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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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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猫胎人瞪大眼睛。
    “但丁在神曲里说,地狱最底层布满了冰,而不是火,就是这么个意思。”医生不疾不徐解释:“你不是看了很多犯罪电影,那么也该看过红龙吧?西方人有句话说:羞耻存在人的眼中,电影里面的兔唇杀人魔将被害者的眼珠子全都挖了出来,剧中的fbi警探分析道,消灭了尸体的眼睛,就象征消灭掉凶手的羞耻感,就是这个道理——这个解释也呼应了凶手是个颜面残缺者,从小就遭到歧视的扭曲心理。”
    “我是将婴儿活生生从子宫里取出来,缝进猫,工程复杂多了。”
    “八零年代,墨西哥有个连环杀人魔,在杀掉被害人时也一并将对方的舌头割掉,他作案三年,一共割掉十四只舌头。这代表什么?舌头代表闲言闲语,会转述眼睛所看到的东西,所以放在这位割舌魔的仪式名单里。”医生不置可否,说:“后来他落网的时候承认,从小他就痛恨同侪到处制造关于他与姐姐通奸的谣言,积压已久后开始杀人,他在笔录里像个娘们大哭,说什么消灭了那些臭嘴巴里的舌头,他们就不会再说我坏话,对我百般嘲讽与羞辱。”
    “好,那你说说我破坏子宫是什么心态?”猫胎人的呼吸开始灼热。
    “犯罪心理学:羞耻感会激起人想要隐藏、不想被人看见的欲望。”医生似乎对猫胎人的不悦视而不见,用一贯轻松的语调说:“你老是破坏子宫,连你自己都知道会被解释成,你的羞耻感是从还没正式出生就已经开始了,塞进猫,会被解释成你有自我异化的倾向——一种连人都不想当的痛苦。”
    “这种言论根本就是——毁谤!”
    “别生气,我只是转述精神病学的部份观点,我还没说我的看法。”医生喝了口水,笑笑继续他的治疗:“就我来看,你主要并不是在表现你的羞耻,而是想要别人跟你一样充满羞耻感,想一想,一个婴儿被活生生取出来,换缝一只猫进去的准妈妈,她的遭遇被放在报章杂志跟电视上,她会有多丢脸?你用点滴延长准妈妈的生命,就是想让她们在断气前有时间感到丢脸,是不是?即使最后准妈妈用死逃过了丢脸,她的家人呢?你想想这个画面,殡仪馆的代表尴尬地问家属,不好意思,请问是不是要连那只猫一起火葬?或是一群记者围着家属问,请问你太太肚子里被缝了一只猫,你有何感想?如果被害人还有别的小孩,他要怎么回答学校里的同学妈妈的死因,你在笑了,我说的对吧?”
    “我喜欢这个理论。”猫胎人笑得很灿烂:“其实我没想这么多,原来我也蛮有深度的嘛。”
    “别急,其实你比这个深度还要有深度。”医生微笑:“因为你的报复对象从头到尾只有一个人,就是你的贱人妈妈。”
    猫胎人像是遭到了重击,脑袋一片空白。
    “你的妈妈很贱。”医生喝了口水。
    “不准说我妈贱!”猫胎人失控大叫。
    “你刚刚自己也说了啊,你妈真的很贱,很贱,非常的贱。”
    “不准说!再说我立刻杀了你!”猫胎人咆哮,猛然从口袋里抽出手术刀。
    “哈哈,别激动,你应该感谢你的贱人妈妈,因为你的贱人妈妈正是拉你一把,帮你成为经典杀人魔的经典元素。”
    此话一出,神效地解除了猫胎人排山倒海的愤怒。
    猫胎人原本已经准备扑上去,现在却不由自主坐回沙发。
    “随便拿几部杀人魔电影来说好了。水晶湖杰森为什么成为砍不死的变态?因为他有个更变态的妈妈。惊魂记的主角为什么会疯掉?因为他有个控制欲过剩的变态妈妈。红龙里的兔唇杀手,也有一个擅长虐待跟臭嘴巴的妈妈。一个女人在修道院被一群精神病跟流浪汉轮奸后生了一个孽种,就是大名鼎鼎的佛莱迪。恐怖蜡像馆又是怎么回事?双胞胎主角有个兴趣怪异兼虐待狂的妈妈。人皮客栈里的钩子巨人为什么暴走?因为他有个滥用宗教语言的变态妈妈。”
    歪着头,猫胎人简直说不出话来。
    “每个连环杀人魔的背后,都有一个贱人妈妈。”医生慢慢弯下腰,双眼炯炯有神看着猫胎人的眼睛,说:“这是经典的血统,任何作案风格都假造不出来的家族历史。”
    猫胎人流泪了。
    原来他脸上的胎记,果然不是巧合。
    而是魔鬼引领他进入地狱名人堂的vip门票。
    他从来不晓得自己可以这么经典。
    “你妈妈很贱。”
    “你说得没错,我妈真的非常的贱。”猫胎人一直哭,一直哭,说道:“如果不是她这么贱,怎么会有今天这么经典的我?我有今天也不是我愿意的,完全都是恶魔的命运啊——”
    医生满意地点点头,翘着脚,侧身为自己与猫胎人各倒了一杯水。
    “所以说,你成为经典是势不可免了。”
    “过奖。”猫胎人叹气:“不过我并不打算被警察抓到,或是白痴到去自首,毕竟保持神秘感也是成为经典的要素。不过如果我的本尊不现身,社会大众又怎么知道神秘的猫胎人的背后故事,竟是如此的经典呢?”
    “有想法,你有今天绝对不是偶然。”
    听到医生这么说,猫胎人忍不住把坐姿调整了一下。
    “我有个主意,多少可以补强这一点。”
    “请你务必给我支持与指教。”
    “首先是量的问题,没有一个经典是随便杀几个人交差了事的。你知道台湾连续杀人史上,最高记录是多少受害者吗?”
    “不知道,多少?”猫胎人愣了一下。
    “七个。”医生想了想,帮猫胎人计算了一下:“救护车临盆孕妇、大安区独居孕妇、名嘴叶教授、板桥倒霉夫妇、电梯小姐孕妇、三重未婚怀孕少女,你目前共杀了七个人。应该是七个吧?恭喜你,平记录了。”
    “其实不只。记得吗?我第一次杀人是在日本,一共杀了两个人,加上我妈妈,加起来我已经打破了记录。”猫胎人正经八百地纠正。
    “那不算。”
    “不算?怎么不算?”
    “就两种意义上都不能算数,第一,那不是猫胎人的手法;第二,媒体不知道的犯罪,当然不能够并入计算——你不打算公诸于世不是吗?”
    “好吧,反正我继续杀就是了。我有的是时间创造记录。”猫胎人有些泄气。
    “除了杀多一点人,更重要的是犯罪讯息的改良。”医生老实不客气道:“坦白说,你是很有杀人的热情,但在研究怎么传递讯息上并没有下过苦心,只是随便从电影里抄一堆烂货下来吧?”
    “这——”猫胎人冷汗直流。
    “虽然不一定要有犯罪讯息,你也可以只当一个普通等级的杀人犯,不过我想你的志向不仅于此吧。身为台湾第一个仪式性犯罪的开山祖师,如果被想象成普通的罪犯,台湾也会蒙羞的。”
    “是,没有错。”猫胎人正襟危坐:“医生,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问我怎么对?那是你的犯罪,不是我的。”
    “话虽如此,不过——其实我自认为,自己好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对这个社会说的。”猫胎人擦着冷汗,诚惶诚恐说:“但是医生,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协助我发掘更深处、更有内涵的我。”
    “宾果。”医生露出笑容,说:“不然我收钱做什么呢?”
    猫胎人赶紧从背包里抽出沾了猫毛的笔记本,聚精会神听着。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但如果可以尽量独一无二,我们何必屈就老套的语言呢?”医生断然说:“西方的恶魔图腾?纳粹?字?东方的鬼画符?易经?塔罗牌占卜?通通都是被一用再用的陈腔滥调,撕掉。”
    猫胎人想也不想,找出笔记本里的图腾抄录页,全数撕掉。
    “我们可以想想,现在的潮流是什么?”
    “政党恶斗,蓝绿对决。”猫胎人不加思索。
    “怎么,你希望特定的政治族群站在你那边吗?”
    “我不介意,只要能成功制造出话题就行了。”
    “错,那样的结果只会造成民众对猫胎人的误解跟偏见,时间一久,猫胎人的犯罪就会变成政党恶斗的边缘产物,失去了本身的主体性。”
    猫胎人似懂非懂,但“边缘”跟“失去”两大关键字让他猛点头。
    “再想想,仪式性犯罪的迷人之处在哪?”
    “一致性,很快的建立品牌。”
    “还有呢?为什么要仪式?光是杀人不可以吗?仪式为什么要用猫?你的讯息跟猫做了什么连结吗?如果杀人归杀人,缝猫归缝猫,讯息归讯息,那么你的形象就会被切割成三个零散的区块,而且彼此还不相凑。你能想象有三块理所当然咬在一起的拼图却怎么也兜不起来的困窘吗?”
    “……”猫胎人瞠目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办。
    原来这些问题这么大,早知道就提早来看诊了。
    幸好现在补救还来得及。
    “别慌,你为什么要用猫?”
    “我只是觉得把大家随处可见的猫或狗缝在人的肚子里,很恶心。我小时候养过狗,所以基本上我不想缝狗,而且流浪狗的体积常常太大,猫就瘦小多了。”
    猫胎人应答时的神情,就像是面试第一份工作般慎重。
    “很多人在用“只是觉得”这四个字的时候,其实都有背后的潜意识作祟,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医生点点头,接着道:“在选择猫或狗的时候,你其实并没有忽略掉猫的象征意义。”
    “是,象征意义。我喜欢象征意义。”猫胎人愉快地吃着草莓土司。
    等等。
    猫胎人看着手中吃到一半的草莓土司,有点狐疑。
    什么事情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
    “三千五百年前的埃及,猫因为他的神秘特质被奉为神明的化身,所以在陪葬时常常可以见到猫尸体制成的木乃伊。猫很特别,他的眼睛会随着光线而有不同的色泽变化,在黑暗中依然炯炯有神,于是猫眼也被认为可以储存太阳能,具有驱鬼的能力。所以猫同时代表两种埃及神祗,月亮女神,跟太阳神,这两种神祗都是猫头人身。”
    猫胎人将土司含在嘴里,不敢插话,生怕打断医生探索他深沈内涵的节奏。
    “其中,月亮女神巴斯特掌管的职司,就是生育。”医生微笑。
    “掌管生育!”猫胎人血红的眼睛一亮。
    “经典吧?这么一来什么都串起来了,贱人妈妈,加上埃及的古神话,这都是你今天为何变成杀人魔,跟为什么用这样的犯行注记的两大元素。你残忍,你变态,但你很丰富,一切都是命运的产物。”
    答案很清晰了。
    猫胎人接着应该做的,就是去图书馆翻翻关于古埃及的图腾与象形文字,最好能够做出一个翻译意义的对照表,然后在杀人缝猫后把一些埃及象形文字抄在尸体旁。不过要小心的是,这种比北极还要冷的书最好是把整本偷出图书馆,不要用借的或买的,免得着了痕迹。
    “医生,你真的非常非常——值得信赖!”猫胎人非常的激动,有些哽咽。
    医生只是笑笑,没有再说些什么。
    但医生的视线,停在他手上的表。
    时间到。
    两个小时的看诊时间竟然这么快就消耗掉了。
    “医生,你真的很叫人敬佩。”猫胎人整理心情。
    “喔?从何说起?”医生还是看着表,提醒猫胎人应该走了。
    “你已经知道自己将被我杀死,还能这么平常的跟我说话,并大方给我非常专业的意见,实在是出类拔萃的好医生。”猫胎人慢慢拿起放在沙发上的手术刀,惋惜地看着医生。
    真的是,非常不想动手。
    不过,如果动不了手,自己就只是一个普通的杀人魔。
    那可不行。
    “没的事,我只是收钱替人看病,你付了钱挂号,我当然就得替你看诊。”医生没有动怒,也没有流露出半分畏惧,笑说:“至于你要不要杀我,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真明理。”猫胎人缓缓起身,反手握着手术刀,静静地说:“你这么上道,让我开始觉得杀掉你是件很难为情的事。不过,你明白的。”
    猫胎人与医生中间,只有一个箭步的距离。
    “不必介意,反正你杀不了我。”医生莞尔,转身倒了杯水。
    竟然在这种时刻背对着他。
    ——是觉悟了吗?还是彻底看不起自己?
    猫胎人的头,又开始痛了。
    医生转头,透过玻璃水杯,用弯曲的金鱼眼看着自己。
    “对了,你看过蝉堡吗?”
    “那是什么?”猫胎人露出阴狠的眼神。
    “没有,好奇而已。”医生一笑。
    带着同情的,轻蔑的一笑。
    “不必祈祷了。”
    猫胎人狞笑:“今天,上帝不在这里!”
    太多关于雨的描述,太多关于风的修辞。
    其实,不过就是风大雨大,然后天特别黑罢了。
    雨刷拨扫着凄厉的雨水,丞闵开着车在市区兜圈,寻找像样的咖啡店。星巴克、西雅图、一咖啡、85蚓等连锁咖啡店看来都很照顾员工,没一间还耍白目营业的。
    川哥倒是轻松,一个人躺在后座翻着报纸。
    报纸头条用腥红大字告诉大家,施明德发起的静坐倒扁活动,已经突破了一亿元的捐款。一场关于政治的风暴,将在这十七级的狂风后接手袭台。
    “丞闵,你有捐一百块吗?”川哥的鞋子顶着车窗。
    “没。”
    “为什么?”
    “不知道耶。老大,你要我捐吗?”
    “没这个意思,我只是发点老人的牢骚。”
    “仔细想想,如果要说不捐的话还是有原因的啦。老大,当初马英九跟宋楚瑜在发动罢免总统时,施明德在哪里?我是没印象啦。然后现在换施明德在搞倒扁,马英九跟宋楚瑜又在哪里?”丞闵回转方向盘,心不在焉说道:“我说啊,那些政治人物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想出风头,都想一个人挥大旗,只有当聚光灯放在他一个人身上的时候,他才会挺、身、而、出。”
    “有意思。”川哥笑了出来:“大家都想上台演讲,就是没人肯负责拍手。”
    雨很大,雨刷怎么快也快不过雨水打在玻璃盖的速度。
    丞闵不得不把视线往前贴,好看清楚前后左右。所幸这种鬼天气还愿意上街的人车都刻意放慢了速度,比平常还安全得多。
    “其实,猫胎人也是这样吧,幼稚到以为出名就很爽,妈的把我们这些警察搞得团团转,又乱杀人。说不定猫胎人毕生最大的心愿,只是可以登上维基百科吧。”
    “哈哈哈哈哈,这个有笑点。”川哥哈哈大笑,头一次觉得这小子有幽默感。
    的确如此。
    川哥心中认定,如果媒体全面不报导猫胎人的犯罪,那幼稚的家伙终究会意兴阑珊。若媒体越烧越旺,那幼稚鬼就会乐不可支,杀了一个又一个。
    红灯。
    “老大,你相信这个世界,有真正的正义吗?”丞闵打了个呵欠。
    “干了十几年的刑事,信不信都无所谓。如果有,你不信,它还是存在啊。如果没有,难道你自己就是?”川哥看着报纸上,施明德用正义当作反贪腐的口号,高高举起倒竖的拇指,说:“反正有人乱杀人,我就想办法抓他,就这么简单。”
    “老大,我会帮你,你放心。”
    “谢谢喔。”
    川哥觉得很好笑,也有点感动。
    自己多半会因为跟媒体乱搞台面下交易,最后被踢出警局,只能靠乱上谈话性节目赚回退休金。而这个小伙伴,好像还蛮崇拜自己的。真是,笨蛋。
    “不过我说老大啊,如果万一,我是说万一。”丞闵无聊地等着红灯转绿,漫不在意地说:“万一最后我们没有抓到猫胎人怎么办,他恶搞了这么多人,如果还可以逃过法律的制裁,那些人岂不是死得很冤?”
    “我说小老弟啊,如果真有,我是说如果。”川哥随口模仿丞闵的语气,说:“如果真有正义,那么,正义也未必要在我们的手中完成啊。”
    “啊?”
    川哥把报纸卷了起来,手指着天。
    “天会收。”
    丞闵瞪着后视镜里的川哥。
    “老大真是高深莫测。”
    始终不绿的红灯让丞闵感到厌烦。
    需要等这么久吗?这机器是不是坏啦?
    此时丞闵发现,在下一个街口隐隐约约有个咖啡店招牌。
    “老大,你看看那一间是不是还开着?”
    “哪里?”
    川哥的视线顺着丞闵的手指,穿透风雨。
    穿透风雨。
    黑压压的天空突然被撕开一条大沟,数亿万条光从沟里狂泄而下。
    那猛烈的光瀑布了整个城市,透明了,锐利了所有的线条。
    每一滴雨都异常清晰,完全停格在化为横向水弹的瞬间。
    每一道狂风都为此嘎然而止,震慑在光的面前。
    这个极静态的城市,只剩下一个渺小的动词。
    一个微小的黑影从高空弯身坠落,从上而下,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清晰。
    这城市唯一仅剩的最后一道狂风将那黑影斜斜掐住,让黑影以迫不及待冲下地狱的姿势,一口气削开停格的无限雨幕,重重砸在一辆行驶中的黑色轿车上。!
    无法用任何状声词形容的可怕巨响,毫无疑问崩裂了黑色轿车。车玻璃碎成无数片凶器往四面八方扫射。割裂空气。割裂雨。割裂风。
    就像劈哩啪啦摔成碎片的惊叹号。
    啪。
    其中一枚破碎的惊叹号,直接命中川哥的视线深处。
    川哥的瞳孔缩到极致,不敢呼吸。
    终于,雷声驾到。
    雷声巨大却非常悦耳,像是抚慰饱受惊吓的大地般,唤醒了川哥与丞闵。
    黑云密布,雷声远去,大雨回复奔腾猖狂。
    远处传来长鸣的车笛声。
    “去看看。”川哥深呼吸,通体舒泰。
    “——这个时候,应该打给110吧。”丞闵勉强回神。
    “我们就是110。”
    川哥拍拍丞闵的肩膀。
    实际上不曾存在的英国文学家阿兹克卡曾说,每一个人的人生都是由一百万个巧合所构成。每个人的人生,都可以说是离奇的故事。
    这个城市里,有两百六十万人的故事,就有二十六兆个巧合绵绵密密地叠挤在一起。这个城市之外又有许多的城市。这个国家之外有很多的国家。
    不可计数的巧合,拼杂了整个世界。
    “妈的,他好像还没死——”丞闵撑着伞,呆呆地看着车顶上的男人。
    瞪大双眼,彷佛不敢相信自由落体原来是这么刺激,自杀的男人还想要发表感言。但他嘴里含着模糊细碎的空气、肺部爆炸,完全无法言语。
    “能够死,就不忙说话,”川哥淋着大雨,在他的耳朵边大叫。
    安息吧。
    这位从三十五层楼高的办公大楼自杀的死者,有一个普通到极点的名字,毫无特色的庸碌人生。唯一勉强与众不同的特征就是他脸上的青色胎记,他原本无人关心的肉酱尸体,却因为迫使另一个人的人生提前走到终点,而声名大噪。
    版图不断朝全世界扩张的鸿塑集团,领袖王董事长,当时就坐在那辆黑色轿车里,被从天而降的自杀狂一举压扁。据说,当时王董的尸体就像一颗橙子,一颗汁水挤出黄皮的橙子。一直到救护车赶到现场时,还发出吱吱吱吱的声音。
    没有人知道像王董那样的大人物,为什么在这风雨交加的烂天气出门的理由,就如同没有人理解那名自杀狂为什么要挑这种天气结束生命一样。
    无法解释。只能说,这两个人背负的巧合,就像随风漂浮在偌大城市里的两条蜘蛛线,最后还是柔软无力地搭在一起,发出惊人的撞击声。
    那个礼拜,所有的媒体都塞爆了关于这场悲剧的一切。穿凿附会,似真似假。
    一个礼拜后,台风变成了一堆没有名字的热带低气压。
    ——再没有人关心那场可有可无的巧合。
    毕竟在这光怪陆离的城市里,最不欠缺的就是炙手可热的大新闻。
    一个有绑票、窃盗前科的通缉犯,潜进了负责侦办猫胎人案件的女检察官的家,正要动手行凶的时候被埋伏已久的警察齐上逮捕。所有的案发过程,都被媒体偷偷安装的针孔摄影机给拍摄下来。
    秘密安排媒体交易的川哥没有被迫离职,甚至没有挨骂,反而因功升了一级。
    理由无他,因为火热的媒体将他捧成了足智多谋的大英雄,全台湾一致鼓掌通过。全国孕妇互助联盟送了一块大匾额给刑事局,每个年底要投入选举的候选人都想办法颁个奖给川哥,在报纸上占点版面。
    但川哥自己,可是非常的困惑。
    “我怎么看,就是不觉得他是真正的猫胎人。不过很奇怪的是,我也不觉得他是完全的无辜。”川哥看着侦讯室里,被灯光照得睁不开眼的通缉犯。
    通缉犯害怕得全身发抖,没有一句话是说得清楚的。
    “每一次猫胎人作案的时间,他通通都提不出像样的不在场证明,如果有例外就算了,偏偏他全部都交代不清——如果他不是猫胎人,那谁是啊?”
    丞闵拍拍川哥的肩膀,说:“老大,正义是不会认错人的,你就安心升你的官吧。”
    最后,该名通缉犯被以“猫胎人”的代称与罪行,遭警方起诉。
    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