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她调侃同寝室的室友沐阳和她那个没有血缘的外甥的关系时,沐阳回敬她一句:“废话,你跟你大哥还是一个男一个女呢!”
当时没想那么多,后来一个人躺在床上,她突然有些迷糊起来:她跟他到底算什么关系?兄妹?朋友?远房亲戚?还是像沐阳和宁海辰一样暧昧不明?小说里情人都是从哥哥开始的,那现实生活中呢?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就像沐阳说的“小说是小说,现实是现实,不一样的。”都搞不清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傻乎乎地乱想些什么,呆!她在心里把自己狠狠地骂了一顿,最后蒙上大被睡觉了。
许多事情就像幕布后的剧情,不去碰触的时候可以视而不见,甚至想都不想,但一旦产生了碰触的欲望,就无法抑制那种冲动和别扭。接连两天她都没在正常的时间和正常的地点出现,第三天晚上,他打电话过来了,问她周末去不去表哥那里,可以顺便载她。她推说有考试,很忙,不去。
他像往常一样语气平缓地道:“哦,难怪这两天没见你,那就用功学习吧,考试最重要。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放下电话,她心中竟有种淡淡的失望,原来,潜意识里她居然期望他在意她的反常。天啊,她终于知道习惯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东西,也知道习惯产生的错觉可以达到多么荒谬的程度,幸好他没有给她任何延续错觉的信息。
周末晚上,她跟沐阳去看录像,回来得很晚,出乎意料地是他竟在宿舍楼外等她。明亮的路灯照着他的身影,她心中猛然“咚”的一声,像做坏事被大人逮到的孩子,心虚地忍不住脸红。
他将手里的两个饭盒递给她,淡淡地笑道:“你们这些孩子,刚考完试就迫不及待地去放松啊,给你们宿舍打了一晚上的电话都没人听,你表嫂特地为你做的糖醋里脊都凉了。”
“嘿嘿……”她借傻笑来掩饰别扭和心虚。
“嘿嘿……”他学她的笑声,曲起指节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就知道傻笑,等明天有时间领你去买个传呼吧,省得总找不到人。”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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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他只是说说罢了,没想到下一个周末,他真的带她出去买传呼了。
电信营业大厅那里正在修路,走在工地旁边,深一脚浅一脚,高一脚低一脚,她穿着裙子很不方便。越过一堆木板,他回过身来伸手拉她,她微微一怔,立刻将手放在他的掌心,生怕他看出她的别扭。手心接触手心的刹那,她感觉到他掌心的汗水和皮肤的温度。拉她过了障碍物,他没有放开,一直牵着她的手走到平坦的地段,过马路的时候甚至还一手抓着她的手,一手揽着她的肩,催促道:“跑。”上了人行横道,他自然地放开,在她头顶轻轻一拍道:“走快点,别总落后半步,害我总要回头看你。”
“哦!”她讷讷地应着,茫茫然地跟在他屁股后面,时不时看着被他握过的手。
回程途中,他们并肩坐在公共汽车上,他兴致高涨地研究她的新传呼,而她还在研究她的手。怎么会这样呢?被他握住的时候,她能感到温暖、安全和信任,但是却感觉不到电流。小说上和室友们都说:被自己喜欢的人碰触,会脸红心跳、热血澎湃,碰触的地方像有电流通过,麻酥酥的。但是她没有,前一次的脸红心跳是因为怕他知道心里一些不该有的胡思乱想而笑话她。这么说,她对他的感觉并不是喜欢?
“喂!”他突然推了推她,“想什么呢?刚买的传呼也不看?”
“哦,没,没什么,天太热,有点困了。”
“困就靠着我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她又是一怔,靠着他?合适吗?他都这么说了,有什么不合适?刚好可以再验证一下对他的感觉。
她慎重地道:“那我可真靠了啊。”
“小姑娘!”他笑了,一下将她的头按在他肩上,“睡吧,那么多废话。”
他那用力一按撞得她后脑勺有些疼,她转了转脑袋,尝试寻找一个舒服的姿势,他向边上挪了挪,让她可以斜依在他肩上。很舒服的感觉,像家里的狗熊抱枕,就是有点热,还有点酸酸的汗味。除了舒服,她找不到其他的感觉,幸福、满足、温馨、冲动,统统都没有。她闭上眼睛时释然地想:这大概就是亲切与喜欢的区别。她对他,只是由亲缘上升为朋友,再由朋友形成了习惯,所以偶尔会产生错觉以为那就是喜欢,但毕竟还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幸好幸好,她还以为寻找白马王子的梦想会被他横插一杠,无法实现了呢。
迷迷糊糊地,她似乎听到他在问:“做什么好梦呢?嘴咧得那么大。”
她睁开一只眼,做了个鬼脸道:“梦到白马王子了。”
他笑,“标准的白日梦。”
“做白日梦也很好啊,证明我还拥有幻想的权利。”
“是啊。”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还拥有幻想的权利。”
她猛地睁开眼睛凑近他问:“怎么了?干吗这么感慨?”
他浅浅地笑,“没怎么,看到你年轻,嫉妒了。”
“啐——”她拉长音哧他,“我还嫉妒你的成熟呢,又不是没有年轻过,嫉妒什么?”
他摇头,“我也不知道嫉妒什么,看你每天快快乐乐不识烦恼的样子就是有点嫉妒。”
“你有许多烦恼啊?”
他耸耸肩。
“说吗,说给我听听?”她摇他的胳膊。
“成长的烦恼、事业的烦恼、感情的烦恼,再过几年你也会有的,没什么好说的。睡吧你,不是困了吗?”
她又靠回他的肩膀上,“人家好奇嘛。”
眼睛闭了一会儿,她突然兴起一个念头,猛地坐起来凑近他问:“听说你很风流,是不是真的?”他仿佛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盯着她,凶巴巴地问:“你从什么地方听来的?”
她本能地一缩,轻声回道:“听说就是听说嘛,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干吗那么凶?”
他顿了片刻,突然笑了,指节用力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小小年纪这么八卦,不该你听说的就不要听说,不该你知道的就不要知道。”
“哦。”她乖乖地点头,谁叫他比她高,比她老,比她凶。
那时候同学们还都处在贫民阶级,身上有个传呼就算先进了,听到滴滴滴滴的声音,总要惹来一圈羡慕的眼光,挺有成就感的,所以刚配上时,江平叫闻昊不管有事没事每天都传一次,有点炫耀的意思。才一年多的时间,传呼机就普及了,还有同学带上了手机,也没什么好炫耀的了,但每日一次的传呼却形成了习惯,见不到“闻先生”的留言,心里就像少了点什么,连睡觉都不安稳。
十二点了,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时把传呼拿出来看看,确定它还有电,也没有坏掉。唉,大哥最近忙着考博士,总是忘记给她打传呼,算了,睡吧。她闭上眼睛,就听见头顶沐阳翻来覆去的声音,她翻过身来,压低声音问:“沐阳,怎么还不睡?”
“你不也没睡?”
“嘿嘿,我白天睡多了。老实说,想什么呢?是不是想你的宁海辰?”
“才没有,我管他去死,睡了。”沐阳说完用被子蒙住头,不再理她。自从上次跟她在饭馆看到宁海辰相亲之后,沐阳就整天闷闷不乐的,说她不喜欢宁海辰,骗鬼鬼都不信。自己就不同了,不只见过大哥相亲,甚至见过他骑车带着不同的女孩子逛街,认识两年,起码见他牵过四个女孩的手,以他的风评,怎能光是牵手这么简单?不过她不会嫉妒也不会吃醋,因为他们是朋友,她对他又不是男女之间的感情,哪像沐阳,口是心非。她自以为把妹妹的角色扮演得非常成功,成功到不知不觉间埋葬了一份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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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升大四那年,他考博士,她一直在考场外面陪他。考试结束,她第一时间迎上去,抓着他热切地问:“怎样?考得怎样?”
他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又沉又硬的大脑袋毫不客气地搁在她肩上,有气无力地道:“不知道,爱怎样就怎样吧,我现在就想睡觉。”
她笑着拧他的耳朵,“瞧你那点追求,好好好,先去吃饭,吃完了随便你睡个天昏地暗。”
他无力地挥手道:“不吃了,不吃了,回去睡觉。”
“不吃不行,不就是个博士生考试吗,瞧你累的,跟打了一场大仗似的。”
他赖皮地靠在她身后,让她拖着走,“我老了,精力和体力都跟不上了。”
“瞎说!”她向后撞了他一手肘,“三十而立,你正是精力旺盛、用心拼搏的时候,居然敢说老?”“不管不管,反正我现在要睡觉。”
“好吧好吧。”她无奈地推开他沉重的大脑袋,“你先回去睡觉,我去给你打饭。”
“好平平,真懂事,谢了!”他像敷衍小狗一样拍拍她的头,半眯着眼睛,摇摇晃晃地离开。
等她打了饭到他宿舍,他已经歪在床上睡着了,呼噜打得震天响,床上的书本纸张差不多能把他埋起来。她叹口气,放下饭盒,清理出大半张床铺,把他搭拉在床下的大腿扔到床上,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翻看昨天租的小说,看着看着,居然也睡着了。
电话铃声扰人清梦,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时搞不清这是哪里,视线落点是床中央一台颜色不太熟悉的电话机,然后一只大手摸索着伸过来抓起听筒,困倦模糊的男声道:“喂?”她吞掉嘴边的笑声,他还闭着眼睛,那咬牙切齿的表情像要把对方碎尸万段。
话筒里隐约传来一个女声,他“嗯嗯”了两声,不耐烦地道:“明天吧,明天找你,今天太累了。”
听筒里的声音陡然尖锐,一长串高频高调之后,他火大地吼了一句,“随便你!”然后“啪”地挂断,翻了个身,继续睡。
半分钟不到,铃声又响了,他嘴里低声诅咒些什么,摸索到电话线插口,一把拔掉,终于不响了。
她这时完全清醒了,瞪大眼睛震惊地看着他的臭脸。天!她现在才知道原来他的脾气这么坏,而且还会对女人发脾气,说实话,让她觉得有点——呃——没风度。
他用被子蒙住头,捂得严严实实,突然像感觉到不对,猛地坐起来,直勾勾地盯着椅子上目瞪口呆的她,半晌,问:“你怎么在这儿?”
“呃——”她怯怯地伸出食指指着饭盒,“我给你打饭过来,没别的事了,我,我,我走了。”她小心翼翼地挪向门口,他脸上抑郁的表情像随时会发火,她可不想跟刚才那个打电话的女人一样无缘无故地成为炮灰。
她的手已经握到门把了,突然听到他沉声叫:“平平。”
“啊?”她慌张地回应,“我走了,马上走了,你可以睡饱了再吃,我不吵你。”
“平平?”他提高声音,朝她勾勾手指。
她背靠着门,一个劲儿摇头。
“过来!”
她瞄着他紧抿的唇角和疲惫的神色,心不甘情不愿地蹭到床边。他向里挪了挪,拍拍身边的位置,她坐下,从眼皮底下偷瞄他的脸色。
他一直盯着她,突然“哧”的一声笑了,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叹道:“小姑娘,瞧你那样!”
见到他的笑容,她紧绷的情绪一下放松下来,控诉道:“你刚才的样子好可怕啊,好像想找人狠狠揍一顿似的。”
“呵呵,”他笑,“吓着你了?”
“嗯。”她用力点头,“我都不知道你脾气那么大。”
他叹口气道:“男人累的时候是这样的,你还小,以后见得多了就不会大惊小怪了。”
她撇嘴,“别的男人才不会像你这么没风度,跟女人发脾气。”
他疑惑地拧眉,“跟女人发脾气?”
她用眼睛瞄电话。
他会意,顿了下道:“哦,呵,你不明白,男人只会对他厌倦的女人不耐烦。”
“耶——”她做了个鬼脸,“花心大萝卜。”
“小姑娘!”他又弹她,“刚才还一副吓傻了的样子,这会儿就敢说我了?不怕我揍你?”
“我才不怕呢。还睡不睡了?不睡起来吃饭,吃完饭洗漱一下,刮刮胡子,打扮得精精神神的,把人家女孩子约出来道个歉。”
“小小孩子你懂什么?别乱指挥,抽屉里有碗筷,去拿到洗手间刷刷。”
她边干活边反驳,“别看我年纪比你小,好歹我是女人,肯定比你了解女人的心思,女人的心最软,不管你做错什么,只要你肯道歉、肯悔改,她就一定会原谅你,当然,前提是她心里有你。”
“喝!大道理一套一套的,你很有经验啊。”
她洗好碗筷,拿起放在一边的小说,“实践经验没有,理论早已成熟了,这里面什么模式的爱情故事都有。”
他笑着摇头道:“小姑娘就是小姑娘,小说里的故事怎能当真呢?感情往往不由人的理智控制,哪有什么理论可循?”
她斜眼看他,“这你就不懂了,爱情小说里的真谛,岂是你这种老男人能够体会的?什么感情不由理智控制,全是你们男人花心、变心的借口,说白了一句话,就是用情不专。你听过‘动心容易痴心难,留情容易守情难’吗?”
他摇头,“没听过,哪位哲人说的?听起来好像蛮有道理的。”
“琼瑶阿姨啦,言情小说中早把你们男人的心理分析得一清二楚,全都逃不过我们这些小姑娘的法眼。”
“哦!”他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琼瑶听过,就是那些又臭又长、专会哭哭笑笑、打打闹闹的电视剧的原著吗。”
她用筷子点住他的鼻尖,“警告你哦,不准污蔑我心目中的偶像。”
他坏坏的一笑,“偶像?呕吐的对象?”
“大哥,”她叉腰高叫,“你还说,不理你了。”
“好好,不说了,不污蔑你的呕——偶像,我吃饭。”他说着埋头就稀里呼噜吃个精光,快吃完了才想到问:“你吃过没有?”
她白他一眼,瘪嘴道:“没有。”
“啊?”他愣了一下,突然上来用力弹她的额头,“小白痴,没吃怎么不说话?”
她捂着额头委屈地抱怨,“你吃光之前怎么不问我啊?吃了人家那份,还说人家是白痴,你这人有没有良心。”
他笑了,“偏要我问你才说啊,为什么不主动争取自己的权利?走,咱们去你表哥那里,看能不能搜刮点好吃的东西。”
她小小声地咕哝:“什么嘛,什么主动争取,男生照顾女生,哥哥照顾妹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没见过像你这么没风度的,真不知道那些女人喜欢你什么?”
他突然回头瞪她,“嘀咕什么呢?”
“没有。”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小姑娘!”他习惯地弹她的额头,“动作快点,要不然不带你去了。”
“不行不行——不可以丢下我。”她哇哇大叫着冲过去,揪住他衣服的后摆,让他像拖着趴趴熊一样把她拖出房间。
没有性别年龄界限的自然相处,不用区分友谊或亲情的熟稔感觉,这就是她和他的关系,和谐到让你陶醉其中,什么都不用去想的关系。当然偶尔也有吵闹和矛盾,但因为不是情人,没那份奢求,就易于化解原谅。他惟一一次惹她掉眼泪,是因为一本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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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你说男人想要甩掉一个女人的时候是不是总能想到借口说两个人不合适?”
“大哥,你说男人想要把一个女人搞到手的时候是不是总能表现得很痴情?”
“大哥,你说男人最长情,女人最痴情是什么意思?”
“大哥,你说男人真能做到对他想要的每一个女人都真心,却对每一个女人都不忠心吗?”
“大哥……”
“停……停……”他停下脚步,头痛地看着她,“平平妹妹,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脑袋里哪儿来的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小说里讲的啊!”
他怒气腾腾地盯着她手里的小说,咬牙切齿地道:“别让我知道写这些东西的人在什么地方,我会掐死她们。”
她急忙把书收起来,保护性地道:“这可是我的宝贝,要是哪天让我见到作者,我一定兴奋得晕倒。”
“我已经快被你烦的晕倒了。”
“不是吧?我很烦吗?大哥已经开始烦我了?我只是问问而已,又没逼你回答,这样你就烦了,那以后我想知道确定答案的时候怎么办?大哥,我跟别的男孩子不熟哦,有问题只能问你啊,你不要嫌我烦好不好?”
“不好!”他一口拒绝,突然眼睛一亮道,“不然我帮你找个男人让你烦好了。”
“啊?”她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给我介绍男朋友?好啊好啊,我马上就大四了,还没有过初恋,感觉很逊的。人家说‘大一娇,大二俏,大三拉警报,大四没人要’我拉了一年警报,马上就快没人要了,正好趁最后一年搞搞黄昏恋,很浪漫的。”她双手抱胸,眼睛里焕发出梦幻的光泽。一回头,却见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怎么了?干吗这样看我?”
他沉默半晌才缓缓道:“平平,谈恋爱是很严肃的事情,你不能当它是做梦或者做游戏。”
“少来了。”她嘻嘻笑着,“都什么时代了?恋爱还严肃?大家都是‘合则聚不合则散’,哪那么多的束缚?别跟我说你跟你那些女朋友们讲严肃哦,我不会相信的。”
他着急地道:“别跟我比,你是女孩子。”
“女孩子怎么了?男女平等你知不知道?女孩子只有学得跟男人一样潇洒,在感情面前才能真正做到平等。”
他不做声了,脸色阴晴不定,过了好久,突然一把抓下她的书包。
“喂,你干吗?”她反射性地扯住,“干吗拿我书包?”
“没收你的小说,不能让你再看下去了,你中那些故事的毒太深了。”
“不要。”她坚决固守阵地,“我又没有耽误学习,这是我的业余爱好,我有权利选择我的业余爱好。”
“不行,没耽误学习耽误你的思想,更要命。”她没他力气大,三两下就被他抢过去,“哗”的一声把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最要命的是还有两片卫生巾。
她已顾不得害羞不害羞了,眼尖地抢过那本小说,他动作更快,一把抓住大半边,她死抓不放,他决不松手,两个人一本书就这么拉扯起来。
他火大地喊:“平平,听话,给我。”
她激动地叫:“不给,不给,这是我的,你不能抢我的东西。”
“平平!”
“大哥……”
“嘶——”书页从中间扯破了,他们同时怔住,她讷讷地盯着手中被撕烂的大半张封皮,上面的美女画像已经扭曲变形,漂亮的眼睛从中间硬生生地断开,仿佛在向她控诉不公平的遭遇。
“平平?”她听到他小心翼翼的声音,视线中是他手上破烂的书页,眼睛酸酸的,一会儿,一滴一滴晶莹的水珠落下,正好滴在封面美女破碎的眼珠上。
“平平,对不起。”他用手轻轻地碰触她的肩头,“我……”
她猛地甩开他,劈头大吼:“闻昊,你是天底下最没品的男人!”
“平平,平平,平平……”她把他的呼唤抛在身后,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涌。为了一本小说哭得如此伤心,好像很幼稚,但那是她的爱好、她的乐趣、她的精神寄托。他凭什么干涉?他当他自己是什么人啊?她尊重他才叫他一声“大哥”,他就以为他有多了不起了,连爸妈都没这么管过她。书是沐阳租的,现在弄坏了,怎么跟人家交代?他等于间接破坏她的信誉。哪有这种人啊,说动手就动手,一点也不尊重别人的意愿和隐私。滥人,坏人,不讲理的人,没公德心的人,天底下最没品的人……她气他,鄙视他,讨厌他!
她一路冲回宿舍,传呼机嘀嘀持续不断地响,她火大地解下,连腰带一起“哐铛”丢在地上,他给她宿舍打电话她不接,在楼下等她又被舍友巧妙地避过,于是他便放弃了。姐妹们都说他没诚意,这样的大哥不要也罢,她嘴上跟着抨击,心里却涩涩的很不是滋味。瞧他那-样,分明就是不把她放在眼里,不过话说回来,她同样算不上他什么人,得罪了就得罪了,哄哄不领情便罢,也犯不着低声下气,毕竟只是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妹妹,他连女朋友都懒得哄,何况是她了?肯到宿舍楼门前等她,已经很给面子了。
冷战持续了一个星期,周末表哥突然打电话过来,说表嫂煮了排骨汤,让她跟闻昊晚上一起过去。她本来想说不去,后来又一想,为什么不去?是他得罪她,又不是她得罪他,她不去显得示弱似的。答应下来,她也没跟他通话,反正公车站牌她知道,门牌号她也知道,一个人照样能找到,干吗非跟他一起去?
登上公车,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她突然想起买传呼那天靠在他肩上睡觉的情形,多舒服啊,可现在,孤零零一个人,蛮凄凉的。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腰间的传呼机,空空,这才记起传呼摔坏了,也不知能不能修好。
有个人在她旁边坐下,惹得她心里更烦,这么多空位干吗非跟人挤?她刚想发作,猛然对上一张熟悉的脸。是闻昊,他什么时候上来的?她把惊讶硬生生地吞回肚子,扁了扁嘴,转过头去。
好久好久,她听到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地问:“还在生我的气?”
她瞄他一眼,不说话。
他用肩膀碰了碰她的肩膀,“问你哪,还生气吗?”
她没好气地道:“是啊。”
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一本书放在她膝盖上,“那,还你的。”
她低头一看,居然就是撕破的那一本,捧起来惊讶地问:“你从什么地方弄到的?”
“书市喽,我跑到全市最大的图书批发市场才找到,你们这些小姑娘,连看的书都奇奇怪怪,一般的书店买不到,租书店又坚决不卖。”
她心里已经笑了,但脸上还保持着严肃,“你现在知道了吧,什么叫‘物以稀为贵’?别以为我们看的小说是垃圾,那也是学问,你想找还不容易呢。”
“是是,我错了,我错了行吗?我都买了书跟你道歉了,还生我的气?”
“生气!”
他攒紧眉心,“怎么还生气?”
“这不光是一本书的问题。你侮蔑我的偶像,那叫不尊重我;乱翻我的书包,那叫侵犯我的隐私;不准我看小说,那叫干涉我的兴趣;电话打一次就不打了,等门等一次就不等了,那叫没有诚意。”她机关枪似的一顿炮轰,感觉胸口的一口闷气终于出来了。
他呆呆地看着她,最后一拍额头叹道:“天啊,现在的小姑娘可真了不得,说话都这么尖锐?你以前的豁达和可爱都哪儿去了?”
“豁达可爱也要看对什么人,你现在被我归类为没品的大烂人。”
“好好,”他无奈地点头,“我是大烂人。我这个大烂人不也是因为关心你才管你的吗?换了别人,我管他中什么小说毒?吸毒又关我什么事?我承认我用的方法不对,不应该跟你急,不过谁叫你不听话,我妹妹你表嫂从小就很听我的话,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哪像你这么难缠?”
“你这人,做错事还歪理一堆,缺点又加一条,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错误。”
“我刚不是承认我错了吗?”
“那你态度就不能好点啊。”
“天啊!”他再次抚额,“还要计较态度。”
“当然,像你前两天的态度,明显就是没有道歉的诚意。”
“那怎么才算有诚意?”
“要锲而不舍、坚持不懈,你不见每天都有男孩子在女生楼前等门吗?”
“拜托,妹妹,”他哀嚎,“我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让我跟那些小男生一起像个傻瓜似的站在楼外面等门?我做不到!”
“那叫爱情的力量,你懂不懂?居然说人家是傻瓜。”她说完才发现说的不对,那些男生是为了爱情的力量,他为了什么?当然没有动力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等她自圆其说。
“算了算了,”她急忙找个台阶下,“看在这本书的分上,原谅你了。”
“不生气了?”
“不生气了。”
“这才对,你就当尊老敬闲,也该放个软话过来啊,小姑娘脾气太倔就不可爱了。”
“耶——”她做个鬼脸,“老男人脾气太坏也没人爱哦。”
“小姑娘,”他用力弹她的额头,“又说我。以后不准你跟我闹情绪,听到没有?”
“啊——”她叫,“毛病又犯了,你这叫干涉他人心情。”公车在吵吵闹闹的声音中越行越远,朝未知的方向缓缓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