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JM,2003年4月30日,下午两点10分。
“明振!选出来做咖啡广告背景音乐的那些全都录好了吗?”
“是。”
“好,一起听听吧!”
金明振代理从电脑里取出刻好的CD,跟承宇一起打开音像设备室的门走了进去,里面摆满了音响设备和影像设备。
承宇戴上耳机,低头看着资料一一对照:
“第一首是肖邦的E小调前奏曲,第二首是波契里尼的第1号弦乐五重奏……接下去是ManhattanTrafer(曼哈顿转运站合唱团)的JavaJive、PeggyLee(佩姬·李)的WonderfulWorld,第五首是TonyBeett(托尼·贝尼特)的IleftMyHeartInSan-francisco,最后一首是……”
“哦,是ChetBaker(恰特·贝克尔)的。”
“嗯,听听看吧。明振,你觉得哪首最好?”
“这个嘛……我觉得,要是只选一首,JavaJive最好,Java本来就是咖啡的意思,Jive则是享受的意思,作为咖啡广告似乎正合适……”
“哈哈哈,所以这首歌别的公司已经在几年前用过了,麦斯威尔咖啡广告,明星宋允儿代言的。”
“是吗?我还真不知道。那样的话,不是从一开始就应该排除掉吗?”
“也不见得,或许更适合这次的咖啡产品呢。”
他们暂时停止交谈,安静地倾听着从耳机里传出来的旋律,看与咖啡的形象是否吻合。他们试图找到一种旋律,让听到的人联想到白色的咖啡伴侣在深褐色的咖啡上呈螺旋状溶化消失的画面。
“这次的产品……说是加榛子的吧?还加了巧克力味?”
“说是去年有的公司推出了添加杏仁和威士忌味的咖啡产品,很受消费者欢迎,为了应战,他们针对年轻女性开发了这个新产品。”
“对了,那种新产品,他们送来了吗?”
“没有,一直说要送,可是到现在还没见到。”
“真是的,没有咖啡光听音乐,就跟缺了一只手一样嘛!我们一定得喝着那种咖啡听才行,附近的便利店里有没有?要是有的话,去买一瓶来吧!”
“今天早上上班路上,我已经去大型商场和咖啡专卖店看过了,都没有,说是还没上市。他们公司似乎打算吊着消费者的胃口,等开始大规模广告宣传那天才拿出来,来个一鸣惊人。”
“就算那样也是……这些人简直不可理喻,明确要求音乐与咖啡味道相配,却不给我们送咖啡来……嗯,我觉得最后一首不错,听上去节奏轻快,感觉温馨。”
“哪首?”
“ChetBaker。”
“那首叫IFallInLoveTooEasily的?”
“嗯,既然那种咖啡是面向20多岁的年轻女性的,最后那首似乎最合适,尤其是第八、九小节,把音量减弱后放出来,似乎能感觉到咖啡的热气氤氲,纯净芳香。”
“嗯,我也有同感,那就这么决定了吧!马上通知客户吗?”
“客户给我们的最后期限到什么时候?”
“还有两天。”
“那样的话,还有时间再斟酌一下。你先给他们打个电话,催他们把新产品送过来,要不你亲自去拿一趟怎么样?口渴的人只能先挖井呀!”
“好。”
“另外,找咖啡公司宣传部的全室长问一下,广告播放时间定下来没有?是早上还是晚上,星期几播,到底是什么样的广告?这些都了解清楚后,我们两个人再一边喝咖啡一边看广告片,根据广告时间作出最终决定。就明天吧,可能的话连没选上的那20多首也听一遍。”
“哎呀,明天的工作真不轻松啊!”
“你叹什么气呀?对你来说,既能拿到丰厚的加班费,又得到一个积累经验的好机会,明天过得很充实才对。”
“哈哈!您说的还真没错儿!”
“哎呀!仔细一想,还真有点儿担心。”承宇皱起眉头。
“哦?有什么可担心的?”
“担心你呀!我教给你的东西是不是太多了?要是你全都学会了,辞职自立门户怎么办啊?一觉醒来你在我对面开了家跟我竞争的公司,那我可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哎呀,瞧您说的!凭我的水平,就算过个十年八年的也不见得能赶得上社长您呀!您就只管放心吧!”
承宇跟20多岁的金代理并肩走出音像设备室,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我是开玩笑的。你只管好好学习吧!学得越多越好,以后你也成立一个这方面的公司,咱们比着干!”
M-JM的办公室里,六七个职员在各自的工作台旁忙碌着,有的在敲键盘,有的戴着耳机在资料分类档案上奋笔疾书。
“爸爸!”
是姝美,她上午去了两个街区外的青松幼儿园,刚坐着黄色的儿童保护车回来,背着双肩包,拖着一个气球蹦蹦跳跳地进了办公室。她今天穿着粉红色的连衣裙,像个小天使一样,圆圆的脸,亮晶晶的眼睛,花瓣一样红润的小嘴,可爱极了。
承宇还没开口,职员们已经七嘴八舌地欢迎起来:
“哎呀,是小公主呀!”
“呀哈!姝美今天可真漂亮!”
“姝美,今天午饭吃什么了?”
“口袋里有棒棒糖的话,给姐姐一个好不好?”
“哼!我没有糖。”姝美一边顽皮地晃着身子走向承宇,一边转头向一个把手指放在嘴唇上佯装吮吸的女职员吐了吐舌头。
“就要一个!”
“没有。珍姬姐姐天天跟人家要糖吃。”
“哎呀,我好伤心呀,上次谁给你买的小熊维尼发卡?忘了吗?”
“哎呀,珍姬姐姐整天念叨,谁忘得了啊?”
“好吧,嗯……那就算了吧!昨天我特意买了个水晶戒指,好看得不得了,本来打算今天送给姝美的,可是,姝美连一根棒棒糖都不肯给我……唉,算了,还是留着给我大姐的女儿吧!”
听说有水晶戒指,姝美迈向爸爸的脚步停了下来。她眨眨眼睛,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转向珍姬的办公桌。
“真的?有戒指?”
“是啊。”珍姬把手放在口袋里,夸张地在里面窸窸窣窣地摸索。
姝美的眼神变得柔和了,咧嘴笑着说:
“哎呀,姐姐,明天我一定给你带棒棒糖来!其实呀,我是担心姐姐老吃糖牙齿会坏,难道我还能真的不给姐姐糖吃吗?你看,我的口袋,全都翻过来了吧?没有!今天幼儿园里没发糖,真的。”
这么一大段话,姝美说起来一点儿都不打嗑巴,还配上了天真可爱的表情和动作。说完,她走到珍姬身边,伸出白如莲藕的小手。
“什么?”
“戒指!”
“啊呀,姝美你想拦路抢劫吗?你不给我棒棒糖,就想要戒指吗?”
“说了明天给你嘛!”
“不行!”
“那个戒指是我的,快给我!”
“天哪!那怎么就是你的了?不行,我得明天给你。”
“哼!”
姝美突然把双手伸进珍姬的口袋里掏起来,可是口袋里什么都没有。
珍姬朝她伸了伸舌头,姝美的眼里马上泛起了泪花,红润的小嘴一下子噘起了老高:这个姐姐每次都这样,不是假装有巧克力骗人着急,就是拿带镜子的漂亮钱包逗弄人。
“嘻嘻嘻,姝美呀,小哭包!噘着小嘴,穿着红色靴子,一步,一步,走进了眼泪王国。”
珍姬觉得逗姝美特别有趣,格格格笑了,其他职员也跟着哄堂大笑。
姝美跟珍姬争辩的时候,承宇低头看着一名男职员的电脑,跟他交换了一些意见,这时朝女儿抬起头来:
“哎呀,珍姬小姐,好好的怎么又把孩子弄哭了?上次也是这样吧?”
“嗯,珍姬姐姐真的很烦人!”
“好玩嘛。”
“真是的,你怎么有这种爱好啊?说孩子拦路抢劫又是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可爱的小强盗?姝美呀,以后不陪那个姐姐玩就是了。”
“就是!哼,我明天拿好多好多棒棒糖来,一个也不给她。”
“嗯,姝美一个人慢慢吃好了,不过,别忘了吃完糖要认真刷牙啊!瞧,那个珍姬姐姐因为每天捉弄可爱的姝美,到现在还没有男朋友呢!那是老天给她的惩罚。”
“哎呀,社长!”
“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吗?姝美呀,以后看见珍姬姐姐就装做没看见好了。”
“嗯,知道了。嘻嘻!我以后再也不跟珍姬姐姐玩了。”
“嗬,珍姬今天真不该跟姝美斗,现在输得一塌糊涂了吧?”一位职员插嘴说。
“我怎么知道社长也会挽起袖子参战呢?”
“嗯,珍姬老捉弄姝美这么漂亮的女孩,以后结了婚肯定生不了漂亮女儿。”
职员们你一言我一语开玩笑的时候,承宇一把抱起抬手擦眼角的姝美,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爸爸!教训教训珍姬姐姐!”
“嗯?”
“爸爸是社长呀,开除姐姐吧!”
“嗯?什么?”
姝美天使般的面孔上带着一抹杀气,还竖起手掌做出砍头的架势。天哪!虽然只有5岁,但那份机灵劲儿远远超过了她的年龄。现在的孩子呀!在电视电影的刺激中长大,不像个小精灵才怪呢!
承宇每次发现姝美说出不符合年龄的话或露出类似的表情时,都心里一动。
“哎呀呀,那绝对不行,你不知道珍姬姐姐工作得多认真哪!还有,这样的话可不是什么好话。实际上呀,爸爸觉得,珍姬姐姐的玩笑的确开得有点儿过分,但在所有的哥哥姐姐当中,恐怕最喜欢姝美的还得数珍姬姐姐。”
“哼!才不是呢!”
“真的!今天在姝美来之前,珍姬姐姐就跟我说了,想去买个漂亮的水晶戒指,明天送给姝美,所以想早点儿下班。”
“真的?真的吗?”
“那当然,爸爸说的还有错吗?”
“那明天真的能收到水晶戒指?”
“是呀。”
开心的笑容在姝美的脸上弥漫开来,像喇叭花绽放。承宇这才轻松地舒了一口气。年轻人可能不会明白,对一个失去妻子独自抚养女儿的父亲来说,女儿脸上流下的泪水简直能让他肝肠寸断,即使女儿流泪只是因为一个想跟她亲近的玩笑。
承宇瞥了一眼手表,跟客户约好的面谈时间快到了,而且每天下午陪伴姝美的女老师也该来了。那位女老师在大学是攻读儿童心理学的,性情温柔,多才多艺,跟姝美一起画画,教她弹钢琴,给她烤面包,做胡萝卜、黄瓜、苹果混合的果汁。女老师天性喜欢跟孩子在一起,教孩子学东西,给孩子做东西吃,这真是件幸运的事。所以,现在承宇对姝美几乎不怎么担心,虽然每月要付的工钱不是个小数目。
承宇在姝美脸上亲了亲,拉住女儿的手轻轻晃动着说:
“来,告诉爸爸,今天我们姝美在幼儿园里学了些什么?”
承宇现在的情况具体说起来是这样的:去年,也就是2002年5月,电台内部调整的时候,他辞去干了整整7年的电台导播工作。原因是多方面的,好友兼同事郑在国移民去了加拿大,许静岚前辈去了釜山医科大学当教授,英恩也回了菲律宾,在美姝去世三周年的第二天接到了美姝生前写的信,还有美姝去世三周年那天母亲的反常表现……
那次母亲在汉城儿子家里住了两天,在跟父亲一起回春川之前,母亲把承宇拉到电话跟前,叫他当着自己的面给远在菲律宾的英恩打电话。不管承宇说什么,母亲都板着脸,拿着话筒的手一直伸向他。承宇左右为难了很长时间,最终还是拨了母亲打开来放在桌子上的英恩的电话号码。
“Hello!”
听筒里传出一个柔和的女中音,让人联想起在南国的艳阳下熟透的水果。承宇用流利的英语说自己找英恩医生,一说是韩国人,那边马上明白了,让他稍等一会儿。对方搁在桌子上的话筒里传来各种嘈杂的声音,似乎周围有很多人在来来去去,过了很久,终于有人拿起了听筒,是英恩,她的声音似乎带着热带的气息,听上去开朗悦耳。
“啊……哥哥!是承宇哥呀!”
“嗯,你好吗?”
“嗯,还好。哎呀,怪不得我昨晚梦见承宇哥了呢!呵呵!真高兴,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给我打来电话,不对,等一下……我们分别已经两个多月了吧?”
“嗯……差不多。”
“姝美好吧?更漂亮了吧?”
“当然了。”
“真想她。我回到这里后第一个星期什么都做不了,因为心里老惦记着姝美,哎呀,简直像害了相思病。”
“是吗?”
“嗯。对了,承宇哥,有什么事吗?”
“哈哈哈!只是想问候你一下。”
承宇避开母亲锐利的目光。
“是吗?那太好了,我还以为哥哥或姝美出了什么事呢,心一直悬在半空中。谢谢你给我打电话!托哥哥的福,我很好。”
“嗯,听你的声音这么开朗,我也觉得高兴。”
“呵呵!的确是那样,这里的工作很多很累,但同事们都从不抱怨,积极进取,互助友爱,我也跟着变成了这样。对了……呵呵,我当官了。”
“当官?”
“嗯,我当上了这个附属中心的院长,因为我的朋友莫尼卡极力推荐,还有不少老师和残障儿童的父母积极推举,呵呵,虽然像是王婆卖瓜,但也是事实,在菲律宾,这个特殊治疗中心的设施是最好的,规模是最大的,而我是第一个当上院长的外国人。怎么样?哥哥,我了不起吧?”
“是啊!祝贺你!”
“谢谢!不过,我觉得肩上的担子真的很重。院长任期四年,我打算尽全力做好工作,首先要在每个岛上设立分院,房屋和设施所需的巨额费用,一部分由政府出,另一部分则需要国际团体或个人捐助,为了得到他们的支持,我们现在夜以继日地忙碌呢。”
“哎呀……真了不起,英恩你终于找到充分发挥实力,体现你真正价值的位置了。”
这孩子,在说什么呢!
坐在旁边听承宇说话的妈妈实在忍不住了,伸手来夺儿子手里的电话听筒。
“妈妈……”
“你别管,给我!”
承宇摇了摇头,对英恩说:“妈妈想跟你通话,叫我把听筒给她呢。”接着把听筒递给母亲。
“妈妈,拜托!”
“你别管!———英恩?”
“哎呀,伯母!您好吗?您怎么跟承宇哥在一起呢?是承宇哥去了春川吗?”
“没有,是我来汉城儿子家了。你的声音总是那么脆生生的,让人听着就高兴!”
“瞧您说的!谢谢!您身体好吗?伯父也好吧?”
两个人寒暄了几句。
“英恩!”
“哎,伯母!”
“你……能不能回来?”
“嗯?您这是……”
“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一句话,你能当我的儿媳妇吗?”
“伯母!”
英恩的声音听上去惊惶失措。承宇母亲接着诉起苦来,劝英恩尽快回韩国来,叫她回来跟承宇结婚,好好过日子。英恩一时间无言以对,在这样的情况下,既不能贸然答应,也不好断然拒绝。
“明白了吗?可能的话下个月就收拾好了回来!我等你!”
“……是,是……伯母,请让承宇哥跟我说话好吗?”
“好。”
母亲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就把听筒递给儿子,自己走向厨房,似乎是去冰箱里拿东西润润嗓子。
“承宇哥……真的吗?伯母的话……真的……是承宇哥希望的吗?”
“这个嘛……嗯……”
“啊哈!果然是这样,是伯母一相情愿吧?现在,我……嗯,说实话,既觉得难过,又有点儿轻松。真的,如果你真的叫我现在回去……我,真的会很苦恼的。你想想!刚上任的院长大张旗鼓地铺开了摊子,结果却……突然因为个人原因退出……有点儿不合适吧?不只是不合适,根本就不行!”
“是啊,我也这么想。英恩……”
“所以,承宇哥,你好好跟伯母解释清楚吧!别的话也不必多说了,我都明白,打这个电话完全是伯母的意思。”
“不,不是那样的!”
“呵呵!不然的话,承宇哥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在伯母在的时候打电话给我呢?不管怎么说,我也没时间多说了,现在忙得不可开交。”
“嗯,英恩,多保重!”
“这明明是我想对承宇哥说的嘛!多保重,哥哥!以后经常联系,记住了吗?”
“好。”
“哥哥,替我问姝美好。再见!”
挂断电话,承宇心里百感交集,有点儿如释重负,却又十分羞愧。英恩好不容易集中精力去做一件大好事,自己居然轻率地打电话搅扰她,太不应该了。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认,那就是英恩将会抛开个人的感情,去实践更宽广更深沉的爱,将过上最有意义的生活,而且,她已不再受爱情的束缚,明确的人生目标解救了她,在她的心里,承宇将成为一生珍藏的回忆。
又过了一个月,承宇依然无法平静下来,生活需要一个转机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要不要去做一直想做的事呢?那样的话,时机就是现在了。下定决心后,他把辞职信放到了电台制作部主任的桌子上,以此作为新生活的起点。那是2002年5月9日的事。
随后不久,承宇在汉城江南区清潭洞伽山画廊附近创办了这个叫M-JM的音乐公司。选择这个地址,主要是为了姝美。当初跟电台同事郑在国住在同一栋楼时,可以放心地把姝美托付给郑在国的妻子。郑在国一家移民加拿大后,承宇为姝美在汝矣岛上找了家很有名气的幼儿园,那里有现代化的育儿设施,接受孩子全托。但不知为什么,姝美很不适应那所幼儿园的生活,老师把承宇找去,告诉他姝美经常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不跟别的孩子一起玩。承宇总是挂念姝美,经常一整天什么事都做不好,这促使他下定决心要创造一个随时可以见到姝美的环境。
看了不少地方后,他选择了这栋被郁郁葱葱的绿树掩映的二层小楼,既能容得下公司又能容得下家。
他创办的M-JM公司,简单地说,就是为需要音乐的客户选择适当的音乐,并负责混音和后期制作等工作。当今的社会,影像浪潮如洪水般汹涌,因此烘托影像的音乐也就具有了广阔得惊人的市场,如耗资巨大的电影或电视剧,必须有与主题相配的主题音乐和与画面相配的背景音乐,又如广告、电台节目等,都需要音乐来渲染气氛。此外,不计其数的形形色色的企业在制作公司宣传片时,也会选择适当的音乐来传播和强化自身的形象和商品的知名度。
“这是个很有前途的领域,什么时候我一定要试试这方面的工作。”承宇过去经常这么想,而帮助他真正下定决心并付诸行动的却是那名奇女子———郑庆恩。
承宇与庆恩初次见面是在2002年1月末,准确地说,是2002年1月27日。时年28岁的旅美侨胞郑庆恩带着当时韩国音乐界还很陌生的“流行歌剧(Popera)”回到韩国,接着又在韩国鼎力推出世界著名女高音C演唱的流行歌曲,在韩国乐坛掀起了一阵旋风。C这位全球歌剧界的王牌女高音怎么会演唱历来为古典音乐界所不齿的流行歌曲呢?策划这件事并使之成功的到底是什么人?为了解开广大音乐爱好者心中的谜团,那一天,郑庆恩成了承宇负责的MBC第1调频招牌栏目《午夜流行世界》的特邀嘉宾。
庆恩是移民美国的韩国人后代,毕业于美国纽约大学,主修现代音乐。她的父亲是一位国际律师,在曼哈顿拥有自己的事务所,是在美韩国人公认的成功人士,她的母亲是纽约交响乐团的大提琴手,父母都是懂得尊重女儿的人格和选择的人。庆恩在优越的生活环境和自由的艺术氛围中长大,小时候曾显露出芭蕾舞方面的才华,但自从上了位于哈德逊江边的贵族中学,对流行音乐的兴趣便渐渐超过了对芭蕾舞的兴趣,而上大学后,她又沉醉于爵士乐中。纽约是新世纪(NewAge)音乐等世界先锋音乐和历史悠久的古典音乐共存的地方,纵横交错的街道旁有无数的酒吧,不管哪种类型的音乐,纽约都有世界级的大师在演奏或演唱。身为纽约人,庆恩在成长的过程中无时无刻不在接受着这个城市的各种音乐的洗礼。
被邀请到《午夜流行世界》的庆恩,感谢父母为自己提供了通向成功的成长环境,也感谢自己的祖国为自己提供了施展才华的天地。
节目结束后,承宇以导播的身份邀请庆恩喝茶。身高一米六七、一头短发的庆恩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充满自信,这使她整个人都散发着独特的魅力。她的韩国语虽然在语调和语气方面带有异国味,但交流起来完全是母语的水平。
寒暄了几句后,庆恩向承宇敞开了心扉:
“其实我一直都想找个机会跟您见面呢!您不知道吧?我是《午夜流行世界》的忠实听众。”
“嗬!真的吗?听您这么说我可真高兴。哈哈哈!”
“真的,除非我不在国内,只要能听到,我一次也没落过。您知道为什么吗?”
“嗯?”
“我觉得播放的听众来信与歌曲配合得简直天衣无缝。由于工作需要,我每天都要听七八个音乐专题节目,其中多数是欧美的,而我对《午夜流行世界》的评价,坦率地说……呵呵!真的棒极了!您选择音乐不是用耳朵,而是用心……哎呀,您可千万别生我的气呀!别怪我年纪轻轻居然不知天高地厚地对您的节目妄加评论。”
“哈哈!不会的,身为专家的庆恩小姐这么夸奖,我觉得不好意思才是真的。刚才您说到‘坦率地说’的时候,我心里不知多紧张呢,还以为接下去的会是‘坦率地说,选择音乐的范围太窄了’或‘配乐太生硬了’。”
“不,正相反。举个例子吧,大约是上上个周初吧,您的节目中宣读了一位束草听众的来信,是关于冬日大海的。在介绍那封信的时候,背景音乐您用了HoneyDiers,这首歌汇集了JimmyPage、JeffBeck、NileRodgers、RobertPlant等摇滚音乐界的巨匠,在表现大海的歌中属于首屈一指的,但看得出这一点的人在音乐圈中并不多见,尤其是主持人读到信里描述的白色沙滩上的大红凉鞋时,HoneyDiers的前奏骤然响起,我的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仿佛后脑勺挨了一下:那段音乐分明就是影像本身啊!当时正在开车的我赶忙把车停到临时停车带上,把音量放到最大,闭上眼睛欣赏。音乐与画面的搭配、插入音乐的时机、音的高低控制都是那么恰到好处,如果不具备演奏小提琴的乐感是根本不可能的。当时我就想:哇!这个节目的导播真是个了不起的人!韩国居然也有这样的人啊!我真的很好奇,非常想见您,所以接到《午夜流行世界》的邀请电话后,我毫不犹豫地取消了原来安排的两个约会。”
“是吗?真让我受宠若惊呀!哈哈哈!这是我此生得到的最高赞赏。依我现在的心情,光请您喝茶可不行,恨不得往后几天天天陪庆恩小姐吃遍汉城的美味,我要大出血!”
“啊?大出血?”
“啊哈……就是说我想毫无保留地用最好的菜肴招待您,这是近几年兴起来的说法,虽然不那么正规,但也已经通用了。哈哈哈!”
后来他们又谈了各种各样的话题。在谈话过程中,庆恩婉转问到承宇是否打算辞去电台的工作,这个问题出乎承宇意料之外,令他不由瞪大了眼睛。庆恩解释说现在欧美的文化产业领域最有前途的就是音乐专业公司,就承宇选择音乐的深度和实力来看,完全可以在这方面作出成就来。她又给他介绍了世界音乐市场的信息。承宇的回答很简短:“原来如此!我也不是没想过这件事……听了您的这些话,以后即使离开电台,我也不会很害怕了,您的话给了我勇气。”关于这个话题他们就谈了这么多。
那天,来自纽约的庆恩的确让承宇感受到了强烈的文化冲击。在韩国,音乐的作用还是比较单纯的,多用于欣赏或营造气氛,目的在于改变听众的心情,是一种调剂情绪的东西。通过庆恩的描述,承宇得知欧美的广播音乐已经彻底商业化了,大多具有明确的目的性。比如摇滚乐,如同银色枪弹,穿透人们的胸膛进入心田,听的人戴着耳机随意晃动着身体,看似一切都在不经意间,但事实上,音乐背后有着周密的计划和安排,总能让人下意识地联想到某种特定的商品形象。当然不是所有的音乐节目都那样,但只要是广受世界瞩目的王牌音乐节目,都具有引导舆论和支配大众意识的力量,可以通过高品质的音乐来刺激人的某种欲望。他们的音乐不是作用于情绪的,而是作用于欲望的。他们通过测定指向欲望的感性数值,正确计算出所播音乐的影响、范围、威力和效果。别的不说,单是美国著名造酒公司、烟草公司和汽车公司每年不断为摇滚音乐人提供巨额资金这一事实就可以证明这一点。
那天晚上,承宇和庆恩喝完咖啡又去吃夜宵,喝着酒聊了很长时间,主要话题是纽约的音乐广播节目体系。对承宇来说,庆恩的话当然是非常重要的信息,但并不见得全都具有说服力。原本用来抚慰心灵的音乐却到达了商业性的顶点,这是好是坏,并不一定要争出个是非来,但抢占世界音乐市场的作品不少是依据统计和几率消费的,确实是承宇没想到的。相比之下,韩国的音乐广播,从整体上看,说得好听是浪漫单纯,而实话实说,其实是处于幼儿期,自我封闭。
“您不生气?”
“嗯……我为什么要生气?”
“类似内容的话我也对别人说过,有两个人听后面露不悦,有一个人点了点头,但后来也不肯跟我见面了。那些音乐学院的教授、作曲家,甚至对我大吼,说音乐本是纯粹的艺术,就因为像我这样的商人闯进来才变质了。”
“哈哈哈!是吗?他们的意见我不敢苟同。贝多芬、肖邦、莫扎特的作品也是以商品的形式流传下来的,如果那些音乐是古典音乐爱好者乐于欣赏的,那么广受大众喜爱的流行音乐也理应受到尊重才对。韩国有个叫沈守峰的女歌手,唱Trot①的,您知道吗?我喝了酒以后,最喜欢的就是她的歌,唱卡拉OK的时候总挑她的歌唱。说实话,就连被称为‘世纪之声’的玛丽亚·卡拉斯也绝对唱不出沈守峰的味道。”
“天哪!”
“怎么回事?”
“真奇怪,怎么就连这一点我也跟您完全一样呢!我呀,第一次听到沈守峰的歌是十几年前,我妈妈随口哼道:‘下雨天,想起你……’有首歌是这么开头的吧?我的年龄一年一年变大,酒量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深地体会到:‘哎呀!这个女人的歌可真了不起呀!’所以,我也常找她的歌唱呢!”
“是吗?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干吗要说谎呢?这么看来,真的……您跟我有很多共同点呢!对了,我们交个酒友挺合适的,如果您同意偶尔为我空出您身边的位子的话。呵呵呵!”
“酒友?哈哈哈……”
他爽朗地大笑起来。
突然,庆恩的脸上飞起两片红晕。她刚才的话脱口而出,似乎没有经过大脑,说完才清醒过来,心里不由暗惊:“嗬!我怎么会这么说?”
迄今为止,庆恩还从未主动对别人,尤其是男人直截了当地表露愿意亲近的意思。一提起郑庆恩的名字,认识她的人首先想起来的就是她的傲气,她的自信和不卑不亢,有时甚至被误解为傲慢和自我优越感。了解她的出身和经历的人都能理解她的这种性格:在纽约的上流社会,白人的优越感像摩天大楼一样根深蒂固,但他们也欣然接受庆恩的父亲,因为他的成就有目共睹,而庆恩本人上大学时曾当过两年大学橄榄球队的拉拉队女孩,身材和容貌都是出类拔萃的。
韩国大多数人以为拉拉队女孩就是穿着超短裙在运动场上跳跳舞,只要脸蛋漂亮身材好就行,大多数不学无术,实际上,那全都是偏见。在美国,如果不是成绩优异,社会服务、人际关系、家庭背景等方面无可挑剔,而且拥有出类拔萃的身材、容貌、体力和舞蹈水平,根本不可能被选为拉拉队女孩。在纽约那样的大城市里的大学,为了挑选拉拉队女孩,通常会组成一个6人左右的评审委员会,对20多个项目进行公平的评审。当选拉拉队女孩这件事本身就相当于获得了社会公认的资格证。
因为有这样的来历和条件,庆恩从中学到大学,一直是很多男生疯狂追求的对象,大学毕业踏入社会后也是一样。对那些不屈不挠地追着自己的男人,庆恩几乎是身不由己地采取了被别人误解为傲慢的态度。
但是,这是怎么回事?自己刚才居然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男人说什么“交个酒友”的话!而且对方毫无疑问是有妇之夫。庆恩心里也感到不可思议,自己在处理人际关系和工作时,一向是公私分明的,可是,今天为什么对这个男人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好感呢?是因为自己惟独喜欢这个类型的男人吗?
的确,如果问她迄今为止确实喜欢过谁,她的回答只有一个———演员杰瑞米·艾恩斯,瘦削的身材,高高的个子……是啊,这么看来,面前这个男人冷静的表情、深沉的目光的确跟那个演员有相似的地方———尽管如此,还是说不通,难道只是因为面前这个男人跟那个演员相像吗?我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女孩,这怎么可能?
庆恩偏了偏头,脸上的笑容似乎有点儿尴尬。她端起水杯稀释了一下嘴里的酒。
其实这也没什么好羞愧的,对于从小在纽约长大,最近却因为工作原因要在韩国度过大多数时间的庆恩来说,真的非常需要一个说得上话来的朋友。至于这个朋友是男是女,是已婚还是未婚都没有什么关系,只要能偶尔见见面聊聊天就足够了。
承宇无言地低头抽着烟,不经意间抬起细长白净的手指轻轻拂了一下额前的头发。
那个瞬间,庆恩心里暗暗一惊,差点儿叫出声来:这一幕自己分明在什么地方见过!曾经有一样东西让自己产生过相似的感觉……对了,是那棵长在清澈溪边的高大的白杨树!是的,这一幕分明给了自己那种感觉!
庆恩小时候曾随父亲回过韩国,当时的目的地不是汉城,而是忠清南道报恩郡附近的一个小山村,那是父亲的故乡,当时爷爷奶奶还健在。那个假期一结束,庆恩就回了纽约,但那个山村、那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和小溪边高大的白杨树再也没有从她的记忆里消失过。那里总有清风徐徐吹拂,风里似乎夹杂着成百上千把小小的蓝色扇子,让人感觉清凉舒爽。小溪潺潺的水流闪着粼粼的金光,溪边站着那棵高大的白杨树,庆恩只要把耳朵贴在白杨树上,就能听到夏天的歌,那是风、阳光和溪水合唱的三重奏。那条小溪和那棵白杨树四周一片幽静,庆恩从未见过有人出现在那条小溪边。少女时代,庆恩曾因为思念那棵白杨树而好几次在梦里回到故乡。
但是,那棵在她心目中代表美之极至的白杨树怎么会跟眼前的这个男人重叠在一起呢?为什么心里总感觉这个男人跟那个地方的风景很和谐呢?她甚至感觉,如果这个男人站在那清澈的小溪边,就会变成那棵白杨树。
庆恩悄悄打量着承宇。
这样的话,眼前这个人是像树一样的人吗?正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从见到这个人第一眼到现在一直觉得呼吸顺畅心情愉快吗?
“金先生……您……喜欢树吗?”
“啊?树……啊,是的,喜欢。”
树……承宇有点儿吃惊,嘴里不由自主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他把烟头在烟灰缸里碾灭,眼里呈现出复杂的神色。她为什么突然问我是不是喜欢树呢?在这个世界上,会提出这种问题的人恐怕没几个。为了不让庆恩看出自己的情绪变化,他边回答边用力点了两下头。
“啊哟,您似乎……真的非常喜欢树?”
“是的,对我来说,侍弄小狗或其他什么宠物,真的不如侍弄几盆花。我喜欢给那些总是坚守自己位置的植物浇水……很久没人问我这个问题了,所以有点儿吃惊……突然想起了好多事,很久以前……我曾经对一个人说我属于树木科,一旦在谁的心里扎下根,就一辈子都不会挪动……”
“哎呀……那是爱呀!”
承宇微微一笑。
“我突然很想知道金先生的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一定非常幸福。”
“是吗?为什么?”
“我始终坚持认为,女人遇到树木科的男人才会幸福,因为我感觉,爱情就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看上去很快乐,但总有一天会张开翅膀飞走。可是,小鸟最容易筑巢安居的地方不就是树吗?树总是在一个地方等待,便于鸟儿筑巢生卵,就算突然离开了,但再回来的时候……爱情鸟还是会选择原来的那棵树。”她抿抿嘴唇,接着说,“因此……呵呵,说起来有点儿不好意思,我十几岁的时候,曾经全心全意地喜欢一棵白杨树,心里总是记挂着它,有一次我翻看以前的日记,看到里面写着:白杨树呀,我爱你!我一定要再去看望你!上面还有一两滴泪水留下的痕迹呢!真的……现在想起来,故乡小溪边那棵高大的白杨树或许就是我的初恋吧?直到现在我还时常这么想,是不是很可笑?”
听了她的话,承宇瞪大了眼睛,感觉似乎有月光洒进心底,心底泛起一阵波澜。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呢?他的心底深处似乎吹进了一缕风,风中含着凉丝丝的绿色液汁。面前这名女子说的话让他心里产生了特别的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这个女孩……原以为她是金属和玻璃材质的女强人,现在看来那纯属想当然。跟她谈话,心里不但没有感到憋闷,反而感觉豁然开朗。她心中像宝石一样珍藏的,既有纽约这个水泥丛林的时尚感觉,也有非常纯净自然的快乐。即使她没有那样的背景,只是作为一个单纯的人,承宇依然觉得她是难得一遇的。
这是压根儿没想到的事,今天真是快乐的一天。
满脸笑容的承宇突然举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愉快地说:
“好,我们就交个酒友吧!”
“哎呀,真的吗?真的可以?”
“当然。”
“那好,您比我大,就别对我称呼‘您’了。”
“从下次见面开始吧。”
“没问题。”
庆恩的眼睛闪亮着,脸上露出深深的酒窝,她快乐地笑着举起酒杯:
“好,为我们的相识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