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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0章 计中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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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往嘴里倒酒的谭九听见谢之寒低声笑语,他不禁歪头扫了一眼表情有些迷茫的水墨,看来他真的不懂。屋舍里透出的光线时明时暗,水墨一袭黑色战袍合身服帖,束腰的银色软甲愈发衬得他蜂腰挺背,发色如漆,肌肤洁净,眼神明澈,明明容颜清秀如室女,可偏偏又有着一些男人都没有的自信和大气。再想起水墨那诡异的阴阳脉,谭九就觉得牙疼。

身旁谢之寒翘起的嘴角让谭九很不爽,他正想开口,几声清脆的哨音从侧后方穿来,顾边城一勒缰绳靠向旁边让路,整个骑队立刻跟着动作停住,但无半点人声马嘶。水墨回头看去,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正在士兵们的保护下,向这边驶来。

没一会儿离得近了些,灯笼上那斗大的“燕”字立时清晰可见,只见开路的燕府近卫一甩手,哨声登再次响起,四周的民众早就躲得远远的。水墨这才看清,他们的鞭子是特制的,鞭稍上系着一个哨子,只要跟空气摩擦,就会发出声响。看来这是燕府用来驱赶民众的专用“警笛”,怪不得顾边城也会让过一旁。

“这声音好响,”一直跟在水墨身后的鲁维凑了过来悄声说,水墨一扯嘴角没说话。那马车愈行愈近,铿锵的马蹄声,不时响起的尖锐哨音,让人感觉有些压抑,周围的人群似乎连呼吸声也不闻。

眼瞅着马车就要从这边经过,可速度却渐渐慢了下来,最后竟停在了骑队的一侧,领头的燕府近卫拱手行礼,看似态度恭谨,可并未下马,“将军。”顾边城却点头还礼,未及开口,一个柔媚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神将大人,谢大人,还真是巧啊。”

原本对马车还有些好奇的水墨顿时觉得眼角抽搐,车帘子被人微微掀起,纤细的手指恍若透明,被花汁晕染的指甲嫣红,虽看不到马车里的人,但水墨分明听到身后抽气之声不绝于耳,甚至还有鲁维吞咽的声音。水墨苦笑着想,要是那些男人见过这只手握刀的样子,不知道还会不会如此色与魂授呢。

“红衣姑娘,”顾边城淡淡地点了点头,对于原本是阶下囚的风娘被燕府如此礼遇,他好像一点也不吃惊,并称呼了她的假名。车里的红衣停顿了一下又娇笑着说,“原本应下车行礼,只是妾身不便露面,还望将军,大人海涵。”这算什么,示威吗?在看看燕府没有一个下马的近卫们,水墨眉头轻皱。

“哈哈,”谢之寒一声朗笑,“红衣姑娘不必客气,你身份特殊,还是不露面的好。”“哧,”水墨忍不住笑了出来,傻子也听的出谢之寒话里的嘲讽,可偏生他一个脏字没有,单从字面上看,倒像在夸奖似的。

车里的风娘本来正暗自咬牙,忽然一声熟悉的笑声飘进了耳里,她不可置信地瞠大了眼睛。车帘一掀,风娘美艳的容颜立现,她穿了一身宫制秋香色衣裙,发髻高耸,金钗斜横,如不知道她身份,定以为她是哪家的千金小姐,“水墨?”

对那些目瞪口呆的男人,风娘看也不看,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水墨,脸色连变。看着面色红润,行动自如的水墨,红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怎么可能?!水墨被风娘直刺而来的目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躲,但转念一想,凭什么啊?要不是我命大,已经被她弄成活体蜡像了。想到这儿,水墨也学着顾边城的样子冲她点点头,“红衣姑娘,我们又见面了。”可惜,顾边城是气势天成,水墨却是东施效颦,但显然效果很好,红衣虽是笑容不变,但被她撩着的车帘子却无风自颤。

红衣暗吸一口气并伸手挽了一下鬓边的碎发,借以让自己平静,再抬头已是一脸娇笑,“阿墨,换了这身衣服我还真没认出来呢?真是判若两人。”水墨好像没听懂她话里的讽刺,反而连连点头,一脸认真地说,“实在过奖,姑娘你也是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呢,呵呵。”

“噗!咳咳!”谢之寒眼睁睁瞧着酒水从谭九的鼻子里喷了出来,看来今晚谭九这条命要折在水墨这张嘴上了……

谢之寒毫无顾忌的笑声如针刺般扎着风娘的耳膜,一直弯在她唇边的笑窝仿佛也僵住了。风娘死盯着水墨,那只雪白纤细的手无意识地缩进了袖口,水墨觉得解气,就笑眯眯地跟她对视,丝毫不知危险临头。“红衣姑娘,属下兵士多出身乡野,言辞粗鲁,姑娘不要介意。”顾边城淡然的声音传来,字字清晰,风娘正在袖里动作的手指一僵,被水墨激怒而消失的理智顿登时回转。

风娘一翻手腕假装用袖遮容,嫣然一笑,“将军大人折杀小女子了。“她借这个动作妙目流转,不禁一怔,刚才只顾着水墨,罗战竟不知何时来到水墨身侧。他看似轻松地勒着缰绳,实则右腕正对着自己,风娘心里寒气顿起。罗战的袖箭就套在他右腕上,弹射之时快如闪电,精巧的箭上还抹了一种无名的毒药,见血封喉,风娘一想到敌人死在袖箭之下的惨状,忍不住微微一颤,自己的指尖针再快也快不过他。

“将军,时辰不早,还是且请先行吧,以免元帅久候,”一直默不作声的燕府近卫头领忽然开口。顾边城一点头,“好,请。”又转头对风娘说,“红衣姑娘,稍后再见!”风娘略侧身对他柔媚一笑,秋水点点含情,手指一松,薄纱飘落。近卫头领先一抱拳,带着元帅府的人率先前行,等车队过去之后,顾边城才策马前行。

轻晃而去的马车消失之后,谢之寒冷冷一笑,“那女人竟然还想动手,看来今晚也是筵无好筵了。”“兵来将挡,水来土屯罢了。”顾边城说着瞥了谢之寒一眼,带了几分打趣,“这不正合你心意吗?”刚才被呛到的谭九也一翻白眼,“没错,天生的喜欢无事生非!”谢之寒不以为忤反而笑了,雪白的牙齿闪着微光,“知我者,顾谭也。”

说完他打了个尖锐的呼哨一紧双膝,黑云立刻开始小跑,众人随即跟上。水墨发现自己的马纯粹就是自动驾驶的,起步停车都不用操心,她只能紧紧抓牢缰绳,这马说跑就跑,差点没把她给晃下来。越往前行,灯火越发明亮,两侧丝竹之声缠绵入耳,不同的香味裹在空气中,飘散过来,但路上的行人却再看不见,反倒是警戒的兵士多了起来。前面带头的谢之寒忽然放缓了速度,顺着一侧房屋的走势向左一拐,随后跟来的水墨就觉得眼前一亮,前方屋宇竟是建在水边,篝火与水面呼应,更显得波光粼粼。

大门口站满了燕府的亲卫,早有人进去通报,顾边城一看有人迎出,立刻催赶赤鸿上前。“城弟,你来迟了,要罚酒!”燕秀峰笑着从门里大步地了出来,他今晚穿了便服,一个书生髻,浅白色的轻衫,青色的腰带,衬得他风度翩翩,不像武将倒像是个文士,俊秀的脸上满是笑容。

顾边城翻身下马,赶忙抱拳行礼,“燕帅竟先到了?弟甘愿受罚!”“哈哈,”燕秀峰笑着一把扶起了他,紧紧一握,“今晚没有上下,只有兄弟,来陪席的也都是我燕家人,不必拘礼,唔?”顾边城微微一笑,从善如流,“二哥。”“好兄弟!”燕秀峰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的目光终于移到了顾边城身后,心头一跳,谢之寒正懒洋洋地靠在黑云身上,看不清他表情。只看他一手随意地梳拢着马鬃,一边绕有兴致地看向四周,竟似没注意到燕秀峰一样。

“嗯哼,”顾边城清了清嗓子,谢之寒扯了下嘴角只当没听见,燕秀峰尚未动容,站在他身后的亲信随员却早有不满。其中一人虽是言中带笑,却意有所指,“大人果然好风采,虽然今上特许大人见上官可不行礼,不卸甲,但大人仍如此守礼自持,小将佩服。”顾边城和燕秀峰同时皱了下眉头。谢之寒倒笑了,扭头看过来,那人突觉心头一寒,下意识想去摸刀,燕秀峰横了他一眼,他这才讪讪地收了手回来。

水墨早已下马,对那些唇枪舌剑没有半点兴趣,她对燕秀峰自然更是不敬也要远之,干脆躲在了罗战身后,反正这家伙块头大得很。她自打来了这个世界,一直都在社会最底层为了活下去而拼命,最脏的,最破的,危险的,狠毒的见了太多,倒是这种富丽堂皇,精巧别致的地方从未见过。打量着四周环境,这才发现,刚才扔花给她的那些女子所在之处,是与水边屋宇相连的,就好像是长长的回廊一样,一檐一屋构造巧妙。不但跟来的路上看到的民房大为不同,也看不出半点曾险历战火的痕迹。

“阿墨,这里一定是胭脂巷!早听人说过,天!这里比我听说的还要好,真想不到我也能来这里,以前王大他们就说过,要是能来这销魂一次,死也值了!”跟在水墨身旁的鲁维兴奋地有些语无伦次嘴,出身乡野的他何曾见过这样的景象。

“胭脂巷?”水墨眨了眨眼,听得有些糊涂,心想这个巷字倒也清楚,点明了这建筑的特色,不过胭脂何意……不会吧?水墨突然反应了过来,胭脂?销魂?落花有意?!

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的水墨忽然嗅到空气里的脂粉气味大盛,跟着什么东西飘落在了她的鼻梁上,揭下来一看,是一片柔软的花瓣。水墨登时打了个哆嗦,怎么又来了?再一抬头,才发觉正屋两侧回廊上的窗户几乎都被推开了,好像每个窗户后面都有一个和数个女人,轻扬的纱袖,雪白的手腕,半遮半掩的容颜,一勾而过的眼神,不时传出的悄语低笑,还有偶尔飘下的落花,此情此景让水墨不知是心虚还是虚荣,他身边的鲁维却早已酥了半边,只能痴痴地抬头仰望。

水墨看着眼前的景象,脑子里如浆糊一般,我就这么受欢迎吗?难道天朝的女人都喜欢我这型的冒牌货?这可如何是好?!可跟着水墨就发现了不对劲,那些女人并不是在看她,而是在对着顾边城,谢之寒,和燕秀峰指指点点。挠了挠头,水墨暗讽自己还真会自作多情。谢之寒清朗的嗓音忽响,“这位将军说的是,倒是我失礼了。”水墨就觉得四周猛地安静了下来,好像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下一刻盈盈落花仿佛从天而降,或成束,或散片,就着那摇曳的烛火,竟似雨一般飘落着。窗里的女人们拼命的扬着花瓣,有的女子竟不顾礼法矜持,抛了手帕,甚至撕了袖子扔下来。不知何时,谢之寒摘了头盔,嘴角微翘,似笑非笑地看着众人

落花纷飞中,水墨怔怔地看着眼前景象,心里只想起了那几句诗: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河水特有的,带了点腥味的清凉气息随风轻抚着水墨的脸颊,她托腮半倚在围栏上向外看去,圆月被薄云时遮时现,偶现的光华倒映在水面之上时,登时觉得眼都亮了,几朵残荷也被衬出了别样的风情。浅吟低唱不时传入耳中,脂粉和美酒的气息交织在一起,水墨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一时间感觉有些恍惚,数日来的恐惧和疲于奔命竟像梦一场……

忽觉暗香袭人,水墨警醒地回过头来,一道丽影顿时映入眼帘。她纤细的手指绕在青瓷酒杯上,淡红色的指甲与蜜色的酒水交相辉映,软罗轻纱包裹着她苗条婀娜的身体,长发用银绳编成了发辫侧垂于胸前,漆黑的发和胸口微露的雪白皮肤带来的强烈对比,形成了一种难以形容的诱惑。

见水墨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胸口,女人的脸色越发烫起来,她软声说,“大爷,请。”其实水墨只是在评估她的罩杯是D还是E,多少有点羡慕罢了。听她这么说,水墨赶忙接过酒杯,说了声“多谢,”女人没有离去,却顺势跪在了她身旁。

水墨一愣,下意识看了她一眼,突然发现这女人有点眼熟,再仔细一看,竟是之前对她落花有意的那个女子,只不过换了一身淡黄色的纱衣。这时女子微微侧脸对水墨嫣然一笑,水墨顿觉汗毛直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据水墨观察,天朝的制度及生活状态与汉朝有些类似,酒席并没有设桌椅,而是围席,文武官员皆盘膝而坐,女子则多跪坐。水墨虽然是顾边城的“近卫”,但也没有资格上正席,只能在最外面和其他亲卫同坐,她反倒乐得轻松。

近卫们自然都有胭脂楼的美女相陪,或倒酒夹菜,或娇声调笑,这些男人自在地享受着女人们的服务,水墨心里别扭,但脸上一点也不显。酒很少喝,菜却不少吃,之前负责伺候她的那个女人没干别的,光给她夹菜了,忙的不行,心里暗骂原本以为运气好,伺候了一个俊俏的男人,却不想是个吃货!

没多久,那女子借口衣服脏了去换,就一直未曾回来,可水墨没高兴多久,这女子又冒了出来,而且态度亲昵。再看看周围,顾边城的近卫们虽然也在吃喝享乐,可眼神依旧清明,倒是燕秀峰的那些手下,有人已开始放浪形骸的与女人们搅和在一起了。看着那些男人丑陋的表情,水墨皱了下眉头,她下意识地看向正席。

顾边城也摘掉了头盔,乌黑的头发只以青巾绾起,面带微笑,正在和燕秀峰对饮,谢之寒却半靠在一个女人怀里,任凭她剥果子给自己吃。那女人面容身段风流袅娜,看得出她是全情投入,那双媚眼片刻也不曾离了谢之寒的脸,一颦一笑皆是了怀中的男人。

水墨微微一扯嘴角,想想刚才竟连燕大元帅都对他行半臣之礼,之前找茬的那男人腿都软了,世子……这个喜欢冷嘲热讽的男人出身应该很高贵吧。才子,世子,水墨摇了摇头,好相貌,好出身,好手段,为什么有人天生事事俱全呢。

谢之寒看起来正享受着女人的软语温存,其实半点也没有放松戒备,水墨的目光他立刻就感觉到了。眼神斜飞看去,水墨端着杯酒正看着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倒是脸上许是因为饮酒的关系,淡淡的跟擦了层胭脂似的。谢之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轻佻地对他一眨眼,果然,水墨立刻一副被噎到的表情,迅速转头看向别处。“哈哈哈,”谢之寒笑了起来,忽然觉得心情很好。

一身红衣的风娘献舞完毕,正跪坐在燕秀峰和顾边城之间,劝酒说笑,忙到十分,但该注意的对象她一个也不曾漏过。顾边城对她的殷勤伺候或礼貌道谢或与她谈笑两句,好像浑然不记得彼此曾发生过的不愉快,但风娘几次想要借机依偎亲昵过去,却总是不成功。顾边城并没有躲闪或拒绝,可风娘就是靠不过去,仿佛顾边城周围的空气凝固成了一道无形的墙。

风娘从懂事起就开始学习如何与男人周旋,历经沧海,对于男人几乎是无往不利的,就算是知道她毒辣的,也会迷惑于她的魅力之中。可凡事总有个例外,一个也就罢了,可眼前就有三个,还偏偏都是她得罪不起甚至畏惧的。她虽极出色,终还是要在男人的影子下生活。

神将的赫赫威名风娘早就听闻,但想着不过是个只在战场上武勇的粗人罢了。这次亲眼见到并领教了顾边城的手段,自己的步步算计却一次次被他破解,赫兰人也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而不自知。当顾边城用银枪指着风娘喉咙那一刹那,森寒的杀气让她魂飞魄散,可一颗心却跳的比任何时候都急促。

风娘虽在跟燕秀峰撒娇劝酒,但顾边城的一举一动她都不曾放过。所以当谢之寒逗弄水墨的时候,顾边城神色微动,风娘立刻察觉。顺势看到半藏在阴影里的水墨,风娘立时觉得新仇旧恨齐涌心间,这该死的小白脸,自己曾亲眼见过人中毒之后的惨状,怎么他就能逃出命来?这药原是风娘机缘巧合得来的,虽然她也认为水墨是男人,但女人的敏感却让她对水墨有着天然的敌意,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给水墨用了重药。

看着水墨柔和的侧脸线条半晌,风娘忽然一怔,迅疾扭头看了一眼正逍遥自在的谢之寒,那个流传于贵族之间的传闻登时浮上脑海。再偷眼看看正和顾边城谈笑风生的燕秀峰,她忽然笑靥如花,真有趣,水墨,我看你这次该怎么逃,只怕顾边城也保不了你……

风娘将放在温瓶里的酒壶提出,银色的酒壶越发衬得素手纤纤,她姿势优美地将酒杯倒满,并取过一粒渍过的青梅放入酒杯中,又加了一粒粗盐,轻晃了晃之后才双手奉上给燕秀峰,娇声说,“燕帅。”燕秀峰微笑着接了过来,立刻发现了那个梅子,他看了看巧笑倩兮的风娘,这才抿了半口进去,醇厚的酒液里带了一点点梅子的微酸,别有一番风味。

燕秀峰出身世家,文武双全,闲暇之时亦喜附庸风雅,尤其喜欢美酒,喝得不多,却善品。他点头笑道,“这种喝法倒有意思,你酿的胭脂醉虽为酒中佳品,但口感略厚了些,加了这梅子还有盐粒,反倒清爽了些,红衣,你的花巧就是多。”说完,他又细细品了一口。

风娘笑声清脆,“燕帅过奖了,妾身可不敢担这个虚名,原是前日和一个人学的,觉得这种口味最别致,让您也试试罢了。”风娘此言一出,顾边城和谢之寒都是一怔,方才风娘倒酒的举动他们自然看见了,并没有多想,可现在听风娘这样一说,忽然感觉不对。

这酒的喝法确实是一个人教给风娘的,顾边城眼珠一转,水墨的身影立刻出现在了他琥珀色的眼眸中。刚才被谢之寒戏弄的水墨正侧身依靠在栏杆边,半仰头看着月色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水波粼粼地在他脸颊上打出点点光影,在这样热闹的环境里,可他反倒好像游离在外一样。

顾边城忽然间明白了风娘想干什么,他不动声色地看向对面不理楼中姑娘,正独自一人喝酒的罗战,用眼神指向水墨,又做了个手势。一直暗中戒备的罗战坐直了身子,状似随意地回头说了几句。就看水墨一愣,点了点头立刻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喜欢品酒的燕秀峰随口问了一句,“喔?这种口味,难不成还有其他的?”顾边城眯了下眼转头看向风娘,她正言笑晏晏地瞧着自己,然后撒娇似的说,“反正水墨当时是这么说的,神将大人可以作证。”燕秀峰眉毛微微一动,水墨?不就是那个坏了自己不少事儿的贱卒吗……

“哼,一个贱卒的小把戏,红衣姑娘倒记得清楚,”谢之寒笑嘻嘻地说了一句,他自然知道顾边城和罗战的暗动,虽不甚明白,但立刻配合。风娘笑容不变,“谢大人,人家已是将军大人身边近卫,英雄不论出身,您还一口一个贱卒的。”“喔?这么说,倒是我的不对了,来,燕帅,顾将军,为我天朝大胜,国泰民安,我敬二位三杯!”谢之寒潇洒地举起酒杯,燕秀峰一怔,看着他被酒色染红的眼角,立刻笑着举杯应和,杯杯尽饮。

一旁的风娘笑脸如花,心里咬牙,这么短短一霎那,顾边城支走了水墨,谢之寒却吸引了燕秀峰全部的注意力。水墨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按照罗战的吩咐正要离开筵席,刚到门口就听到上面唧唧咯咯的笑声。

水墨抬头一看,这临水而建的宴会厅与周围的回廊相连,楼上几个去换衣服的姑娘正挤在一起对她指指点点,之前服侍她的那个姑娘也在,看来是去换衣服刚回来。之前水墨还想着这家胭脂楼果然不同凡响,陪客的姑娘们还会不时地换服装,一晚上她数着这已经是第三套了,比现代某些娱乐场所可敬业多了。

那姑娘见水墨看她,登时满脸娇羞,身后的女伴你推我搡地显然是在拿她取笑。水墨心里苦笑就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刚一转身,就听见楼上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玉娥,快跟上啊,傻站着干什么?去……”“啊!”跟着就是一声短促地尖叫,水墨下意识一抬头,只见一道黑影临头砸来……

我X,头昏眼花的水墨在心里骂了句脏话。方才她条件反射地伸手挡住了女子的去势,自己却被她撞翻在地,后脑剧痛,腰部也嘎巴一声。勉强睁开眼想看看情况,顿觉金星闪烁,一片恍惚。眼看着玉娥从楼上跌下,冲入水墨怀里,重重摔倒,那些姑娘吓坏了,方才推人的那个女子更是缩到了众人身后。她原是好意想催促女伴追寻自己的幸福,因为她们都觉得水墨长的好,行为端正,但一看就是个“雏儿”,若是能勾上手,被赎了出去也不是没有的事儿,没成想好心却办了坏事儿。

一个略年长些的姑娘惊吓之余忍不住抱怨,“兰儿,你用这么大力气做什么!”“没,我真没有啊……”兰儿拼命摇头解释,她刚才只是轻轻推了玉娥一下而已。门口突然轰然一响,原本热闹的筵席顿时静了下来,席上大半都是武将,他们一把推开身边的美女,想去摸刀,落空之后才想起参加元帅大人的酒宴,武器早就被收走了。

燕府的近卫们反应倒快,武器出鞘,立刻向“出事地点”奔去,但顾边城的近卫反应更快,几个人已到了水墨身边,就看见那女子俯卧在水墨身上,而水墨虽然疼的龇牙咧嘴,但双手还是紧紧抱着她。大家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之后,有人立刻笑得不怀好意,心想身为神将大人的近卫救一个失足女子那还不是小菜一碟,看样子是软玉温香抱满怀,魂飞天外不想起来了吧。

水墨虽然穿着厚厚的改良背心,但也能感受到女人丰满的胸部正激烈地呼吸着,那种挤压感还有浓浓的香气让她很不舒服。“水墨,你抱够了没有?”一个年纪最轻的近卫嬉笑着问。被压倒在地的水墨心说你那眼睛是出气的,看不见她压着我起不来吗!这女子看着高挑苗条,没想到是个藏肉型的,真沉!

面无表情的罗战上前一步,想要将那女子拉起,那女子却已手忙脚乱地站起了身。一头长发有些凌乱,娇喘吁吁,襟口半散,周围不少男人看着那雪白的肌肤都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她好像才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儿似的,双手握紧领口,受惊的兔子一样看着周围虎视眈眈的男人们。

罗战已伸出去的手一顿,跟着反手将还在地上倒气儿的水墨揪了起来,未及开口,一个燕府近卫上前说,“这位小哥,请跟我来,”说完转身就走。水墨不知所措地看了罗战一眼,罗战轻轻一扬下巴,无奈的水墨只好往正席的方向走去,一想起风娘也在席上,她就有些不安。

“他就是水墨?那个用计拖住赫兰人脚步的……兵士?”燕秀峰玩味地看着水墨正一脸不情愿地走过来。“正是,此人有些聪明,又立了功劳,弟自作主张,将他脱籍了,”顾边城恭敬地解释,毕竟水墨曾隶属于燕秀峰的军队。“城弟不必多心,我天朝向来重视军功,他既有大功劳,原是该……”燕秀峰话说了一半突然停顿下来。

水墨已来到席前,单膝跪下抱拳行军礼,“元帅大人,将军大人!”也许出于本能,她虽是低头也下意识偏了脸,不想被人注意,燕秀峰却有些怔忡。谢之寒也终于明白顾边城为何让水墨离开以及风娘的打算,以前从没注意到这小子的脸部线条竟然很像自己,不,应该说像她……谢之寒登时想起燕秀峰的那些隐秘传闻,心里一冷。

“水墨,美人投怀送抱的滋味不错吧,我看你都舍不得起来了,”风娘的调笑声打破了有些凝固的气氛。燕秀峰顺势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借着动作表情尽掩,再放下酒杯时,已恢复了方才的风流倜傥,他微笑着抬了抬手,“起来吧。”“谢元帅!”水墨慢慢站起身站在席前,就感觉四周的目光像针扎一样地刺了过来。

“阿墨,我原以为你不喜欢女人呢,怎么样,我楼里姑娘的身段抱起来不错吧,哈哈,”风娘言辞大胆泼辣,旁边的男人登时色迷迷地跟着哄笑起来。水墨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嘴上却恭敬地说,“姑娘取笑了,抱她是为了救她,起不来实在是因为闪了腰。”

“哈哈,”众人登时狂笑了起来,谢之寒一扯嘴角,燕秀峰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水墨,嘴里却笑说,“红衣,看你这次如何要强,你的红牌姑娘,人家不屑一顾呢。”一直悄悄观察燕秀峰举动的风娘这会儿心情大好,只要燕秀峰的心病没改,他一定会……想想水墨会有的下场,她简直想大笑出来。

听燕秀峰调侃,风娘小嘴一撅,“我才不信呢,水墨,我让玉娥跟了你如何,她可还是清倌人。”那玉娥早被风娘叫到跟前,羞羞涩涩偏又女人味十足,听风娘这样说,她越发颊如胭脂,耳垂红透,男人们各色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有人难掩欣羡。

“不敢,小人已有妻室,”水墨兵来将挡,只略弯身行礼拒绝,心说你给什么我也不敢要。“妻室?哪个男人不喜欢多多益善呢”风娘哼了一声。本来就腰疼的水墨也有点火了,她抬头看了咄咄逼人的风娘一眼,淡淡地说,“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原本巧笑倩兮的风娘表情一滞,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这话对她来说分外刺耳。燕秀峰挑起眉头,水墨清秀的脸庞,还有那清亮自信的眸子都落入他眼中……

顾边城一直在揉捏着手中的酒杯,暗自盘算,水墨这句话却直直地砸到了他心里,酒杯登时被他捏扁了半边儿。那曾有的,以为早就消失的过往又突兀地浮上了心头,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脸上正在抽动的疤痕,有点痛。水墨不想看风娘,燕秀峰的目光又让她不舒服,目光一转,却发现顾边城眉头微蹙地摸着脸上的伤疤。

水墨的关切立刻被顾边城所感知,他凝神看去,正对上水墨的眼神,见他看过来,水墨下意识一笑,顾边城摸在脸上的手慢慢放了下来。一旁的谢之寒突然觉得有点气闷,他懒洋洋地说了一句,“说的好,这话不知可以骗取多少烂漫女子的心,我记住了。”男人们顿时笑得别有意味。

“来人,赐座,”燕秀峰对水墨笑得很温和。水墨一愣,不自觉地转头去看顾边城。顾边城心思电转,但还是点点头,“燕帅荣宠,你且坐过一旁吧。”听着顾边城镇定如常的声音,水墨多少安心了些,弯腰行礼。

这时风娘扶着小丫头站了起来,柔声说,“燕帅,将军,容妾身暂且告退,再来服侍。”燕秀峰知道她要去更衣,只微笑点点头。水墨觉得风娘看自己的眼神充满了嘲弄和不屑,心里不爽想走开,却不小心踢到了一旁几下备着添灯油的油壶。一时间顽心忽起,知道风娘必从这边经过,看没人注意自己,悄悄将油壶踢倒,透明的油脂顿时顺着青石地面流淌了出来。

水墨心里得意,就算不能滑你个西瓜皮,也让你尝尝闪了腰的滋味,嘿嘿,她假装没事人似的转身走开,想离开犯罪现场。“啊!”一声女人尖叫从身后传来,水墨大乐,这风娘腿脚够麻利的,这么快就踩上了?不对呀,这声音不像是……

猛一回头,水墨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一把腕匕闪着寒光正放在燕秀峰的脖子上,方才还娇柔不堪一折的美女现在却冷笑着环顾四周。两个穿着天朝武士服的男子也围在了她身边,保护着她。玉娥眼神跟水墨的一碰,竟对她笑了笑,娇声说,“多谢你啊,带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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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突变,参加酒筵的众人竟有一小半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儿,醉眼迷离地傻看着,一个身宽体胖的官员甚至还埋头在女人怀中乱嗅着,他的调笑声回响在突然静默下来的宴会厅里,显得分外突兀。大部分武将虽然也喝得醉醺醺的,但历经战火的本能却让他们在出事的一霎那都做出了反应。

燕府的侍卫既惊且怒,方才玉娥款款起身向前,众人都以为她要去服侍风娘更衣,竟无人拦她。按说凭着燕秀峰,顾边城和谢之寒的本事,哪怕事出突然,玉娥得逞的机会也近乎于零。可偏偏这三人各有心事,就恍惚了那么一瞬,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被玉娥抓住了。

顾边城和谢之寒在玉娥暴起的一刹那就反应了过来,但玉娥行动快如闪电,他们刚想出手,燕秀峰已被玉娥拿住了要害并当作了挡箭牌。顾,谢二人经历过的危险多如牛毛,眼见情况不利,并没有急于动手,而是占据了有利位置,伺机而动。

燕府的一个侍卫反应迅捷,玉娥显然对顾边城和谢之寒忌惮万分,倒是给了这侍卫出手的机会。但他甩出去的飞镖明明打中了玉娥的肋侧,但她毫发无伤,飞镖只在她衣服上戳了个小洞就掉落在地。侍卫们愕然之后立刻明白,玉娥身上定是穿了锁子甲之类的护身衣。

“哼,红衣姑娘你还是别乱动的好,我胆子小,万一伤到燕帅就不好了,退后!”玉娥眼观四方,风娘收回袖中的手立刻引起了她的注意。风娘无奈后退,美丽的眼睛里喷射着怒火。这胭脂楼里的姑娘都是她亲自挑选的,玉娥来这里也已经快三年了,没想到她竟然是个“刺客”!如果她伤了燕秀峰甚至杀了他,那自己可就真的没有活路了,定会被人杀了给燕秀峰陪葬。

“你是谁?想如何?”燕秀峰突然开口,他的声音无一丝慌乱,好像玉娥不是一个刺客而他的下属。玉娥嫣然一笑,“燕帅果然不凡,小女子出身贫贱,不堪一提,只求燕帅怜惜,借龙符一用。”她语调温柔惹人怜惜,仿佛她就是普通妓户一般,可配上她手中森寒的匕首,反而让人愈发胆寒。

玉娥话音刚落,众人皆变色,龙符是可号令天朝三军的令牌,交出龙符形同交出兵权,龙符的样式都是保密的,只有个别大将才能见到。顾边城飞快地和谢之寒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想法,而燕秀峰也同时问了出来,“你是赫兰人?”

“我是天朝人,”玉娥淡然一笑。水墨觉得她的笑容多少带了些讽刺,可眼下她哪有心情管玉娥怎么笑,保命要紧。水墨经过这些天的“被逃命”培训,对于自保的认识和能力已经达到了一定的高度。

因为众人的关注都放在玉娥和燕秀峰身上,所以从玉娥开始说话,水墨就悄然的,一寸寸的向后移动着,眼见着廊柱就在身后,只要再挪动几步,然后向左一闪,就万事OK了……“燕帅,恕我不恭了,过来搜!”玉娥对同伴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男子立刻举刀戒备着倒退向后。

顾边城和燕秀峰的眼神不经意似的一碰,玉娥突然本能的感觉到不好,她立刻说道,“你站住!”那同伴一愣,他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站住了脚,下意识环顾四周,搜寻着“危险”。燕秀峰,顾边城和谢之寒虽不动声色,但心中都无奈于玉娥的敏锐感觉。

“你到底拿不拿,再不动手就放开我,我的宴席还未结束呢,”燕秀峰带了点不耐烦地说。玉娥眼光微闪,明知燕秀峰是想激怒她,影响她,但燕秀峰那种贵族的,天生的傲慢却是让玉娥最难以忍受的,曾经的痛苦顿时袭来。

“啊!”一声惨叫骤起,正往后磨蹭的水墨差点被自己绊了个跟头。血腥气随即飘了过来,让人作呕。玉娥的两个同伴之一已经倒在了地上,那男子双眼大睁,喉咙被割断了,涌出的鲜血细细成线,顺着台阶流了下来。“咕嘟,”水墨觉得自己咽口水的声音好像打雷,忍不住捂住了嘴。顾边城轻抚着手腕,脸上还是淡淡的,玉娥却是惊怒不定,勉强让自己保持镇定。

顾边城出手太快,玉娥注意力稍稍有些散,他立刻感觉到了。若不是死去的男子拼命为玉娥挡了这一下,现在血溅五步的就是她了。玉娥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她暗自告诫自己要冷静,否则会坏了王子的大事。顾边城果然比传说中的还要可怕,一个没有杀气的男子,下手却毫无留情,防无可防。原本自信的玉娥忽然有点不确定,就算自己不要命了,是否能有机会和燕秀峰同归于尽。

想到这儿,玉娥下意识紧了一下腕匕,燕秀峰只觉得喉间一痛,但他连眉头也没动一下。一直仔细观察动静的谢之寒立刻看出了玉娥隐藏的慌乱,故意笑得轻慢,给她施压,“玉娥姑娘,要不要再换个人去拿呀?”他笑看了另外那个男人一眼,那刺客心胆一寒。看着顾边城冷静的神色,玉娥脑筋飞转,她眼光一闪,忽然笑了,顾边城和谢之寒暗觉不妙。

“水墨是吧,你来帮我一下,”玉娥的娇声呼唤让众人都扭头找了过来。其时水墨正在做转身闪边儿的动作,抬起的脚就于众目睽睽之下僵在了半空中,一时间尴尬万分。“嗤”的一声轻笑惊醒了已经傻掉的水墨,她赶忙放下脚,顺便瞪了谢之寒一眼,谢之寒脸上的笑意越发浓了起来。

“来呀,”玉娥声言软软的,看不见情况的,定会以为她在呼唤情人。水墨头皮发麻,她下意识地又去看顾边城,顾边城对她点了点头,水墨这才万分无奈地开始挪动脚步。玉娥见她磨磨蹭蹭的样子,她追了一句,“我劝你最好别耽搁时间!”窝了一肚子火的水墨没好气地说,“你送死跑着去啊?!”

玉娥被她噎得无语,燕秀峰眉头一动,他瞬也不瞬地看着水墨向他走来。谢之寒差点笑了出来,但看到燕秀峰的表情,他忍不住皱了下眉头,又看向顾边城,顾边城不动如山。水墨走的再慢,终还是到了跟前,玉娥立刻说,“快拿,不然,先拿你开刀!”算算时间紧迫,玉娥表情严肃了起来。

水墨咬牙伸手去搜燕秀峰的身,,就觉得燕秀峰的眼神如冰水一般顺着自己衣领滑了下来,起了一溜鸡皮疙瘩。她曾经见过顾边城出示令牌,估计燕秀峰也差不多,伸手一摸,果然,在他衣襟的暗袋里。燕秀峰的心跳触手可及,水墨赶忙用手指把令牌捏了出来。

按照玉娥的指示,水墨将令牌放到了她手上,只觉得玉娥酥软的手心好像也涂了香脂。玉娥好像在确认真假一样,狠狠地按了按手中的龙符,这才满意地笑说,“很好,燕帅,麻烦您送我一程如何?”

“哼,”燕秀峰冷哼了一声,“你认为你还走得了?”他话音未落,宴会厅外头忽然几声巨响,火光尘烟顿起,跟着就是那个男子趁乱扔出了一些东西,喷出的白烟不但干扰视线,而且味道呛人至极。擅长逃跑的水墨在外头炸响的一瞬间,已经低头蹲下,向安全地带爬去。她边爬边忍不住咳嗽,这是古代版的催泪弹吗?水墨苦笑着想,不知道配方是不是纯天然无污染的……

白烟愈发浓了起来,刚爬出去没多远,视线不佳的水墨就一头撞在几案边角。正龇牙咧嘴的揉脑门,身后金属碰撞的声音直刺耳膜,跟着惨叫接连响起,水墨不敢回头,继续前行。玉娥心里暗骂,自己想要杀掉燕秀峰,却被谢之寒阻拦,而埋伏的那几个暗棋也都被顾边城杀掉了,本想借烟雾逃脱,但顾边城好像不太受烟雾影响并知道自己想什么一样,步步封堵,但她必须到水边。

玉娥拼死射出全部暗器偷袭顾边城,然后向湖边的方向窜出,却被水墨阻挡了去路。正连滚带爬地水墨忽然觉得身后有风传来,她本能向右翻滚躲避,就觉得耳边火辣辣的疼,好象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剐了一下。

忽感觉到背后寒气突袭,“该死!”玉娥大惊,没想到自己击杀水墨不成,反倒被顾边城追上,刚才甩出的暗器和药粉难道对他一点效果也没有吗?这时烟雾已经淡了,视线开始清晰,无计可施之下,玉娥立刻决定先抓住水墨做挡箭牌,虽然不知道能否有效,但方才水墨和顾边城之间的那几个眼神交汇,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赌了!

水墨一个翻滚之后看到了面容狰狞的玉娥正向自己冲来,她心跳都快停了,没过脑子,全凭本能的爬起来转身就跑。“我靠!”水墨一声大叫,就觉得脚底下怎么这么滑?!旁人只看见水墨身形突转来了个鹞子翻身,接着动如闪电,又似兔子蹬鹰,一个飞腿就踹向了玉娥胸口。玉娥不及收势,被她踢个正着。

“唔!”玉娥闷哼了一声,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水墨,水墨也瞠大了眼睛,坐在地上跟她对视。“嘀嗒,嘀嗒……”一滴滴血珠砸落在地,玉娥低头看了自己胸膛一眼,穿胸而出的刀剑森亮如水,不染半点污痕。

顾边城略一翻腕,玉娥表情登时痛苦之极,她想呼痛,一开口喷出的却是血沫,水墨调转了目光不忍再看。经历过战场杀戮的她知道,顾边城这一下已经将玉娥内脏搅碎了,让她再无动手的可能。

“嗤”的一声轻响,顾边城收回了长剑,玉娘跪摔在地,身体微微抽搐着,美丽的面容只剩下了生命即将消逝的青白。“嗯……”水墨轻叫了一声,她的手腕突然被玉娥抓住了,冰凉的手贴上她的肌肤,那种凉意如蛇般缠绕着水墨的心。

水墨忍不住挣扎,玉娥却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握住她的手腕,直到死去,僵硬,嘴角却奇怪地弯着,仿佛在笑。燕秀峰的轻咳声打破了僵局,玉娥下手极巧,要不是谢之寒那奇怪的随身暗器,燕秀峰就算不死也很可能变独臂大侠了。现在他只是受了伤,但并未伤到筋骨,燕府侍卫将他团团围住,谢之寒抱臂站在一旁。

原本吓得半死,躲藏起来的文官们这时个个如春笋般冒了出来,争先恐后地去慰问燕秀峰,好象他们都恨不能替燕大帅受伤一样。早有人去检查情况,就听见外面脚步声迭起,想来是大部队赶来守卫了。顾边城不管周围情况,只上前两步蹲下身,从玉娥怀里搜出龙符,然后扶着水墨的手肘,帮她脱离玉娥手指的桎梏。

顾边城身上的气息飘入鼻端,水墨心安下来忽然就很想哭,可泪腺仿佛被堵住了一样,眼角只是干涩火热,但一滴泪也没有,感觉很难受。为了转移注意力水墨就低头看顾边城动作,她发现顾边城虽然对战之时冷酷无情,却不冷血。玉娥已经死了,若是旁人早就粗暴地将她手指折断,顾边城却是一根根去掰玉娥僵硬的手指,并没有损坏她的遗体。

“好了,”顾边城完成工作,一抬头就看见水墨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不知怎的,忽然有点想笑。为了掩饰心情,他又加了一句,“刚才你做得很好。”刚才?水墨一怔,立刻回头去看,然后苦笑,这算是无心插柳呢,还是自作自受呢?给风娘准备的效果却被自己“享用了”,水墨忍不住揉了揉腰,这一下滑的,绝对闪到腰了。

“果然做得好!”燕秀峰的声音响起,水墨哆嗦了一下,抬头看去,不知何时燕秀峰来到了跟前,肩背上系着白布。顾边城站起了身,并顺手将水墨扶了起来,水墨赶忙低头做恭顺状。“燕帅,你的伤,无碍吧?”顾边城先把龙符双手送上然后关心地问。

“没事,皮肉伤而已,多亏……文起了,”燕秀峰先收起令牌,这才回头对谢之寒微笑道谢。谢之寒嘴角一扯,“燕帅客气。”“唔,”燕秀峰皱眉点点头,“可惜没有活口,刚才城弟你生擒的那个也服毒自尽了,看来都是老手,今天若不是你和文起在,还真不知道我这条命能否保住,没想到我的人里竟然混入了这么多探子,啧。”说到最后,燕秀峰的语气轻缓却森冷。

这话一出口,人人噤若寒蝉,知道一场清洗风暴在所难免。顾边城更不好插口,只垂手肃立,谢之寒却事不关己地打量着一干人等的表情。“水墨,方才你表现得不错,故作仓惶逃跑引那女贼上当受阻,我该赏你才是!”

水墨脸一热,只能干笑着假客气,“燕帅过奖,凑巧而已。”“不用自谦,说吧,想要什么,官职还是财帛?”燕秀峰表情极温和。水墨正想再推,忽然看到谢之寒对她使了个眼色,张开的嘴动了动,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燕秀峰耐心十足等着水墨回答,一旁的风娘神色冷肃,方才她被玉娥暗算了,没能在燕秀峰面前表现,却亲眼看到了水墨的“功绩”。当时视线不明,人人都以为那是水墨大侠的本领。水墨看着燕秀峰微笑的脸,一句话脱口而出,“小人没什么要求,只望能跟随神将大人一起保家卫国就知足了。”

谢之寒眉梢一跳,燕秀峰笑容停顿了下,看了看面容沉稳的顾边城,过了半晌才说,“城弟的下属永远都是那么忠心耿耿,让人羡慕。”他又看了一眼水墨,一笑,“好,准了!城弟,那就请你代赏吧,今天这酒无论如何是不能尽兴了,改天我补给你!”说完,他拍了拍躬身行礼的顾边城,又对谢之寒一点头,制止了想要上来搀扶他的近卫,自己迈步向外走去。只是经过风娘的时候看了她一眼,风娘面色苍白地弯身行礼,她知道自己这回麻烦了,该死的玉娥,该死的水墨!

水墨方才说得也算是心里话,但是跟保家卫国没什么关系。经历了这么多,她发现只有在顾边城身边是最安全的,既然不知道何时才会穿回老家,那找个靠山再重要不过了。她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这回当众“立功加表忠心”,顾边城应该不会随便牺牲掉自己了吧,嘿嘿。

一记重拍落在了她的肩上,水墨身子顿时一歪,她抬头看去,罗战已经走开了,什么意思?顾边城只微微一笑。

风娘眼看着水墨跟随顾边城和谢之寒离去,她再次感到了挫败的痛苦,眼前的情况让她顾不上水墨,她转身往四周看去。原本热闹亮丽的宴会厅现在一片狼藉,楼里的姑娘们躲躲藏藏,谁被风娘看到了,都会情不自禁地低下头。

“哼!”风娘冷笑了一声,迈步走了过去,就算把楼里的人都杀掉,自己也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阿墨,怎么了?”刚才在院外被吓坏了鲁维发现水墨的动作忍不住问,方才出事之时,他被拦在了外围干着急,直到看见水墨的身影出现。“嗯?”水墨笑了笑,“没事儿。”手腕上好像还残留着玉娥冰冷的触感,刚才她忍不住搓了又搓,触感有些腻。

“好了,兄弟们,我们走!”谢之寒眼看着离了胭脂楼有段距离了,他忽然很想策马奔行,一去心中那莫名的闷气。顾边城无奈地摇摇头,拍马赶上,其他近卫也各自应和,水墨除了抓紧缰绳没别的选择。但看着鲁维边策马边兴奋地对她笑,她放松了下来,豪情忽起,马队呼啸而去……

“别哭了,”一个姑娘低声安慰着另外一个,方才有几个姑娘被误伤,命丧黄泉。这女孩儿受了轻伤显然吓坏了,靠在栏杆边哭泣着。两个女孩儿好不容易拉起了她,一看到死去同伴的惨状,她忍不住趴在栏杆边呕吐了起来,用来抹嘴的手帕也掉到了水里。

“算了,算了,别管了,红衣姑娘说了,让我们马上回房间,不得有误,快走吧,”一个女孩儿阻拦了她想要去捞的动作,两人扶着这女孩儿回房间去了。粉色的手帕在水面漂浮了一会儿就沉到了水里,没人注意。

月色再度被薄云遮盖,远离胭脂楼的水面被风吹得皱起,“哗啦”轻响,一个黑影从水中冒了出来,借着岸边蒿草的掩护,他爬上了岸。压制住自己急促的呼吸之后,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赫然就是那块掉落的手帕。

打开一看,手帕上绣着并蒂花蕊,花蕊下面则有着淡淡的血痕,对着月色仔细看去竟是潦草的字迹,“一开一败”

“嗯……”若有似无的音色在帐篷中飘散着。负责看守赫兰巴雅的战士不禁有些奇怪,审判即将到来,大王子却在倾听什么一般的闭着眼睛,仿佛还在跟着哼唱。除了二王子的心腹部属,在其他战士们眼里,赫兰巴雅才是更好的将领,甚至是个更好的统治者。

虽然在战场上他也是冷酷无情的,但并不像二王子那样喜欢滥杀无辜。身为一个战士,谁不希望跟随的是一个能给他们带来希望和胜利的领导者,那远比血统更重要。可惜,战士看了看几日水米未进,一身血污,头发散乱却仍旧悠然自得的赫兰巴雅,再次为他叹息,刺杀可汗,他的亲生父亲,不论他有怎样的才能也不会让他活着了。

帐篷的门帘忽然一动,正在心中慨叹的战士下意识地把弯刀抽出一半戒备,只见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子弯腰走了进来,战士忙收回武器向他行礼。那男人随意地将他挥退,背手站在了帐篷中央,身后的几个亲随半包围着他。这人长得淡眉细目,稀疏的胡子略显枯黄,样貌普通,只有一双眼贼亮,这会儿正叽里咕噜地转着,打量着被层层镣铐锁在帐中的赫兰巴雅。

赫兰巴雅好像没发觉到有人进来,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那男人带些尖利的声音响起,“大王子殿下,昨夜睡的可好?”赫兰巴雅眉头一挑,缓缓地睁开眼看过来。男人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跟着反应过来,这赫兰巴雅再厉害,也是个没牙的老虎了,自己怕他做什么。可想是这么想,他却没有勇气再上前一步,只能故作镇定地干咳一声,“大王子殿下,我劝你还是识时务一些,交出令牌,克雅殿下看在血脉的份上,定会让你死的痛快些,不然……”他冷笑了一声。

赫兰巴雅安静听他说完,镣铐“哗啦”一声响,他有些吃力的举起了手臂,那男人顿时戒备的后退两步,他身后的亲信们也“呛啷”一声拔出了弯刀。赫兰巴雅微微一笑,竖起手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日夜未饮水的他声音沙哑,“巴永,你太吵了,别打扰我听歌。”

巴永是托赤部落首领的侄子,托赤部落的大公主嫁给了赫兰克雅为正妃,托赤部自然是帮助赫兰克雅登上王座的最大助力。巴永虽然长相一般,但诡计多端,反应机变,不然族长也不会把他派到赫兰克雅身边,帮他出谋划策。

他暗地里给赫兰克雅出了不少主意对付巴雅,可都被巴雅看穿,一一破解甚至反咬一口,这让自诩智计超群的巴永非常难堪。这次借助风娘的手段来陷害赫兰巴雅也是他出的主意,只是万万没想到,竟然被人混进来火烧连营,却连个影子都没逮到,那风娘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着被烧掉一半的大营,气急败坏的赫兰克雅咆哮连连,负责警卫的战士头领被他一刀砍掉了脑袋。虽然赫兰克雅并没有当面责备,但精明的巴永已感觉到了他的不满,为了让巴雅交出令牌以挽回自己在赫兰克雅心中的地位,巴永威逼利诱,什么手段都用上了,但赫兰巴雅根本不为所动,就好像看小丑表演一样。

现在听赫兰巴雅说什么歌声,托赤巴永以为赫兰巴雅死到临头还在耍弄他,不禁怒火攻心,他直呼其名,“赫兰巴雅,既然你不肯接受克雅殿下的条件,那你……”说到这儿,他故意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就等着受火油之苦吧!哼哼。”带着幸灾乐祸的嘲弄,巴永转身离开了帐篷。

火油之刑?赫兰巴雅眯起了眼睛,看来克雅真是恨自己入骨啊。当初在赫兰人立族之时,俘获了敌人首领就会架起油锅,将敌酋油炸之后分而食之,所以赫兰人的野蛮残酷迅速在草原上传播开来,让人闻风丧胆,不战而降。到后来,赫兰一族日益壮大,开始吸收其他小部落,也多少接触了天朝文化,这种野蛮的行为被废止了,没想到今日竟然又被赫兰克雅拿了出来。

按照天朝人的说法,克雅这一手就叫一箭双雕吧,既能用最狠毒的办法除掉自己这个眼中钉,同时还可以立威,果然是“纯正”的赫兰血统啊……赫兰巴雅掀唇冷笑。这时帐篷的帘子突然被人扯掉,猛然出现的明亮火把让几日未见光线的赫兰巴雅难以适应,他伸手想要遮挡刺眼的光芒,却被人一把扭住了手腕,跟着觉得颈上一凉,两柄弯刀已架在了他脖子上。

镣铐声响,手已被人粗暴的抓住,想来是有人给他开锁,赫兰巴雅用力眨眨眼,可酸痛的眼睛还是一片花。不容他多想,只觉得肩膀处一痛,人已经被拽了起来往外拖走。脚铐并没有解开,眼睛又看不清,赫兰巴雅几乎是踉跄着跌出了帐篷,如果不是有人架着他,定会摔倒。

赫兰巴雅并不挣扎,他闭眼让自己尽快适应外面的光线,又大大呼吸了一口夜晚草原上清新的空气,过了会儿才睁开了双眼慢慢看去。晴朗的夜空依旧繁星点点,不时有薄云飘过,青草的味道沁人心脾,还有……赫兰巴雅凝神看向篝火熊熊的营地中央,他忽然有点想笑,难为克雅了,竟然找的到那么大油锅……

赫兰克雅在走出帐篷前,再一次调整了自己的表情,就在今天,再过一个时辰,自己最大的心头之患就要消失了。那些曾暗地里支持过赫兰巴雅的部族首领们,在强有力的“证据”面前也无话可说,全体通过了对赫兰巴雅的定罪。

想到这儿,赫兰克雅忍不住又笑了出来,筹划了这么多年,忍耐了这么久,终于成功了。父汗虽没有明说,但他总认为赫兰巴雅比自己更聪明能干,可现在呢,笑到最后的是谁?只可惜啊,亲爱的父汗,你看不见了……

笑得冷酷又扭曲的赫兰巴雅低头出了帐篷,再抬头时,已是一脸肃容,眉头紧蹙,仿佛整个人都被无尽的哀痛和愤怒包裹着。大帐外肃立着数不清的赫兰战士,他们皆是一身黑色战袍,雪亮的武器上也裹着黑色的布条,象征着身份和荣耀的貂尾都已摘下,为他们的大汗守丧。整个营地寂静如死,只偶有火把噼啪作响,但仿佛被拉满的弓弦,随时都会爆发。

见到赫兰克雅出现,战士们开始有节奏地用手拍着刀柄,或手中的武器,“咵,咵,咵”的闷响不断,向他致敬,直到赫兰克雅猛一挥手,声音戛然而止。赶来的各部族首领也停止交头接耳,而是纷纷退避,恭敬地给他让出道路。这种王者才能享受的待遇让赫兰克雅的心跳愈发快速,一瞬间他有种天下皆在我掌握的感觉。

看赫兰克雅有些急切地想要登上高处,“嗯哼,”跟在他身后的心腹巴永悄悄干咳了一声提醒他不要忘形。赫兰克雅脚步登时一顿,然后慢慢地走上了原本属于他父亲的高台。骄傲地环顾着四周,不论是最前面的各部族首领,还是漫山遍野的战士们,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仰望着他,赫兰克雅深吸一口气,开始大声说道,“我英勇的战士们,今天,是我们赫兰一族悲哀的日子,我失去了最慈爱的父亲也是我的指引人,你们,也失去了最伟大的一个首领!”

他话音刚落,已经从隐约传来了哭泣声,女人们没有资格参加这样肃穆的活动,她们站在远处眺望着这里,为逝去的首领哭泣流泪。各部族首领们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表情或严峻,或悲戚,战士们的表情虽然哀伤却带了更多的愤怒。

赫兰克雅很满意众人的反应,他愈发努力地卖弄着自己的演技,将痛和怒完美地混合在了自己脸上,嘶哑着声音说,“我们赫兰人就像草原上的狼,为了自己的家族和生存奋斗着,就算是死也要死的有尊严!可是,我的父亲,你们的汗王,一位曾经的,赫兰族最勇猛的战士没有死在敌人的刀下,却,却……”他怒视着已被人架了过来的赫兰巴雅,所有人都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哗啦,哗啦,”赫兰巴雅每动一下,脚上的锁链就会彼此碰撞,路两旁的人群寂然无声,只死死地盯着他,其中很多战士曾经追随赫兰巴雅血战沙场,不畏生死,现在他们却觉得自己被这个人背叛了。赫兰巴雅一步步的感受着那带着痛的,比火还烫,比冰还冷的憎恨视线,挟持着他前行的两个战士都是克雅的亲信,他们仿佛想让赫兰巴雅多受些精神上的折磨,故意走的很慢。

终于走到了高台跟前,一个贵族突然上前半步,一口啐了出去,赫兰巴雅下意识歪了下头,吐沫擦颊而过。这意外的举动让所有人吃惊,如是平常,这样的侮辱足可以引发一场决斗,赫兰巴雅毕竟是王子,就算他犯了滔天大错,也只能审判不能轻辱。

“阿济!”苏日勒一声低叱,他紧紧抓住了阿济的手臂并用力气压制住了他,这才制止了阿济想要冲出去的动作。苏日勒低声说,“忍不了这一时,如何救殿下出去!殿下都能忍耐,你不能吗!”阿济没有回答,只是低头下去,就听“咯嘣”几声轻响,苏日勒知道那是阿济咬牙忍耐的声音。他轻拍了一下阿济的手臂,又趴回了自己的位置,一瞬不瞬地望着场地中央。

托赤!苏日勒在心里冷酷地念着这个姓氏,今日你对殿下的侮辱,我要让你整个部落来偿还!他回头看向身后,战士们都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他们都是赫兰巴雅一手带出来的,在他们眼里,只有大王子而没有大汗。

苏日勒抬头看向月亮,估计了一下时间,齐格带大部队守在外围,只要自己这里得手,一定可以把殿下顺利救出,现在就看塔罕的了。想到这里,苏日勒越发全神贯注。

赫兰克雅冷冷地看着赫兰巴雅被托赤部族的首领侮辱而无法反击,他慢步走下高台,来到赫兰巴雅面前。赫兰巴雅闻声转头看过来,在篝火映照之下,克雅微微一怔,他脸上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愤怒,还是淡然自持的样子。原本愉悦的心情顿时减了几分,赫兰克雅越发厌憎眼前这个人,从他十几岁时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开始,赫兰巴雅永远是这副仿佛没什么能伤到他的淡定表情。

“我亲爱的兄长,看来你就算犯了那样的大罪,却依然没有悔过的表现,原本我还想在各位首领面前替你求情,看来是没这个必要了。”赫兰克雅姿态摆的很足。巴雅一掀唇角,“不麻烦你了,弄这么个油锅不容易,对了,刚才你那番话说的真好,可惜我的手不得自由,无法替你鼓掌赞叹,请别介意。”

赫兰克雅脸色随着巴雅的言辞变化着,到最后他甚至连那抹假笑也做不出来了。一旁的巴永看着他抽搐的脸部肌肉,生怕性格冲动的赫兰克雅被巴雅激怒而做出错事,连忙大喝一声,“大殿下,都到了这一步,你还不祈求长生天和大汗魂灵的宽恕,还要继续做错吗?!”巴永喊得很及时,不但提醒了赫兰克雅,也让个别对巴雅那番话若有所思的部族首领不敢再多想。

“算了,虽然你犯了不可饶恕的罪孽,但看在你身上还留着父汗高贵的血液的份上,我还可以给你最后王子的待遇,”恢复镇静的赫兰克雅冷冷一笑。他向后一摆手,塔罕捧着一个托盘走了上来,上面放着一把牛皮做的酒壶还有一个银制酒杯。

赫兰巴雅知道那是用珍贵的血兰所酿的酒,只有贵族在婚丧祭祀之时才可以饮用。现在克雅把这个给自己拿出来,既判定了自己的死刑再无可争议又显示了他的高贵仁慈。赫兰克雅亲自倒了一杯酒,递到巴雅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巴雅正要伸手接过来,对面的赫兰克雅突然松手,酒杯掉落在了草地上,无声的滚到了火边。赫兰克雅的脸色青的跟草地有一拼,一把雪亮的匕首正紧紧地贴在他的喉咙上,周围的人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听身后杀声一片,苏日勒已带人从隐蔽处冲下了山坡。

有反应快的战士就要上前迎战阻拦,塔罕大吼一声,“谁敢乱动,我就宰了他!”说完将手中匕首一紧,一丝血痕登时从赫兰克雅的脖子上流了下来。一旁的巴永吓得声音都变调了,他玩命嘶吼,“都给我住手,谁也不许动!!!”

不知所措的战士们都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就这么眨眼的功夫,苏日勒和阿济已带人冲了过来。“主人,殿下!”赫兰巴雅对向自己扑过来的苏日勒和阿济微笑点头,“我很好。”苏日勒二话不说,挥舞弯刀将锁链割断,然后警戒在赫兰巴雅身边。阿济带着其他战士正在跟那些部族首领的近卫们对峙。

赫兰巴雅活动着又僵又痛的手腕,并打量着脸色铁青的赫兰克雅。赫兰克雅的眼珠子血红,显示了他有多愤怒,看着巴雅微笑的表情,他微微歪头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塔罕,你很会骗人!”“殿下过奖,”塔罕表情轻松,却愈发让人恨的牙痒痒。

“殿下,时间紧迫,”塔罕不理赫兰克雅仿佛要吃了他的表情,恭敬地对巴雅说。“嗯,苏日勒,按照计划行动,阿济,不许伤害各位族长半分。”赫兰巴雅对表情不一的部族首领们安抚的一笑。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尖啸,苏日勒将通知齐格的花火射上了半空,红色的火焰一瞬间仿佛划破了夜空。

“塔罕,辛苦了,”巴雅欣慰地对塔罕点了点头。塔罕咧嘴一笑,“殿下客气了。”他话音刚落,就看见赫兰克雅突然挣脱了出来,抽出腰间弯刀向赫兰巴雅挥去。事出突然,没人想到他竟能挣开塔罕的控制,而几日折磨下来,就算是身体强健的巴雅也力不从心,只能凭借本能一个侧身让过刀锋,人已摔倒在地。

勉力翻身想要站起的赫兰巴雅忽觉脖子上一凉,他立刻僵住不动,森凉的刀锋透着丝丝寒气,跟着腹上一痛,已被人狠狠地踩了上来。可再寒冷的刀锋也比不过赫兰克雅的笑容,甚至没有一个形容词能说明他此刻笑得有多得意。赫兰巴雅微微斜眼看去,苏日勒目眦欲裂地被塔罕用刀制住,阿济和战士们也被赫兰克雅的亲卫们团团围住。

短短一刻钟内,风云再次变换,那些部族首领全都手足无措,彼此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赫兰克雅略歪头倾听了一会儿,突然冲巴雅一笑,“看来你最后的人马已经来自投罗网了,赫兰族最聪慧的王子殿下,现在告诉我,你还能怎么办?”

不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有些混杂,隐约还有兵器碰撞的声音杂在其中,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齐格率领的骑兵受到了伏击。看着巴雅青灰色的僵硬面容,赫兰克雅简直想放声大笑,余光不经意间看到了周围部落首领们各异的表情,他立刻想起了巴永的嘱咐,勉强压制住自己的狂喜。苏日勒死死地盯住塔罕,塔罕看似混不在意,只是眼光有些飘忽,可手里的短匕却分毫不差地贴在了苏日勒的喉咙上。

“为什么?”过了半晌,苏日勒才从喉咙里挤出了三个字来,塔罕眉头一挑,只扫了苏日勒一眼,仿佛他问了个极蠢得问题。苏日勒只觉得脑海里嗡嗡作响,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撞击着头颅,一瞬间,他双眼变得猩红,红得好像下一刻就会渗出血来。

而年纪最轻的阿济私下里跟塔罕的关系最好,方才发生的一切让他以为自己是在梦中,但森冷逼人的弯刀告诉他,塔罕的背叛是事实。平时总是笑容不断的阿济变得面色铁青,他甚至不顾那些寒光闪烁的刀刃想要冲向塔罕跟他同归于尽,幸好旁边两个战士及时扯住了他,他才没被十几柄弯刀捅成蜂窝。

一时间草原上安静的仿佛连风声都听不到,太过瞬息万变的情况让人感到手足无措,各部落首领的亲卫战士都已将各自的领主团团围住保护起来。就在这样的安静中,人们只能听见阿济嘶哑的怒吼声,“塔罕,你还说自己是草原上的雄鹰,雄鹰会飞向敌人,接受敌人的喂食吗?!你只不过是只被赫兰克雅喂不熟的狗而已!你父辈用生命换来的荣耀都被你毁掉,背叛殿下,长生天一定会惩罚你的!”

如果水墨在这里,一定会认为草原民族骂起人来实在是太过文明,这根本不痛不痒嘛,要是换了我可阿济这样的侮辱对于塔罕那么骄傲的战士来说,已经足够了,他原本无谓的表情突然浮上了几分凶狠,狼似的瞪视着阿济。

赫兰克雅一直在暗暗关注着塔罕的一举一动,虽然自己用尽计策才得到了这颗暗棋,可生性多疑的他始终对塔罕带了几分防备和怀疑。塔罕曾是草原上最出名的勇士,甚至苏日勒,齐格也不是他的对手,只是因为那件事发生之后,他才自我放逐的。现在看到阿济开口侮辱塔罕,赫兰克雅觉得机会来了,他故意冷笑了着说,“塔罕,你是我们赫兰族最勇猛的战士之一,没有人可以侮辱你!”说完看了一眼巴永。

机灵的巴永立刻明白了主子的意思,看来赫兰克雅是想让塔罕当众杀掉阿济,这样一来,塔罕除了一心一意的跟随他之外再无选择了。巴永微微点头,又做了个手势,几个战士迅速逼近了苏日勒,接替了塔罕的位置,而阿济身边的战士也被赫兰克雅的属下用刀逼开了。阿济昂然地站立着,冷冷地看着塔罕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被塔罕缓缓举起的弯刀在火光的反射下如水一般,阴险的赫兰克雅并没有让他们决斗的意思,阿济身后被其他战士用刀顶着,他只能接受自己被塔罕一劈两半的命运。其实杀掉一个手无寸铁的战士并不是一件光荣的事情,但盛怒之下的塔罕看起来只想杀掉阿济洗刷耻辱,而根本想不到其他,有不少战士都皱起了眉头。赫兰克雅却难耐兴奋地舔了一下嘴唇,他需要的是一条离不开自己的忠犬,而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毁掉他的荣誉,让他再也不能在阳光下行走,只能依附于自己。

“呸!”跟塔罕对视的阿济突然不屑地啐了出来,痰沫落在了塔罕的靴上,他颊上的肌肉登时抽搐了一下,再不犹豫,高举的弯刀夹带着风声就劈了下去。巴雅和苏日勒同时瞠大了眼睛,“阿济!”苏日勒痛吼了一声。

“呜……”忽然一声悠长的号角几乎和苏日勒的喊声同时响了起来。听到号角声,塔罕的手不禁一抖,“唔!”阿济闷哼了一声,身子往后摇晃了几下才勉强站住,已经扭曲的脸竟带了几分笑,就那么挑衅地又站直了身体。“啪”的一声清响,一截手臂带着猩红落在了青翠的草地上,跟着淡淡的血腥味儿就飘散在了空气中。

赫兰巴雅瞪视着那截断臂半晌,才把目光挪回了塔罕身上。他仿佛不认识塔罕这个人一样,极慢的从他的脚一直看到他的双眼,面对巴雅的目光,自觉什么都不怕的塔罕心头猛地一跳,竟不自觉地移开了眼。赫兰克雅此时却顾不上塔罕和阿济了,他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红色的旌旗愈行愈近,一个娇柔的身影在火把的映照下时隐时现。

巴雅的声音忽然飘入了赫兰克雅耳中,沙哑,毫无温度,“我最亲爱的弟弟,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到底会怎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