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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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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灯是很稀薄的惨绿。
    邹哥坐在公园的喷水池旁,将酒瓶打开。
    “其实不晓得你喝不喝酒……”邹哥瞇着眼。
    喝了一口,然后将其余的洒在池子里。
    每个的杀手离开的背影,都不一样。
    少有杀手希望在任务中鞠躬尽瘁,身后的好名声并无太大意义。
    名声只有活人才用得到,死了,就什么也没了。绝对的消失是好事。
    天堂?地狱?
    应该没有杀手会幻想自己上得了天堂吧,他们几乎都是无神论者。
    相信也没有杀手在吞咽最后几次呼吸的时候,会抱怨降临在身上的命运。
    他们的工作内容清一色在掠夺地球上其它人呼吸的权利,一旦轮到他们被子弹击中内脏、被刀子割开喉管、被推下火车近距离欣赏铁轨,闭上眼睛的时候很少有仇恨,十之八九还会偷一点点回光返照的宝贵时间,去反省最后一次任务的工作内容。检查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才会导致他们没办法在工作过后到熟悉的小酒吧点上一杯……“老板,老样子。”
    杀人还人,天公地道。
    阿莫跟了自己几年,一直都是相当优秀的杀手。
    不多话,冷静,没有多余的情绪反应。典型,典型中的典型。
    说了时间、地点跟目标,有时候加上一些特殊要求,讲好了价,就万事足够。
    在别的杀手忙着制造个人风格化、在杀手手段上加油添醋的时候,阿莫跟几个老牌杀手一样,直接用枪打爆对方的要害,用刀利落切开对方的喉咙,沉稳地杀着人。完了事,就走人,不会娘娘腔地将现场当作杀手的装置艺术来布置。
    这种极度刻板的杀手印象,根本就是杀手教科书里拿出来的活范例。
    阿莫如此公事来公事去的人,要说邹哥跟他有交情?根本没有。
    甚至连双方见面也只有一次,那一次,也不过是认可了彼此关系的初次见面。
    初次,也是最后一次。从此之后就只有电话往来,跟账号往来,干净简洁。
    但男人之间有时候是如何触动对方的,怎么回想都解释不起来。
    话说,客户的要求有时候很无理的。
    尤其是冷面佛。
    出了名的七日一杀。偶而也不介意多杀几个。
    冷面佛为什么要付钱宰掉为他赚了一大堆钱的财哥,邹哥没兴趣,反正要惹冷面佛生气未免也太容易。一个不对劲的眼神、说错一句话、笑话没有梗,可能就种下剧烈的杀机,他妈的莫名其妙。
    最出名的就是,有一次冷面佛跟两个保镖在百货公司搭电梯,当时还有三个刚刚结束购物的上班族女郎也在里面。电梯门才刚刚关上,冷面佛便在里头闻到一个闷屁。
    冷面佛问了句:“谁放的屁?”
    当时没人承认,冷面佛还被其中一个上班族女郎白了一眼。
    事后冷面佛便用关系调出了百货公司电梯监视器的录像带,请私家侦探将画面中三个上班族女郎的身份查了出来,再聘雇杀手将那三个女人分成九次扔进海里。
    若非跟在冷面佛身后的保镖都是出了名的职业杀手,猜忌心超重的他一定也一并将他们作掉。
    冷面佛,可说是黑社会里最小心眼的暴君。
    邹哥从冷面佛手下绅豪那里接到的当日任务内容,是在中午十二点整杀光财哥那间讨债公司里面所有人,是的,统统杀光,一个都不剩。
    当他将任务委托给阿莫的时候,阿莫也只是多问了一句话。
    “如果当时送外卖的也在里面呢?”阿莫在电话那头。
    “冷面佛付了钱。”邹哥在电话里说。
    就是这么一回事。
    那个又臭又脏的死白目,明显就是今天阿莫任务中唯一“意外增额出来的目标”。任务的内容不算有了变动,却起了致命的变化。
    原本邹哥可以完全不追究阿莫是怎么死的,就当作一般的任务死亡。
    不过死白目找到了自己面前,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那二十几个乔装成食客的凶神恶煞,就是邹哥用还没付给阿莫的尾款买来的黑帮流氓。这种用钱就可以收买的廉价打手,一两个不够看,但二十几个加起来硬干,就算是阿莫也给作成生鱼片了。
    “那么,再见了。”
    邹哥将空酒瓶沉进了喷水池底。
    隐隐约约,邹哥听见玻璃瓶与池底轻轻敲击的声音。
    池水的倒映里,多了一个全身狼狈不堪,整体却散发出异样神魄的男人。
    在这一刻,邹哥明白了阿莫的死必非偶然。
    也绝不可耻。
    那个浑身血水、伤口刮满碎玻璃的男人慢慢走到他的眼前。
    苍叶晃着手机,露出极度疲倦却也极度兴奋的笑容。
    “要试我的命,二十几个人还不够。”
    这种笑容邹哥见过,是深埋着极度彻底疯狂的笑脸。
    那笑脸会无限膨胀一个人的心神意志,令他看起来比实际的身形更巨大。
    拉下的铁门里,躺了五、六个流氓打手,跟数十只破烂不堪的酒瓶。
    血脚印一路从一楼店家地板,以仓皇的节奏一路跳冲到二楼,消失在阳台前。
    铁门外,大街小巷里。
    十几个气急败坏的流氓拿着破酒瓶东张西望,找着他们再无法追上的目标。
    “都死了?”
    “只是逃得好。”
    才短短不到一个钟头,这个臭小子仿佛换了个人。
    邹哥暗暗讶异。
    是蜕变。
    朝着与世界傲然对立、绝不妥协的方向飞奔而去的那种蜕变。
    苍叶大刺刺走进喷水池里洗澡,将一身乱七八糟的血污与汗垢抠掉洗掉。
    “挺惊人的。”邹哥忍不住点了点头:“也许你说的有点道理。”
    或许他的死亡,真的紧跟着那一架冲进太平洋的飞机,瞬间被死神所确认。
    “我要好好想一个新名字。”
    苍叶的血色笑容,在路灯下格外妖异。
    邹哥从怀里掏出支烟。
    “不管你叫什么,那个名字一定会让人很不舒服。”
    点着了,随意扔向了苍叶。
    苍叶张嘴便含住,笑嘻嘻地抖了抖眉毛。
    烟头上的火光大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