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瑞士苏黎士,“蓬勃拍卖集团”拥有专属的物流中心。整栋建筑物巍峨于苏黎士市区,规模有若一间小型博物馆。
其实,称呼“蓬勃拍卖中心”为博物馆并不为过。由于该馆本身设计了两处精密储藏区,专门暂放运来接受拍卖的珍奇物品,而且全区采中央空调控制温度、湿度,因此许多大型展览也经常租借拍卖中心做为展览馆。
为了货品保全起见,储藏区通常禁止闲杂人士进出。双丝得以在正式拍卖开始前的两个小时进入禁区,自然是因为她有“非闲杂人士”陪同。
“经过专家修缮,这幅梅花依然维持良好状况,今天应该可以卖出不低的价钱。”彭槐安立在挂画的前方,点头表示赞许。
“嗯。”双丝浅浅一笑,眼角却带愁意。
“名画可以顺利脱手,难道你不开心?”彭槐安意识到她异常的沉默。
双丝轻轻叹了口气。“叶家沦落到必须拍卖产业才能延续,我怎么高兴得起来?”
他了解了。
“如果可能,我真希望把这幅画原封带回台湾,挂在自家墙上。”她抑郁的转身,率先走向储藏区出口。“我总觉得自己很像一个败家母,连亡夫最后一点身后物也守不住。”
彭槐安心暗忖,能卖掉这幅鬼画他可爽快得不得了。因为它的存在,徒然让双丝追忆那死鬼老公而已。他可不愿意下半辈子苦苦和一只鬼魂竞争。
“别想太多了,我们回拍卖场看看。”他也不管保全人员有没有看见,大方的啄吻她一下。“萌萌和我说走了,如果这幅画以两百万脱手,你就包袱收一收准备嫁人。”
双丝的注意力果然被他转移。
“那是你们俩私自协议的,我这个当事人可不接受。”她娇嗔。
“不接受也不行。萌萌承诺过,如果你拒绝履约,她就把大门反锁起来,不让你回去。”他笑歪了。反正任何坏事一律推到叶家小鬼头上,他乐得坐享其成。
拍卖场位于三楼贵宾室。
由于拍卖品德等级有别,“蓬勃”的瑞士分公司也将全馆规划成不同的区间。
一楼大厅通常拍卖平价商品,二楼大厅以等级次之的书画、骨董为主,三楼贵宾室则走高价位、高格调路线,三加的买者通常是欧洲的知名人士,寻常人甚至弄不到邀请函。
今天的拍卖品最低底标为五万块美金。石涛的梅花起标为六万五千美元,相当于新台币一百七十五万。
一百七十五万的画作要攀到两百万简直轻而易举,彭槐安坐在专属席位上窃笑。
拍卖会准时展开。
依照往例,主持人约略解说一下规榘,第一项物品……维多利亚时期的著名纤细画作放在展览台,各路人马开始竞标。
台上每成交一样拍卖品,双丝的心跟着沉重一分。再隔款骨董,就轮到她的石涛了。
她思潮起伏,悠悠想起亡夫生前的形影。丈夫生前最爱赏玩这些金石书画,每每和她谈论起来,总是眉飞色舞,万般烦恼顷刻间即烟消云散。
人在画在,没想到,人亡故了,连画也保不住……
她低下头,以免泛红的眼眶让其他人瞧见。
彭槐安听见身旁传出可疑的呼吸声,怪异的轻触她脸颊。
“你在干什么?”他可以感觉到从她身上传射出来的哀伤。
双丝摇摇头,仍然低颔着,无法仰首。
“你在哭?”他低问。
她还是摇头,但这回吸鼻子的声音更加明显。不期然,两颗莹亮的水珠滴落在她手背。
“别哭。”他笨拙的掏出手帕,揩拭她的脸。“大庭广众下,不好看,别哭了!”
唉!真是伤脑筋。
左右的买家开始投来好奇的眼光,渐渐有人发现她的异状。
“第七件作品,编号30749,东方水墨画,清朝石涛的‘梅花’,底标六万五千美元,请喊价。”会场开始有人竞标。
双丝掩住唇,却压抑不住抽泣的声音。
叶家最后一件值钱的宝贝,居然是从她手中流传出去的,她简直愧对叶家的列祖列宗,死后也无颜面对死鬼老公了。
呜呜……她开始打嗝。
“六万八千元。六万七千元。”主持人随着买家举牌的动作,一路喊上去。
“六万九千元……”
双丝突然握住他的臂膀,满脸泪水的央求道:“我不要卖了……你帮我把‘梅花’撤下去,我不要卖了……”
数十双目光集中在他们身上。
彭槐安清了清喉咙,努力控制状况。“物品都送上台了,怎么可以临时撤换?乖,别孩子气!”
她哽咽得更大声,接过他递来的手帕,哭得一塌胡涂。“呜呜……我要……我的画……呜……”
天哪!让我死了吧!他完全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彭先生,是不是女士看上了名画,你不肯买来送她?”几位买主和他算熟朋友,忍不住调侃他。“别这样,做人家男朋友就要干脆一点。”说着,还故意举了一下牌。
“七万两千。”主持人看见买家的手势。
彭槐安投给他必杀的眼光,无可奈何的只得跟着竞标。教他临时撤换当然不可能,那么,只好花钱买回家。
“七万三千。”主持人喊。
其他买家看见,登时乐了。
好玩,有人要当冤大头,那他们何不助他一臂之力呢?反正这些年来“蓬勃拍卖集团”赚佣金也赚得很饱。
左边的买家坏坏的冲着他贼笑,举起喊价牌。
“七万四千。”主持人唱歌似的喊。
彭槐安脸都绿了,只好再举牌。
“七万五千。”
然后全场的人陪他一起玩游戏,价钱一路往上飚涨。
“七万九千,八万,八万一千……八万四千,八万五千……十万两千,十万三千!”主持人瞪大眼睛,连播报的声音都惊愕得发抖。
另一个人举牌。
“十万四千!”主持人大喊。
太离谱了!彭槐安松开领带,额头上开始见汗。
“十万四千一次。”
双丝眨着泪蒙蒙的眼,充满渴望的冲着他看。
“十万四千两次!”
其他买家也转头向他,期待他手中的牌子再度举起。
“十万四千……”
“十三万!”他徒然跳起来,对着全场大吼。“我出双倍价钱,你们别再玩了!我认栽可不可以?”
全场欢声雷动,喝采声、口哨声、鼓掌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周围的买家全跳起来,又拍又拱的闹他。
“十三万一次,十三万两次,十三万三次。”小木槌敲下,主持人快快乐乐的唱名:“编号30749由彭槐安先生得标。”
另一波掌声暴响。
终于!他抹掉额角的汗。经此一役,元气大伤。
“谢谢你!”双丝忍不住投入他怀,又哭又笑。“谢谢你,谢谢你。”
“哟荷!”看戏的观众呼啸起来。
“Encore,encore,encore……”
“谢啦!”他没好气的点了下头,打横抱起美人,速速离开现场。
讲出去会笑掉人家大牙!“蓬勃”的首脑竟在自家公司花双倍价钱,买回一幅自己送出去拍卖的画作。
双丝一时情绪激动,捧着他的脸,深深献上美妙的甜吻。他颠踬了几步,差点跌倒。
“不好意思,害你出糗了。”她软软的依偎在他肩膀上。
或许,吃点小亏也不算太坏,彭槐安满足地想。他找个无人的角落,放下她,把她拘禁在胸前的一小方天地。
“不成,我损失太大了,你要赔偿我。”他故意板起脸。
双丝勾住他颈项,甜美的笑颜依然点缀着几颗水珠。“我赔不起,怎么办?”
“你当然赔得起。”他轻轻舔掉花容上的泪痕,低声索讨,“你要留画还是留人,自己挑好了。如果想索回石涛的梅花,人就得跟着我。”
“可是石涛已经过世很久了,怎么跟着你?”
“还闹?”他重重的吻了她一下。“赶快决定,否则我回头进会场,把尽转卖掉。”
“好嘛……”她羞赧的躲进他怀,嗓音几不可闻。“跟你就跟你。”
“真的?”他连忙抬高她下颚,再确定一次。
双丝含羞的点了点头。
“-!”他陡然抱起她,兴奋的转圈圈。
“小声一点,放我下来。”她笑出来,拚命拍他手臂要他放人。
“等一下。”他忽然想起。“你从来没叫过我名字,叫一声来听听。”
“呃……”她张口,又顿了顿,娇颜上的红霞益发显眼。
“叫啊!”他催促道。
“槐……槐……”不行!太别扭了,她的鸡皮疙瘩全浮起来。“不要,我习惯叫你‘彭先生’,我觉得‘先生’比‘槐安’更亲切。”
“是吗?”他狐疑的拧起眉心。“你刚刚说‘先生’比什么更亲切?”
“槐安。”她拚命点头,说服他让自己维持原称呼。“你听听,好别扭,还是‘先生’比较顺口。”
“好吧!”他假装投降。“不过你确定你知道我的名字吗?会不会写?”
“这有什么好不会的?”她深觉受侮辱。“槐木的‘槐’,安全的‘安’,‘槐安’,没错吧!”
“没错!”他忽然坏兮兮的贼笑起来。
双丝为时已晚的发现,她又上当了。这家伙!
不过,她满足地想,无端嫁得金龟婿,其实也没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