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他不探人隐私,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难言之隐,可是他不问不代表别人不说,在他诊治过的病人中有不少爱说小话的妇人,她们总是关不住爱道人长短的嘴,一再以「听来的」在他面前畅所欲言。
其中有关商府的私密事也因此流出,大少爷休妻、商母不喜媳妇,偏爱兄长所出的女儿、一住经年的表小姐对表哥的思慕之情,姑姑与侄女商量着怎么入商府门,一不为妾,二要八人抬轿抬进门。
试问:不为妾,又要由正门入,除了休妻一途,唯有平妻方可遂其心愿。
先是拧眉,后而惊怒的商别离表情一变,青白交加的俊容透出一丝冷厉。
「这事我会去查一查,但是她不是你能碰的,给我离她远一点!」
查?!
他要查什么?难道真要把当日的道士找出来,严刑逼问?
唇色渐白的喻可柔用力握住发颤的手指,一再对自己说:不会有事的,他查不出事情背后由谁掌控,一切有姑母承担。她只是太喜欢表哥,想与他长相厮守,她做的事没有错,错的是安玉儿那贱人容不下她。
像是刻意的,巫青墨长指抚向安玺玉的如月弯眉,似怜似宠地来回摩挲。
「玉儿,我会对你很好,绝不会再找另一个女人让你伤透了心,你允了我一世一双人吧!」
「你……」安玺玉很想点头,可是一想到她才由一个笼子跳出,事隔不到三个月又跳进另一个笼子,似乎太快了。
而且她也顾忌一旁很想撕了她的狂狮,把人逼急了,说不定她这不好相处的前夫真会半夜派人把她灭了,得不到就毁了的情杀案件多不可数,她不想成为其中一桩。
以和为贵,不搅合进两个男人之间的战争,她现在是小有资产的小富婆,养活自己不成问题,不一定要急着这时候嫁人,她多看看、多想想,也许有更出色的男人出现,一般的穿越小说不都是这么写的——
众星拱月,一女配多男,在痛苦中做抉择割舍。
「不用回答他,他这辈子不会是你的良缘,你等着,我会再来找你。」
不给旁人一丝趁隙介入的机会,狠狠地撂下话,商别离在众人的奚落笑声中冷脸离去,看也不看一眼他青梅竹马的小表妹,由着她迈开走不快的小脚在后头追赶。
「玉儿,我会等你的,但是不要让我等太久。」巫青墨深情的道。他有个强敌了,可他绝不愿放手。
收拿鬼脸面具,一手玩着刚套入腕中的翠玉镯子。安玺玉苦笑着,她的穿越生活未免太精彩了,霸道夫和妖孽男,还真是天大的考验呀。
她这厢暗愁情债难偿,殊不知,药铺内的掌柜和伙计互使眼神,一脸忧心地看着与人争妻的大当家,而且争得还是嫁过人的下堂妇,这如何是好?
巫青墨的确是父亡母殁,他是遗腹子,亲爹在他还在母亲肚里时便遭山贼一刀刺死,母亲是生他时难产而亡,父母双亡,无兄弟姊妹,一根独苗。
可是,他却有几个对他关注有加的叔叔婶婶,把他视如己出地疼爱,以及心怜长子早逝,偏爱长孙的老太君,她的教养方式是既严厉由宠溺,把这个孙子当成糖丸,捧在手中怕化了。
她想娶商府下堂妇……难。
「你……你在干什么,摆了这张凶神恶煞的脸想吓谁?菩萨面前不得无礼,还不收敛你的脾气,诚心地在佛前上柱香,求神明保佑你一生安泰、无病无灾、百年富贵、娶个好妻子传宗接代……」
由东华城一路快马回到西映城,一入城门,面色冷沉的商别离马不停蹄的穿越街道,直到门口摆上两尊镇宅石麒麟的商府。勒缰停马翻身一跃,落地。
似有恶鬼在后头追着,他没理会身边走过的下人屈身问安,紧抿的薄唇拉成一直线,直往内走,浑身散发冷得教人不敢逼近的寒气,彷佛他经过的地方,四周事物皆冻结成冰。
但他不是回房,而是直接穿过回廊,走向母亲清修的佛堂,吃早斋的她早晚念一回经文。
他怀着一股怒气而来,脚步重得未进门佛堂内就都能听得见。他一脚踹开半掩的乌木门板,过大的力道让门撞到墙又弹回来,发出惊人的声响,惊扰了正要念佛的商夫人。
「什么叫好妻子,你要我娶的好妻子是像可柔表妹这种的吗?和你有姑侄关系,温温顺顺喊你一声姑母,把你哄得菩萨在哪里也不晓得?」她俩的确感情好得没话说,相处融洽,绝无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婆媳问题。
商夫人脸色一沉。
「你又在外头听了什么闲话、受了什么闲气,一回府就把祖宗规矩忘得一干二净,你还有把我这个娘亲放在眼里吗?」
不过让他休了一个她不中意的妻子罢了,从那女人离府之后,这几个月来他总是让她不省心,每隔几天就来闹上一回,令她不胜其烦。
要不是她一直拘着他,以他命里犯煞为由不许再去见已被他休离的前妻,他早浩浩荡荡地寻人去,重新将人迎回府里。
她就是看不出安家丫头哪里好,长了一副薄命相还生性娇纵,不事公婆也就算了,还常常拿她和娘家的娘做比较,说亲家母是真正的菩萨,人美心也美,而她这个做婆婆的口德不修,心无佛祖,念再多佛经也修不成佛,清修是假的,为哄骗菩萨保佑。
是可忍,孰不可忍,竟敢对她不敬!这样口无遮拦的媳妇她要不起,也不敢要。
「娘,那日到慈航寺上香是不是你安排的?你坚持要我陪同,却让玉儿留在府里为你抄佛经,你私底下做了什么?」现在一回想,确实颇有蹊跷,当时娘亲的态度启人疑窦。
闻言,商夫人眼皮一跳,握着檀木佛珠的手一紧。
「大人是我安排的,那一日是庙里佛祖开光日,我特意挑了吉时入庙祭拜,好保佑我们全家平安,媳妇来年生个胖孙子。」
「为什么是可柔表妹?玉儿才是我的妻子,她更有资格陪在你身边,同受佛香。」他的妻子才是一家人,姻亲表妹再亲也是外人。
他当时没想过为何不是妻子一起同往,娘的三言两语化解他的疑惑,让吵着要跟的妻子留下,反带上已届婚嫁年纪的表妹。
对于生性温婉的可柔表妹他确实有几分喜爱,也有意在元配生下嫡长子后纳她为妾,男子妻妾成群实属平常,妻子再吵再闹也改变不了他广纳妾室的心意,可柔表妹是其一。
他亦有意收妻子身侧的丫鬟胭脂、桃红为通房,但是妾室一事未摆平,他不好再提收通房的事,就一直耽搁着,直到妻子下堂求去。
「你就为了这点小事踹门,质问我吗?那天安家丫头和庙里佛祖犯冲,不好前往,而柔儿是去问姻缘的,我能拦着不让她去吗?你这孩子脑子不清楚了,同样的事要我再说一遍。」她怒喝,以不悦的神态掩住眼底的闪烁。
「那道士呢?真是不期而遇?」有些事若往细处去想,似乎有什么事要往上面一浮。
她哼了哼!默念阿弥陀佛。
「我能管住别人的脚吗?佛门清净地,他自个儿撞上来和我们攀谈,我总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
「若他并非真道士?」人可以是假的,道士袍一披,人人是得道高人。
她心口一惊,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你在胡说什么,道士还有分真假,瞧他把你的生平说得头头是道、分毫不差,还断出你有灾劫,这不是真人还能是半桶水的牛鼻子老道吗?」
「包括我有双妻命,庚子年寅时出生,名字中有柔的女子,平妻入门能为我挡煞?」若非为了平妻这名头,玉儿怎会跟他闹,坚持不与可柔平起平坐。
在这之前他有意无意地提起纳表妹为妾,试探妻子的口风,当时的她是小闹了几天,但是也有软化的意思,只要妾大不过妻,她是默许的。
后来会闹大便是道士所言的双妻,她怎么也不肯妥协,扬言再迎一妻便没有她,两妻地位相当绝无可能。
他认为她无夫妻之情,在丈夫有难时不愿退让,当时娘亲提出以休妻一事逼她点头,气极的他不假思索地同意,把写好但未落印的休书丢到她脸上,以为她会就此退一步。
谁知她给他的回复是一头往坚实的书柜撞去,以死明志,当初血流如注的骇住了他,也绝了休离的念头,赶紧抱起她找大夫医治。
其实他是有愧在心的,始终不敢回房看一息尚存的妻子,若非她拿着和离书到他面前,用言语激他,逼他和离,他们仍然会是同枕而眠的夫妻,而且也圆房了。
「娶双妻有什么不好,是你平白捡来的福气,别忘了当年可是用了冲喜才捡回你一条命,不然你还能站在这里冲着我大呼小叫吗?」娶个媳妇不懂事,连带着儿子也犯糊涂了,敢对她拍桌叫嚣。
「既然如此,不是可柔表妹也无妨吧!我让胡管事去找个八字符合的女子,择日迎娶。」商别离冷笑着,行险招作为试探。
果然——
「不许你任意妄为,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全给我带进府,除了柔儿,我谁也不认,她才是我要的商府媳妇。」人美、嘴甜、懂进退、知书达礼,她娘家教出的娃儿不比安家女儿差。
「娘终于说出心底话了,五年内不准圆房也是你胡诌的吧!你为了你的心意,让玉儿独守空房多年。」他有些心寒,对母亲的敬意一丝丝剥离。
卧病期间的前三年他的确心有余而力不足,虽然有行房的气力却容易疲累,因此他只抱着妻子同睡,再无肢体纠缠。
而后是娘亲的耳提面命,一再叮嘱是道长的嘱咐,他一定要忍,切勿因一时的冲动而断送一生。
他一忍再忍,忍得只能分房而居,以免他忍不下去扑向妻子,让冲喜破煞化为乌有。
而这时喻可柔又来长住,无法与妻子亲近的他和她越走越近,有几次差点做了夫妻之事,他摸过、吻过她的莹白身躯,她不嫁给他还能嫁给谁,女子名节已毁在他手中。
「谁……谁说是我胡诌的,老夫人都听见了,道长的吩咐谁敢不从。」她说得心虚,不若适才理直气壮。
其实白胡道长的说法是三年内房事不宜过剧,适可而止,过后则无须节制,任凭小儿小女折腾,因为死煞已过。
偏袒自家侄女的商夫人背着婆婆胡诌成五年,甚至变本加厉地连夫妻敦伦都禁止,用意是让媳妇无子,好让儿子有理由再迎新妇。
五年期满,老夫人过世,商夫人又编出命娶双妻的谎言让小两口渐行渐远,又有喻可柔从中作梗,分房的两人竟再无同床的机会,夫怨妻不贴心,妻恨夫薄幸,从此生恶,互生隙嫌。
「娘敢找道长对质吗?或是找出当日说我有双妻命的道士?」看到娘闪躲他眼神的模样,他心里忽地清明了,了解到她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