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轻叹了一声,似是不胜疲倦:“倘是单从国内来看,你的想法也对的,但是打如今开始,你的眼光却是要放得更长远些。蜀中必须速战速决,否则时间一拖长,西边夏州,北边契丹都不安份,一旦东边高丽为契丹所控制,事情就更麻烦了。京中安抚流民的事,你先交给吕端。有空多请教李沆李至沈伦,这几个是三朝老臣,要学着多关注夏州和契丹的事。”
元侃耳中似觉得一阵惊雷响过,却有一股欢欣喜悦自胸中险些儿要炸开来了,反反复复,只响着这两句话“你的眼光却是要放得更长远些”“要学着多关注夏州和契丹的事”,来不及多想,忙跪下去谢恩:“儿臣知道了,儿臣一定多加学习。”
太宗拿起任命王继恩的诏书,正在递给夏承忠去明发上谕,想了一想,却又道:“再拟一道旨意,令张咏为成都府,嗯,成都府因李逆之乱,前些时日已经降府为州了。就令张咏为益州知州,待王继恩大军收回益州,他便去上任罢。”这却是已经采纳了元侃的建议来安抚蜀中了。
元侃捧了有关夏州和契丹的文书,慢慢地退出御书房,心中却似有十七八只猫爪子在抓着,痒痒地,那股子欢欣,却不敢大声叫出来说出来。一直到出宫,回到自己府中,在书房中放下一直捧在手中的文书,这才瘫在椅上,打心底里地笑了出来。
三日后,大军出发,宣昭使王继恩为帅出征蜀中。
元杰元份,没有得到此番出征,固然是气极败坏大惑不解,元侃心中却已经明白,自上次北伐失利之后,太宗下旨严守边境,已经断了北伐之心。既然无大战,因此也不打算让将帅多掌军权。更不愿此次的平蜀之乱,再让这些将帅有重掌兵马的开端。
王继恩随太宗征战多年,深得太宗之心,此次他能够执掌兵权,就是因为,他是个阉人,一旦蜀中之乱一平,他自然也不能久握兵权。
自五代十国之后,大将一旦权重,便会篡主自立,已经成了惯例。因此本朝立国以来,太祖以杯酒释兵权之后,便不会给任何将帅以掌握足够兵权的机会。
太宗命宦官王继恩为两川招安使,率兵西行。雷有终为陕路转运使,管理饷务。
果然中央禁军出征,远非蜀中地方军队能比。
一月王继恩挂帅出蜀。
二月中旬,李顺派大将杨广分攻剑州,都监西京作坊副使上官正、成都监军供奉官宿翰本已经准备依例开城归降,听得朝庭大军将至,立刻军心大振,闭城抗拒。杨广大败而归,被李顺斩首。
四月,王继恩率师攻破绵州,李顺军大败。紧接着,内殿崇班曹习破李顺军于老溪,收复阆州。绵州巡检使胡正远帅兵收复巴州。西川行营破李顺军于研口砦,收复剑州。
五月,王继恩的西川行营与李顺主力十万兵马交战,这一战直杀得血流成河,人头滚滚。光报上来被斩首的首级就有三万头颅。
这一战之下,捷报频传,紧接着报来王继恩已经收复成都,并抓获了大蜀王李顺、枢密使计辞、宰相吴文赏等为首八人。
太宗大喜,下旨对平蜀官员一例加恩叙功论赏,中书令以功劳论,报上来拟任王继恩为宣徽使,
太宗此时心中却有些犹豫,道:“朕读前代史,宦官预政,最干国纪,就是我朝开国,掖庭给事,不过五十人,且严禁干预政治。今欲擢继恩为宣徽使,宣徽即参政初基,怎可行得?”参政赵昌言、苏易简等,又上言:“继恩平寇,立有大功,非此不足酬庸。”
太宗忽然发怒:“太祖定例,何人敢违?”
众臣皆惊,不敢再置一词,大学士张洎、钱若水等人只得别议官名,创立一个宣政使名目,赏给继恩,再令他进领顺州路防御使。并传旨,将李顺等八人,在凤翔市磔首示众,同时诏告天下,赦免李顺余党胁从之罪。
王继恩接到封赏的旨意,心头却如一盆冷水浇下,自己不管怎么做,立下多少功劳,做事的时候,出生入死无人论,到了最终论功行赏,却仍旧当他是个宫内低三下四的阉臣。难道说自己这一番平蜀,不是冒了生死,不是殚精竭虑不成?
想到此节,不禁心灰意冷,自己无论做得多少,都是无用吧。素性开放性子,恣意妄为起来。他手握重兵,久留成都,专务宴饮,每一出游,必要前呼后拥,音乐杂奏,骑士左执博局,右执棋枰,整日荒戏,横行无忌。连他手下的部将亦骄横残暴,****妇女,抢掠玉帛,无所不为。
此时李顺虽死,然而有大将军张余奉令出征嘉州,此时听得李顺已死,王继恩骄横,立刻收集残众,重新攻陷嘉、戎、沪、渝、涪、忠、万、开等八州。开州监军秦傅序战死,蜀中重又大乱。
王继恩却是仍然高卧饮酒,四周州县遣人乞救,均置诸不理。
告急弹劾文书,雪片似地飞至汴京,太宗大惊,重新想起当日元侃之言,后悔不及,于是下旨令益州知府张咏即刻赴蜀上任,便宜行事。
此时,太宗亦下旨,令青州知州寇准入京。
寇准,字平仲,华州下邦人,太平兴国五年进士,时年才十九岁,即被任命为大理评事,次年又被派往归州巴东任知县。以后他又先后升任盐铁判官、尚书虞部郎中、枢密院直学士等官。
太宗虽然厌恶赵普,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对于朝庭的作用,尽管他在关键时刻总会起用赵普,但是在太祖朝被排挤的心理,却始终也无法自心底里全部信任赵普。他也一直在群臣之中,寻找属于自己的“赵普”。寇准在群臣中,临事明敏,以刚直足智而著名。
端拱二年,寇准曾奏事殿中,极利害。由于忠言逆耳,太宗听不进去,生气地离开了龙座,转要回内宫。寇准却扯住太宗的衣角,劝他重新落座,听他把话讲完。此事比当年赵普将太祖撕碎地奏折重新贴好呈上之举,更为大胆。太宗虽然当时极怒,事后回想,却是十分赞赏寇准,高兴地说:“朕得寇准;如唐太宗得魏征。” 他终于得到了自己的“赵普”。
但是寇准此人,自负极甚,太宗待他有知遇之恩,他自是倾心相报,余者在他的眼中,却皆是不屑一顾。因此,得罪人甚多。
淳化寇准任枢密陆军直学士,时年春季大旱,太宗召集近臣询问时政得失。群臣多认为是天数所致,寇准却忽然道:“天人感应,今年旱灾,是上天对朝廷刑罚不平的警告。”太宗大怒,拂袖生气地转人禁中,过了半刻,心中思量寇准的话必有根据,就召问寇准朝廷的刑罚怎么不平?寇准回答说:“请将二府大臣都叫来,我当面解释。”
当二府大臣被召进来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寇准却拿出两桩卷宗来,道:“臣近日接到这两桩受贿案的卷宗,发现王淮贪赃,钱以千万计,仅被撤职仗责,前些时日却又恢复了原职;而情节较轻的祖吉,却被处以死刑。”
太宗震怒:“这是怎么回事?”寇准从容地道:“只因为王淮的哥哥就是参知政事王沔大人。”他看了王沔一眼厉声问道:“这难道不是刑罚不平吗?”太宗当即责问王沔,王沔吓得魂不附体,连连谢罪。太宗喜他肯直言进谏,过得不久,便任命他为左谏议大夫、枢密副使,后又改为同知枢密院事,开始直接参预军国大事。
不料寇准一接手枢密院之事,便与枢院知院张逊也大闹几场。他与王沔张逊作对,却将两府中人得罪了大半,在朝中立足不住。太宗每日耳内闻得种种非议,无奈只得将寇准贬至青州去磨磨性子。
寇准去了青州,太宗耳边无人聒噪,竟觉得有些不习惯起来。隔段时间,倒要询问有关寇准在青州的情况。
时王沔已经失势,宰相吕蒙正趁机上奏,道:“寇准在青州一年多,已经修身养性,相信回来之后,应该能与众臣相处更好。”
太宗正中下怀,准了奏本,寇准就被召回京师,拜为参知政事。
寇准刚从青州还朝,立刻入内觐见太宗。
寇准走进睽别一年之久的大庆宫中,眼见着檐上鱼沼飞梁,心中竟恍有隔世之感。
夏承忠引着寇准入内,寇准进入殿中,却不见太宗。心中正是奇怪之时,听得屏风后面水声淙淙,隐隐透着一股药气来。过得片刻,见有宫人捧着玉盆倒退而出,走过寇准身边,闻得这药气更重。
寇准心头狂跳,不安之意重浓。
此时却听得太宗咳嗽一声,道:“寇准怎么还没到吗?”
寇准连忙跪前一步,道:“臣寇准叩谢皇恩。”
听得太宗道:“撤了屏风。”
寇准抬起头来,却见太宗家常衣着,赤着双足倚在榻上,脚上仍可见刚刚泡过药水的痕迹。
太宗慵懒地笑道:“你如何这般迟才来?”
寇准叩首道:“臣望帝都,亦如久旱之盼云霓,只是臣是被贬之人,未曾奉诏不敢擅回京城。”
太宗淡淡一笑,道:“平身,赐座!”
寇准慢慢地坐下,不知怎么地,他心中似有一种预兆,今天的会见,绝不寻常。此刻太宗的态度越是轻松,他的心情却越发地沉重起来。
太宗掀衣随意指着自己的双足道:“朕这脚,一到了冬天,越发风湿冬疮什么都来了。前些年泡泡药水,倒也好些,如今却越发地厉害起来。唉,真是老了。”
寇准站了起来,肃然道:“官家足疾,社稷何曾不是足疾呢?”
太宗微微一笑:“寇卿此言何意?”
寇准恭敬地拱手道:“神器未托,怎么不是社稷的足疾呢?”
太宗大笑,振衣而起道:“以卿之见,朕诸子中,何人可以付神器者?”
寇准心中狂跳,脸上却不露出声色来:“陛下为天下择君,谋及妇人、中官,不可也;谋及近臣,不可也;唯陛下乾纲独断,择所以副天下望者。”
太宗收了笑容,屏退了左右,低头沉吟许久,这才徐徐道:“襄王如何?”
寇准只感到一颗心似要立刻蹦出了胸腔来,他来之前,隐约猜到太宗心中为皇储之位而犹豫,再见太宗示以足病,更是试探着指出“神器何托”的大事来,此时见太宗终于提出了人选。忽然间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来,大宋皇储的决定,竟然真的就在今天自己的三言两语中尘埃落定了吗?太宗看似闲闲地一句话,然而此时他的神态越是轻松,越知道这件事在他的心底思虑已久,隐藏已久了。
寇准强抑内心的慌乱,退后一步,颤声道:“知子莫若父,圣心既认为襄王可以,请早作决断!”
太宗点了点头:“你出去罢!”
寇准恭敬地磕头退出,在退出房门的最后一刻,他看到太宗闭目向后倚去,神情之间似放下了一件大事,那一刻间竟是说不出来的疲惫之态毕现。
只是那一刹那而已,寇准却看到了。
退出大庆宫,寇准走了两步,忽然间只觉得手足酸软,他勉励扶着廊柱站定,时值深秋,他却发现全身上下,竟不知何时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次日,圣旨下:襄王元侃,赐名恒,即日起改封为寿王,兼任开封府尹。