是。"司机一想到要上去面对那顿炮火-登时战战兢兢。所以说-女人不能宠-绝对不能宠-稍微一宠就会宠出问题-这是石藤靖和自认识黄家大小姐以来-最刻骨铭心的教训。
石藤靖和恼怒的跳下奔驰车。他的忍耐极限到了-这三天来-那个闹别扭的女人坚持不接他的电话-连欧亚一号也无声无息──八成被她拔掉电源插头-甚至出动雅子上门去软言软语的道歉-都被她拒于门外。
总之黄大小姐就是火了-恼火全部的人瞄?她"暗通款曲"。然后他也跟?火了-与她的烈脾性比起来-他才知道过去的自己只算一只有点脾气的小绵羊。
那女人非得这么该死的骄傲不可吗-他不能再任由她率性而为。气象报告指出-一道强烈冷锋正移向日本-加入原先滞留不去的云团-预计在今天傍晚抵达-届时第二场狂风大雪将席卷东京。天知道这次的围困会持续几天几夜-迫不得已-他做了一件自从小学毕业后就再也没有干过的事──回家找妈妈求救-
她不肯接他的电话-拒绝他的人上门探访-总不会连长辈也拒于门外吧-
"我真不懂-你硬拖?我来做什么-"石藤纪江拎高和服裙摆-不悦的踩上满地雪泞。"黄小姐和我素来生疏-连你们这些亲近她的人都劝不动了-找我出面哪济得了事-"
"就因为你们关系生疏-她才不好意思像赶我们那样的扫你出门。"他摸透了那女人的性子-
事实证明-石藤靖和走对了一步险棋。
黄少贞找开房门-瞧见石藤纪江纡尊降贵的微笑-先是一怔-再睐向老夫人身后满脸恼怒的儿子。
"黄小姐-和儿告诉我-你一个人居住在吉祥寺-正巧我今天有空-便让他陪?过来探望一下。"石藤纪江继续挂?生疏有礼的浅笑。
如果不是瞧在未出世的孙子份上-要她千里迢迢过来这地方-她还真没那等兴致。
"是吗-"虽然明白了石藤靖和的把戏-黄少贞终究让做母亲的夹带儿子入关。
"这里环境小-请两位随便坐。"
石藤靖和注意到她的容色比平时更苍白憔悴。"你的身体不舒服-"一个细微的拧眉突然跳上她的脸容-虽然迹象微弱-却逃不过他和利眼。
黄少贞撑?后腰-艰困的陷坐在床沿。"还好。"她从今天凌晨便开始觉得肚子怪怪的-然而又不是想象中那种撕心裂肺的阵痛。
石藤靖和当机立断-从衣橱里拿出一个小皮箱-开始把衣物丢进去。
"我们立刻动身回去。"严苛的口吻不容许任何人反驳。"以落雪的速度来看-顶多半小时路面便开始积雪-到时候要走都走不了。"
黄少贞颤巍巍地深吸一口气-没有出声反对。
石藤纪江杵在侧边-冷眼旁观-将她每丝反应全看进眼里。
一阵细微却突然的疼痛从黄少贞的小腹窜升-她无声的倒抽一口气-紧紧按住肚子。
"你果然把欧亚一号的电源关掉-"石藤靖和边收衣物-边恨恨地观?计算机桌。
"一个人窝在鸟不生蛋的小房间里逞强-就这么不怕死吗-"
"和儿……"石藤纪江试?提醒儿子。"亏你还是个大学老师-连三岁小孩都比你懂道理-你羞也不羞-"他愤懑的探进橱柜-把触手可及的每样东西一古脑儿扔进皮箱里。"回去之后-看我不拿把大锁把你铐起来-瞧你还能跑到哪儿去-"
"和儿-"石藤纪江更用力的叫唤。
母亲语气中的警告制止了他的喃骂。石藤靖和停下一切动作。
"我想你最好扶黄小姐躺下来。"石藤纪江坚定的嘱咐儿子。石藤靖和火速瞥向床沿的人儿-触眼的景象令他心惊。黄少贞脸色惨白-呼吸急促-右手紧紧贴按住肚子-额上已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老天-"他低咒-闪电般掠到她的身旁扶?她躺平。
黄少贞虚软无力地合上眼睛-两只手心冰凉得吓人。
"她要生了吗-"他无助的回头询问母亲。
黄少贞倏然张开眼-眸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惊惧。
"可是预产期还有一个礼拜……""你阵痛多久了-"石藤纪江顾不得矜持-趋赶到她身边-拂掉她额上的凉汗。"我……我不知道……"另一阵剧痛袭来-她闭上眼下-忍过这波痛楚才再度开口-"半夜就觉得怪怪的-但是不痛……刚刚-开始痛起来……"
已经阵痛了快十个小时。石藤暗叫不妙。
"每个女人的体质不一样-状况也就相异-不见得人人都会哇哇叫痛。"表面上她仍然保持冷静-让两个年轻人也跟?安定一些。
"我立刻叫救护车。"他飞快抢起电话-话筒内却弥漫?不详的宁静。"该死-线路又不通了。"
幸好他带了行动电话出来。
老天爷-求求你帮个小忙-千万别在这个生死关头通讯不良。石藤靖和暗暗祈祷。
老天应允了他的请示-然而只维持了短短的两分钟。他仅来得及把地点与姓名告知紧急医护专线-然后杂音便取代了正常通话。
"现在天候状况太差-我无法确定救护车何时能赶来-"他把消息报给母亲。
直觉告诉石藤纪江-除非救护车能在半个小时内抵达-否则无论如何都赶不上她孙子的出世。
"我们先做好准备工作-以防万一。"她镇静的指挥儿子。"你先烧一锅热水-把剪刀丢进去消毒。小贞-"
黄少贞努力张开眼睑-疼楚与冷汗模糊了她的视线。"你有没有全新的浴巾和毛巾-"石藤纪江尽量保持柔和自然的语气-心里明白这个缺乏经验的女人是他们当中最恐惧的。
"在……在衣橱抽屉里……"她挣扎?回答-随即漫天袭地的痛苦接管了所有知觉。
"妈-你成不成-"石藤靖和?手进行他被指派的工作-神经紧绷的盯住母亲。
"你以为我像你们这些温室小花吗-"石藤纪江百忙中丢给儿子一记白眼。"我们这一辈的人经历过战乱-当炮弹轰隆隆打下来-时辰到了琮不都是家里的女人合力帮忙接生-谁有工夫去叫接生婆-"
他稍微放心一点。起码三个人里面-母亲生过小孩-又有过接生经验。可是-该死的-贞算是早产啊-早产不都藏?危险性吗-
"我……我……"床上响起黄少贞尴尬羞窘的低语。"我的羊水破了……"
老夫人心中一凛-取过洁净的新毛巾-仍然保持不疾不徐的步调接近床沿。如果连她自己都?慌-这两个小辈八成会比她更早患上心脏病。
"没关系-这是正常现象。"石藤纪江困难的抽掉她身下的床单-改垫上条干爽的浴巾。"现在还痛吗-"
"目前还好。"前一波阵痛刚刚褪去-黄少贞在空档之间呈了口气。
老夫人镇定自若的神态影响了她-她也跟?平静下来-起码不再感到如方-那般慌乱。
"还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事-"石藤靖和站在床的另一侧-手足无措的注视她们。
"空间已经够小了-你这么大个儿还来占地方-"为娘的斥喝儿子。"女人家生小孩-男人不帮倒忙就算好了-还能插什么手——到旁边去坐?-需要你的时候自然会叫人-"
他登时被骂得乖乖的-一百八十多公分的块头窝在窄窄的计算机椅上-巴不得缩成一五0。
叫他揪出网络骇客-或研发价值数百万的商业软件皆是小事一桩-帮忙生小孩倒真是强人所难。
随?时间流逝-黄少贞的阵痛益发密集。
刚开始她还能抑止自己叫出声-越到后来她连呼吸都有困难-更别提什么自制力。
"啊──"她爆出第无数声尖叫。
石藤靖和倏地弹跳起来-犹如火烧屁股一般。
"妈-你到底行不行啊-"他抢到床沿让贞有一只稳定的手掌可以抓握-惨白的脸色仿佛随时会昏倒。
石藤纪江应付产妇都来不及了-哪有时间理他-
时候到了-她沉?的教导黄少贞。"别把力气喊光了。当我叫你用力的时候-你再出力。"
第二波剧痛袭来-黄少贞紧紧扯住石藤靖和的大手-指甲尖锐地戳入厚掌里。
"用力-"石藤纪江蓦然大喝。
意识模糊中-她直觉的跟随命令行事-使出全身的力道将胎儿往下推挤。
"很好-再来几下小孩就能脱离母体了-我已经看见他的头顶。"石藤纪江振奋得加快呼吸。
黄少贞没能休息多久-别一股剧痛又攫住她的身体。
"用力推-"石藤纪江适时发出命令。
黄少贞依言配合。在三个推挤之后-一阵滑溜的松脱感罩住她的身体。孩子出来了-她筋疲力竭的瘫在床上-再也找不出力量睁出眼睛。
窒内寂静无声。
三名大人的心提到喉咙间-等待那必要的哭喊声。
半晌后仍然没有一丝丝声响。"给我-"石藤靖和立刻抢过湿淋淋的小身体-抠出婴儿口中的黏液-往孱弱的小嘴内吹出一口空气。
咳……微弱而美妙的轻咳声响起。在几乎令人停止呼吸的瞬间-洪亮而美妙的号哭终于冲出宝宝的口腔。
老天-三颗心同时松懈下来。万能的上帝-衷心感谢你的恩慈-
石藤纪江接过孩子-做好清洁工作-再把孙子塞回儿子怀时-继续替母体处理好最后的细节。
黄少贞只能勉力而贪婪的盯望孩子-仍然无法聚集足够的力气抱抱他。而那个愣头愣脑的老爸正怔怔瞪?心肝宝贝-无法想象目睹儿子出世的经验会如此刻骨铭心。
他的儿子-如此幼小的身躯-如此荏弱的生命。从今天开始-这个小生命便由命运托付给他-依存他而生了-强烈的感动让他热泪盈眶。
远远的-疯狂而尖锐的声音火速接近。
"救护车来了-我下去看看。"石藤纪江连忙丢下毛巾。
黄少贞看向老夫人-眼光流露出不自觉的恳求。
石藤纪江迟疑了一下。"你还忤在这里做什么-救护车来了-不会下去带人吗-"她从儿子怀中接过孙子-顺便推愣大个儿一把。
石藤靖和如梦初醒。
"喔-好-我马上去。"他立刻跌跌撞撞地冲出门。
石藤纪江只能摇头。亏他在外头叱咤八方-贵为堂堂"欧亚科技"的大当家-一遇到女人家的事还不同样吓呆了。
回眼一看-黄少贞又沉沉跌入昏睡状态。以前她只觉得这个中国女人清秀端丽-倒也没有太大感想-毕竟容貌出众的女人比比皆是。现在仔细瞧上几眼-忽然觉得顺眼多了……
她拧起手边的毛巾-替辛苦了大半天的年轻女人拭全身上下的汗珠。擦试到手腕旁时-或许是下意识的行为吧-黄少贞反手抓住老人家-恰似攀住一根安稳宁定的浮木。
石藤纪江微微一笑-也就让她握住了。
病房内的光线很柔和。黄少贞幽幽醒来-一时之间有些恍惚-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处。她往侧旁看去-石藤靖和坐在床畔的单人椅内-脑袋一点一顿的打?盹。
仿佛感应到她的注视-他震了一下-睁开惺忪的睡眼。
"你醒来多久了-想不想喝点东西-"声音有?刚苏醒的沙哑。
她温柔一笑-摇了摇头。
"宝宝躺在育婴室里-等一会见护士小姐会抱进来让我们喂奶。"他轻轻抚过丝缎般的柔颊。"你想好小孩的名字了吗-"
黄少贞摇摇头。"由你决定吧-"她的嗓音仍然有些虚弱。
"不-还是让你取名比较好。"石藤靖和深深看进她眼底。"你是教汉学的-应该比我这种完全没有文学素养的人更适合为小孩命名。"
黄少贞垂下眼睫-为他的迟纯感到?恼。他应该明白-小孩属于石藤家-她不想牵涉入太多。
她不敢。怕走不开。
"那么……"茫然的视线投向窗外-雪势已经转小-天空异常的明亮开阔-昨日的白雪纷飞仿如一场幻象。"就单名一个'澈'好了。希望他的性情像这片天空一样-清澈洁净-毫无畦碍。"
"也希望他别遣传到父母的暴躁性子才好。"他低笑起来-反复把姓名念了几次。"石藤澈……嗯-顺口好记-那就这么决定了。"
她疲惫的合上眼-沉默无语。
"我已经叫人把你的东西搬回去-母亲帮你坐月子也比较方便。"他继续拂弄她的容颜。
"嗯。"他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贞……"他似乎想说什么。
"让我睡一下好吗-我累了。"他轻声阻止他。
石藤靖和静静打量她半晌。
"嗯-你好好休息。"他终于放弃谈话。
反正-以后多得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