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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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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道上,测字摊的破旗摇摇晃晃。
    短发少年一路啃着馒头,测字摊老板笑嘻嘻地跟在后头嚷嚷。
    “大叔你别跟了,我是不会起什么狗屁诨名的,去干些别的正经事罢。”
    “嘻嘻,如果嫌诨名太庸俗,好歹也起个侠名吧,算你便宜一点。”
    “起侠名?那又是劳什子东西?”
    “是啊,自古每个赫赫有名的侠者鲜少使用本名,要不仇家寻上了,岂不连累家人朋友?起个侠名闯荡江湖是很平常的事,起对了侠名,好听、好叫、又好写,教别人琅琅上口也不坏罢。”
    “……乍听下是有点道理。”
    “大侠刚刚出手教训那班狗官,身手煞是不凡,说不定为你起了个名还是我的荣幸。这么吧,开张大吉,随便给点碎银子就是。”
    “我有个朋友,名字里有个七字,我想起个跟他名字有关的侠名。”
    “行,十乃圆满之数,七加三便得完满,你便用三为侠名之首。”
    “这样也行,那还用得着问你?认真点吧大叔。”
    “我虽不懂拳法,但瞧你年轻气盛,出拳锋芒毕露,老夫断定你前半生受尽旁人难以体会的委屈,是故招式虽后发先至、以慢打快,但其实你神色却透露出天真的莫名喜悦,足见你的心早已忍耐不住,迫不及待想让天下知晓你这柄罕世奇锋。”
    “……正是,我有一定要名扬天下的理由。”
    “既是罕世奇锋,本来应当为你起名三锋,锋锐的锋,但古来刚强易折,盛名难久,其锋自钝,不如有锋之音而无锋之形,便用山峰的峰取代锋锐的锋吧,此峰简形为丰,乃一柄剑贯穿破出于数字三上,乃上佳侠名。”
    “实在是太复杂了,三丰便三丰罢。”
    短发少年看着北方,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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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整天发呆,你瞧瞧我,故事之王还不就是这样?在少林厨房里窝上一辈子。”
    子安看着全身涂满金漆的七索呆呆地坐在大树下喝着稀粥,忍不住出言劝道。
    自君宝下山已有两个月了。
    七索一个人猛发呆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就连故事也听不上劲,连带弄得子安浑身不对劲。
    这几天是第一百二十七期毕业生分批闯关的日子,也是十八铜人大赚其钱的黄道吉日,少林阖寺上下都喜气洋洋的,相关庆祝活动连日举行。
    有钱公子爷们闯破了关方丈便颁发毕业证书,证书上书有毕业生修习的种种拳法,将来凭证书便可在坊间开设私人武馆,挂上少林正宗的名号。
    另一方面,大雄宝殿前也举办毕业生成果发表会,许多人轮流上台献艺,有的表演投稿被录取的新少林七十二绝技,有的清唱着属于自己的主题曲(将来行走江湖时还得带着戏班子跟在后头唱,才有英雄登场的风范),好不热闹。
    更多人从山下找了许多画师上来,草绘着自己与大师兄、方丈等人称兄道弟的感人画面留作纪念,大伙共享乐了一年颇有感情,纷纷留下自己的家世、住址,以及鹏程万里珍重再见等励志字眼,有的还相互在对方的丝绢寺服上签名。
    七索冷眼看着这一切,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顿饭吃完,他又要回到铜人阵里,把守那约莫十坪大小的猴拳第八关,忙到得一身金漆地在寺里走来走去,有时才刚卸下金漆睡觉,不多久又得重新漆上守关。
    有钱公子爷们对七索讥嘲有加,改唤他作第八铜人。
    但七索已无感觉,如果他不让自己的情绪冰冷下来,怎么撑过这十八年?恐怕会发疯吧。
    这天吃过午饭,七索先到铜人阵的入口集合分赃,做做暖身操。
    “七索,喏,这是今天闯关的六个人给的破关费,一关十两共六十两白银,这是你的份。别说咱兄弟亏待了你。”守第一关升龙霸的圆齐师兄说道,七索接过了贿款。
    据说圆齐师兄在还没入阵前,可是劳役寺僧里最强的角色,算起来也是江南大侠之子,但被点了死穴后人人平等,只看银子不看人,分赃倒也公平利落。
    “七索,别整天瞎苦着脸,你在你那破村子里可曾见过这么好赚银子的差事吗?就算在京城里也谋不到这种好工作。存够了银两,下山就是豪富阶级了。”守第六关蛇手的圆起师兄咬着手中刚分到的白银。
    “打打假拳就有银两送上门来,哪有这么好赚的是吧!”守第十六关三截棍的垢德师兄在半年前才入了关,一开始也是意志消沉,但自从他学会溜下山上妓院后,他就不觉得山上山下有什么区别了。
    “算一算,我只剩下一年半就功德圆满啦,下山后我要开间武馆专教少林棍法,这才是长久的生财之道。”守第十三关棍法的圆灭师兄说道,也不瞧瞧自己肚子上的肥肉已长到看不见肚脐眼。
    大家七嘴八舌聊着,七索还是一个呆样,大家也不以为意,新人就是那副死气沉沉的德性,但银子摸熟了,终究会想通的。
    钟锣一响,十八铜人纷纷各就各位,回到自己所属的阴暗房间。
    七索等了半个时辰,才见到闯关者陆陆续续进到自己房间。
    每有闯关者入内,七索就随便跳几下,虚招实招都不计较地乱打,就任凭闯关的大少爷们将自己击倒,往下一关狮子吼走去,连多一刻的作假也懒。
    到了晚上就寝,七索更是难以言喻地寂寞。
    君宝走了,还是给自己遣走的。
    没了月下比划,就连徒手斩柴都没精神,挑水也没一较上下的玩心。
    浑浑噩噩,真的是浑浑噩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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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常,七索睡不着觉,就会去厨房找子安聊天。
    子安经常点了油灯熬夜刻小说,据他说一天得刻足五百个字才睡得着。
    “子安,其实你偷偷摸下少林也就是了,你又没有被点死穴。”
    “你不懂,一开始是不情愿,但一个地方待久了,反而会害怕外头的世界啊。少林市侩又荒唐,可也没山下那样复杂,打打杀杀的,一不留神就要低头捡脑袋了啊,当我们搞创作的,头没了就什么也没搞头了。”
    “那你的梦呢?就故事之王那个。”
    “故事之王哪,等你一十八年后下山,再将我的大作扛下山印便是。”
    “不是说要增广见闻?”
    “看一时的世界不过写出叫好一时的故事,待在永恒不变的地方才能写出历久不衰的小说,这道理也不懂?嘁!”
    七索看着子安。他才是英雄。
    无论如何都不会灰心丧志,愚昧地坚持自己的理想,为了一个爱听故事的朋友,可以完全将前几个月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记得子安说,七索要是闯过铜人阵下山,他便让君宝背着翻墙出寺,三个人一齐在外头逍遥。他说,创作者不能死待在同一个地方,他要看看这个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到处游历,增广见闻,取材写作,方能成为当代故事之王。
    “谢谢。”
    “早点睡罢。”
    七索感激子安相伴,却依旧浑身没劲。没劲透顶。
    直到这时,也就是第一百二十七期总毕业典礼的前一夜,七索躺在柴房上晒月亮睡觉时,事情才急转直下。
    那晚,七索身上金漆索性不卸了,反正明天是这半年守关的最后一天。
    躺在屋顶上,七索慢慢吸气,肚子越撑越大,好像要将月光给吸进肚子里似的。
    这两个月来七索虽然对劈柴、挑水、慢拳练习渐渐心不在焉,但慢拳所讲究的呼吸吐纳他却没有忘记。或者说,即使七索想忘记也难,这呼吸吐纳一旦熟习了,就像鬼魅缠身,怎么也甩脱不掉。
    武功最忌有形无质,架势再怎么虎虎生风,若没有真气在体内运行催劲也是枉然,所以拳经有云:“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少林寺这好几十年堕落,除了少数达摩院里的资深武僧外,阖寺上下都只练筋骨皮,无法进入真气运行化育的境界。
    君宝与七索没有途径一窥少林享誉天下的内功法门,却在日积月累的慢拳推引中另辟蹊径,到了最后,两人都不再以僵劲、拙劲相逼,而是全身松透,动作圆活柔和,气息自然窜长了起来。气息一长,两人精神清明,体内自然孕育真气。
    这功夫后来不止在练习慢拳时才发生,而是黏随在呼吸上头,是故七索连在睡梦中也有一股真气在体内运转,令七索即使深睡,身子对周遭万物的变化也颇有感应。
    七索睁开眼睛。
    他似乎听见夜空中有人纵跃的声息,仔细一听,那声音居然往柴房而来,有时急促前进,有时停下。
    “是谁?君宝吗?”七索惊喜,少年心性的他根本没想到君宝没有履约,反而一个劲高兴起来。
    但仔细一听,那脚步声却又不像,对方的呼吸也很凌乱,一共有两个,其中一个甚至与常人无异,跟君宝绵绵悠长的呼吸声天差地远。
    既然对方呼吸声中透露的功力甚浅,七索也不怕是敌人,索性站在屋顶上大大方方地观察。
    柴房底下,两个全身着黑衣、蒙脸露眼的身影似乎犹疑着什么。
    黑衣人一高一矮,高的想推开柴房门,矮的有些紧张。
    “谁?来柴房做啥?”七索满不在乎跃下,两个黑影似乎吓了一跳。
    “七索!你怎么漆得一身金啊!”矮黑衣人抓下面巾,大哭向前。
    是红中!
    “红中!我想你得紧!”七索心头一震,紧紧抱着红中。
    此刻七索的呼吸终于紊乱。
    高黑衣人也除下面巾,东张西望,指着柴房示意三人入内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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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房内没有蜡烛,七索只好点着星微柴火。
    火光照映着风尘仆仆的红中,她高了些,也瘦了些,人出落得更漂亮了。
    七索见这小妮子在这大乱世的,居然为了自己直奔少林,心中感动莫名,久久说不出话来。
    “没话说的话,走了。和尚不好惹。”高大的黑衣人也除下了面巾,正是美艳的色目人灵雪。
    红中依旧哽咽无法言语,只好由七索开口。
    “君宝呢?他怎没有陪着你来?”七索料定是君宝带到了信,红中才慌慌张张跑来。
    “没,他说既答允了你,下次见面便是万民所系的大侠,所以只放着我师父一路护我上来。你放心,我师父双剑可厉害得很,以后我就跟着她学剑。”红中擦擦眼泪。
    “师父?”七索看着灵雪。
    “正是。”灵雪心高气傲。
    当天君宝将信交予红中后,红中便请求君宝带自己偷偷上少林,但君宝面有难色,红中于是向灵雪下跪,要求灵雪收她为徒。灵雪不露形色,心中却是喜不自胜,装作无可奈何就收下了红中。
    而灵雪平生首徒的第一个要求便是直闯少林,她照样应允,向君宝问明了柴房位于少林的位置后便启程。
    好个不分轻重的师父。
    “大恩不言谢,还请灵雪师父将红中带下山,帮红中早日找到如意郎君,莫要再惦记着我。”七索一个叩拜。
    却见灵雪霍然站起,抄起玄磁剑刺向七索额头。
    玄磁剑愕然停在七索额前,一滴血落在地上。
    “女人为什么非得嫁人不可?又为什么要听你拿主意?她说上山便上山,你说嫁人便嫁人,全拿我当死人!”灵雪怒极,手中长剑气得发抖。
    却见红中轻轻拨开灵雪的剑,怜惜地摸着七索脸上的金粉。
    红中的手慢慢游移着,用她的手重新认识长得更结实、更壮的七索。
    郎君啊,你在少林受苦了,给人欺负得狠,可你终究还有一个小红中啊,我俩在娘胎就认识了,注定这辈子要患难一生,你可别叫我嫁给别人……
    “你学武功,我也跟着学剑,你在少林一十八年,我便随师父行走江湖一十八年,我俩终有团圆之日。”红中咬着下唇,全无少女的矜持。
    此刻她若不将话说清楚,真怕七索无法了解自己的心意。
    七索默然泪下,恨得不能自已,却又心疼红中。
    灵雪自讨没趣,收剑坐下。
    离天明还有一个时辰,七索拉着红中的小手询问家乡旧人,红中从七索家人到说书老人的事都巨细靡遗地说了,也提到七索的二弟就要成亲,家里忙得很。当然了,红中也描绘了君宝与残念莫名其妙的打斗,听得七索直瞪眼,心中澎湃不已。
    “那拳果然管用!”七索不由自主兴奋起来,却又有些许扼腕之意。
    君宝虽不像自己整天将英雄挂在嘴边,但他瞧得出君宝是个侠义心肠的铁汉,这玄奇的慢拳功夫在他身上定能发扬光大。
    “管用个屁,再怎么有用也得待在这和尚庙十八年,到时候拳脚都发霉了。”灵雪这倒是实话实说。
    “不,我问过说书师傅,在少林沉潜了二十、三十年才出寺,一出手便威震江湖的大有前例可循,师傅说,那少林七十二绝技浩繁难解,不练它个十几年怎能有成?大丈夫便当如此。”红中鼓舞着七索,也鼓舞着自己。
    “也是。”七索叹道。
    红中与灵雪自不会明白少林现在的状况,倘若少林是以前的少林,又岂容得你们两女想来便来,要走就走。
    鸡鸣了。
    灵雪起身,她可不愿跟少林和尚动武。
    红中拭泪,拉着七索又说了好一会话,说自己将来轻功有成,还会到少林探望七索,带点好吃的东西给他补补身子。
    七索想摇头,却又自知抵挡不住对红中的思念,若能每年见红中一次,该是多么甜蜜的期待?七索只好紧捏红中小手以表达心意,红中点点头。
    “我走了,七索。”红中跟在灵雪身后,频频回头。
    “灵雪师父,还请多多照料红中了。”七索长揖,将这几天守关所赚的一百二十两银子交给灵雪当作盘缠,灵雪老实不客气收下。
    “不开心的话,就拿那些恶和尚出气罢,你出不了寺,也别让他们就这么撒银子下山了。”红中说,与灵雪一齐消失在柴房外的窄道尽头。她的个性就是如此刚烈。
    七索一愣。
    这一愣,愣出了少林寺前所未有的狂人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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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七索一早就养精蓄锐,精神奕奕地来到铜人阵里报到。
    “七索,喏,这是今天的份,八个人闯关,你共分八十两,拿好了。”圆齐师兄将一袋银两在七索眼前晃,七索却视若无睹,直直往第八关前进。
    其余十七铜人看了直摇头,心想七索这新人连收了几天钱,现在居然闹起性子,乡下人的无知真不能小觑。当下十七铜人便将七索的份给分了。
    闷热的小房间里,七索一边与假想中的君宝练习着慢拳推引,一边等待最后一批准毕业生进关。他心中已有盘算,练起功来神清气爽。
    “喂,第八铜人!老子破关来着!”无礼的声音嚷嚷。
    七索睁眼一瞥,原来是与自己同期上山的金轿神拳钱罗汉先生。
    钱罗汉也不敬礼,直接卷起袖子,满身大汗抡拳就往七索身上打去,那招式根本不是猴拳,乱七八糟的根本叫不出名堂。
    “肥罗汉,有没有在练功啊?”七索随意一避,脚一伸,就让肥罗汉跌了个超级狗吃屎。
    肥罗汉摸着头上的血包,心中的惊讶更甚于受伤的愤怒。
    明明钱都交了,这乡下穷小子怎么还敢摔伤自己?
    “喂,下盘这么不稳,吃的东西都到哪去啦?”七索搔搔头,打量着比上山时更肥的钱罗汉。
    “你这小子真不上道!”钱罗汉怒道,使出自己在一个月前被少林认证通过的新七十二绝技富贵逼人滋补掌法。
    七索不由自主想笑,前几天毫无心思守关,有时根本就睡大觉,任凭这些公子爷走到下一关狮子吼,更别提端详他们的拳脚功夫到哪里了。
    这会儿定神一瞧,简直是狗屁不通,当下不闪不避。
    钱罗汉大喝,一掌打在七索的胸口,本想七索应当立刻咳血身亡,却觉拳头打在一桶扎密的土沙里似的,劲力全给消散了去。
    七索摇摇头,直说:“少林里多的是白米饭,去吃两碗再回来。”
    钱罗汉怒极,这少林里谁都要敬他的钱三分,再不也得买推荐人汝阳王的账,谁敢像七索那样出言挑衅?当下一脚踢向七索小腹,直取丹田要害。
    七索试过了柔和化法,这下运气至小腹,试试纯粹的刚体防御。
    “疼死我!疼死我啦!”钱罗汉一脚踢完随即惨叫,抱着脚掌在地上打滚,吓坏了接着进门闯关的两名公子哥。
    七索叹气。
    红中说得对极。要是我被困在少林十八年,你们这群废物也别想下山!
    “一齐上吧,管你打得是不是猴拳,只要击倒了我就可以到狮子吼去!”七索两手一摊,两名公子哥立刻抱拳欺上,使得是不三不四的金刚罗汉拳。
    七索随意拆解,轻轻松松便化解开两人的攻势,还使了猴塞雷这连续技,将粉气十足的两人轰得满地找牙,猛吐酸水。
    后头赶来的五人面面相觑,心中实不明白交了钱怎会是这样的光景?但人多一向欺负人少,联手打趴了七索照样算破关,登时一拥而上。
    “拿出本事来!要不半年后再下少林寺罢!”七索喊道。
    他打定主意,怎么也别想从他手底下过关。
    五人或纵或跃,招式倒使得眼花缭乱,但在七索眼中全是不堪一击的花招,他表面上使出正宗猴拳做闪电击打,但劲道却出自慢拳里的内力奥妙,只用了三拳两脚便将五人砸得人仰马翻。
    “收了钱还敢乱事!不想活了吗!”一个鼻子被打歪的少爷哭喊着。
    “钱?什么钱?从今以后要过我这关,要价一百万两,你们这些穷酸鬼没钱就好好练拳去,从马步开始蹲起。”七索狮子大开口,一脚拍拍钱罗汉的脸。
    八名准毕业生就这么卡在铜人阵第八关,哭丧脸连滚带爬,跟方丈告状去。
    方丈是什么身份,能跟小小一个第八铜人讨价还价?只好差了一个达摩院武僧到关卡里警告七索,但七索根本不买账。
    “铜人阵是你区区一介达摩院武僧进来的吗?既身在达摩院精修,就别想着闯关下山的事,真要闯关,也得从第一关慢慢打起,用考生的身份来会我,出去!”七索引用少林戒规,说得武僧脸红耳赤。
    于是那八名准毕业生就这么给踢出毕业名单,准备下半年跟新的一批寺僧闯关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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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年里,七索遥想着君宝在江湖上闯荡出一番大事业,又挂心着红中与灵雪师徒两人是否安好,更因有个明确的目标,七索更加锻炼自己,唯有如此才有早日与君宝踏马江湖的可能。
    每天鸡一啼,七索便站在山腰上的水井边上踏圆,起先是越踏越急,后来却不由自主越踏越缓,过了三个月脚步要轻则轻,要沉则沉,全在意念之间。
    七索也学着君宝不用挑杆提水,再一边转圈圈跳上千层石阶,一开始当然头昏眼花,到后来却能控制身势,手上水桶也渐趋平稳。
    中午吃饭则是七索惟一闲逸的时光,他一边听子安掰起宋江的钩镰枪大破呼延灼的连环马,一边翻着筋斗还猛插话。
    有时七索一翻就是好几百圈,弄得子安心神不宁。
    晚饭时间,韩林儿等人见七索终于形单影只,或许愿意交他们做朋友,却常见七索一人躲得老远,独自在柴房屋顶打慢拳。韩林儿至此也不得不佩服七索,也知晓自己当初心骄气傲,错过了与七索朋友相交的黄金时节,内心实在可惜。
    半年期限一到,下山闯关的大事又如火如荼展开。
    第一天,就有三十多人报名闯阵,负责收贿的圆齐师兄笑嘻嘻地与铜人们分赃,一人各收三百两银,但刚彩上金漆的七索还是不理不睬,只是往自己房里走去。
    “不会吧?都半年了还闹什么脾气?”狮子吼关卡的第九铜人垢长师兄抓着脑袋,担心这次又听不见有人来敲他的门。
    果不其然,七索依旧是一夫当关,三十名考生就算是流氓似的围殴群打,竟无人伤到七索分毫。七索念着自己领悟到的拳诀,将猴拳的灵动与慢拳的圆柔发劲融合为一,有时大开大阖,有时霹雳雷电,有时仿佛笨拙地抱了个大水缸,脚步拖沓。
    不管是哪一招,众人皆无法与之抗衡。
    “出去!”七索一个黏劲,单手怪异地将一名冲来的胖子反向摔出房。
    “还不趴!”七索几个小踢脚,围在一旁的五名汉子全给踢瘸了腿,纷纷倒地惨叫。
    “打陀螺!转!”七索一个缠劲脱卸,钱罗汉陀螺似的飞转在众人之间,撞倒了好几个来不及出招的公子哥。
    众人东倒西歪,哭爹喊娘,七索却觉得根本连热身都称不上,一想到君宝在江湖上遇到的尽是真正高手,自己在武林至尊的少林寺里却只能跟这些脓包鬼混,不觉有气,手上的劲道就越不饶人。
    就这样,第九关狮子吼门庭萧瑟,只有守关人垢长师兄发呆了一下午。
    第二天,堆在七索面前的白银亮晶晶的,差点闪得七索睁不开眼。
    足足有三千两银子,全都是给七索一个人的。
    “七索好师弟,你就别再怄气了,这样搞下去对谁都不会有好处的。”圆齐师兄好言劝道。七索却只是挖着鼻孔,将鼻屎弹在白银上。
    “不是说好了,一个人一百万两吗?拳脚真金不二价,要破关就得照规矩来。”七索说完就走回房间。
    当天,五十多名合力闯关者前仆后继挤进铜人阵第八关,然后争先恐后地滚出来。
    到了闯关第三天,一百名众志成城的闯关者以狂暴之势冲进关卡,想靠着人海冲势将七索踩平过去,却见七索一人挡在通往第九关的矮窄巷道中,笑嘻嘻地摆起架势。
    众人无法合围七索,却更有连成一线推倒七索的可能。
    “这么多人,踩也踩死你了!”为首的钱罗汉怒道,这三天的闯关他都有份。
    “怎么?人多就一定赢的话,这世上还需要英雄做啥?”七索失笑。
    说完,七索猴拳霹雳雷电施展开,不等众人将马步架好,便在只有一个半人宽的窄巷里来回穿梭,将满心以众暴寡的公子爷们打得落花流水,一人只消一招,便个个骨折筋裂。
    七索暗自惊喜,自己在慢拳上琢磨出的功夫用在以快打快的猴拳上也一样灵光,却连他自己也不晓得,他的拳法已经跟君宝所领悟出的产生歧异,各自绽放光芒。
    “我也不是故意与你们为难,但挨不过我一拳一脚,怎能下得了少林?”七索拍拍身上的灰尘,看着满巷子的人肉沙包哀哀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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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天,七索倒是清静了,无人胆敢来闯。
    倒是达摩院的武僧垢空怒气腾腾来到七索面前,正是半年前方丈差遣来教训七索的那位。
    “垢空师兄,闯关来着?还是哪位财主凑足了百万两银子?”七索兀自打着慢拳,脚下踏着想像中的水井边边,转啊转啊转。
    “垢空我今天就要闯关下山,你瞧怎样?”垢空冷笑,脱下上衣,露出一身横练的纠结筋肉。
    方丈命他闯关将七索的手脚打断,好让那些公子哥儿唱着小曲前进,功成之后垢空自不必继续往第九关闯将下去,总之是冲着七索来的。
    达摩院可不是瞎混的,所以那些公子爷们对进达摩院精练武功没有半点兴趣,而垢空与大师兄垢灭同辈,自幼习武,尽得少林七十二绝技惹空三叠踢真传。七索自不敢小觑垢空,更萌生遭逢敌手的喜悦。
    “一句话劝你,别再惹方丈了。”垢空的肌肉作响,右脚抬起,像绷紧的弓弦蓄势待踢。
    七索一凛。这话倒提醒了七索,自己每个月可都要让方丈以真气推缓死穴,免得暴毙身亡,万一方丈用的真气稍弱,或缓得不用心,自己说不定得终生残废。
    “想到了吧?”垢空冷笑,这一笑激起了七索乡下人可怕的执念。
    “我娘说,只要吃饱了便生不了病。”七索说得斩钉截铁,说服自己。
    “方丈的震魔指一发作,又岂是寻常生病可以拿来比喻的?要你痛得筋脉寸断、百穴痛痒才死!”垢空冷笑。
    “垢空师兄,你是不是怕打输我,所以废话才这么多?”七索故意装傻,摆起拳势。
    垢空不再赘言,右脚劈空弹出!
    七索跟脓包打得太多,对垢空这一脚还来不及躲开,只好用胸腹直接承受,脚步踉跄往后一倒,但七索吸劲功夫了得,加上第一时间退却消劲,并没有受什么伤。
    垢空早从公子爷口中得知拳头打在七索身上的古怪,知道刚才那一脚并不能重创七索,所以并不等七索摆好架势,双脚左右开弓不断踢出,招式越简单越没变化,脚劲就越是凌厉,速度也越快,踢得七索闪避不能,结结实实挨了十几脚。
    江湖上说一寸长一寸强,又称南拳北腿,少林脚下的功夫惊世骇俗,有道是“手是两扇门,全靠腿打人”,七索的“圆”第一时间就被踢破,此后再也无法重新调整,一路挨打到底。
    垢空踢得兴起,双脚凌空闪电轰出三叠踢。
    七索身上全是灰扑扑的脚印,满地都是鼻血。
    “君宝在江湖上,遇到的敌人一定不只如此。”七索眼冒金星,总算想起了君宝。
    七索沉静下来,真气充盈,当下随手拨揽,将踢往下巴的飞脚轻轻化解。
    不料垢空的踢脚功夫当真了得,一见七索开始沉稳下来,速度立刻又翻上一倍,令七索肉眼难辨,登时又挨着了几下。
    但垢空心中的惊讶其实不下七索,他脚踢得越快,七索却索性不去观看,低着头,闭上眼睛,逐渐将欺近的每一脚都挡了下来。
    垢空满身是汗。虽然他气长力久,但久攻不下难免焦躁起来。
    停住脚,七索不动,垢空也不动。
    “你只会挨打吗?”垢空嘲笑,心中却很不明白自己明明踢中这么多脚,怎么七索只是皮开肉绽,呼吸却不见内息阻塞。
    “挨打的功夫,又岂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和尚能了解的?”七索缓缓前进,双目依旧紧闭。两手在半空中划着圆,一个又一个的圆。
    垢空冷不防一个横踢踢向七索,七索手中的圆锐利地劈开这一脚。
    垢空不信邪,一个直踢突刺七索的膻中穴,七索手中的圆闪电斩落。
    “这小子会听音辨位。”这两下让垢空的脚胫隐隐生疼,吃惊不已。
    要听音辨位不难,但要及时做出反应却不容易,要挡住快腿更是不可思议。
    七索微笑,他知道自己已经进入另一个境界。
    “别留招。”七索说,耳朵竖起。
    垢空冷笑,论实战经验他高出七索太多。
    他慢慢抬起脚,直到脚跟完全超过七索的头顶。其间完全不发声响。
    “吓!”垢空大叫,试图扰乱七索的听音,同时脚跟重重朝七索顶门砸落。
    好一记踵落!
    七索微笑,身体微微后仰避开踵落神技,左掌轻轻拖住凌厉的下压腿,一个借劲便将垢空摔了出去。
    “怎么可能!”垢空大骇,听音辨位根本没法子这么快才是!
    “听劲。”七索睁开眼睛,气顺心和,衣袖里隐隐被无形的风微微鼓荡着。
    “听劲?”垢空爬起,方才七索这一摔出乎意料,摔得他迷迷糊糊的。
    “你身体每个动作,不,每一个下一个的动作,已经被你的气形、肌肉颤动泄露给我了。”七索摆开身形,看似猴拳,却又无招无式,“还要打吗?”
    七索这听劲乃是从慢拳触及武学至高境界的。他与君宝夜夜无招无式地转圆推引,逐渐知晓对方肌肉里透露出的信息,敌强我弱、无欲则刚的牵引,寻找彼此精神松懈的瞬间发劲推出,方得得胜。君宝下山后,七索便独自观省自己体内的肌肉变化、气息转移,没有荒废下这门功夫。
    垢空看着七索,一时之间百味杂陈。
    这全身彩满金漆的小和尚到底是如何修炼自己的?当大家都在糜烂荒唐打嘴炮的时候,这位第八铜人到底忍受了多少欺凌、努力使自己变强?即使,即使注定只能待在这小小房间里,一十八年。
    “我输了。”垢空深深一揖,心中对七索的愧疚竟远远超过钦佩之意。
    七索愣住。
    “此后的日子多有苦难,还请坚持你自己的道路。”垢空无法直视七索的眼睛,怅然离去。
    七索看着垢空离去的背影,又看看自己的双手。
    “君宝,跑得快些罢,否则我就要追上你了。”七索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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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垢空走后的第二天起,强敌陆陆续续前来闯关。
    擅长少林七十二绝技之大力金刚掌的垢风师兄,与七索缠斗了整整两炷香时间,才筋疲力尽无功而返,据说还因真气耗竭大病了一场。
    钻研七十二绝技中劈空掌法门的垢渡,在七索面前劈了好几百掌,将七索劈得头破血流的,最后却让七索逮住机会,用奇怪的招式扭断了手,给扔出了关卡。
    拈花指乃七十二绝技中极高深的功夫,七索差点被善于此道的圆真师兄点得魂飞魄散,幸好七索鬼灵精怪,利用小房间的矮窄空间不断纵跃,迷惑敌人,引得实战经验不多的圆真将真气用罄,然后才将圆真的手指折断,踢出关卡。
    除了方丈之外,一指禅的行家圆风师兄是最不好对付的。圆风保守、谨慎、迂腐的个性完全表现在他小气巴拉的攻击上,七索完全找不到缝隙与之对敌,一炷香后,七索干脆来个相应不理,弃攻从守,只是死命防御小小的寸圆之地。圆风也很苦恼,一指禅最厉害之处乃无形气剑,但一来无形无质也就失却大部分的力量,二来自己又没有方丈的高深内力,这气剑对身上隐隐有先天真气防御的七索根本不成威胁,要直点七索身上,七索的防守又极其严密。两人僵持不下,直斗到隔天鸡晓。
    “喂,给个面子行不行?”圆风额头上都是汗水,地上一滩汗浆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既然进来了怎么说都得分个胜负吧,要不咱们比腕力?”七索提议,他也累得不成人形了。他的真气稍逊圆风,要不是仗着慢拳功夫太过新奇难解,绝无法扯直。
    “你以为比腕力就一定赢我?”圆风师兄脸上的汗都沾湿了眉毛。
    “是又怎样?”七索有气无力。
    就这么,圆风也给抬出了关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