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的概念是被发明来作为生命的敌对概念。来世的概念是被发明来贬低生存者的价值。
——尼采《瞧!这个人!》〗
【1】
如你所知。
这件事发生后的第十七天,我上了时代杂志,被称为传奇。
这件事发生后的第三百六十七天,我完全失去新闻价值。
“布拉克先生,你……你已经死了?”
就是从医生这句话开始。
当时我正坐在看诊间里,对这句莫名其妙的宣判有点迷惘。
“我死了,怎么坐在这里跟你说话?”我不觉得很好笑,嘴里还含着温度计。
“可是……你的心跳……”医生拿着听诊器的手还在颤抖。
一旁的护士也张大了嘴巴,不晓得该怎么处理我的状况。
我皱眉,颇有不满。
虽然没什么感觉,但我都已经靠自己的力量走来急诊室了,绝对是个奇迹。现在这种节骨眼,无论再怎么没医学常识,都得先将插在我背上的那把刀拔出来吧?!
医生拿起微型手电筒,对着我的眼睛猛照。
护士从我的嘴里抽出温度计。
从他们的表情,我感觉不妙。
很不妙很不妙。
“瞳孔对光线没有反应。”医生试图镇定下来,语气却支支吾吾。
真是个烂医生,就算我伤得再重,也该说点什么鼓励的话吧?
“医生?”护士眯着眼睛,歪着脸贴近温度计。
“嗯?”医生眼神空洞地看着我。
“摄氏二十五度,布拉克先生的情况非常不乐观啊。”护士的表情就像是吃坏了肚子。
医生像是压抑许久地抓头大叫:“什么不乐观!这个人分明就是死了啊!”
这一吼,急诊室里所有的医生护士都看了过来。
这种场面让我觉得被严重冒犯了,我拍着吼回去:“去你妈的!叫一个愿意帮我拔掉背上刀子的医生过来!”
“没有心跳!严重失温!瞳孔没有反应!你这不是死掉是什么!”医生崩溃。
“什么烂医院!等我出去一定开记者会踢爆你们!”我气炸了。
接下来的五分钟,我的衣服被剪开,胸前被贴上凉凉的小圆形铁片,启动开关,机器上的心电图只剩下水平的一条线。
搞屁啊,连一台像样的机器都没有吗?
“死透了。”一个痴肥的护士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一点生命迹象都没有。”一个权威模样的医生假装咳嗽:“要好好研究。”
一个在四十分钟前跌断腿的工人坐在急诊室病床上,眼神迷离地结论:“我不要跟这个人待在同一问房,我要立刻出院……”
即使他们都在比赛胡说八道,我还是相当坚持要将背上的刀子给拔出来。
拗了很久,好不容易才有一个猜拳输了的实习医生走过来,在好心护士的帮忙下、手忙脚乱将那把刀子慢慢抽出。
刀子拔出来的瞬间,并没有像我演过的B级黑道电影一样,血喷得到处都是。
老实说,我甚至一点感觉也没有。
几个医生不约而同围了过来,议论纷纷。
“血已经变成黑色的了。”
“很浓稠,像是……停止流动很久似的。”
“依照这把刀子的长度跟刚刚拔出来的角度,应该确实刺破心脏才对啊!”
“确实是刺破了,因为完全没有心跳啊。”
“受了这种伤,别说走来医院,连开口拼单字都有问题了。”
“要研究病人受到什么感染吗?”
“呸,你当他生化僵尸啊?”
这些一点也不尊重我的对话持续了几分钟,根本就无视我的存在。
就在我进一步要求他们替我包扎伤口时,两个医生交换了眼神,迅速将我压在床上。另一个眼睛发红的医生着魔似的拿起电击器,大叫:“通电!”
我慌张大叫:“你们要干什么!”
护士训练有素地在我胸口涂上厚厚一层凉膏,一瞬间电击器就这么压了下来!
轰!
我听到电流在体内吱吱作响的恐怖声音,但除了恐惧,并没有想像中的痛。
心电图依然是安安静静的一条水平线。
“再通电!”另一个医生换手,高高举起电击器。
“等一下!你们没有权力……”我又急又气。
要命的电击器狠狠压住了我的胸口,我的身体又是一阵呼应式的狂震。
这些电红了眼的医生像是在比赛谁的手气好,每个人至少轮流电了我一次。
我觉得这家医院的设备真是太差劲了,一点作用都没有。
电久了,我不禁很想笑。
身为一个演员,我根本没有上过任何媒体版面,然而光是刚刚半小时之内发生的事,就可以让我上一次欧普拉的专访,还可以分两个礼拜播出。
不,不不不,那得看赖瑞金跟欧普拉谁出的价钱高些。
加油添醋一番,甚至可以写一本书。我那许久不见的经纪人一定会这么建议。
最后一个试手气的医生,高高举起冒着焦烟的电击器。
“心脏完全坏死了。”他郑重宣布。
我冷笑:“……真是稀奇啊。”
若电击器没坏,我才真的会被你们电死咧!
抱着看好戏的心态,不再抗拒的我被推去做各式各样的精密检查。
从头到尾十几个医生亦步亦趋地跟着我,用许多我听不懂的医学名词大声讨论为什么我竟然还没死。
当我照完X光,还有一个白目医生要求跟我、还有没有心跳反应的心电图一起用手机合照。
我记住他的脸,打定主意一离开这里就找律师告死他,削一笔大钱。
【2】
事情的演变相当符合好莱坞电影的逻辑。
不知道是谁报的警,在我被推出核磁共振的机器洞穴后,几个窃窃私语的警察走了过来,围着躺在病床上的我问话。
例如昨天晚上我人在哪里、目击者有谁、记不记得是谁杀了一把刀在我背上、怎么不叫救护车而是自己走来医院之类的。
“因为医院就在我住的地方,半条街的距离。”我淡淡地说。
“但是你伤得那么重……”拿著录音笔的警察迟疑地说。
“我这个人就是勇敢,勇敢犯法吗?”我没好气。
原本那些警察想带走我,但被医院强力阻止了。
“如果他离开医院,没有专业的医疗照顾,随时都会死的。”医生义正词严。
“真好笑,你们不是一直强调我早就死了吗?”我哈哈大笑起来。
这些警察并没有盘问我太久。
笔录做到一半,几个穿白色隔离衣的家伙大吼大叫冲了进来,有的还拿着冲锋枪还是机关枪之类的武器,神秘兮兮地将我绑在担架上推了出去,不管我怎么问话都不回答我。
我看见黄色的封锁线在担架推行的路径上一条封过一条,烟雾状的消毒粉像喷农药一样涨满了整条走廊。排场真大,害我不禁有点紧张起来。
理所当然,那些穿白色隔离衣的家伙来自军方。
但没太大差别,只是装模作样的人换了一批。
我被扔进军用救护车后,立刻被透明塑胶帘给包围住,紧急送往军事基地。
※※※
军事基地对待我之不友善,如同对待外星人。
不想写得太流水帐,总之军方毫不理会我的冷嘲热讽,重新对我做了很多检查,还用针筒从我身体里抽出一些黑色的液体跟刮了一些碎片,大概是要搞实验。过程中有很多仪器我根本看都没看过,想必是奇怪的尖端科技。
检查告一段落,我被“安排”住进一间四周都是强化玻璃的大房间。
房间里除了一亚白开水跟一只空宝特瓶外,什么都没有。
但房间外面可就多采多姿了,十几个荷枪实弹的陆战队对着我站岗,几个医生模样的人拿着一堆报表手舞足蹈,还有一个将军模样的人不断皱着眉头说话。
到了这种地步,我想不是机器失误还是医生发疯可以说得通了。
我自己摸着胸口,的确没有感觉到心跳,将手指放在鼻子下,也没有呼吸。
我开始发慌,对着玻璃拳打脚踢鬼吼鬼叫:“检查结果呢!我有权利知道我身体的检查结果!美国是讲法律讲人权的地方!我要听报告!”
过了很久才有一个医生在陆战队的戒护下,走进玻璃屋跟我对谈。
※※※
他们想从我背上那把刀说起。
但对于那把刀,我已经解释了几十遍。
“你是说,杀害你的人疑似一个流浪汉?”
“是,当时我在酒吧里喝醉了,记得不是那么清楚。”
“你还记得流浪汉长什么样子吗?”
“我没印象。不过只要我再看见他,应该可以指认出他吧。”
“你被杀了这一刀后,还自己走回家去睡觉?”
“想必我醉得太厉害。”
“可这一刀不是浅浅的伤口,它直接损破了你的心脏。”医生用刚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语气说:“布拉克先生,你不可能是走回家才死的,你是当场暴毙。”
“死?”我两眼无神。
“你没有心跳,没有呼吸,脑细胞也因为缺氧彻底坏死了,淋巴系统跟血液循环系统都没有流动,瞳孔对光线也没有反应,不管死亡在各个国家的法律里属于哪一种定义,布拉克先生,你都完全符合。”
“那我是活僵尸吗?”
“不确定,因为我们从未发现过所谓的活僵尸。”
“那我是体质突变吗?”
“医学上没这种名词,至少我们还没发明出来。”
“我遭到了感染吗?”
“这是我们正在怀疑的事,未来几个小时都会持续观察你的状况。”
“能否简洁扼要地说明一下……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医生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很多疑点,但有件事是千真万确的。”
“?”
“你是个死人。”
我勃然大怒,整个人扑了上去!
突然我听见一声轰然巨响,那巨响在我的脑袋后方炸开,扯动了我的颈子。
我呆呆地看着医生后面的陆战队队员。
那个戴面罩的陆战队眼神散乱,喃喃自语:“对不起!我……我平常打电视游戏机……我……我一时反应太快!我只是尽了保护医官的责任啊!”
那步枪枪口还对着我,冒着淡淡的白烟。
我不由自主摸着我的双眉之间,上面多了一个小小的圆孔。
再反手一捞,我的后脑勺整个碎开,乱七八糟地流出一大堆东西。
“不要紧,杀了布拉克先生的不是你,是那个流浪汉。”
医生慢慢站了起来,用很遗憾的眼神穿透我的身体。
我的额头冒着烟。
但我没有幽默感噗哧一声笑出来。
【3】
他们离开,依旧留下我一个人。
这下我什么都清楚,也什么都搞糊涂了。
除了每隔一个小时就会有人穿隔离衣进来抽我的血、量我的体温、叫我吐舌头翻眼珠给他们拍照。空荡荡的玻璃屋内外,无人真正理会过我。
摸着破了一个大洞的后脑勺,我有很多时间回忆自己的人生。
后来事实也证明如此。
我是个演员。
没名气,连二线演员都谈不上,参与过许多排不上院线的录影带电影的演出,演的都是一些不可能让任何人产生印象的小角色。
例如被连续杀人魔宰掉的第二个牺牲者。只有两个镜头的电梯服务生。帮黑社会老大提皮箱的小弟。在赌桌上发脾的荷官。围殴男主角的四个打手之一。
虽然没有名气更毫无地位,但我完全不计较演出的角色。
我的身手不错,有时还会担任任务简单的特技演员。很多导演都乐于找我轧一角,几年下来也攒了点钱,但主要还是靠着三年前刮中了一次乐透彩三奖的奖金维生,付清了一间位于纽约曼哈顿的小公寓贷款。
我有两个维持稳定性关系的女友,一个没住在一起的老婆,一个偶尔还一起睡的前妻,一条走失多年的沙皮狗。
我平时有练拳健身的习惯,维持随时可以担纲男主角的身材,虽然我压根不认为自己会有那么一天,但人没有梦想对自己交代不过去。比起大多数超过四十岁的中年男子,有练拳习惯的我体力算是出类拔萃,性能力更是超强!!由于我的工作有点特殊,我这方面的机会不少,这也是我当初选择踏入这一行的原因之一。
偶尔我会在威利开的酒吧里看球赛,赌场球,顺便看看有没有搞头。
酒吧里的常客都认识我,即使不认识也看熟了脸。在酒吧,大家偶尔一口不合打个架也没什么大不了,有时候我们还会彼此介绍几个比较好上的货色,算是个好地方。
那晚洋基队奇迹似连七胜挤进季后赛,整个酒吧里的人喝醉了。
我醉到抱不动一个醉倒在沙发上的金发美女,只好草草拖着她在厕所里完事。
拉上拉链后,我独自打着酒嗝回家。
事情呢,就是在那条我走了上万次的小巷子里发生的。
巷子很暗,总有几个流浪汉在里面鬼鬼祟祟,我从不以为意,毕竟他们都是一些连动手行抢都觉得很累、才会堕落至此的懒惰虫。
该死的例外像陨石一样击中那条暗巷。
不知道是哪个流浪汉中了邪,竟然勤奋地趁我摔倒在垃圾桶旁边的时候动手动脚,想从我的身上摸出钱来。
我大概是挥了几拳,还是没有?我记不清楚了。
那把刀一定就是在那个时候插在我的背上。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我的大床上,被我踢到床下的闹钟显示下午一点。
对于我是如何从遇袭的暗巷走到五分钟脚程外的公寓、再搭电梯上到七楼、从十一把钥匙中拿出对的那把插进锁孔开门,完全没有一点印象。
床上并没有很多血,我也不感觉痛,对暗巷遇袭那件事可说一时没想起来。
虽然不累也不倦,但我还是想如往常洗个热水澡,外套一脱,发现脱不下来。莫名其妙走到镜子前一看,才发现一把狗娘养的刀穿过外套,插进了我的背。
“见鬼了。”
我对着镜子嗤之以鼻,还有闲情逸致拿手机自拍了一张。
此后的事你便很清楚,我却很糊涂。
【4】
我是死了。
即使一个小时前我“还算活着”,现在我的脑袋正中了一枪,肯定也死了。
我究竟被搞了什么,怎么死到这程度还活着,而且意识他妈的无比清醒呢!
我看了很多电影,也演了很多你没看过的烂电影。但我想我们一定同时想到了“恶灵古堡”、“28天毁灭倒数”、“活人生吃”、“芝加哥打鬼”、“活死人之夜”、“活尸禁区”、“生人回避”、“活尸日记”这些僵尸横行的片子。加上只发行影碟不上戏院的C级片就更多了。
在那些片子里,一大堆行动迟缓的僵尸在大街小巷里走来走去,口中不时发出没有意义的喃喃声。遇到人就咬,看见会动的东西就想吃,被打烂脑袋才会“死掉”。
我现在意识清晰,但可不保证几个小时、甚至几分钟后我还会如此。毕竟我的脑袋有一半都摔在地上涂得乱七八糟,要说我还有脑,实在说不过去。
过不久,我可能也会变成其中之一。像蛆蛆一样意义不明地活着。
想到这里,那些军人把我囚禁在这里似乎合情合理。
按照电影逻辑,我很快就会发狂咬住一个倒楣的路人,将他咬成下一个僵尸。变成僵尸的他也会咬住一个倒楣的便利商店店员,或许还一口气咬了两个。大家咬来咬去,不亦乐平。
或许不只是被咬,光是被血喷到的人也会发病。
如果演变成空气传染就更糟糕不过。
若是空气传染,要下了二十八天,整个曼哈顿都会变成僵尸之城。
“要是有很多人陪着我一起变成僵尸,也不错。”
人类最大的特色,就是别人幸运就想分一杯羹,自己倒楣就想拖所有人下水。
此时此刻,那些军医一定伙同一批科学家,窝在实验室里分析我的血液跟唾液,还有那一把插在我背上的刀上到底有什么细菌。
对,一定是那把刀有问题。
没可能是我自己无端端变成僵尸,那些专家可得将刀子上的细菌还是病毒好好调查清楚才行。虽然我心知肚明,即使研究结果出来了,真相大白了,我也没办法回到一个真正的活人状态。
……一切都怪把我脑袋轰烂的那一枪。
※※※
这间除了一亚水、一只宝特瓶外什么都没有的玻璃屋,就连最极端的自闭症都会待到发疯。时间越来越难消磨,我越来越无聊,连自暴自弃都没个方法。
我想干脆躺在地板上睡觉,暂时什么也不用想,最简单。
但阖上眼,一点睡意也没有。好像我的身体不再需要睡眠似的。
理性上我觉得我该补充水分了,于是我喝了半壶水。
但其实我一点也不渴,也感觉不到水的滋味。
喝水后,我的肚子鼓起来一点点,过了很久却没有尿意。
我也不饿。
完全没有食欲,也没有血糖降低的晕眩感。
为了找事做,我只有不停地胡思乱想。但效果有限。
再这样无聊下去,我就得被迫面对……害怕。
※※※
趁着一次他们进来抽我血的机会,我赶紧抱怨。
“喂,拿本书……小说还是杂志的,给我打发打发时间吧。”我恳切地说。
“这种事我没办法做决定。”负责抽血采样的医生小声地说。
“那就麻烦你向上面通报一下,别让我只是穷无聊,看本书又不会怎样。”我热切地看着他,绝不放弃:“如果你们怕我摸过的东西会感染病毒,大不了我一看过,你们立刻就烧掉不就行了?”
“我试试看。”
或许他们也想看看一个活僵尸是不是有脑力看书,过一阵子,他们送了几本连小学生也不屑看的图画书给我,还有一本单字习作簿。这简直就是污辱死者。
但无聊透顶的我还是忍不住地翻了它们好几次。
不过真正瞧不起人的还在后头。
※※※
“咬他。”
“我为什么要咬他?”
五个陆战队员将一个穿着囚衣的老人扔在地上,老人惊恐地看着我。
两支枪对着他,三支枪却对着我。
“别装傻了,你我都看过电影,我们要试试你的能耐。”军医双手扠腰。
“你在污辱我吗!”我咆哮。
“没这样的事,我们军方本着保护老百姓的责任,得对你做各式各样的实验。布拉克先生,你想看一些大人看的书,就得好好配合我们。”
“我有人权!”
“活人才有人权,布拉克先生,你现在只是一具恰巧会说话的尸体。”
“……”我无话可说。
穿着囚衣的老人大叫不要、干脆毙我了吧这样的话,但其实连我自己都想知道,被我咬了到底会不会变成僵尸?
眼前这老囚犯不知道是何方混混,但会被抓来这里让我咬,想必也是个被咬成僵尸也罪有应得的坏蛋吧?
于是我装作无可奈何,勉为其难地抓住老囚犯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大力点。”军医皱眉。
“少命令我!”我斜眼瞪了他一眼。
“痛死我了!快点拿开!”老囚犯惨叫。
“至少咬出血来,别忘了抹一点口水在上面啊。”军医不厌其烦地骚扰我。
“……”咬着手臂,我用舌头来回在伤口上抹了两下。
※※※
我永远不知道那个老囚犯的下场。不过应该与我无关吧。
在这之后,我得到了一本《汤姆历险记》。
【5】
这个军事基地的军医很多,但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不懂得尊重死人。
这次陆战队的五支枪全都对着我。
我的面前摆了一盘生牛肉、一只装在玻璃盒子里的活老鼠、一盘义大利面。
“你觉得,我有可能吃老鼠吗?”我冷笑。
“这三种食物,哪一种最能引起你的食欲?”军医无动于衷。
“也许我死了,但我可没疯。”我将看了两遍的《汤姆历险记》扔在地上。
“如果你好好配合,或许我们会换新的一本书给你。”
“不,从现在开始由我主导。”
“布拉克先生,你这么不配合,我们很难办事。”这个军医也没有露出为难的表情,连假装都懒得假装,说:“不配合我做事,最后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省省吧。”我跷起腿。
“……”
“除了不给我小说看,我倒很好奇你们能威胁我什么?”我竖起中指,用曾经饰演过黑帮份子的演技回呛:“开枪打我,我不会死。对我用刑,我不会痛。不给我东西吃,我又不饿。如果你们可以找到一个方法让我永远安息,也许我还会感谢你们!”
接着又僵持了几分钟;陆战队的步枪使劲顶着我的太阳穴,我都冷眼以对。
就这样,军医只有无可奈何离开的份。
※※※
我躺在地板上,又试着睡了一下。
不冷,不硬,可还是睡不着。
我想我失去了很多感觉。
不过对艾琳与我温存的滋味,还记忆犹新。
艾琳是我的女友。两个女友之一。
十七个月前我们相识在片场,她担任场记,是个新手。
我饰演一个贩卖毒品的黑帮混混,总共只有三场零零碎碎的戏,所以我有很多时间跟艾琳抬杠。
艾琳是个不聪明但很细心的女人,笑的时候左边有一个不完整的酒窝,看起来很性感。出了片场我们就上床,还假情假意交换了联络方式,事后谁也没打过谁的电话。
再一次见到艾琳已是半年后,还是在片场。
这次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还没出片场,我们就偷用汤姆克鲁斯的保母车翻云覆雨一番。完事后,一头乱发的艾琳说想跟我永远搞在一起,我说我有一个女友、一个老婆,跟一个偶尔会上床的前妻,她说不介意,因为爱情不谈如何跟其他人分享,只要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都能独占彼此就行了。
艾琳太上道了。
比起一直吃我老婆跟前妻的醋的另一个女友,辛琳娜,要懂事多了。
辛琳娜思想陈腐,老是要我跟我老婆离婚,但她不明白所谓的我的老婆,不过就是有婚姻契约的炮友,而且有了这种契约的炮友关系通常都不会好。至于前妻,就是拿了我一笔钱就同意让我拥有丰富性关系的另一个炮友。
我的床上生活多采多姿,正多亏了爱情同样多采多姿,辛琳娜如果再想不透这一点,恐怕我们也无法继续维持关系下去。
我躺在地上,想着我生命里的这四个女人。
一个想过一个,还是艾琳最惹人怜爱。
如果我能够离开这里,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艾琳,约她到我住的公寓里狠狠做一场爱,然后再一边喝酒一边跟她笑谈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我可以想像半裸的艾琳坐在床边,一边喝着红酒一边大笑:“赛门,至少你可以要到每一部僵尸片的演出机会了!”
我会扑向她,大笑:“跟僵尸来一场吧!”
许多人对自己的人生颇有定见,规划下一步跟下下一步该怎么走是很多人的习惯。但肯定没有人计昼在人生的某个阶段变成一个活僵尸,毕竟当僵尸未免也太没有前途。
这显然也不是我要的人生。
现在,我人生的剩余价值,注定要在这个军事基地里接受永无止尽的实验,躺在砧板上被解剖、被研究我体内的器官是如何运作,军方一定很想知道我死不掉的秘密,再用这个秘密复制出一支所向无敌的僵尸陆战队!!电影都是这么演的,全世界都知道美国军方就是这么白痴地运作。
时间变得空洞。
也许过了四天,还是五天,我躺在地上滚来滚去,走来走去,做点其实我根本不需要的运动。折腾我的还是穷极无聊,不晓得做什么打发时间,无聊就反覆读着《汤姆历险记》,最后我甚至开始朗诵它,自己制造一点声音。
我将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想得很透彻。
比起僵尸片,我想到了一部更贴切现况的好莱坞电影“捉神弄鬼”,由我见过两次面的布鲁斯威利、见过一次面的歌蒂韩、没见过面的梅莉史翠普合演。
很多人都看过这部电影,重点是,里面两个大美女在饮用了长生不死药之后,身体不管被猎枪轰烂、还是脑袋被铲子砸歪,通通都不会死——只会僵硬腐败。
我现在的处境,跟电影里形容的“死不了、却也无法好好活下去”的黑色幽默如出一辙。但这种黑色幽默落在自己身上,可就一点也不好笑。
“赛门布拉克啊,你别想逃离这些军人了,光靠一个僵尸是不够的,你得鼓起勇气多咬几个才行啊。”我自己对着自己说话。
绝望这种感觉,竟没有随着饥饿与口渴远离我的身体。
【6】
在我被从医院带定的第七天,玻璃屋一口气涌进了五个军医。
这次他们连卫生口罩都懒得戴,大剌剌地坐在我对面,一个陆战队也没跟着。
“你还是不想吃东西吗?”
为首的军医看了一下我的肚子:“这几天你就只喝了半壶水,却一直没有排泄出来。”眼睛又瞥向地上那只空无一物的宝特瓶。
“一滴也没。”有人可以交谈,我打起精神。
“比起单纯的死而复生,许多细节更令人想不透。你理当没有视力,却看得见。听觉神经也死了,你却听得见。料想你的嗅觉也没丧失。”为首的军医将一叠厚厚的影印报告放在我面前,示意我可以自由翻阅。
“不,我闻不到任何味道。”
“是吗?这真是令人费解。”
我接过,随意翻翻看看起来:“我的大脑被你们轰掉半颗,却还可以看完一整本的《汤姆历险记》,看来这件事也教你们很费解。”
报告里充满很多我看不懂的数据,但有用的结论都以红笔反覆圈画起来。
“的确。你的脑波根本没有一点振幅,却可以产生思想,我想就算把你整个脑袋都挖掉,按照这件事的发展逻辑,你十之八九还是会说话。”军医坦承不讳。
大有可能,但我可不想当个没脑的僵尸。
“我的血液里没有未知的病毒?”我注意到一行用红笔圈起来的字。
“没有,只是轻微程度的腐败。”军医继续说:“布拉克先生,你的皮肤由于缺乏血液循环显得有些苍白,除此之外你的血液没有特殊之处,一周来持续保持在刚刚死掉约半小时的状态。这个部分也很奇怪!你的身体每一寸地方都缺乏活的细胞,但是却没有按照自然法则腐败下去。”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时间在你的身体里失去了作用。”
“这种现象会持续多久?”
“没个准,在你之前没有类似的案例。”
“完全没人跟我一样吗?我是指,在我被抓进来之后没有别的案例通报吗?”
“就只有你。”
这真是离谱了,难道这不是传染病还是大规模的诅咒吗?
我深呼吸,虽然没有真的深呼吸。
“有一天我会突然死掉吗?我是说,像一般死人一样的那种死掉。”
“我们没有准备这种官方答案给你。”医生表情漠然。
“也是,即使你们说了我也不打算采信。”
这个问题其实我有想过。
既然我会莫名其妙“死而不死”,在某个时间点我会恍恍惚惚地正确死掉,也不足为奇。问题是,我对死亡的恐惧并没有因为“我已经死了”而停止,可能的话我想尽量延长保持意识的时间。
我继续翻着厚厚的资料。
真不愧是军事基地等级的医院,巨细靡遗地对我做了完整的诊断,密密麻麻陈述了种种实验数据带来的结论,却没有解答任何一个问题。
“布拉克先生,等一下我们要对你的脑部进行免费的整修,最低程度可以维持你后脑勺的美观,让你在离开军事基地后不会在第一时间内惊吓路人,不过这个整修不提供保固,往后你得自己好好照料。”
带头的军医话一说完,另外四个医生围着我,立刻对我的后脑动起手来。
“离开军事基地?”我愣住,脱口而出:“你们要放我走?”
“我们非常想对你做更多的实验,例如把你的手锯掉再接回去,看看手是不是还会动之类的——我猜你自己也对这个问题感到兴趣。可惜事情已经曝光,从你一进来这里,媒体就一直追问你的事情,我们军方承受了很庞大的压力。如果再不让你出去,让大家看看你死得好好的,据说你的经纪人要控告我们军方绑架。”
帅啊!
这个世界上已没有一种力量可以压制得了媒体,我早该猜想到的!
“你们不怕我出去以后,爆你们虐待我的料?”我的头有些颠晃。
他们粗鲁地在我的头上使用小型电锯跟手术刀,切来割去的,还激射出火花。
“如果市立医院出现一个活死人,我们军方却一点处理也没有,爆出来才会被全民炮轰吧。”军医像是不关己事地说:“再说,大家都希望政府至少可以做到检查这种情况是否跟传染病有关,不是吗?”
“有点道理,不过我们走着瞧吧。”
我嘴上不肯认输,强硬地说:“你们对着我的脑袋近距离开枪这件事,迟早我的律师会寄信给你们,等一会儿别忘了给我你们这里的地址。”
“也是,我们已经军法处置那个开枪的孩子关禁闭十二天。”
“关禁闭十二天?枪杀良好市民的处分,竟然只是!!”
“他犯的罪行,是非故意毁损他人尸体。”
“……”
我干笑了几声,但军医没有笑。
那个白痴的后脑勺修建手术只简单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就搞定,还动用到焊枪。
我对着镜子一看,真不愧是军事基地,连假发的颜色都预先设想好了,就算仔细观察也不一定看得出来我的后脑勺曾经开了一个大洞。
至于子弹钻开了我眉心的那个黑色小孔,他们也用一块肉色塑胶帮我补好,不过我还是抓了一下浏海掩盖。出去后我得找个胆量够的整形医生。
“如果你突然想起了什么,请务必告诉我们。”军医打开玻璃门。
“记得收看欧普拉的脱口秀吧。”我整理了一下衣领。
“那么,你可以离开了。”
“就这么简单?”
“对我们来说是。对布拉克先生你呢,我想事情才正要开始。”
我没有挥手,只是竖起中指转身。
原先我还以为身为一个僵尸,在军事基地里受尽种种非人道的实验合情合理,时间无上限也是合情合理。即使国家秘密焚化我也是合情合理。
但我居然大大方方走出来了。
美国啊美国,你真是一个太了不起的国家。
【7】
我到了外面,但并没有回到正常的世界。
这个世界因我陷入巨大的疯狂。
迎接我的是来自全世界各地的媒体。
我的瞳孔对光线没有反应,但我却能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媒体的镁光灯在我面前此起彼落,也想将我拍得清清楚楚。
“布拉克先生!请问这一切都是恶作剧,还是你真的死了!”
“据医院方面表示,医生们曾经电击你十三次,那是真的假的?”
“你可以让记者摸摸你的胸口,确认心跳停止吗!”
“布拉克先生,你有办法在镜头前证明你确实已经死去了吗?”
“请问军方对你所做的实验有哪些项目?你知道军方即将召开记者会吗?”
“布拉克先生!请你在镜头前展示一下你背上的伤口!”
麦克风排山倒海而来,我竭力保持冷静与微笑。再怎么说我都是个演员。
该来分一杯羹的也不会少。只见我的经纪人顶着一个大肚子,从一大堆麦克风中挤了出来,对着我大叫:“赛门!什么都别讲!一个字也不要说!我已经安排好你上欧普拉的节目啦!”
我的经纪人很少理会我,问题不是我已经过气了,而是我根本就没红过。
我不怪他,我原本就不是可造之材。他现在急急忙忙想办法压榨我,更证明之前的我的确没有什么钱途。
“赛门,先上车!”经纪人猛一吹口哨,车子也来了。
在军方的人墙护卫下,我上了经纪人为我准备好的黑色劳斯莱斯。
一分钟后,就像电影里常出现的画面,我手里拿着一杯刚刚从车内冰箱里拿出的香槟,虽然我无法排泄它也无法感觉它,但还是象征性地啜了一口。
“敬自由。”我说。
经纪人抽着雪茄,咧开镶着金牙的大嘴:“赛门,军方正在准备记者会,他们会回答很多问题,等于是帮你做免费的宣传。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保持神秘性,不是拿钱的访问就不要说话,你的热潮才会变成钱潮。”
哈!这个钱鬼一点也不怕我。
“记者全都知道了,是市立医院向外界透漏的消息吗?”我想弄明白。
“有个护士用手机录下你被一群医生轮流电击的影像档,放上YouTube,才能把你从军方那边救出来哩。另外很多宗教团体也使了不少力,他们把你当作神迹。”
“神迹?”
“或是神本身。”
不管是上帝还是魔鬼出的手,我一点也没有感觉。
“欧普拉的访谈预计分成上中下三集,一集一百万美金,扣掉抽成你可以净拿两百一十万,忘了多恭喜你,由于你已经死了,死人是不用缴税的!”经纪人看着金光闪闪的劳力士表,说:“总之你好好休息一下,三个小时后我们直接到摄影棚大干一场,聊聊你的不死遭遇。”
“我不累,也不想睡……应该说我睡也睡不着。”我叹气。
接下来的半小时,我简要地向经纪人说明我死也死不成的状况。
经纪人装出很有兴趣的模样,但演技有点拙劣。
“我说赛门,你真是太了不起了,居然可以死成这样。”经纪人表演大为叹服的表情,用力拍手:“当初签下你,真的是走运了。”
“……你真是天生的经纪人。”我只能这么赞叹。
【8】
节目摄影棚早就准备好了各式各样的问题,以及因应各式各样问题而衍生出来的道具。
好一点的有温度计、心电图机、听诊器、手电筒之类的。
不大友善的有急救电击器、两公尺高的大水箱、电锯、十三条眼镜蛇。
除了电锯,每一样我都很配合。我虽然死了,但可不想断手断脚地生活下去。
我在大水箱里发呆,轻轻松松就在里面待了二十分钟,不过我没有打破任何人的憋气世界纪录,因为我早就死了。
玻璃箱里的十三只眼镜蛇一直攻击我,即使我死了,也感觉不到痛,但还是很不喜欢被蛇咬,所以我干脆用最快的速度将它们全部都绑在一起,打成七个环环相拙的结。
我这么“卖命”,节目现场尖叫声连连,尤其当我承受电击器直到胸口着火的瞬间,欧普拉第一次录节目录到昏倒,我们足足等了她二十分钟才继续往下录。
“收视率一定破纪录!”经纪人热烈地拥抱我。
下了节目,我在经纪人的安排下住进了大饭店的总统套房。
住大饭店很好,此刻我在纽约的小公寓楼下,一定塞满了各种目的的人潮。
我冲了个意义不明的热水澡,湿淋淋地站在落地镜前好好看了自己一下。
……这个强制时间静止的躯壳不知道还要陪我多久。
两只手臂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眼镜蛇咬痕,背上的致命刀伤怵目惊心得像一场闹剧,我敲了敲脑袋,里面发出叩叩叩的空心回音。
未来我还可能当众服下剧毒,或者被人群里放出的冷枪命中!!如果我是个旁观者,也一定很想知道这头活尸可以捱得起多大的攻击而不死。
“这一定有什么道理。”我叹气,却连鼻酸都没有。
此刻终于没有人打扰,没有采访,没有白痴的人体实验,没有越来越剌耳的尖叫声,只有客厅传来的电视新闻声。
“耶稣花了三天才复活,赛门布拉克只花了十八个小时!”电视里,ABC新闻网的主播两手一摊说。
“除了神迹,这件事完全没有合理的解释。”另一个主播用丝毫不像开玩笑的语气搭腔:“也许梵蒂冈的神父应该启程到纽约,看看是否该给布拉克先生一个正式的神迹认证。”
我岂敢跟耶稣相提并论,不过我之所以是现在的样子,上帝一定脱不了关系。
如果我的人生是一部电影,很肯定遵循着好莱坞模式。
电影“扭转奇迹”里,饰演顶尖财务专家的尼可拉斯凯吉在神奇的耶诞节里突然拥有截然不同的人生,成为小镇的汽车零件销售员,还跟原本分手的女友成了家,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生活并不优渥,却多了以往单身的他所没有的家庭生活。
为什么?因为上帝想让尼可拉斯凯吉重新思考人生的意义。
电影“王牌天神”里,饰演采访小镇新闻的记者金凯瑞,某日借走了上帝无所不能的能力,他可以拉近月亮制造浪漫,可以令陨石坠落小镇制造大新闻,却也让他变得更汲汲营营于事业,反而让深爱他的女友离他而去。
为什么?因为上帝想让金凯瑞重新思考人生的意义。
我呢?
上帝让我暂时不死,必然是恩典我额外的时间将我还没有做完的事情做完。
那我应该做完、却还没有做完的事情是什么?
为了避免我突然生出过于悲观的想法,我决定暂时不去思考这个太严肃的问题。此时此刻我满脑子只想找个真正知道我是谁的人讲话,于是立刻打电话给艾琳。
艾琳早就等着我的电话,一秒就通。
“我刚刚看完欧普拉的访谈秀。”艾琳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刚哭过。
“嗯。”我无法像平常一样嘻皮笑脸。
“赛门,你真的不是在变魔术吗?”
“……我的确是死透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分钟。
“我去找你。”她说。
充满感激的我说了饭店地址,艾琳立刻挂上电话。
我松了一口气,然后有股莫名的激动。
【9】
在等待艾琳的一个多小时里,穿着浴袍的经纪人敲了我的门。
“他是谁?”我狐疑地看着经纪人背后的一个华裔胖子。
那个华裔胖子穿着正式西装,拎着皮箱,眼神谦和地看着我。
经纪人打了个呵欠:“别担心,他付了钱的,十万美金买你三十分钟。”
我还来不及反应,同样刚洗完澡的经纪人就迳自离开了。
我只好让胖子进房。
这个出得起私下谈话费用的傻子没有浪费时间自我介绍,一坐下,就迫不及待朝我丢出问题:“布拉克先生,我想知道上帝都跟你说了什么?”
胖子的英文有点腔调,显然不是在美国土生土长的。
我耸耸肩:“上帝没跟我说什么……至少还没有跟我说。”
“你死的时候有没有看到黑色的隧道,一望无际的!!”
“然后黑色的隧道外有光亮吗?没有。我没有书里描述的濒死经验。”
胖子的表情古怪,显然是半信半疑。
“虽然这么说很古怪,不过,你能传授我死而复生的秘诀吗?”
“我在脱口秀里不是说了吗,我什么都不明白,它发生就是发生了。”
“我可以支付你相当于威尔史密斯片酬的费用。”
“是吗?”我觉得真好笑。
“再加上一个布莱德彼特的片酬怎样?”胖子一本正经。
我认真地看着这个似乎是亿万富翁的华裔胖子,倾身向前:“如果我真有办法传授其他人不死的秘诀,那么,这个秘诀的价值肯定不只一个威尔史密斯加一个布莱德彼特。应该是一笔足以买下一个小国的天价吧!”
被识破了,胖子也只有皱着眉同意。
“布拉克先生,你有信仰吗?”
“上帝。”我在胸前划十字。
“你的信仰坚定吗?”
“事到如今,不坚定一点也没办法了。”
无法买到我的不死,胖子提出更惊人的要求:“布拉克先生,我想请你担任我们的神。”
我哑口无言。
“我了解你一时之间无法接受,但听我慢慢解释。我说,一个死不了的人所带起的娱乐潮能支持多久呢?那些人不过是在看你的笑话,你死不了,一直猛上脱口秀,最后只会被当成各种畸形实验下的小丑。”胖子眼神发亮,语气却异常诚恳:“比起娱乐,宗教才是真正长远的事业。”
“事业?”
“我现在是天主降光明教派的教主,信众约有六干多人,规模不算大,但也绝对不小了。”胖子从皮箱里拿出一本不算厚的教派法典,说:“为了分食传统基督教的大饼,我们选择相信上帝,但为了展现气度,我们也承认阿拉,为了充满潜力的亚洲市场,在哲理上我们也采纳释迦牟尼的思考与轮回观,兼容并蓄是我们天主降光明教派的优点。”
“那不就是乱七八糟了吗?”
“不,远远不是那样。喏,你有时间一定要看一看,就会理解我在说什么。”胖子放了一本教派法典跟几本教派的月刊在我的床上。
后来胖子走后,我还真仔细看了。
这本宗教法典充满了似是而非、东拼西凑的思想,要不是这个一直想跟我合作的胖子曾经大刺刺地在我面前吹嘘他的计画,单单看这本法典里的宗教理论,我很可能会大受影响。
能够编写出这些教义的人一定是个天才,却肯定是一个心术不正的天才。
我也就直说了:“……你想用宗教敛财?”
“是。”
当时胖子完全没有闪躲我的攻击,我倒是怔了一下。
肯定是训练有素,胖子慢慢分析说:“用宗教敛财并不代表诈骗,尤其在布拉克先生加盟我们的教派后,最关键的差别是,只有我们可以展现真正的神迹,展现死而复生,展现不死永生,其他的宗教却只能说一些……抽出时间陪孩子就是奇迹就是上帝恩典之类的蠢话。你就像是限量,不,独家贩售的神迹商品。但神迹是上帝的杰作,不是上帝本身,要永续投资就得将神迹提升层次……来到神的位置。”
“……”
“如果你愿意当我们教派的神,我保证,我们天主降光明教派绝对可以在三年之内成为世界第四大宗教,与基督教、回教、佛教并驾齐驱。”
虽然我的心跳已经停止,但我承认我还是心动了。
“我很好奇,你要怎么做?”
“虽然现在告诉你对我毫无益处,不过为了取得你对我的信任,开诚布公就当作是我的诚意……这样说好了,第一步,我得先在五年前预言五年后的今天,会有一个人死而复生,而死而复生的这个人将从上帝带来他的口信,而这个口信就是重要的天主降光明教派的基本数义之一。”
在五年前预言五年后?我听得一头雾水。
“你要怎么无中生有那些你根本没说过的预言?”我不解。
“几年前我在中国买下一间快倒闭的印刷厂,就是为了应付类似的重大事件。我可以在市面上大量收购五年前特定月份的旧杂志,时代、经济学人、科学人、国家地理频道……越知名的越好,然后将刚刚印制好的预言特刊装订在这些旧杂志的内页,做出我在五年前的杂志里就曾夹过这样的预言广告的假象。最后,我再慢慢将旧杂志回冲到市场,变成证据。要不了多久,自然就会有人注意到原来旧杂志上早有这样的预言,人们会很惊讶预言居然实现了,舞台也完成。接下来——就轮到布拉克先生你登场。”
这种操作时间的唬人技术,还真有点道理。
“不过,真的有人会上当吗?”我承认有点动摇了。
“放心,我这么做已经三次了,第一次是预言阪神大地震,第二次是预言卡崔纳风灾,第三次是预言中国四川大地震。人类是很容易受恐惧控制的,每一次大灾难都让我收获了上千名忠实的信徒。就这一次来说,就算有媒体质疑也只是小乱流,重点是,只要布拉克先生你愿意担纲演出,所有的怀疑都算不了什么。”
时间到了。
分秒不差,我的经纪人在外面敲敲我的门,示意胖子该走了。
临走前,胖子再三交代我务必好好思考他的建议:“我是教主,你是神,我们携手共创价值数百亿美元的宗教市场。”
“……我会仔细想一想的。”
关上门,我坐在沙发上翻着胖子留下的几本教派月刊跟法典。这肯定是一个邪恶的考验,只不过,也许我该投靠魔鬼的那一方。
如果上帝迟迟不给我指示,而魔鬼却准备好了答案给我的话,有何不可呢?
【10】
华裔胖子走后一小时,我已快速将那些以图片为主的天主降光明教派的杂志翻了一遍。很快我接到饭店保全的确认电话。
“让她上来。”我的声音肯定颤抖了。
我的眼睛贴着门上的窥孔,热切地看着走廊尽头的电梯。
一分钟后,“登”地一声,走廊尽头的电梯打开,我也立刻将门打开。
穿着性感火辣的艾琳站在门口,她的唇滋润得闪闪发光。
“赛门。”她的高跟鞋轻轻触碰着我的脚。
“快进来。”我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一鼓作气推倒在床上。
就跟以前一样,我用最熟练的野兽手法将艾琳剥得精光,衣服凌乱地散在床上地上沙发上。
一头金发乱了的艾琳抱着我,哆嗦了一下。
“赛门,你的身体有些发冷呢,不要紧吗?”她的指甲刮着我的背。
“不要紧吗?哈哈,我已经死了呢。”我用力捏着她浑圆的双乳,深情地说:“为了再搞你几次,我可是拼命从地狱重新爬出来了。”
“怎么不是从天堂逃出来呢?”艾琳捧着我苍白的脸。
我大笑,她也咯咯笑了起来。
我们热烈拥吻,用嘴快速复习一遍对方的身体。
死不掉,真好。
这肯定是我该做而未做的几件事之一。
艾琳很投入亲吻我这一具尸体,我亲着她这个活人却越亲越着急。
女人终究是女人,艾琳慢慢感觉到了我心中的不安,因为我没有“稍微硬一点的东西”可以放进她的身体里。出糗了。
“不要紧的,赛门,也许你只是太累了。”全裸的艾琳躺在我胸口。
“也许吧,我这几天经历的事太多太可怕了。”我选择了自我辩解。
艾琳似笑非笑,幽幽说:“真的没有听见心跳呢。”
我苦笑:“真想为你心动一下,只好等下辈子吧。”
我聊起我所发生的事,巨细靡遗。我甚至让艾琳敲敲我的脑袋。
艾琳说,警方已经开始对案发地点附近的流浪汉群展开地毯式的调查,务必要找出到底是谁杀了我那一刀,军方也交出从刀上采集到的指纹,一有可疑对象就要进行比对。她也听说我的前妻跟我的现任妻子同时在动作,不过好像不是什么好事。
我对到底是谁杀我的并不感兴趣,应该说,就算逮到了又能怎样,第六感告诉我,那个勤劳行抢的流浪汉也不会晓得他为什么可以将我杀掉、又没有杀掉我;对我的前妻跟我的现任妻子到底在做什么,也提不起劲。
我们聊了很多。我几乎没有跟一个女人在床上聊过天,这真是奇妙的经验。
我的身体感觉不到累,但精神上却很疲惫。
许久,艾琳翻身而起,露出神秘的笑。
——这个笑,我认得。
“赛门,送你一个礼物。”她随即低下头。
我抓着她的头发,感动地看着她为我上上下下的画面。
三分钟过去了,也许不只三分钟,有五分钟吧。
艾琳表情古怪地拾起头来,抹了抹嘴巴,重新躺回我的胸膛。
难以忍受的尴尬,我干脆闭上眼睛。
我原以为我在军事基地里的玻璃屋度过的寂寥时光,已让我将所有的事想得很透彻。事实上,那段时间缺乏刺激,我除了干耗着回忆,真正有用的思考几乎完全停顿下来。
我一直很用力地回避最悲观的想像。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我比想像的还要惨。
※※※
那晚艾琳并没有留下来过夜。
毕竟我们找不到事情可做。
我从窥孔里,看着艾琳头也不回地走向长廊尽头的电梯。
如果这是部电影,到了此时就是我该流泪的镜头。
可我连悲怜自己都无能为力。
【11】
我收到我的前妻跟现任妻子的联合律师信。
为了瓜分我的遗产,她们坚持我已经死了,遗产分配要按照当初订立的遗嘱执行,标的物为我的银行存款、几张苹果电脑跟思科公司的股票,以及我好不容易付清房贷的十八坪纽约小公寓。
两年前我在泰国拍片时,原先讲好的特技演员颈椎受伤,为了打好关系,我硬着头皮临时担任麦特戴蒙的特技替身。那个画面颇有危险性,我要吊钢丝从十一楼跳到四楼前,一边在保险合约书上签名,一边在保险公司免费附赠的遗嘱备忘录上写明遗产分配,约定这份遗嘱每五年更动一次,不随着保险合约权利消失而消逝。
遗嘱内容简单扼要,就是将我所有的财产都分给我的前妻跟现任妻子。
“现在就想跟我拿钱?”我将那封律师信扔进饭店的冰箱里。
这实在是太可笑了,比起那个陆战队队员朝着我大脑开了一枪还要好笑。
我气急败坏打电话给住在楼下的经纪人,向他借用了他的专属律师,请他帮我处理掉那两个女人可笑的要求。
※※※
第二天,律师金先生带着他的小助理登门来访。
一开口,律师金先生就很遗憾地告诉我坏消息。根据现行法律的规范,我恐怕连我最喜欢的地毯都无法保住。原因太清楚,就是我符合每一项法律中对死人的定义:心脏死、肺脏死,以及脑死。
“可是我还有意识!”我咆哮:“需要我从A背到Z给你听吗!”
“布拉克先生,你在欧普拉的脱口秀里曾经提到,你不仅脑波停止,在军事基地里也遭到一名陆战队队员用步枪射穿你的脑袋,失去了至少半个脑……这样等同于脑死。”
“天杀的脑死!”
就算我没有在节目里自己爆料,如果在法庭上他们扫描我的脑袋,也会立刻就发现我真的少了一半的脑子,一个没脑的人在技术上很难说服别人他有思考跟判断的能力。
脑死的我对着沙发拳打脚踢,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想听听真正专业的建议吗?”律师金先生有事不关己的职业本色。
我瞪着落地窗玻璃反射的律师脸。
“我的建议是,不要理会你过去的财产。”律师金先生直截了当地说:“我问过你的经纪人了,你在过去一个礼拜所接受的商业采访跟表演秀,为你赚进了九百二十七万美金,远远超过你生前的所得。这笔收入,跟往后陆续进帐的收入,才是布拉克先生你应该全力保护的。”
“保护?”我冷笑:“难道还会被夺走吗?”
律师金先生不疾不徐地点头,淡淡说:“的确有这个可能。”
我愣住了。
“对方的律师如果在法学院没有缺课太多的话,一定会引用现行法条,声称如果一个人生前拥有的股票与房地产,在他死后有增值或减值的状况发生,也该一并记入遗产的行列。”律师金先生推了推眼镜,说:“简单说,她们下一步就会夺取你所赚的每一笔钱,这也是她们现在就提起遗嘱执行的目的。”
我气炸了:“他妈的,这完全不合理!”
“为了避免最坏的状况发生,你所赚到的每一分钱都暂时放在经纪人的帐户,不要存到你的私人户头。接下来,再由你的经纪人帮你进一步成立基金会或特殊信托管理你的收入,否则有被那两个女人全部吸干的危险。”
“王八蛋!我一定要杀了那两个女人!”
律师金先生罕见地微笑。
“如果那两个女人坚持指称死人没有管理财产的行为能力,至少在法律上没有能力的话,你倒是可以尝试直接杀了她们解决问题,因为一个人在法律上已经死亡,就是最好的不在场证明,或是无犯罪能力的证明。”律师金先生说着相当吊诡的逻辑:“就算你还是被认定一级谋杀罪名成立,遭判处死刑的话,你在毒气室里看完当天报纸的运动专栏,就可以换件衣服出来了。”
“……”
我试着笑,但没有很成功。
律师金先生耸耸肩继续说道:“布拉克先生,如果获得你同意,就现在的状况我会跟对方的律师,既然你们承认赛门布拉克先生已经死去,你们就只能继承他还活着时候所赚取的财产。其余的想都别想。”
“就交给你去办。”我果断地说。
他的助理拿出一份早就打好了的委托书,显然金先生对说服我早胸有成竹。
这样也好,我在上头迅速签了名。
“现在不管在任何一个国家,保护死人的法律并没有……并没有很完善,不过这也是因为没有前例发生,也许我们接下来所展开的法律对抗,比如打个宪法官司,情节之丰富也足够拍成一部电影。”律师金先生起身,同我握手:“布拉克先生,我会尽一切努力让这部电影的结局属于我们。”
“万事拜托。”
※※※
我送走律师金先生后,内心烦闷不已。
打开酒柜我拿出一瓶高级红酒,憎恨地看了它几眼,又愤怒地放了回去。我对任何食物都没有能力感觉与消化,吃喝进去只会让肚子白白鼓起来,我得贴着墙倒立、摇晃一个多小时才能让那些东西逆流出我的身体。
是很惨,但我毕竟有钱。
如果没有钱,死亡这件事就会变得更棘手,我可不想穷到下个世纪。
更沮丧地说,我已经没有办法勃起了,裤子里的东西比蒟蒻还软,生存的尊严也就可有可无。东扣西扣,捍卫我的钱就成为现在最重要、也是唯一重要的事。
“赛门!”
经纪人突然在门外大叫,连续按门铃的速度就像手指抽筋。
我开门,迎面而来就是一个熊抱。
经纪人在我耳边哈哈大笑:“赛门!我们要开拍你的传记电影啦!光是昨天跟今天我就接到了米高梅、环球、迪士尼、华纳四间电影公司的电话,问题是……我们该选哪一家合作呢!”
“选给钱最多的那个。”我想都不想。
“一点也没错!”经纪人大乐,高举双手。
我们用力击掌。
连电影改编都上门了,权利金一定非常丰厚,律师金先生得快马加鞭才行。
【12】
我上了时代杂志的封面,当选了无数杂志举办的年度风云人物。
标题包罗万象,诸如:
“赛门,拒绝再死一次的男人!”
“他的身上藏有永生的密码。”
“总有一天,这个男人将见证地球的灭亡。”
“全世界最有钱的死人。”
“令全球魔术师集体失业的祸首,赛门!”
我在洋基球场开球,旋即到日本两国国技馆担任相扑大赛的开幕人。
我在贾斯汀的演唱会上担任神秘嘉宾,之后录了一张“灵魂不灭定律”专辑,卖了两百多万张,唱片公司声称听原版的才有洁净灵魂的功效。
回归本业,我在电影“神鬼传奇”第五集里饰演纽约僵尸王!这真是兴奋,我终于可以摆脱临时演员跟C级片演员的身分了。
“上帝被我宰了,我才是真正永生不死的王!”我面目狰狞地高举弯刀。
“下地狱吧!”布兰登费雪拿着长枪插进我的胸口,完全不需要特效。
比起跟莫名其妙的天主降光明教派偷偷摸摸联手,我走的是王道路线。
几个知名的大教派私下竞标,最后由天主教以两千万美金得标,于是我在经纪人的陪同下亲自到梵蒂冈接受教宗本人的神迹认证,隔天我夺取了全球一百七十七份报纸的头条。
“赛门,当代最接近耶稣的男人!”这个耸动的新闻标题是我经纪人下的。
“教宗向赛门请教上帝的口信。”这个乱下的标题也不错,令我印象深刻。
※※※
这个星球上,最不缺的就是赚钱的门道。
辉瑞药厂付了我一笔为数不小的签约金,独家取得我每个月抽取十毫克的体液供他们进行研究的权利。目标,当然是制造出人类历史上每个暴君最想获得的珍品——不死药。
算盘人人会打,我可不是打得最精的一个。
消息见报后,辉瑞药厂一天之内的股价涨幅,就足以垄断我一百年的体液。
我总算功成名就了,不过艾琳后来一次也没来找过我。
艾琳的手机号码还没换之前,我打了一通电话给她,她没接便挂断了。
记得辛琳娜吗?我提过的另一个女友。
她兴冲冲来找过我几次,都遭我拒见,她在饭店楼下痛哭,我则躲在衣柜里叹气。我宁愿她误以为我是个削海了就不认人的混帐,也不想她知道我现在是个硬不起来的海参。
除了以前的女人名单,所谓名人的特权,就是有很多不认识但硬要崇拜自己的女人可以任搞。
“求求你跟我做爱,让我得到永生!”金发碧眼的美女一丝不挂站在房门口。
“不死人,我想怀你的孩子。”知名的模特儿在电梯里吸吮我的手指。
“我得了癌症,医生说我撑不过半年,你可以射在我体内救救我吗!”脸色苍白的女病人拍打着我的跑车车窗。
“布拉克先生,你忘了吗!我是你前世的妻子!”歇斯底里的女明星当众对我拉拉扯扯。
每一次,我总是神秘地笑说:“不好意思,今晚我已经有人预订了。”
一转身,我几乎要发狂。
没有任何事,比拒绝那么多场不需负责任的一夜情还要让男人崩溃。
【13】
不是所有的事都衰到谷底,律师金先生那边颇有进展。
舆论一面倒站在我这边。
许多需要我、却又自以为是的媒体对我一直捞钱的行为,终于提出了猛烈的批判,但更不屑我的前妻跟我的妻子宣称她们拥有支配我所有收入的权利,电视台将她们说成连死人也不放过的冷血动物。
顺势而为,几个专家跟媒体合演了几场精采的法庭戏,结论就是我大大方方放弃了生前一切,而后来所得一律归我自己创立的基金会拥有,而这个基金会专门研究关于我的一切,拍点我的纪录片等等。
※※※
虽然大家都将我跟上帝扯上关系,但我自己知道,上帝一开始就遗弃了我。
我有很多钱,但能买到的享受比一个中学生还少。
于是我尽其可能在我能享受的范围内铺张。
我有七辆随传随到的跑车,谁叫一个礼拜有七天。
我没有买下任何豪宅,四处受访便四处下榻五星级饭店,免得记者跟宗教狂热份子一天到晚堵我。要知道,连跟我说一句话经纪人都要在旁边计时跳表。
我私下找了最权威的整形医生,请他帮我的后脑勺重新打理一番。
“布拉克先生,你打算怎么……怎么装修你的后脑勺呢?”
医生很冷静地研究我刚刚重新锯开的后脑。
“我想要一个可以从外面打开的门,一开,就可以看到里面的样子。”
“可里面还有半个脑,要先做一个隔墙把它挡起来吗?还是挖个干净?”
“当然要留起来,但隔墙的材质要透明的,让那剩下的半个脑被看得一清二楚。”我早就仔细设想好了:“对了,脑子里要有一盏小灯泡,在我打开后脑勺的盖子后立刻亮起来……不,隔个五秒再慢慢亮起来,这样比较有戏剧效果。”
“这样啊……”医生思忖着。
“办不到吗?”
“当然可以。我建议使用LED灯泡,电源就用超薄型的耐久矽晶电池供应。”
“很好,就这么办。”
“背上的伤口呢?要修补吗?”医生若无其事地说:“小意思,我可以将伤口完全变不见。”
“那个就不作处理了,你不知道公开展示我背上的致命刀伤,每次都是受访的一大爆点吗?补好了我就打烊了。”我开起自己的玩笑。
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医生也不禁莞尔:“所以之后要加入展示大脑的秀吗?”
我竖起大拇指:“没错,这个全新的爆点你可不许事先透漏啊!”
四十八小时后,我拥有了钛合金的后脑活动门,还有超炫的空脑展示灯。
这只是起步。
我还想要一条可以自动充气的人工阴茎。
我在医疗网站上仔细研究过了现在的技术,那东西使用时只要打开帮浦装置,矽胶制的人工阴茎就会自动勃起,几可乱真。当然我想做多久都可以,百分之百金枪不倒。
医生点点头:“你这个要求太容易办到了,人工阴茎的技术已经非常进步,我现在库存就有好几条,各种品牌各种颜色都有,你想现在就挑一条装上去吗?”
“我要一条全世界最棒的人工阴茎。”
“行,多大都行。”
“不,不只是那样,我值得拥有更好的阴茎。”
“喔?”
“我要一条具有高速震动、多角度旋转,还有自动抽插功能的阴茎。”
“这真是……太难办到了,你说的可是电动按摩棒啊!”医生一本正经。
“不,我说的是每个男人的终极梦想。”我握紧拳头,两眼睁大:“我不知道还要死多久,一定得要搭配一条梦想等级的阴茎才够用。”
医生皱眉,努力地理解我的语言。
“好吧,勉强要办到的话,就只能做成可拆卸式的状态,也就是平常装在你身上的只是一般帮浦式的人工阴茎,等到你想玩点花样,就在卡榫一扳将它拆下来,换装上电动按摩棒。”
“哼。”我嗤之以鼻。
“哼?”
“你是说,做到一半,我得从抽屉里面拿出另一条按摩棒装在我胯下?”
“从枕头下拿出来就比较不那么难为情。”
好吧,我语重心长地强调:“医生,我打算订做一条,集合一般勃起与顶级按摩棒功能于一身的人工阴茎,我明白我所说的产品绝无仅有。但,价钱不是问题。”
“我会把你的要求写下来,交给可以做出这种特殊医疗器材的公司去研发,不过研发的时间可就说不准了。一般来说,估计半年到十个月跑不掉吧。”
半年?十个月?
太久了,在十七岁以前我这辈子没有尝试超过四天没做过爱的。
我在死之前的最后一炮是在威利开的酒吧里的厕所,跟一个我完全想不起来的女人借用马桶炒的饭,算一算,距离今天也有五个月又十四天。
破纪录破成这个样子我想都没想过!
给我仔细听好了。
不管是上帝还是魔鬼,他们一定认为看见东西很重要,所以我的眼睛奇迹似能见光。
听见声音也很重要,所以我幸运地没有失去听觉。
思考肯定也很重要,所以我失去半个脑袋还是可以计画下一个赚钱的行程。
但!
他们不认为吃饭很重要,所以让我不会感觉到肚子饿。
他们不认为喝红酒很重要,所以让我不会感觉渴。
最后他们保留了性欲给我,却疏忽给我一条堪用的阴茎!
五个月又十四天,我不想再过一次五个月又十四天无性的草履虫生活!
“医生,我已经死了,身体不会有什么器官排斥还是细胞排斥方面的问题,这样研发速度应该不至于太慢吧。”我毕竟看过一堆“急诊室的春天”之类的电视剧。
“也许。”医生两手摊开,不负责任地耸耸肩:“也许。”
“如果我想要在阴茎里加入人工蛋白液的喷射功能,应该也不难才对吧?”我想像着那些画面,意犹未尽地说:“再加上温度控制,对!温度控制!它得是一支让女人疯狂的冰火棒!”
看着我手舞足蹈,医生露出千锤百炼的职业笑容。
“我能说什么呢?布拉克先生,如果你有那样的阴茎,就又靠近了神一步。”
【14】
我一直没有提到,关于杀了我的凶手终于找到了这件事。
几个月前,那个勤劳抢劫的流浪汉一脸无辜地站在镜头前,支支吾吾地说,那天晚上他只是想跟我要点酒钱而已,没想到我自己站不稳,醉倒中“突然扑向他手中的刀子”。
刀一插,我就一动也不动了。
“扑向?用背扑向?”检察官严厉质问流浪汉。
“我也弄不清楚为什么……总之我也吓了一大跳。”流浪汉发抖。
这个问题流浪汉无法好好回答,法院理所当然判他强盗杀人罪成立。
不过公设律师辩称,这个流浪汉并没有在我倒下后继续搜刮我身上的财物,而是急急忙忙逃走,显然一时错手的成分也有可以采信的空间……去你的。
陪审团决定监禁他十年。
“只是短短十年,表现良好还可以提前出狱?”我一脚踢翻了电视。
“算了赛门。算了。”经纪人点了根雪茄。
“……”我怒火中烧,再补踹了地上的电视两脚。
“如果你对这个判决提出异议的话,社会大众会认为你得寸进尺,你又不算真正死去,反而还过得这么惬意,就别跟那个流浪汉计较那么多了。”经纪人说的都是对的。
但对得真让人不舒服。
“计较?”我冷笑。
一想到我那无法动弹、连尿尿也办不到的阴茎,我就想吊死那个流浪汉。
经纪人当然不知道我的症结点,自顾自提醒我:“加上你是教宗亲自认证过的神迹,你不死,还真没办法成为神迹,所以等一下开记者会的时候,你可别说一些觉得你被杀掉以后就整天活在痛苦里,或类似的抱怨,毕竟成为神迹是一件好事,因为——”
“因为他妈的我证明了神的存在。”我早背熟了。
我得装作不死这件事百分之百非常快乐,不死才有高度的娱乐价值。
幸好在电视上看到判决的那晚,我要的平反也刚刚好来临。
※※※
“布拉克先生,你要的东西来了。”
整形医生打来了我渴望的电话,我立刻飙车去医院的秘密VIP房报到。
五个月,整整五个月!
我几乎要迫不及待脱下裤子,装上那条让我真正靠近神的人工阴茎。
医生赞叹不已,展示着一条不勃起时也有十五公分的特制阳具。
“七段勃起变焦,三种弯曲角度,四种自动抽插频率的设定,旋转、震动、温度控制都没有问题,所有布拉克先生你要的功能一次搞定,还多附赠了爆炸声的功能。”医生得意洋洋地用手指弹了弹它,发出啪搭啪搭的声音。
这个动作真让我不舒服,尤其……
“爆炸声?”我傻眼。
“就是在你按下射出的时候,会发出约三十分贝的爆炸声,来点感动。为了增加这个功能,原本四个月就可以完成的阴茎,又足足增加了一个月的时间。”
为了让阴茎发出爆炸声,我竟然多等了一个月?
我怒得说不出话来,这实在是有点超过了。
“有这种时间,干脆在上面搞一个MP3功能算了!”我竭力克制怒气。
“答对了!你的阴茎的确内建32GB的容量,可以储存上万首歌曲或一大堆机密档案,在帮浦按钮旁有个MP3的耳机孔,喏,就在这里,你随时想听音乐,不管是用耳机、还是直接从蜂巢型喇叭播放都没问题。”医生又弹了弹啪搭啪搭的阴茎,笑说:“我已经先帮你选了几张我最喜欢的专辑存在里面了,试一下,音质还不错!”
“……”
不厌其烦地,少了一根筋的医生巨细靡遗地介绍:“还有这里,这里是USB孔,可以跟电脑交换档案,不过你不需要拔下来,只要电脑的USB线直接插在这边就可以了。热插拔嘛!”
“这些功能,让我很不舒服……”我冷冷道。
我不想问有没有手机功能,如果真的有我恐怕就要杀人了。
“最后,你的阴茎采用非记忆型锂电池,可以充十二万次电,持续不间断使用的话可以让你的女人快活三个小时,还不错吧?快速充电模式的话,二十五分钟就可以充到八成的电量。”医生又是弹了弹。
我不想再看他一直弹我的阴茎下去了,果断地说:“现在就帮我装上去吧。”
反正麻醉也是白搭,手术全程我都瞪着医生在我的胯下做事,感觉非常古怪。尤其医生干脆锯掉了我那条等同盲肠的阴茎后,我闷透了。
看着曾经比我那间小公寓还要重要的伙伴,就这样皱巴巴挥别我的身体、浸泡在福马林罐子里,这不是阉割是什么?
我回想起我曾经拥有的那一条沙皮狗,为了防止它乱上野狗感染性病,我带它去兽医那里去势。回家后隔一周,它就因为自卑逃走了。
……是我对不起它。
“别想太多。”医生聚精会神地进行着阳具缝合手术。
我干脆瞪着天花板。
※※※
两个小时后,我的双脚终于重新踏上地面。
我重生了。
戴着一条有很多种我不想解释的功能的人工阴茎,我又回到了男人的身分。
“走一走,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医生擦着鼻子上的汗。
我大摇大摆地在二十坪大的VIP房走着,有种不可一世的威风。
“好像偏左了点?”
“我故意的,因为我也有点偏左,偏左好。”
“……”我听了真不舒服。
看了我刚刚走路的动作,医生帮我做最后的细部调整。
“原本呢,你的新阴茎好是好,但副作用是胯下过度沉重,因为它足足有一点二公斤,不是一般性无能患者承受得起。不过你既然完全没有触觉与重量感,那也就无所谓。好了,你再活动一下,看看是不是没问题。”
说我性无能就算了,但医生边说,还是边用手指弹着我的阴茎。
我真的很难启齿表达我的感受,于是我用最快的速度将裤子穿好。
“等等布拉克先生,你还没试试看最要紧的勃起功能!”医生一愣。
我戴上墨镜,套上外套:“抱歉啊,我实在不想对着另一个男人勃起。”
“哈哈,也是,也是!”
医生总算是回过神来,笑着刷下我的信用卡。
※※※□
我没有睡觉已经有八个多月了,每天晚上都过得异常无聊。
重获新生的那一夜,我对着饭店阳台上的落地窗玩了很久很久。
如果我可以哭,我一定会哭,可惜我只能对着黑色的玻璃拼命按钮。
“就算死,也要死得像个男人啊!”
我大吼大叫,这才明白这句老电影对白是什么意思。
意想不到的是,天快亮的时候,我还真到饭店楼下的免税商店买了一副耳机。
【15】
有个作家说:“人生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有意义。”
我在装上超级阴茎后的第二天,还没开荤,就按照预定的计画跟经纪人飞到日本,参加一个才刚成立的新摔角联盟的开幕式。
上次我到日本担任两国国技馆相扑大赛的开幕嘉宾,招待我们的都是死气沉沉的老人,到了晚上还叫艺妓在筵席上表演传统艺术。
我都已经没办法吃喝了,还得让整晚的三味弦糟蹋我,真的很让人火大。
这次就不一样了。
“赛门,相扑是相扑,摔角是摔角,这次保证让你大开眼界!”
头等舱里,经纪人用一本色情杂志盖住脸睡觉。
我明白。
我懂。
我盯着空姐的屁股:“今天晚上有得瞧了。”
话说为了打响新摔角联盟的金字招牌,素有“绿巨魔”之称的美国摔角怪物也来到了日本,奉命在开幕赛里,对抗号称日本百年难得一见的摔角天才“鳄鱼王”。
两头加起来超过四点五公尺的大怪物,将在武道馆的擂台上一决胜负,双方并在律师的见证下用指血签订“准引退状”,输的人,在接下来的一年里绝对不准出赛,不比赛就没收入,形同金钱封印。赢的人呢,就可以抱走当天票房总收入!
简单说,就是玩真的。
武道馆一片漆黑,现场数万人的呐喊声却达到了沸点。
“各位观众!!”主持人拿着麦克风,拖长尾音大吼:“不死人,赛门!”
黑暗中一道光飞向我,我哈哈大笑跳上擂台,全场欢声雷动。
接下来我的表演让十分钟后的两怪格斗赛相形失色。
“世界上哪有不死人!”绿巨魔面目狰狞地跃出。
按照剧本,我先让绿巨魔打开了我的脑袋,秀出里面闪闪发亮的半颗脑袋,全场观众惊呼连连,绿巨魔顺势戏剧性地震惊坐在地上,一时之间无法站起。
“就算有不死人,我照杀不误!”鳄鱼王嗤之以鼻,扛着一把武士刀翻上台。
不愧是修练过剑道的男人,面对着我,鳄鱼王一刀从我的胸前堪堪刺入,又恰恰好透出我背上的伤口,没有半点差距,我大感惊讶。
还是按照剧本,我慢慢推倒诧异不已的鳄鱼王,再自行将武士刀抽出我的身体,不屑地丢在地上。
接过从天而降的麦克风,全场肃静。
我酷酷地说:“今天晚上,你们之间得送一个人当我的祭品!”
一瞬间五彩缤纷的火屑落下,流焰四射,我在近乎暴动的呐喊声中离开擂台。
我从擂台旁的选手隧道潇洒离开,闪光灯全都打在我的背影上。
几个看起来就像黑道份子的黑道份子一直挡驾在我身旁,帮我一路隔开想跟我握手的群众,他们粗鲁地吆喝着,或直接将接近我的民众手击开。
“太棒了!你的表演还是神乎其技!”经纪人咬着雪茄大乐。
“很值得!每一分钱都花得很值得!”负责仲介这场表演的山田先生,用怪腔调的英文在我耳边大笑。
接下来的两头怪物正式开打,我跟经纪人坐在烟雾缭绕的贵宾包厢里观看转播,陪我们看比赛的都是一些看似牛鬼蛇神般的人物,他们用日语大声交谈,我一句都听不懂。
称霸美国摔角界五年的绿巨魔不愧是我们美国的骄傲,在一开始的十分钟里几乎以对待小动物的姿态玩弄着日本的鳄鱼王,将鳄鱼王打得头破血流,还被翻摔下台五次。
第六次鳄鱼王被扔下台后,还昏昏沉沉爬不起来,全场嘘声大起。
“看来双方实力很悬殊啊。”经纪人看得有点意兴阑珊。
“是相当悬殊啊,不过不是你看到的样子。”山田先生抖弄眉毛。
“喔?难道是打假的?”我微微讶异。
“不,是打真的,只不过没那么真。鳄鱼王摆明了在让绿巨魔,要不,只要鳄鱼王认真起来,比赛只要一分钟就结束了。”山田先生抽着菸,很有自信地笑。
让赛?
“是吗?”我真看不出来,日本人就是死爱面子。
比赛到了第十五分钟,绿巨魔一个霸王肘轰得鳄鱼王头破血流,单脚跪下。
绿巨魔不知道赢过头发疯了还是怎样,竞当众脱下裤子,露出他面貌狰狞的生殖器,朝着头昏脑胀的鳄鱼王头上淋上热腾腾的尿汁。
挤在武道馆看美日对决的观众们,被极端侮辱的这一幕逼到集体咆哮。
“……美国尺寸。”经纪人尴尬地说着冷笑话。
我心想,比起功能,我的更有看头。
只见满头热尿,一直单脚跪在地上的鳄鱼王大吼一声,突然将脸上的鲜血抹去,站起来,若无其事地转身面向以为胜券在握的绿巨魔。
像是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全场观众顿时沸腾起来,一齐重重踏步、踏步、踏步,节奏迅速从混乱震为协同一致,地板的震动传到了包厢,好像随时都会崩塌。
“说好了撑到二十分钟,怎么又提早了五分钟啊?”山田先生咕哝着。
几个牛鬼蛇神般的人物顿时鼓噪起来,有的脸色铁青,有的破口大骂。
好像只是随手一挥,鳄鱼王便轻轻松松拍掉绿巨魔的攻击,反手一掌“颜面粉碎手刀”重重劈在绿巨魔的脸上,似乎那爆破空气的啪搭声也传到了贵宾室。
绿巨魔的颈子往后一折,双脚隐约一弯。
接下来的画面全都是残忍的一面倒。
三泽的猛虎螺旋坐击91、兽神的流星扑击、大森的断崖利斧断头台坐击、桥本的垂直落下式DDT、佐佐木的雪崩式夹头翻摔、猪木的延髓斩、秋山的龙卷脚、蝶野的高奇式打桩机与闪光霸王脚……
“这简直是日本摔角必杀技的示范教学嘛!”我看到痛觉仿佛又回到身上。
最后,是一记连北极熊的自尊心都可以轻易粉碎的花道斗士炸弹摔,将一百四十公斤的绿巨魔从走道高高举起,像炮弹一样摔回场内。
几乎失去意识的绿巨魔被剧烈的疼痛惊醒,但紧接着迎面而来的,是从天而降、重达一百二十公斤的巨大脑袋——跳水式野兽头锤!
比赛结束,就算绿巨魔没有昏倒也不想再睁开眼睛了。
日本凶人干掉美国王牌,武道馆的欢呼声几乎要大暴动了。
“鳄鱼王不愧是日本土产的真正凶人,好猛,好猛!”经纪人夸赞。
“原来摔角在美国只是被当成比较粗鲁的运动,但说到格斗技,还是得看日本啊。”我故意说出谄媚的话。
一个随行翻译立刻将我们的话翻成日语,那些牛鬼蛇神笑笑点头称是。
山田先生露出得意的表情,说:“鳄鱼王可是在擂台外也真正杀过人的高手。如果不限于摔角招式,鳄鱼王还有很多五花八门的必杀技喔!”
“是吗?最厉害的一招是什么啊?”我其实没有那么好奇。
“当然是……”山田先生说到一半又自己打住。
不回答我,欲言又止的山田先生却将我的问题翻成日文,逗得那些牛鬼蛇神一起大笑出来。想必鳄鱼王私底下拿来杀人的技术颇为招摇,一说出来就知道哪些社会案件跟鳄鱼王有关吧。
“不过就算是那一招,恐怕也杀不了布拉克先生吧哈哈哈哈!”山田先生大笑。
大家不解,山田先生随即将对话翻译一遍,大家又笑得人仰马翻。
从头到尾我只能干笑。
【16】
日本地下经济的旺盛是世界出名的,只要嗅到一点钱味,黑道都想分一杯羹。
阳刚气息很重的摔角界,跟黑道的挂勾当然也很深,前面提过日本的摔角天才鳄鱼王就是在帮会里占有一席之地的狠角色,想在擂台上打赢他,得先问过山口组同不同意。
长袖善舞的山田先生也有一脚踏在黑道里,今晚既然是山田先生负责招待我们,就免不了让我们见识日本女人的风骚。
当然了,任何人要跟我吃饭都得付钱,日本黑社会也不例外。
盛大的宴会在传统的和式房里举行,长长的桌子旁的榻榻米上盘腿坐了上百名黑道弟兄,每个弟兄都抱了两个姿色上好的女人,食桌上也躺了七个裸女,裸女的身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生鱼片与食料,气氛当然很热烈!
经纪人大快朵颐,酒也喝个不停,怀里的女人一个换过一个。
我吃不了东西,只好忙摸奶,偶尔用筷子乱挟躺在食桌上的裸女乳头跟私处。
黑道大费周章请我来日本担任摔角开幕嘉宾,我自然是宴会的焦点,许多兄弟都恭恭敬敬拿着酒杯坐过来向我说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布拉克先生,我们几个弟兄想向你轮流敬酒!”山田先生笑着翻译。
“这可抱歉,我喝不了酒。”我指着肚子,说:“食道跟胃的机能停止了。”
“是这样的,他们这些兄弟在刀枪下混日子不容易,每天都在生死边缘打转,他们都很羡慕布拉克先生你有不死之身,所以想轮流跟你喝同一杯酒,沾沾你从阎罗王那边来回一遭的好运道!”
跟男人喝同一杯酒够恶的,我勉为其难点头:“做做样子就可以了吧?”
我一同意,在场所有的黑道兄弟都迫不及待挤过来坐我旁边,在碟子上斟满清酒,跟我一起共饮。我随便沾一下嘴,另一个人就大口将碟子里的清酒喝干净,一个接一个。
即使文化不同,我还是能够理解他们不想横死的心理,但如果他们知道死也死不了的人其实也不能真正搞女人,不晓得会不会就不羡慕我了。
再晚一点,刚刚在武道馆表演大屠杀的鳄鱼王也赶过来了。
刚开完记者会的鳄鱼王除下了摔角时戴的鳄鱼面具,本人的面貌居然没有比较好看,一脸凶残的横肉,笑起来比不笑的时候还要狰狞。
他一坐下,就像一座不动明王石像,同个帮会里却没什么人看他几眼。
山田先生在来的路上向我解释过,虽然鳄鱼王赢是赢了,但他没有按照组织定下的规矩,过了预定的时间才发动绝地大反攻,害比赛足足少了五分钟,将来重播的广告收益不晓得会短少几个亿,让组织里的大头非常生气。
尽管鳄鱼王平日在组织里有不小分量,随时都快爆裂的男子气慨也吸引了很多崇拜者,但现在上头的人正怒,根本没有人敢搭理他。自知理亏的鳄鱼王也只好一个人大口吃肉,一眨眼他的面前就堆了十几个空碟子。
我很难不注意到巨大的鳄鱼王,他也很难忽视身旁挤了一大堆人的我,四目相接的瞬间,即使远远地隔了十几个人,有点尴尬的鳄鱼王向我敬了一杯酒,我也笑笑回敬。
“跟他说,他那一刀使得很精湛。”我向满脸通红的山田先生说。
山田先生翻译了,笑起来特难看的鳄鱼王用力点点头,自己干了一大碟酒。
【17】
日本人很重视待客之道。
以款待我之名,今晚是黑道的群炮夜,由黑道经营的AV拍摄公司鼎力支援。
空气中充满了欲念,每个衣衫不整的兄弟都挑了两、三个漂亮小妞回房开干,山田先生不停拍着我的肩嚷嚷:“布拉克先生,今天晚上这里所有的女人都是你的,想挑哪几个,随便!我们组织请客!”
既然都这样说了,我也就不客气挑了四个不同风味的女人,被我挑中的女人无不欣喜若狂,想必是误以为被我搞了也会得到神奇的力量。
“四个啊?赛门你可不要太勉强啊!”经纪人醉醺醺地,两手各抱了一个漂亮女人,据说都是日本知名的AV女优。
“你自己管好你自己吧,别弄得太快,丢了我们美国人的脸啊!”我得意地用力捏了一下身旁女人的屁股。
为了今天晚上的重生,我还在飞机上对着自己的阴茎充电,就怕电不够。
※※※
接下来在房间里发生的事就不多说了。
总而言之,别小看死人源源不绝的体力,跟我胯下那花样百出的新朋友。
充满了报复心态,我一个上过一个,不让她们有休息的机会,其中一个甚至被我干到昏死过去。一开始我还很兴奋,觉得自己根本就是性神,但两个小时过去,我发现我满腔的欲火根本无法随着这些AV女优的凄厉叫声宣泄出来。
我彻底喂饱了这四个女人,但我却越来越想扯开喉咙大叫。
半夜我走出饭店房间的时候,那四个女人早就失去意识叠成一团。我想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那四个女人一想到性交就会阴道发痛。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这间年代久远的饭店房间隔音超差,简直毫无隐私,我在走廊上可以轻易听见从每一问客房传来的声音。黑道组织包下了整间饭店,所以除了啪搭啪搭的打炮声没别的声响。
听了就烦。
十三楼电梯向下,电梯门开。
我独自一人在饭店楼下的庭园里吹风……虽然我感觉不到。
夜色的寂寞与我相当搭衬,这种滋味倒是一刻都没有离开过我的身体。
原以为装了一条电动阴茎,我死不了的人生就可以大幅逆转胜。
现在,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
我需要女人,上帝不可能不知道。
我是个需要女人的色情混蛋,上帝也不可能不知道。
上个星期,一个著名牺牲奉献的非洲神父因鼻咽癌末期死了,所有叫得出名字的政客都发表了哀悼,表示上帝终于接他回去。
是吗?
我将一瓶漂亮的清酒高高扔向远方。
“上帝为什么还要让我这、样、活、着!为什么不让稍微好一点的人死不了,而是要让我这种性兽得到不死的权利呢?”
不,这显然不是权利,而是诅咒。
一个没有准备好任何答案的诅咒。
远远听到酒瓶摔在地上破碎,还有……一个女人偷偷哭泣的声音。
我注意到,这庭园的另一边,有个穿着和服的女人正掩面哭泣着。
我蹑手蹑脚摸了过去,近距离瞧着她哭泣的模样。
啧啧啧,那女人生得真美,有着日本女人白白净净的脸蛋,穿着传统和服的气质比起刚刚那些一丝不挂的女人要胜出太多,就好像是一群廉价妓女里完璧之身的公主。
几个小时前在宴会上竟没注意到这个女人,不晓得刚刚被哪个人抓去搞了?
不,还是根本没有人选她,所以她赚不到钱只好在这里黯然神伤?
我胡思乱想。
“真漂亮,如果我的阴茎还在就好了。”我摸着胯下。
下一个瞬间,这种念头让我更加忿忿不平,我泄恨地一拳捶向胯下。
正当心情恶劣的我想转身回房的时候,我刚刚受重击到的胯下突然冒出巨大的摇滚歌声,那是邦乔飞的“Always”。
我吓到了:“什么?”
莫名其妙我的阴茎突然自己启动,大声唱歌唱个不停。
如果我还没死,我一定会用脸红脖子热来形容我现在的窘态。我慌慌张张伸手进裤裆调整,一时错手按到帮浦开关,我的阴茎迅速充气翘起,并开始旋转,还发出嗡嗡嗡嗡的震动声。
那个美女注意到了阴茎奇怪的声响,停止了哭泣,错愕地看向我。
噗哧一声,她笑了出来。
我冷笑。
“整间饭店的女人都是我的……这可是你自找的。”
顶着唱歌又旋转的阴茎,我大刺剌走了过去,一把抱起来不及挣扎的美女。
她起先奋力挣扎了一下,急切地说了一长串我听不懂的日文,但最后还是屈服了,垂着还没干的泪偎在我怀里。
我说女人啊,我还不够了解你们吗?
※※※
电梯开门,向上十三楼。
回到一片狼藉的房间,用脚踢开四个持续昏睡的女人,我将这个气质出众的美女放在榻榻米中间。
和服真是非常累赘的发明,我连撕带扯还是无法将美女的和服给剥光,最后还是靠美女自己含着眼泪动手才成功。
我开始用超载的快乐凌虐这个美女,她一次又一次到了我没办法进去的地方。
美女的浪叫声越来越凄厉,终于吵醒了四个睡死的女人。那四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一看到我又开始干活,不约而同露出惊讶无比的表情,嚷嚷着我不可能听懂的话。
“嘿,等一下再轮到你们。”我狞笑。
我一定是露出了很色的表情,那四个女人面面相觑,竟然连滚带爬地冲出房间,连衣服都不拿,完全就是吓坏了。
畏惧跟我再做下去的女人走光了,我继续在诅咒上帝的情绪里蹂躏着美女。
诅咒上帝累了就换诅咒魔鬼,一连诅咒了五首歌的时间。
美女几乎要崩溃了,我还不肯罢手。
“别以为你够了就够了,我还不够!不够!不够!”
关于诅咒的词汇快要用光,房间的门毫无预警地被一股怪力撞开。
我吓了一跳,美女也吓了一跳。
挡在房间门口的那个大怪物,也吓了一跳。
“鳄鱼王?”我诧异不已。
他冲进来干嘛?
鳄鱼王看着我,又看着被我压在下面的美女,一脸横肉都在抽搐。
猛地,鳄鱼王发出一声足以叫醒整间饭店的兽吼。
虽然我已经死了,但还是可以感受到这一声兽吼的超强魄力。
一个念头无比雪亮——我错搞了鳄鱼王的女人!
“等等!我可以解释!”
我抽身而起,高速旋转又唱歌的阴茎正对着鳄鱼王的脸,一时停不下来。
“……”鳄鱼王瞪着它。
我死命地敲着它,手忙脚乱要它立刻给我停下。
它却对着鳄鱼王的脸抽插出不伦不类的炮击声。
我失神了。
紧接着又是一声足以把我吹倒的巨吼,鳄鱼王朝着我拔足暴冲。
一撞!
我双脚离开榻榻米,背部瞬间贴上充满历史的墙,我在想失去意识都办不到的情况下,连同破墙,一齐被无与伦比的冲击力给撞出饭店。
“……”我看着即时煞车的鳄鱼王,看着身旁纷飞的石屑墙块。
在那一个所有事物都强迫静止的瞬间,在十三层楼的恍惚高空中……
我总算知道了鳄鱼王的真正必杀技是什么。
我由衷期待,下去后再也别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